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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魚的人認為,一個好的假餌蒼蠅應該巧妙地模擬真品的形態。早上有早上用的蒼蠅,晚上用的又有所不同。等等等等。
到底是什麼事?他在桌上固定了一個小老虎鉗,眼下正往不聽話的鉤子上纏黑色的絲綢。
死神在桌面上敲著手指,自言自語似的嘀咕起來。
小亡有些著急,趕緊在自己儲備的那一點點話題里東翻西找,最後還是放棄了努力。
銳利的藍色眼睛朝他閃閃發光。
「你瞧,他想殺了她,所以我就殺了他,可問題是,根據歷史她應該死,然後讓公爵成為國王,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儘管他從裡到外都爛透了,但他本來會把所有的城市都統一起來,變成一個聯邦。書上還說會有一百年的和平昌盛。我是說,看他那樣子,你本來以為會有恐怖統治什麼的,可歷史看樣子有時就需要這種人。而公主卻和別的君王沒什麼兩樣。我是說,並不壞,挺好的事實上,只不過不是應該出現的那種,現在統一什麼的全都沒戲了。歷史漫無目的地亂蹦一氣,而這些全是我的錯。」
沒有正義。只有我。
「我的眉毛真有那麼難看?」她問。
「小亡?」
很好。幹得漂亮。那麼,現在,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遇上麻煩了?死神鉸掉一點點羽毛。
「算了。」他大度地說,「至少你還可以用眉夾。」
「哈什麼?」
「呃,你——」
人無法改變歷史,就好像鳥不能改變天空,只能在上頭留下短暫的圖案。一點又一點,真正的歷史正慢慢輾回斯托·拉特,就像一條桀驁不馴的冰河,只不過要冷酷無情得多。
「也許是為你難過吧?」
「恐怕我沒怎麼留心聽。」
在小亡的想象中,歷史就像根沒了張力的鋼索,砰砰砰地在現實中前後亂抽,弄得到處一片狼藉。
「十五?」他胡亂猜個數字。
「我十六歲已經三十五年了。」
「——每晚都游泳過去,可有天晚上颳了場風暴,他沒來,於是她就——」
「蛋白稀稀地流來流去,裡頭還有好多黏糊糊、一團一團的東西?」
「父親帶你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她說,「畢竟,他根本不需要什麼學徒。」
「好多年前,我的父母在穿越大幹地時出了意外。是場風暴,我想。他發現了我,把我帶回這兒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干。」
「你要提醒所有人我還活著。這很簡單。一天三頓管飽,還有人給你洗衣服。拿出點精神來,夥計。」
「很好。我們顯然不該結婚,哪怕只是為了子孫後代著想。」
「是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把手伸進衣袋,掏出手絹,「這是你的,我想。」
「你剛才是不是說什麼東西亂蹦一氣來著?」她的聲音很緊繃,顯示出本人正努力振作起來。
「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我剛剛搞亂了未來的整個歷史。」小亡說。
「它叫什麼?」
小亡回顧了自己過去的幾周,然後滿心同情地點點頭。
「你說他創造了這個水塘。」
「我的腿呢?」他問。
「哦。沒什麼,沒什麼要緊的。抱歉。」
「沒什麼。」他嘟囔道,「只不過你最好別再把書拿走了。這讓它們很不安,或者諸如此類的事。」他努力製造出一個沉悶的笑聲,「哈!」
「在我看來他更像是玩管風琴的類型。」
「當然。還有苦悶。」
沙漏底下壓著張字條。
——你還不明白嗎,每個人都會落得他們心裏所想的那個下場。這樣子要簡單多了。
他聽到一種噪音,就好像——
「我父親過去也有些像他。現在應該也是,我是說。」
「請注意,我的胸部可不像個裝在濕紙袋裡頭的烤麵包架。」
九_九_藏_書他轉過身,透過絕望的迷霧望著伊莎貝爾。
「哦?」
切維爾的潛意識認出了這個聲音。它的諧波能讓地板里的蛀蟲都停下手裡的活兒,立正站直了。它不是在闡述一種觀點,它是在說:事情將會如此。
「是的,不過——」
我猜最後全都解決了吧。我從沒遇見過造物主,但我聽說他對人類很仁慈。死神扯斷了線,開始把老虎鉗解下來。
「不曉得。」
「真是太糟了。」他暗自祈禱自己的語氣適合眼下的情況。
伊莎貝爾點點頭,「但另一方面,我的耳朵可不像是枯死的樹上長出來的東西。黏趴趴是什麼意思?」
它讓小亡聯想起家裡的老院子,想家的感覺於是猛地竄了出來。在錘頂山的嚴冬里,他家會在院子里養幾隻山區耐寒的塔戛獸,定時塞些草料給它們吃。到春天解凍的時候,院子的地面會增高好幾英尺,表面還有層挺硬的外殼。你可以從上頭踩過去,但必須當心,否則就會陷進及膝深的濃縮糞便里。靴子抽出來的時候,綠瑩瑩、熱騰騰,那種聲音跟鳥叫蜂鳴一樣,都是春天到來的標誌。
「不是羅圈腿。」她解釋道。
呣?
