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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波特寫好了。」她輕聲說,「我查了書,咒語沒問題。他跑到自己房間把自個兒反鎖在裡頭,現在——」
「那是哪兒?」
她張開嘴,聲音緊張,「小亡,有些還那麼的小。」
元老大人的耳朵里叮噹作響,他的臉色開始變藍。
「我最忠心的僕人相信他的肚子已經容不下最後一口了。」皇帝說,「你們可以查查他的腸胃,看看這話是不是真的。那個人的耳朵里為什麼冒煙?」
皇宮低矮結實,有許許多多的房間,冰冰降落在宮殿外平整的沙礫地面上,劇烈地重組了宇宙的和諧。小亡從馬背上滑下來,又幫伊莎貝爾下了馬。
「我也不想,只要一陣子就夠了。」
「我怎麼鎮定得下來?瞧,這一個幾乎是在克拉奇的大幹地那邊,而這一個在貝斯·佩拉吉,而我還得趕回斯托·拉特。無論你怎麼看,這一個來回都有一萬英里。根本不可能。」
他們望著一排排生命沙漏無限地延伸,每一個都是獨特的,每一個都刻著名字。牆上的火把熠熠生輝,讓每個沙漏上都閃爍著一顆星星。房門對面的牆壁消失在一片光線的銀河之中。
現在怎麼辦?小亡問。
「幹嗎?」
「就這個?只是改變現實而已?你辦不到。現在已經沒有這麼強大的魔法了。要是八大咒語還在,也許能行。其他都沒用。沒別的法子,所以你乾脆愛幹嗎幹嗎去,祝你走運。」
片刻之後,元老大人的靈魂從席子上起來,上下打量著小亡。
「我希望你別再那麼講話了。」
「不懂的話,換了是我,可不會妄想發表什麼意見。」
小亡陰森森地大笑起來。沒有必要。
「我們有協議。」阿爾波特說,但他的聲音里有一點點輕微的疑慮,就好像昆蟲在嗡嗡叫喚,「一個約定。」
「這兒也不比圖書室里更糟嘛。」小亡說,而且幾乎相信了自己的話。可是,在圖書室你只是讀到它,但在這兒你卻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
「除了魔法,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阿爾波特哀號道。
「我不過是問現在怎麼辦而已。」小亡說。
冰冰一路下降,直到四蹄離海面不過幾英尺。小亡又看了看沙漏,然後輕輕拉動韁繩,稍稍調整了路線,他們的目的地更偏向世界邊緣一些,那是一個海港。
「解決了一個。」小亡爬上馬鞍,「來吧。我對下一個有不祥的預感,而且時間也不多了。」
他在一排沙漏前停下,瞟了眼手裡的紙片,手順著這排沙漏滑動,然後突然抓住其中一個。它的上半部分幾乎已經空了。
他吸吸鼻子,「它們也不全是兩條腿的。有些壓根兒就沒腿,或者臉。死我倒不怕,問題是接下來的事兒。」
整個宮廷的眼睛都跟著那可憐的器官進行了第三次飛越,但皇帝抓起自己的扇子,打出一個漂亮的截擊,讓它重重地落回到元老的碗里,還濺起了好些海藻。
他的胳膊底下出現了一隻手,手裡拿著個三明治。
兩千年來,他頭一回覺得自己穿著得體。這種感覺令人有些驚慌,惹得他思考了整整一秒鐘,但他很快就踢開床邊的碎布地毯,用法杖在地板上畫了個圈。
「是的。」
「冰冰可以帶兩個人,輕而易舉。」伊莎貝爾有些怯生生的,她揮了揮手裡的紙袋,「我打包了些吃的東西。我可以——幫你開門什麼的。」
「我覺得你該鎮定一下,小亡。」
