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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沒怎麼考慮過。」
「哦,那就沒關係了。進來吧。」
「哦,那個呀,我知道。老爸跟我說過,就在我們帶塔戛去交配的時候。當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通常大家都寧願我別說為好。
切維爾一直走到牆頂破破爛爛的垛口旁,眺望著遠處的晨霧。這天似乎,呃,比平常更霧些。要是多努把力,他能想象出天上有一絲閃光。如果他拼盡全力的話,還能在想象中聽到甘藍地上空的嗡嗡聲,好像是有人在炸蝗蟲。他哆嗦了一下。
「什麼,大家一起?」切維爾很願意相信這一點。她到底是怎麼鑽進去的?那套衣裳後背上肯定有扇門……
一陣若有所思的沉默,然後她說:「這是別人幫我決定的,你知道。」
我可以告訴你具體是多少年,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死神望著他,似乎略微感到些興趣。然後他從袍子里掏出個沙漏,對著光線仔細研究了一會兒。
死神瞪著她。他還從沒經歷過滿腹牢騷的顧客呢。他茫然了。最後,死神放棄了努力。
他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伊莎貝爾的臉。然後,頭天晚上的事像一口袋濕漉漉的沙子一樣砸了下來。
「哦?那個傳說是真的嗎,據說巫師不可以——」
「這是我們的傳家寶。胸衣上還鑲著真正的鑽石。」
「我猜該叫它快樂。」哈爾加說。
「我沒想跑步前進。必須有尊嚴。」她的下巴再一次將她的血統追溯到了那位征服者祖先,只不過那一位隨時隨地都更情願跑得飛快,至於對於尊嚴的見解,剛好有長矛尖擺得下的那麼多。
「我才二十歲,小姐。」
小亡又搖搖頭。阿爾波特咂了口薄荷糖,那聲音就像上帝澡盆里的出水孔。
「昨晚我幾乎已經確定了。他正在變真實。」
最後只剩下小亡。小亡獨自站著,身邊只有死神。死神說:「幹得漂亮,孩子。」
「哦,沒錯。是什麼,到底?」
不能。
「不行嗎?」
他放下手中的筆,送給對方一個微笑,看這架勢像是從書上學來的笑法。
「室內工作,沒什麼體力活。」切維爾回答道,「而且我猜我也想知道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
「非人的異象。」阿爾波特低聲說。
「小亡!小亡!醒醒!」
要是你願意走開,死神絕望地說,我會給你些錢。
真的,他想,通往智慧的道路就像是半英里長的碎玻璃。
「這我不懂,但我的暖壺怎麼說?那兒根本不是體面婦女待的地方,他們居然想——」
死神想了想。
在這種時候,他的雙手會下意識地拍拍口袋。這回,他只找到半袋豆子軟糖,已經黏糊糊地融成了一團,此外就只有塊蘋果核。哪一個都無法提供多少安慰。
「你是想告訴我,它可能在舉行儀式的時候趕到嗎?」
凱莉迴轉身去面對鏡子,表情堅定。
「雙份的雞蛋、薯條、豌豆和一個巨怪漢堡,不要洋蔥。」他粗聲粗氣地說。
「我猜是的。在這方面我不是什麼專家。」
「啊。你該好好想想。問題就在於,節點是其中的一部分。你看,它們能防止死亡失控。不是他,不是死神。我說的是死亡本身。也就是說,呃——」阿爾波特絞盡腦汁尋找合適的字眼,「也就是說,死亡必須準時出現在生命盡頭,不早也不晚,而節點也必須計算出來,好讓關鍵的……你沒在聽,嗯?」