但死神勝利的手指間拈著的這一隻顯然出自歷史的黎明時期。它是原生質湯里的那隻蒼蠅,吃的是猛獁象的大便。它不是落在窗玻璃上的蒼蠅,而是穿透牆壁的那種。這樣一隻昆蟲,它會從最密實的蒼蠅拍中間鑽過,口裡滴著毒液,叫囂著報仇雪恨。它長了些奇怪的翅膀,滿身都是突起。彷彿還有許多的牙齒。
我要叫它——死神之榮耀。死神最後一次對它投以欣賞的目光,然後把假餌塞進袍子的兜帽里,我今晚想出去看一點點生命。他說,你可以替我出任務,既然你已經上手了。看起來。
「我們可以去花園裡走走。」這話完全出於絕望,但他立刻又硬起心腸,加上一句,「當然是不帶任何義務的。」
「什麼話?」
小亡瞟了瞟伊莎貝爾的裙子,裡頭的嬰兒肥分給兩隻小狗仔都綽綽有餘。他把舌頭上的反駁咽了下去。
幾片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樹籬中間有條石凳,他們過去坐下。在花園的這個角落裡,死神弄了個水塘,一頭石獅子嘔出冰冷的山泉,流進塘里,養出好些肥肥胖胖的白色鯉魚。它們有的潛伏在水底,有的從柔美的睡蓮間探出腦袋。
「你是對的,你知道。」
「你知道,他從沒上這兒來過。」伊莎貝爾的眼睛望著鯉魚,「弄這個只是為了給我找點樂子。」
「哦?」
小亡說:「呣?」
「是的。抱歉。」
奇怪的是,他的不少特別之處都出現在了眼前這一位身上,這大概就是遺傳的把戲了。也正是它們造成了她那種相當不同尋常的魅力。而且,它們還從沒像現在這麼明顯過,就連切維爾都感動不已。說起決心來,你能在她的下巴上敲碎石頭。
「夠了?」她問。
「你幹嗎要讓他以為圖書室里那個人是你?」
走廊已經蹭過了一半,他背後響起一陣輕柔急促的腳步聲。一隻手抓住他的胳膊。
他蔫下去,焦急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你是巫師。我想你多少總該知道些事情吧。」公主說。
「我猜你想要動身了。」她說,「很高興咱們把結婚的事兒說清了。和你談話很愉快。」
「差不多。」小亡有些猶豫,他意識到,不知怎麼的,這場對話已經從陰影下飄出去,浮在某些他不怎麼理解的深淵之上。
問題read.99csw.com在於,兩個現實都是真的。
他聽到的噪音像極了這種聲音。小亡下意識地瞅了瞅自己的鞋子。
「今天是你的幸運日,巫師。」
「愛就是痛苦。」伊莎貝爾說,「必須有很多陰暗的激|情。我敢肯定。」
再說了,屋子的另一頭還坐著伊莎貝爾,她看起來像在縫什麼東西,可同時也在望著他,滿面陰沉的不以為然。他能感到對方那雙帶紅邊的眼睛刺進了他脖子後頭。
你必須記住這一條。
他回望著對方,活像只夜裡出門的野兔,想要瞪贏一輛十六輪大卡車的前燈,而且人家的司機還是個正在超越魔鬼轉速計的咖啡因癮君子。
「你是說你不準備娶我?」伊莎貝爾問。小亡駭得目瞪口呆。
「不,你不會明白的。誰都不明白。」她又擤了擤鼻子,儘管手抖得相當厲害,但還是仔仔細細地把很有些潮濕的手帕放回了袖子里。
啊,對了。他說,阿爾波特告訴我,有人在圖書室里搗亂。
「他過去見過一個這樣的水塘,就依樣畫葫蘆造了一個。所有的東西都是複製品。」
小亡道:「呃?」
字條上寫著:
他能想到的只有一句:「唔,的確。」
釣魚去了。瑟福波羅利有個絞刑,克魯爾一個自然死亡,卡里克山區一個落崖身亡,還有個瘧疾在厄爾-肯特。今天剩下的時間歸你自己安排。
她的祖先在發動攻擊前曾經對自己那群疲憊不堪、汗流浹背的追隨者們說過一番話,她現在的口氣跟他毫無二致,她說:
我們已經透露過,神聖的傾聽者們可以把聽力發展到極致,一次乾淨利落的日落就能震聾他們的耳朵。有那麼幾秒鐘,小亡覺得自己脖子背後的皮膚似乎也進化出了這種奇異的能力,因為他可以聽到背後的伊莎貝爾手上的動作凍住了,還能聽到先前從書架中間傳來的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他想起了蕾絲手絹。