阿爾波特若有所思地揉揉鼻子,「是的,好吧,對你來說倒是有可能。」他承認,「但我是個巫師,你知道,而且幹得挺不錯。他們還給我塑了個像呢,你知道。當了一輩子的巫師,你肯定會給自己製造幾個敵人,懂嗎,一些會在……下一站等你的敵人。」
看著我的臉再說一遍。
它比任何普通的法杖都要顯得敦實些,主要是因為它從頭到腳布滿了雕刻。這些圖案其實很不清晰,但卻給人一種感覺:如果你真能看清楚些,那是一定要後悔的。
小亡伸長胳膊一劍刺了出去。劍尖帶著撕裂絲綢的聲響割破了空氣,插|進阿九九藏書爾波特耳朵邊的門柱里。
「那就幫幫我。」
屋子這邊有好幾條走廊,每一個的兩側都滿滿當當地擺著沙漏。在有些地方,一個石頭柱子會把架子隔開,石頭上刻著稜角分明的符號。阿爾波特時不時瞄它們一眼,但大多數時候他都大步朝前走,好像對每個拐角都稔熟於心似的。
「你覺得我的眼睛有什麼不對嗎?」小亡有些不安地問。
她飛快地跑了出去,臉色發白。
「交給你了。」阿爾波特譏笑道,「出發越早,了結得就越早。我去把冰冰帶到大門口。」
小亡從門柱上拔出劍來,朝阿爾波特晃了晃,動作狂暴但缺乏效率。對方縮了一下。
「——『小亡以死神那陰沉的嗓音問。』」伊莎貝爾盡職盡責地念了下去。
小亡呻|吟起來。
跪下,阿爾貝托·馬里奇。
他這才抬頭瞥了她一眼,發現她換上了出門穿的外套,帶著一大圈皮毛領口、很不合時宜的那一件。
「我……必須……恭喜陛……下如此的……深謀遠慮。」元老大人一頭栽進了一碗水煮軟殼蟹里。
阿爾波特咯咯大笑起來。
他躡手躡腳地回到格子窗前,偷聽到下面這段談話:
形象的消失也同樣重要。他不見了。
「主人一定會找到時間的。」阿爾波特評論道。
「味道好極了。」他說,「無與倫比。真正是諸神的飲食,現在,請容我先行告——」他展開兩條腿,似乎準備起身,額頭上出現了細密的汗珠子。
屋外傳來馬蹄聲,阿爾波特推開房門,一邊搓著手一邊走了進來。
「你懂多維地形測量學嗎?」
小亡跟在他身後穿過一排排沙漏,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伊莎貝爾望著他從門邊的架子上取下劍來,試著揮了揮。死神平時也是這麼做的。劍刃劃破空氣,發出令人滿意的霹靂聲,他陰森森地咧嘴笑了。
「看看它們倆!我是說,請你看看它們!」
阿爾貝托·馬里奇踏進圓心,法杖高高舉過頭頂。他感到法杖在自己手裡蘇醒過來,感到沉睡的力量緩慢地、刻意地展開,就像一隻從夢中醒來的老虎。它激活了關於力量和魔法的回憶,這記憶在他心底結滿蛛網的閣樓里嗡嗡作響。許多個世紀以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還活著。
「謝謝。」他盡量彬彬有禮地說。
「不是這樣的,你知道。」他說,「你只是把事情拖后了而已。這裏沒有真正的生活。這地方所謂的時間根本不是真的。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我寧願死掉,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總比永遠待在這兒強。」
「毫無疑問,它還缺少了一點合適的調料。」他拍了拍手,身後的牆從上到下嘩地劈開,四個天國警衛大踏步進來,其中三個揮舞著利劍,第四個正急急忙忙地試圖吞下一根點燃的煙屁股。