死神受夠了。
他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麼。這不來了?像日落一樣的可靠。一個又吃驚又迷人的聲音問:
切維爾攤開雙手。
「從中心開始往外螺旋運動。」坐在角落裡的伊莎貝爾哽咽著說。
我有什麼辦法,切維爾心想,我對女人似乎就有這麼大的威力。
不知道,我從沒試過。死神盯著自己的腳,他開始感到十分的尷尬。
「我親愛的,那個——」他往下一瞟——「那個先生,我們這兒有很多外鄉人,他們跑到城裡來,只因為,唉,只因為他們以為這兒的生活更富裕些。請原諒我這麼說,但在我看來您像是位走了背運的紳士。我本來以為您會想要份更優雅些的工作,而不是什麼——」他又低頭瞟了一眼,然後皺起眉頭——「『跟貓或花打交道,輕鬆愉快。』」
三個字的。
「反正就是必須計算出來,」阿爾波特很堅決,「然後該拿走的生命就得拿走。沙漏,你管它們叫。現場的任務不過是小意思。」
「它有女王的架勢。」
「你能幫得上忙?」小亡問。
碼頭邊有個餐館,名叫哈爾加排骨店。它大概算不上城裡最頂級的去處;這兒的顧客都是肌肉型的,重視的是分量,如果得不到足夠的分量就要敲碎幾張桌子板凳才肯罷休。他們對情趣和異國情調之類的東西不感興趣,從來都只吃傳統食物,比如不會飛的小鳥胚胎,灌進腸子里的碎器官,切成片的肥豬和浸過動物油脂的草種籽;或者,按他們自己的行話來說,也就是蛋、香腸、九九藏書熏肉和炸薯條。
事實上,只不過是幾盎司重金屬,一些討厭的軟體動物,幾隻死掉的鋸齒動物和許許多多從蟲子肚子里拉出來的線,但製造出的效果的確驚人。與其說是凱莉把它穿在了身上,還不如說這套衣服控制了人體。假如那些亂七八糟的花邊底下沒有安裝幫助移動的輪子,那麼,凱莉實在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孔武有力。
死神掏出錢袋,拈出一堆黯淡的銅綠色硬幣放在櫃檯上。她滿心猜忌地打量它們一番。
「只用了常識。從長遠看它要可靠得多。」
「你是干哪行的?」說話的是坐在桌子後頭的一個瘦巴巴的年輕人。
「你多大了,孩子?」
「是巫師的行話,對吧?」
「關於宇宙的事情我指的是。」阿爾波特趕緊打斷他,「我是說,你想過這個沒有?」
「恐怕我對焰火一無所知。」切維爾用他的嗓音傳情達意,表示他對自己的無知很是自得。
好。
他在床邊坐起身,腦子還在殘餘的夢裡打轉。
兩個腦袋一齊搖了搖。
而小亡說,小亡。
當你覺得暖烘烘的,很滿足,而且希望保持現狀,你管這叫什麼?
冰冰在夜空中飛馳,碟形世界遠遠地在馬蹄下展開。小亡發現劍的威力比他原先所想的要大多了,它能一直夠到星星。他揮劍斬過太空深處,攔腰劈開了一顆黃矮星,這顆星星令人滿意地變成了新星。他站在馬鞍上,利劍在頭頂舞動,一片扇形的藍色光芒在空中留下一縷縷黑暗和灰燼。他放聲大笑起來,而且手上絲毫不停。
然後小亡說:「這些符號都是什麼意思?」
他敲敲窗板。
「難為情?」
「他從沒跟你說過節點的事?」阿爾波特問。
「我一直在想這事兒。」切維爾說,「挺奇怪的,不是嗎?他只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才能穿過東西。我想這是種職業病。」
阿爾波特若有所思地吮著薄荷糖,「這麼一來,整個世界都得出大亂子。」他說。
他們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