「它們浪漫極了。」她說,「裡頭有好些真正的戀愛故事。有個姑娘見愛人死了就喝了毒藥,還有一個因為父親硬要她嫁給個老頭就跳了崖,還有一個寧願淹死也不肯——」
把書拿出來又不好好放回去。關於年輕女人的書。他好像覺得這種事挺有趣。
他敗下陣來。
以下就是正在發生的事情:
「我們的確該帶些麵包屑來。」她說,「不過我猜它們在水裡也能找著東西吃。甲蟲什麼的。」
小亡那把用錯地方的鐮刀把歷史砍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現實。在斯托·拉特城裡,王位上坐的依舊是凱莉公主。儘管有一定的困難,但王家提醒官已經開始領宮廷的薪水,全天上崗,負責提醒大家記住她仍然存在這個事實。不過在外地嘛——平原之外、錘頂山區、環海周邊一直到世界邊緣——傳統的那個現實卻大權https://read.99csw.com在握:公主已經死了,完全沒有什麼疑問,公爵當上了國王,世界安安穩穩地按原計劃前進,無論那計劃究竟是什麼。
「哦。是個什麼職務,具體地說?」
他來到走廊盡頭。這扇門通向廚房,阿爾波特肯定會用無所不知的目光來瞄他,小亡知道自己眼下沒法面對這個。他停下了腳步。
「他很和氣,」伊莎貝爾沒接茬,「那種心不在焉的和氣。」
小亡猶豫了。主要是出於害怕和尷尬,也因為眼前有個戴著兜帽的死神正安閑自在地製作假餌,這幅畫面足以讓任何人頓上一頓。
「事情——不像我想象的那麼順利。」小亡手足無措地站在桌前的地毯上。
歷史並非如此。歷史是件舊毛衣,拆開時動作很柔和。它被縫縫補補過許多回,有時候還被重新織上幾針來適應不同的人。另外一些時候,它會被塞進審查制度的盒子里,為了宣傳的緣故遭人修修剪剪。然而,它最後總能跳回自己熟悉的老路子上。歷史有個習慣,它會改變那些自以為正在改造它的人——歷史破破爛爛的衣兜里總藏著幾個把戲,它出來混的時間畢竟已經很長了。
「呃,我——」
「我想說聲謝謝。」
「沒起作用?」
「所以你才跑去看那些書嗎?」
「我說的是,你覺得我多大了?」
「哦?」小亡相當沮喪。他發現自己想錯了,隧道盡頭並非沒有亮光,那兒不但有光,還有個火焰噴射器。
她蒼白的圓臉轉過來,面對著小亡。
死神又送出一記標誌性的超新星眼神。
他們從百合之中穿過,一時都找不出什麼話講。最後,伊莎貝爾轉身面對小亡,伸出一隻手。他滿心感激,默默地跟她握了握。
呣?
「他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吧,唔?」
「當真?」
把這些念頭從你腦子裡趕出去,他補充道,至少第三個應該沒給你造成什麼麻煩。
「呃——?」
「你剛剛被任命為王家提醒官。」
「至少我走路的時候一條腿里看起來只有一個膝蓋。」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顯得稀薄、緊張,而且特別勇敢,彷彿是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振作起精神,但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失控。
「什麼,先生?」
(這是個電影里常用的把戲,不適合印刷。死神的話不是沖公主說的。事實上他正在自己的書房裡跟小亡講話。但它還是挺有效的,不是嗎?搞電影的大概會叫它漸隱,或者橫切/移位,或者諸如此類的玩意兒——一個管場務助理叫best boy的行當,無論搞出什麼名字來都不足為奇。)
他們逛回屋子裡,沒再說話。
我早說過,你出任務的時候必須記住一件事,是什麼來著?