港口裡泊著幾艘船,大多數都是單帆的海岸貿易船。帝國不鼓勵自己的臣民出遠門,免得看見什麼惹得他們心煩意亂的東西。也正是為了這個原因,帝國還在整個國家周圍築了一堵圍牆,有天堂警衛日夜巡邏。警衛的主要任務就是,假如發現有誰妄想爬出圍牆、呼吸五分鐘的新鮮空氣,那麼這些警衛就要狠狠地踩到他們的手指頭上。
「告訴我該怎麼辦,巫師。」小亡說。
小亡凝視著前方,遠處的大陸還只是一大片又低又密的白雲。他很想用劍身拍拍冰冰,催它快跑,但還是忍住了。他從沒打過這匹馬,真要打了,誰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只能等著。
「別礙事,好嗎?」他焦急地說,「也別提什麼問題。」
「你不可能永遠控制住這種變化。」他說。
「哦,忠心耿耿而且在先祖父和先父駕崩時唯一的伴侶啊,汝確乎是最最體貼的僕人,所以我裁決,對你的獎賞就是這最最稀罕高雅的美味。」
小亡大模大樣地打了個響指。伊莎貝爾重新把頭埋進書里。
「你肯定不敢,小子。」他說。
小亡和伊莎貝爾站在門口,兩人都呆住了。阿爾波特從兩行沙漏中間走過。那咆哮聲並不從耳朵進入身體,它從雙腿往上爬,一直溜進頭蓋骨,充滿整個腦子,直到除了這急促、沙啞的灰色噪音之外,你再也想不到別的東西。那是幾百萬個鮮活的生命,而且正無可避免地沖向自己的最終目的地。
三個人同時轉向佔據著門廳的大鍾。鐘擺緩緩鋸開空氣,把時間切成一條一條的。
「你?你能幹什麼?」

「沒錯,在死神的王國沒人會死。你覺得挺滿意九-九-藏-書是吧?」
「我不能帶人一起走,你會拖慢我的速度。」
他轉過身,大步流星地走回死神的書房。書房一角擺著個巨大的世界模型,足有一米長,連純銀打造的巨象和青銅鑄成的大阿圖因都一應俱全。地表的河流用的是翡翠,沙漠是粉狀的鑽石,而最主要的城市則用寶石代替。舉個例子來說,安科-莫波克就是一顆紅寶石。
「這地方似乎不夠大啊。」
阿爾波特坐在窄窄的床上,瞪著對面的牆壁。他聽到了馬蹄聲,冰冰很快就上了天,馬蹄聲也戛然而止。他低聲嘟囔起來。
「我該怎麼做?」小亡問。
「不,你不會的!」
「坐下。剛吃完就起身對消化可不好。」皇帝說,警衛們爭相點頭表示贊同,「再說了,眼下也沒什麼耽擱不得的國家大事,除非你指的是你房間里黑漆櫃中那個標著『解藥』的紅色瓶子,噢潤滑午夜的明燈啊。」
「你在變。」
筷子靈巧地一甩,那東西被轉移到了皇帝碗里,剛落腳時晃了幾下,然後便穩穩地站住了。男孩看了一會兒,然後拿根筷子把它挑了起來。
「你不知道在說自己什麼些。」比起這句話的語法來,他的語氣更能說明問題,「否則你也不會那麼說了。你想要我幹什麼?」
阿爾波特的目光回到大書上,一臉將信將疑。
阿爾波特側身從他們跟前擠過,活像只兩條腿的蜘蛛。他走到那扇一直緊閉著的門前,發現鑰匙跟鎖眼配合得天衣無縫。門一下子打開了,鉸鏈連吱也沒吱一聲,只有更加深處的寂靜發出嗖嗖的聲響。
「依我看沒什麼毛病。」阿爾波特說,「邊上有點紅,比平常更藍些,沒什麼特別的。」
「看在老天的分上,不管你們哪一個,趕緊吃啊!」小亡的高喊完全無人理會,「我趕時間!」
「呣,不。」
死神。
元老的靈魂後面顯現出好些陰影。其中幾個穿著皇帝的長袍,還有許多別的人跟它們擠在一塊兒,它們似乎個個都急於歡迎新人來到死人的國度。
「哦,不,人民洞察一切的父親啊,我指的其實是,這個東西,我相信,正是深水鰻鱺的氣泡和脾臟,據稱是人間最最美味的精華,以至於只有那被眾神寵愛的幸運兒才能食用,至少書上如此斷言,而小人豈敢自負位列其中。」
「你最好過去幫幫他,」伊莎貝爾說,「他好像很生氣。」
「只管跟我走。」