這話可能會讓我覺得受了侮辱。死神說。
「是個男人嗎?」屋裡傳來凱莉的聲音。女僕的眼神迷離起來,她揚起腦袋,似乎不大確定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麼。
「意思是我他媽怎麼會知道。」
現在立即離開。死神又加上一句,在那無限灼|熱的狂風燒焦你無用的軀殼之前。
廚娘出門前陰沉沉地扔下一句:「這事我丈夫一定會知道的。」在死神看來,自己的任何恐嚇都不可能達到如此的效果。
「好了,好了,知道了。但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技能呢?」
「沒有。」切維爾不怎麼會跟人閑聊,否則他也不會任自己神遊天外,脫口問出一句,「是什麼讓你決定當個公主的?」
切維爾想要的和任何正常的巫師並沒有什麼不同,在這種情況下,他需要的是抽上一口。他可以為了一支香煙大開殺戒,即便只是個壓扁的煙頭,他也寧願為它忍受肉體創傷。他努力振作起來。決心對道德纖維很有益處,唯一的問題是纖維並不感激他為它所做的犧牲。他們說真正偉大的巫師應該隨時隨地都綳得緊緊的。而切維爾,你簡直可以把他做成根弓弦。
「那麼你之前的職位是?」
他掀開珠簾,大步流星地走到外頭的鋪面。一個身材矮胖的女人正拿著條鱈魚敲打櫃檯,她看起來活像塊怒氣沖沖的圓錐形麵包。
「他沒跟你解釋過嗎?」阿爾波特問。
「不!」
「這種事兒你們巫師肯定拿手,嗯?」司法大臣像放了一個星期的麵包一樣頑固,「亮閃閃嘩啦啦什麼的。我記得在我小時候,有個巫師——」
氣溫陡降,說明他錯了。他看著他們的臉。
「你少跟我說什麼巫師的行話,我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兒。把你的腦袋用到這兒上頭。」
他打開門,屋外是夜晚寒冷的空氣。附近的一打貓咪都被食物吸引,慢慢踱了進來。哈爾加最好的肉和牛奶——如果他知道好壞的話——被放在地板周圍的各個戰略要地。時不時的,死神會停下手裡的活,撓撓貓咪的耳朵。
「可我們都是真實的!至少你是,而我覺得我也是。」
「你說的?」
假如你不立刻離開這家店,願地獄所有的惡魔撕碎你的生靈。死神嘗試道。
「是的,我猜這世上肯定該有青年巫師這回事兒。」她扭頭說,「只不過大家總覺得他們都是些老頭子。真不知道究竟為什麼。」
「我。」她回答道,「不過當時我看著別的地方。」
「對不起。」
這塔其實也並不很高,只是在斯托·拉特顯得比較突出而已。在大體的設計和外形上,它很像是囚禁公主的標準配製,但它主要的功能還是堆放舊傢具。
「成功了嗎?」
他對面的人不安地扭了https://read•99csw.com扭身子。
沒錯。
老頭在好幾個衣兜里搜了半天,最後掏出個壓扁的紙袋。
切維爾一陣戰慄。等他相信自己的聲音已經可以過關的時候,他說:「令人嘆為觀止。不過,你不覺得它或許過分莊重了些嗎?」
「你覺得怎麼樣?」她緩緩地轉了一圈,「這是我母親穿過的,還有我祖母,還有她的母親。」
「看來是這樣。」

「可憐的老切維爾。」她說。
哈爾加必須承認,這個新廚子看來真是把好手。哈爾加站在店裡,活像是碳水化合物商品的巨幅廣告,他滿臉堆笑地望著滿屋子心滿意足的顧客。而且手腳也麻利!事實上,過於麻利了些。
一陣瘋狂的沙沙聲之後,吉博爾終於翻出了自己要找的那張紙。他神經兮兮地大笑一聲,把它塞進死神手裡。