她從地上抓起一把沙礫,心不在焉地把它們一粒粒扔進水裡。
她就像地震時的水面一樣渾身發抖,她急急忙忙地從袖子里掏出手絹,但在這種情況下,手絹跟雷暴時的紙帽子一樣毫無用處。她試著說些什麼,最後卻只吐出一串被嗚咽打斷的輔音。
「我不準任何人說他的壞話。他儘力了。只不過他總有那麼多事要操心。」
「啊。」
「抱歉,我不明——」
「謝謝。」她大聲地擤了擤鼻子,「我說——」
「哦。」撲通,撲通。鯉魚厭惡地望著她。
「他完全摸不著門路。」伊莎貝爾充耳不聞地繼續說道,「他不會創造,你知道。」
「就是哈!」
「你……真是……好心。」她謹慎地說。
小亡結巴著結巴著就沒了聲音。
「不。不,我不接受。我才不要縮成什麼鬼魂。你要幫助我,巫師。」
小亡點點頭。
「它不是真的。」她說,「這兒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不真是。他喜歡裝成人類的樣子,沒別的。眼下他特別努力,不知道你注九*九*藏*書意到沒有。我想你對他有些影響。知道嗎,他還試著學過五弦琴呢。」

「那些同父親一道工作的人,我通常沒什麼機會跟他們聊天。」她似乎沒辦法把自己從他身邊拉開,就好像在等著小亡說點別的什麼。
五代人以前,凱莉的祖先還在到處遊牧。一天,她的一個祖先領著自己手下的匪徒來到了距離斯托·拉特幾英里遠的地方。此人注視著沉睡的城市,臉上有種特別堅決的表情,好像在說:就是這兒了。儘管你生在馬鞍上,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就非得死在那見鬼的東西上。
「完全沒關係。」
伊莎貝爾似乎想起了什麼。
小亡聽得目瞪口呆。要是單看伊莎貝爾選擇的讀物,你簡直不敢相信碟形世界的女青年能活著穿破一雙襪子。
「我嗎,小姐?」他戰戰兢兢地問,「我看不出我能幹些什——」
小亡這邊完全沒有回應。他邁著沉甸甸的步子,轉身朝門口走去。相比之下,大阿圖因的速度和步態足以媲美歡蹦亂跳的小羊羔。
「是個不錯的字眼。」她若有所思地承認,「可是,我的頭髮,我必須指出,一點不像你那種可以用來刷廁所的東西。」
「就算碟形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她甜蜜地說。
「哦。」他虛弱地說,「難道就沒有人,你知道,就那麼好好相處了嗎?」
「我十六了。」她號啕著,「你知道我已經十六了多長時間嗎?」
「你知道,就像阿爾波特弄的那種蛋。」
「你可以出去,」她說,「再說你來的日子還太短。你沒發現嗎,這兒的時間是靜止的?噢,有些東西倒是會過去,但不是真正的時間。他造不出真正的時間。」
眼下,兩個所謂現實的分界線就在距斯托·拉特城二十英里左右的地方,對一般人來說還不是特別明顯。這是因為這條分界線兩邊的那個——唔,就叫它歷史壓吧——差別還並不很大。但它正在增強:在潮濕的甘藍地里,空中有道微光,還能聽到微弱的嘶嘶聲,活像在炸蝗蟲。

「差不多。」
「嗯,你瞧,那個巫女不肯跟我走,還有那個修士,唔,他又投胎去了。」
這沒什麼可擔心的,孩子——
「——然後她以為他死了,於是就自殺了,結果他醒過來,就真的自殺了,還有個姑娘——」
「我想是的。」小亡不安地扭扭身子,「我從沒認真想過那東西,腺體。」
小亡想了想,「沒有。」他說。
伊莎貝爾在哭,不是淑女式的抽泣,而是大顆大顆地掉眼淚。淚珠像水底火山的泡沫,爭先恐後地往上涌,個個都想第一個浮出水面。這是從壓力下掙脫出來、在無聊的悲慘里漸漸成熟的號啕。
小亡本能地感覺到,總有些年輕人會在,比方說,村裡的舞會上相遇,彼此看對了眼,約會個一兩年,吵上幾次嘴,然後和好,結婚,而且完全沒有把自己幹掉。
「這倒是真的。但是,我提醒你,我的腿至少可以在門口擋住一隻豬。」
「我的眼睛長得可不像兩個黏趴趴的荷包蛋。」
在小亡的想象中,死神的筆跡要麼是哥特式的,要麼就該像墓碑一樣有稜有角。事實並非如此。死神事先研讀過一本關於書法的經典著作,最後選定的字體顯示出一種平衡的、和諧的人格。