過了一會兒,伊莎貝爾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小亡離開她,心裏突然一陣不安。他走過鋪著瓷磚的地面,來到阿爾波特身邊,對方正伸出一隻腳,好不耐煩地在地板上噼噼啪啪地敲個不停。
他似乎終於跟自己達成了一致。阿爾波特小心翼翼地跪到地上,從床底下拖出箇舊箱子。他挺費力地打開它,拿出件風塵僕僕的灰色袍子,樟腦丸和失去光澤的小金屬片散了一地。他套上袍子,拍拍灰最多的幾個地方,接著又鑽到了床底下。在許許多多悶聲悶氣的賭咒發誓和瓷器偶爾的叮噹聲之後,他帶著一根比自己還高的法杖鑽了出來。
他來不了。小亡說。
事實上,太陽王也並不相信這個人。元老的名字叫九轉鏡,此人對誰應該掌管國家很有些獨到的見解,其中之一就是,這個人應該是他自己。現在那個男孩越長越大,開始問些諸如「你不覺得牆上添幾扇門會更好看些嗎?」和「是的,但另外一邊到底什麼樣?」之類的問題,於是九轉鏡決定,為皇帝陛下著想,他應該被痛苦地毒死,然後埋進生石灰里。
伊莎貝爾嘆了口氣,「好吧,這麼著如何?讓我們裝成大吵了一架,而我贏了。嗯?這能省掉許多工夫。事實上,如果我不去的話,你可能會發現冰冰對出門比較猶豫。這麼些年,我可喂它吃了不少糖塊兒。現在——我們到底走不走?」
「我們先去哪兒?」伊莎貝爾在他耳朵邊上吼道。
「你幹嗎那麼看我?」他加上一句。
「我想有些人要見你。」小亡說完就匆匆跑開了。等他跑到出口的時候,元老的靈魂已經開始尖叫……
他一頭沖了出去,度過了繁忙的十五分鐘之後才重新回到卧室。這十五分鐘的活動包括:在小亡卧室的地毯上剪出一個圓形的大洞,從伊莎貝爾的鏡子背後拿走一張銀色的紙片,從廚房水池下邊的盒子里取出針、線,最後去衣櫃搜刮幾片脫落的金屬片。最後的成果不像他期待的那麼好,而且常有滑下來https://read.99csw.com蓋住一隻眼睛的傾向,但它畢竟是黑色的,上頭還有星星和月亮,很能夠說明自己主人的身份。戴上它,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巫師,儘管這位巫師多半相當絕望。
「哦,無處不在的神明啊,我是凡人中最不幸的一個,竟在我這大體令人滿意的海鮮糊糊里發現了這個。」元老大人邊說邊伸出筷子。
他拉開死神書桌的第一個抽屜,拿出個很大的鐵制鑰匙環。上面只掛著一把鑰匙。
我知道。小亡說,「不過我覺得我能應付這種變化。」
「跟我沒關係。」
「快點兒!」
「你嚇不倒我,小子——」
「沒錯,可是——哦,算了。」
「我沒這個打算。只不過我剛剛突然想到,你這麼一個偉大的巫師恐怕不會隨時隨地都講真話。伊莎貝爾,念念上頭都寫了些什麼。」
阿爾波特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後在臉盆架上的鏡子里挑剔地審視了一番。
「別那麼講話。」阿爾波特完全不敢看小亡的眼睛,「你那麼說話的時候活像是主人。」
小亡告訴了他。
「再說一遍。」她靜靜地說。
「九十一天三個小時零五分鐘。」阿爾波特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我當時就知道他要來了,懂嗎?但在這兒我很安全,他也不是個糟糕的主人。有時候我真不知道沒了我他怎麼辦。」
「得了,得了,我那部分你就不必操心了。」小亡煩躁地呵斥道。
「停下!」
怎麼做?