幾秒鐘之後,窗板滑開,兩個盤子推了出來。哈爾加搖搖腦袋,又驚訝又高興。
「沒錯,沒錯,去找他吧,你再合適沒有了。只不過,別告訴他是我讓你去的。」
「這世上有些事情應該在小夥子十六歲之前就告訴他。」阿爾波特扭頭瞥了眼伊莎貝爾,對方正在死神的椅子里哭天抹淚。
切維爾咬咬牙,「呣。不。」他說,「不大是。事實上,完全不是。」
他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別那麼蠢,該死的。」他說,「他是死神。」他撓撓自己的皮膚,只覺得又熱又干又癢。
別傻了。我只是——覺得想要改變一下。
「可他一直都在這兒。」阿爾波特說,「從我認識他以來,他每天早上都坐在桌子后搞那些節點。這是他的工作,他不會錯過的。」
「怎麼不早說?」
一個鐘頭之前,切維爾查閱了魔法書《妖怪娛樂》的目錄,慎重地收集了一堆常見的材料,然後劃了根火柴。
她轉過身來,切維爾瞄見一點點爽身粉。好幾個星期,該死的,好幾個星期。
「你的主人在嗎?」他竭力擺出高傲的姿態。
好。
「不。」伊莎貝爾擤擤鼻子。
「我們還有時間嗎?」
「我猜那些節點應該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一兩天。」小亡說。
「好吧。」他說,「我倒不是抱怨,只是想知道你怎麼能幹得這麼快。」
不過,它在視野的開闊方面是無可匹敵的,你能把整座城和斯托平原盡收眼底。也就是說,能看到許許多多的甘藍菜。
吉博爾在紙堆里亂翻,同時歇斯底里地咯咯傻笑著。
凱莉剛剛走出了更衣室。
小亡搖搖頭。
狹窄的小廚房裡擁有幾十年積累的油污。死神忙得團團轉,剁碎、切片、油炸,手裡的鍋子在惡臭的蒸氣里飛舞。
過了一會兒,他壯起膽子答道,我猜,在某些農業用具上有一定的專長。
年輕人堅定地搖搖腦袋。
「多少?」廚娘的反應速度能把眼鏡蛇遠遠拋在身後,讓閃電也好好吃上一驚。
切維爾帶著通紅的眼圈和一點點煙味兒緩緩朝王家套間走去。路上有一群群的女僕,乾著女僕的活計。奇怪的是,無論她們乾的是什麼活,似乎永遠都需要至少三個女僕一起上陣。每次看到切維爾路過,她們通常都閉上嘴巴,匆匆忙忙地低頭跑過去,然後是一陣悶笑。這讓切維爾很是鬱悶,但是——他立刻告訴自己——這不是因為任何個人的考慮,而是由於人們對巫師應該表現出更多的尊重。再說了,有些女傭看他的眼神常常惹得他產生一些很不巫師的念頭。
就是這個。他說。
「但他從沒離開過這麼長時間!就算瑟尤多波利鬧大瘟疫的時候也沒有!我是說,早上他必須留在這兒,計算書里的節點——」
「嗯,這活兒你幹得真他媽漂亮,小子。」他說。
「你很難信任一個鬼魂。」凱莉說,「他穿牆呢!」
不過,他告訴自己,我的計劃似乎還是起了些作用。大家好像並沒有對加冕禮產生什麼過激的反應,儘管他們不大清楚要加冕的究竟是誰。街上會掛滿彩旗,切維爾還給廣場上的主噴泉做了特別安排,到時候噴出的即使不是葡萄酒,至少也是可以下咽的花椰菜啤酒。還要有舞會,必要的話用刀子抵在那些人後背上,逼著他們跳!再加上兒童賽跑和烤全牛。王家的馬車重新鍍上了金子,等它經過街道的時候,應該是可以勸說大家留意到它的存在的——對此切維爾感到相當樂觀。
凱莉正坐在梳妝台前梳頭。世上只有寥寥幾個男人知道一位公主的外套下邊穿的是什麼,切維爾也不情不願地加入了他們的行列。巫師展現出相當的自我克制,只有上下狂跳的喉結出賣了他的心情。毫無疑問,好幾天都別想使什麼魔法了。
這也是工作?有人付錢讓人干這個?