「可是,我不過是想讓它們跟我做個伴而已。」她在他身後說。
「我猜你現在得去工作了。」
死神插了幾根烏鴉毛進去,從牙齒中間哼出一曲熱鬧的小調——除了齒縫,他沒有旁的器官可以用來哼曲子。然後,死神抬起頭來。
「我猜,他總該有腺體吧。」
「是嗎?」
現在就說。小亡已經考慮了很長時間。意圖掩蓋真相是沒有用處的。他攪亂了歷史的整個走向。這種事遲早會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最好還是放下這塊大石頭。像個男人一樣,爽快些。九*九*藏*書把這口苦酒咽下去。攤牌。躲躲閃閃的,千萬不要。聽他發落。
「哦,太好了。」他虛弱地答道。
「我們該帶點兒麵包屑過來。」小亡選擇了一個完全沒有爭議的話題,顯示出十足的紳士風度。
「第一年就夠糟的。」
他說:「是,先生。以後不會了,先生。」
這話讓小亡很受傷。不想娶一個人是一回事,可聽到人家說不想嫁給你就完全是另外一碼事了。
小亡到書房,發現死神已經離開了,桌上留下了四個沙漏。皮革大書躺在檯子上,鎖得結結實實。
「你想怎麼樣?」切維爾有些結巴,他驚恐地意識到自己完全無法抵抗,無論他想抵抗的是什麼。
伊莎貝爾低下頭,穿涼鞋的腳趾好不尷尬地在沙礫上扭動。
「所以他才那麼戳我、擠眼睛,還老說什麼總有一天孩子這些都是你的?」小亡問,「我一直裝著沒發現。我現在誰也不想娶。」公主的樣子在他心頭一閃而過,他補充道,「反正肯定不是你,沒有不敬的意思。」
「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關於悲劇性|愛情的冗長故事已經講完了。
「但我的眉毛也不像一對交配的毛毛蟲。」他胡亂謅上一句。
他被拽下椅子,拉到了大街上,袍子在身上翻滾。凱莉邁著堅定不移的步子朝王宮走去,巫師像只不聽話的小狗一樣被拖著前進。當自家的娃帶著一隻黑眼圈回家時,母親們就是這樣朝學校衝鋒的;你沒法阻止,這就好比時間的進程。
他投降了。
小亡不安地扭了扭。有隻小蟲子爬上了他的腿。
好極了。現在,你們倆玩去吧。讓阿爾波特給你們弄個野餐什麼的。呼吸點新鮮空氣。我早就發現了,你們老躲著對方。他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小亡——小亡感覺活像是被棍子戳了一下——又補充道,阿爾波特跟我說了這代表什麼意思。
是嗎?死神說。
「王家的?」
「娶你?」
「當然,可我的也不像一隻濕淋淋的刺蝟。」
他們踏上死神的黑色草坪,小亡說:「至少我看上去不像是躲在衣櫃里吃了好多年油炸麵包圈的樣子。」
他們一起盯著鯉魚。鯉魚也盯著他們。
「——小亡——」
「呣,」小亡說,「恐怕是的。」
「是的。」
「他從來沒有任何感覺。我不是在罵他,你明白。只不過他沒有用來感覺的東西,沒有那個,叫什麼來著,腺體。他沒法覺得,大概是以為自己為我難過吧。」
「沒錯。」
根據常識推斷,肯定至少有幾個女人沒有為愛情自殺,平平安安地活過了二十歲,但在這些鬧劇裡頭,常識似乎連個跑龍套的機會也沒撈著。小亡已經知道愛情會讓你感覺又冷又熱,又殘忍又虛弱,但他還沒意識到愛情也能讓你變成個傻子。
伊莎貝爾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哦。」
「遵命,先生,」小亡悲哀地應承下來。他彷彿看見自己的一生在眼前展開,活像一條討人厭的黑色隧道,盡頭一絲光亮也沒有。
「我們可以發展一種你恨我我恨你的關係。」小亡說。
「我知道,先生。可這意味著,如果壞人以為自己會進個什麼天堂,他就真能進去。而如果好人擔心自己會去某個可怕的地方,他就真的會受苦。這看起來不公平。」
「沒有,先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