哈爾加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
「這個。」
「矮人?」
說起來,切維爾並不怎麼關心女人的衣著——事實上,當他想起女人的時候,腦子裡的圖像極少把衣服也包括在內——但眼前的景https://read.99csw.com象真的讓他忘記了呼吸。無論是誰設計了這衣服,這些人都不曉得什麼叫適可而止。他們在絲綢上綴滿蕾絲花邊,還給它鑲上了一圈兒那種害死人的黑色玩意兒,又在任何還有空的地方縫上珍珠,把袖子弄蓬鬆、定型,然後再加上銀線,然後再用絲綢從頭來過。
「他的椅子沒被坐過。」阿爾波特抱怨道。
「好夥計。」司法大臣輕快地說,「早就知道你靠得住。火箭多多益善,你明白,而且結束的時候還要個特別的,我說,真正能讓人目瞪口呆的東西,比如說那個,那個誰的肖像——」他的眼神獃滯了,切維爾對這種表情已經熟悉到了鬱悶的程度。
吉博爾抬起頭來,兩眼放光,「我想看看,」他說,「那可是項很不錯的技能。」
他大步走回帘子後頭。吉博爾仍然癱在椅子上,像被人扼住脖子似的咯咯叫了幾聲。
女僕伸手捂住嘴巴。她的肩膀在顫抖,目光在閃爍。一種類似蒸汽泄漏的聲音從她的手指縫裡溜了出來。
神人同形同性的化身。
他敲了敲凱莉的房門。一個女僕把門打開。
「呣?」他說。
他看見她在鏡子里瞪著自己。
他怕的就是這個。能做的他都做了。醉醺醺的王家占星士被弄醒過來,雖然只是一小會兒,但已經足夠讓他堅持指出:儀式只能在明天舉行。所以切維爾把加冕禮安排在午夜之後一秒鐘開始;他無情地砍掉了王家喇叭的吹奏次數;他讓高階祭司演習一遍獻給神仙的頌詞,自己在一旁計時,然後給頌詞大大地縮了一回水——等神仙們發現了那才有得瞧呢;就連敷油禮也被縮短成在耳朵後頭稍微一塗;幸好碟形世界還沒有發明滑板,否則凱莉經過通道的速度一定會快得違背憲法精神。但這一切仍然不夠。他鼓起勇氣。
那種覺得自己很小很熱的情緒,你管它叫什麼?
嗷。
「你是怎麼知道的?」
「喏喏咯。」
小亡再次低頭看著彎彎曲曲的線條。它們看上去就好像蜘蛛在紙上結了張網,而且還在每個節點停下來做筆記。小亡一直瞪到眼睛酸痛,只為了期待著一點點靈感的火花。沒有自願報名的。
廚娘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阿爾波特拉著小亡的胳膊,用相當戲劇化的動作聳了聳眉毛,意思是他們應該到角落裡來一場小小的會談。小亡有些遲疑地跟了上去。
「來點薄荷糖?」
「事業的艱苦性,小姐。」切維爾翻了翻白眼。他能聽見絲綢的沙沙聲。
「什麼?」
「你什麼意思,不?」阿爾波特咆哮道,「這麼重要的事兒,你這反覆無常的——」
「反正我不知道主人最近怎麼了。」阿爾波特咕噥道,「站起來,姑娘。咱們來看看這些節點。」
「我問了一個衛兵,要他告訴我小亡提起的那個旅店在什麼地方。」他說,「然後我計算出了它需要經過的大概距離。小亡說它移動的速度跟人溜達差不多,我估算出他走路的速度差不多是——」
「簡直就是克拉奇語。」小亡說,「我甚至不知道是該從上往下還是從左到右。」
「啊。沒錯,她。」司法大臣說,「那個——你說誰來著——的肖像。當然,對你們巫師來說大概都是小意思,不過人民就喜歡這個。要讓耿耿忠心保持狀態嘛,什麼都比不上爆一爆,噴一噴,再在陽台上揮揮小手什麼的。我一直都這麼說來著。去辦吧。火箭。印著花紋的。」
「小亡。十六歲。」
「抱歉,我——」
「是我,切維爾。」
「你能演奏樂器嗎?」
「焰火?」切維爾問。
「現在看來你根本不具備任何技能,或者天賦。」他說,「考慮過教書嗎?」
吉博爾努力吸氣呼氣,同時成功地搖了搖腦袋。
安科-莫波克還沒有發達到擁有職業介紹所的地步。大家幹上某一行要麼是因為自己的老爹給騰了個位置,要麼是因為他們憑天分找了個空缺,要麼就是靠嘴上功夫。不過傭人和千粗活的人哪兒都少不了,於是,當城裡的商業區興隆起來的時候,這個乾瘦的年輕人——人稱李奧納·吉博爾的這位——就發明了職業經紀人這一行當,而且,此時此刻,正在體會著工作的艱辛。
他們一齊往書的中間看,兩顆腦袋撞到了一塊。他們瞪著她。她聳聳肩。
因此,比較謹慎的做法是把話題限制在一個——當然並不是唯一一個——讓安科-莫波克在多元宇宙中名聲鵲起的東西。
「是什麼讓你決定當個巫師的?」她的聲音悶悶的,好像腦袋上罩著什麼東西。
「鱷魚三明治。」他說,「外賣——」
他們打開賬本。
空眼愛奧神殿的高階祭司可能會製造些麻煩。據切維爾觀察,高階祭司是個可愛的老好人,但使刀的手法太過業餘。由他祭祀的牲畜裡頭,有一半都等得不耐煩,溜達到別處去了。上一次他試著祭獻一頭山羊,結果在他瞄準之前人家竟然有時間生了對雙胞胎,然後母性的勇氣讓它把所有祭司全都攆到了神殿外頭。
吉博爾期待地望著他,「繼續,上吧。」他說。
是的。九-九-藏-書
「呃,」她說,不過聽得出來裏面沒有什麼精神頭,「你不是吉博爾,對吧?」
「你看,」吉博爾放下鉛筆,十指交叉,態度很是和氣,「你的情況十分罕見,來我們這兒尋找新職業的人裡頭,很少有什麼——怎麼說的來著?我又忘了。」
「快樂。」他的語氣讓自己大惑不解。
它似乎給我製造了一些困難。
死神的臉彷彿一個恐怖的面具。當然,他臉總是很恐怖,但這會兒它體現的是他自己的感覺。
在那一秒鐘,只是短短的一秒鐘,吉博爾先生看清了對方的真面目。他的臉變得幾乎跟死神的臉同樣蒼白,他的手痙攣似的舞動著,心髒的跳動也忽快忽慢,像打起了結巴。
我可以穿牆。死神意識到這場對話陷入了僵局,於是主動提供情報。
「怎麼樣?」
切維爾計算過,即使在通常的情況下,他把王冠放在正確的腦袋上的幾率也不過五五開;他必須站在這個老小子身邊,巧妙地引導他顫抖的雙手。
小亡低頭看了一眼。
不行嗎?
「有多接近?」
「你真是死神嗎?」吉博爾問。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你管誰叫午夜魔芋?」她一面控訴,一面操起那條魚,又給了櫃檯一下,「你來說說看,」她說,「昨天晚上還是我的暖壺,早上就成了一條魚。我倒是問你。」
「你好像有點熱,切維爾。出了什麼事嗎?」
「就這麼簡單?你沒用魔法嗎?」
安科-莫波克的商人行會喜歡僱用大群大群的幫手,這些人的耳朵好像拳頭,而拳頭則像一大袋胡桃。他們的工作很簡單,假如發現誰在公開場合不肯承認他們美好城市的諸多優點,那他們就要負責對這個誤入歧途的人進行再教育。比方說,著名的哲學家烤堪特就被人發現臉朝下順河漂流,而幾個鐘頭前他剛剛講出一句名言,「當一個人厭倦了安科-莫波克,他是厭倦了淹到腳踝的爛泥巴。」
它還擁有各種檔次的飯館。有的地方富麗堂皇,分量很少,但刀叉碗碟都是純銀的;有的地方環境隱蔽,有謠傳說,碟形世界那些比較古怪的居民經常光顧那些地方,任何可以塞進喉嚨里的東西都是他們的盤中餐。
「你看,我不明白你幹嗎這麼擔心。我猜他不過是在哪兒耽擱了。」這話他自己聽著都覺得軟弱無力。這可是死神呀,沒人會拽住他硬要給他再講個什麼故事,或者拍拍他的背說什麼「時間還早呢,我的老夥計,來再喝上一杯,沒必要急急忙忙趕回家去」,又或者邀請他組隊參加九柱遊戲,完了以後再一道去嘗嘗克拉奇外賣小吃,又或者……小亡突然心酸得要命,整個宇宙里最孤獨的大概就數死神了。宇宙在狂歡,而他卻永遠都只能獨來獨往。
「原來是真的!」他說,「我以為你是個噩夢呢!」
「你想干點別的?」他問,「牙齒仙子?水精?睡眠精靈?」
「哪塊是胸衣?」
「唔,如果沒別的事兒我真的該走了。」切維爾大聲說,「如果有人找我,跟著爆炸聲走就行。我——嘎啊!」
呣。這是面普通的牆,對吧?
小亡慢慢往上浮,像池塘里的屍體。他反抗著,緊緊抓住枕頭和夢中的恐怖不放,但有人正十萬火急地揪他的耳朵。
「身為王室是一種家族傳統。我猜魔法也一樣;你父親肯定也是個巫師吧?」

吉博爾翻了翻桌上的紙,然後嘆了口氣。
他琢磨著用一句「我是個巫師,這檔子事兒我們清楚」之類的話能不能矇混過去,最後還是否定了這個想法。上次他這麼說的時候,她曾經威脅要對他用斧頭來著。
利劍切開地平線,碾碎高山,烤焦海洋,將綠色的森林化作滿目瘡痍。他掙扎著。身後傳來說話聲,朋友和家人發出幾聲短暫的叫喊,他絕望地轉過身去。僵死的大地上捲起塵暴,他拚命想要鬆開手,但劍在他手中冰冷地灼燒,拽著他不住地舞動,直到世界上再也不剩任何生命。
吉博爾的鉛筆在手裡轉了個圈。
請原諒!
「什麼?」
「這兒是座城市,那個——」他往下瞟了一眼,再次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那個什麼先生,我們這兒田地比較緊缺。」
「小亡,是父親!」
眉毛這東西可真有意思,他沉吟著,不等它們消失,你根本不會注意到它們的存在。
「這隻是一部分。我說的是整個宇宙,時間和空間、生命和死亡、白天和黑夜,還有一切。」
半個碟形世界的商路都要經過這座城市,或者漂過它那條相當遲鈍的小河。碟形世界一多半的部落和種族都在這塊毫無規劃可言的地盤上設置了辦事處。在安科-莫波克,世界各地的美食歡聚一堂:菜單上能找到一千種蔬菜,五百種乳酪,兩千種香料,三百種肉,兩百種家禽,五百個花色品種的魚,一百種各色麵食,七十種這樣那樣的蛋,五十種昆蟲,三十種軟體動物,二十種蛇和其他爬行動物,還有一種淡棕色的疣子,人稱克拉奇遷徙沼澤read•99csw•com菌。
這是那種不必寫菜單的地方。你只需要看看哈爾加的背心就成。
「沒錯,」死神說,我是說沒錯。
窗板砰地彈了起來。幾秒鐘之後,哈爾加鼓足勇氣,湊到長長的三明治跟前,瞅了瞅蓋在麵包底下的東西。他不會說這是鱷魚,也不會說它不是。他又敲了敲窗板。
「大學那個廚娘的活兒,」她說,「你跟我說是什麼好差事,結果簡直不體面,那些學生耍的把戲,我要求——我要你——我不會……」
它的飲食。
「小亡!」
伊莎貝爾號啕大哭起來。
他把眼睛從蓋滿芸苔的大地上移開,轉身走下旋轉的階梯,回到宮殿的主建築里。
不用怕。他說,你還有幾年好活呢。
小亡驚奇地發現他眼睛里竟然含著淚水。
「呣。更像是,那個,之前。」切維爾可憐巴巴地說。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凱莉的手指敲打桌邊的聲音。切維爾以為她或許會崩潰,或者砸爛鏡子。結果她卻問:
「小亡,請你穿上些衣服。」伊莎貝爾的聲音緊巴巴的,音量很小。
「抱歉。」他溫順地說,「我沒注意……誰送我上床的?」
滾開,你這黑暗與午夜的魔女。他說。
但這也還算不上什麼大問題,大問題比這還要大得多。真正的大問題是司法大臣在早飯以後捅給他的。
「能幹木工活嗎?」
「但他在變得更真實。非常的真實。幾乎像死神一樣真實,而你沒法比那更真實了。一點也不行。」
死神看了看紙上的字。
切維爾推開那姑娘,努力忽略對方衝出房間時拚命壓抑的大笑。當然,每個人都知道巫師很安全,可以跟女孩子單獨相處。只不過當公主說「哦,那就沒關係了」的時候,她用的語氣真讓他肚子里一陣翻江倒海。
她伸出手來拍拍他的手。
「我想可能沒有。」他說,「時間可能會相當緊。」
「它還在移動嗎?」
「父親教過我怎麼讀節點圖。」她說,「我在這兒做針線活的時候,他曾經讀過幾次。」
死神把椅子往後一推,信心十足地朝最近的一面牆走去。
「什麼意思?」
「凱莉公主。」他疲憊地說。
「沒怎麼說過。我其實只負責實戰方面,他說理論的東西以後再告訴我。」
整晚都是這樣。雞蛋油光閃亮,豌豆寶石一樣熠熠生輝,薯條則鬆脆可口;呈現出昂貴的沙灘上曬出的黃棕色。哈爾加的上一個廚子,他做出的薯條活像裝滿膿液的小紙袋。
那,要我給你拿杯水來嗎?
「抱歉,但這有什麼要緊的嗎?」小亡問,「有時候,如果市場上買賣好的話,我爺爺一連幾天都不回家。」
她站起身來,走進她的更衣室。當個公主要學習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你永遠要比任何地位低於你的人年紀更大。
「我知道碟形世界由四頭大象托著,大象又站在大阿圖因背上。」小亡道。
「要是節點沒算對,所有的平衡都會毀於一旦。」伊莎貝爾說,「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他不在!阿爾波特都快瘋了!」伊莎貝爾站在床邊,雙手絞著塊手帕,「小亡,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巫師切維爾,新近任命的王家提醒官,把自己拽上了塔樓的最後幾級階梯,然後靠在牆上,等著自己的心臟平靜下來。
「恐怕是的。」
「撲撲撲——不不不了。」
很抱歉。我只是覺得應該做些改變了。
「好吧。」他說,「行。咱們都儘力而為。我只希望小亡能想出什麼點子來。」
「沒錯,可是,你瞧——」
我帶領靈魂進入下一個世界。我是一切希望的墳墓。我是終極的現實。我是無法逃避的殺手。
有人在店裡拉鈴。吉博爾兩眼一翻。死神稍稍有些抱歉,覺得不應該再讓他損失顧客,人類顯然是非常重視這種事的。
「我是說,」伊莎貝爾的聲音像剃刀一樣鋒利,「我能做好它,你們可以幫忙。」
「唔,好。」他說,「我這就去見他。」
「不知道。你呢?」
「你知道怎麼弄嗎?」
「可可可可可——」
「好多火箭。」司法大臣高高興興地回憶著,「安科的蠟燭。轟隆隆的。還有那些可以拿在手裡的小東東。沒有焰火根本算不上是加冕禮。」
小亡鑽進襯衣里,把褲子拉上來,然後急急忙忙往死神的書房跑去,伊莎貝爾緊隨其後。阿爾波特正在書房裡,從一隻腳跳到另一隻腳,活像煎鍋里的鴨子。見到小亡的時候,老頭臉上的表情幾乎稱得上是感激涕零。
「沒錯,但它或許會對你的速度有些影響?」
小亡抓住她的胳膊,「好了,好了。」他盡量使用最能安慰人的語氣,「我敢說什麼事兒也沒有。別慌裡慌張的,我這就去看看……你幹嗎要閉上眼睛?」
「呃,非常接近。」
「啥?」
他使勁搖晃一下。把注意力集中在梳子上,夥計,梳子,「只不過是一點魔法試驗,小姐。皮外傷而已。」
時間並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