「每個人都有一個沙漏嗎,阿爾波特?」
二十分鐘過去了。各種表情走馬燈似的掠過老巫師的臉。時不時地,他會輕聲自言自語,比如「我早說過」,或者「根本不該聽那小子的」,又或者「必須告訴主人」。
小個子太陽開始往地平線走,陽光懶洋洋地跟在它身後。前方的雲朵越來越大,還鑲上了粉紅和橘黃的邊。過了一會兒,小亡終於看到雲層底下有團模模糊糊的東西,顏色比雲更深些,那就是大陸,上面還有城市的零星燈光。
「你確定嗎?」阿爾波特有些疑心。
愚昧無知是不可原諒的。
那東西再次畫出一條短短的弧線,滿懷歉意地落進了元老大人的碗里。他飛快地把它鏟起來,稍一抽搐,開始準備第二波攻勢。他的眼睛眯了起來。
「唉,只可惜我似乎已經吃得太多太多——」他剛一開口,皇帝就揮手讓他閉嘴。
「對我有什麼好處?」
「我說我知道。對這種事,我無能為力。你以前沒來過?」
怎麼?
小亡低頭瞅瞅那個胖乎乎的三角形,試著回憶自己的上一頓飯是在什麼時候。可以肯定是在時鐘指不出來的某個時間——要想得出結論得有本日曆才成。他接過三明治。
整個宮廷都伸長了脖子。小亡也一樣。他沒法不同意元老的話——筷子上夾著個藍綠色的腫塊,上頭還懸著些橡膠似的管子。
「真的,小亡,我覺得你——」
「停下。」伊莎貝爾道,「小亡,別傻了,在這兒你誰也殺不了。再說,你也不是真想殺掉阿爾波特。」
「貝斯·佩拉吉!」大風把他的喊聲卷到了不知什麼地方。
還有沙子的咆哮。
「『——他喊道,同時拚命想把一個念頭拋開:即使現實無法改變,但讓它慢下來一點點卻是有可能的。』」
「那上頭寫的東西不能全信——」
沒有正義。只有我。
然後他說:「帽子。沒有帽子。要當巫師就得有頂帽子。見鬼。」
我知道。
他舔舔嘴唇。顫動的感覺漸漸消失,留下一種古怪的、期待的沉寂。
「你剛才說的——」她陷入了沉默,然後又改口道,「噢,沒什麼。只是聽上去有些……古怪。」
「我們有約定!要是連約定也不尊重,我們會怎麼樣?」
馬里奇抬起頭,喊出了一個音節。
「那就把咒語寫下來。」他大吼一聲,「而且要快!」
小亡擺弄著手裡的兩個沙漏。一個渾身上下一股子大人物的勁頭,另一個矮矮胖胖,絲毫不起眼。
「好吧。」他說,「是有一個咒語。它能在一定範圍里延緩時間。我會把它寫下來,但你必須找個巫師來念它。」
阿爾波特打了個哆嗦,閉上眼睛。
「拿著。」他說,「如果這個沒錯的話,另外一個應該就在附近。啊,在這兒。」
「我可以比他更可怕,https://read•99csw•com可怕得多。」小亡平靜地說,「伊莎貝爾,去把阿爾波特的書拿過來好嗎?」
小亡繼續往前走,轉過一個彎,差點直接走到幾個大塊頭天堂警衛身上,他們正擠在牆上的一個偷窺孔周圍,來回傳遞著一支香煙。和所有值勤時偷偷吸煙的戰士一樣,他們全都小心地用手攏著煙頭。
「請原諒我的愚昧無知。」
「你是誰,野蠻人?」他喝道。
他知道還有多少路要趕,所以眼下並沒有催冰冰加快速度。大白馬邁著輕鬆的步子跑過海洋上空。伊莎貝爾低頭看了看咆哮的綠色巨浪和一層又一層的白色泡沫,更加用力地抓住小亡的手。
「裏面是火腿或者乳酪還有酸辣醬。」她說,「你最好吃點兒,反正也沒別的事可干。」
阿爾波特伸出老絲瓜一樣的舌頭,舔了舔千燥的嘴唇。
小亡讀了讀它們的名字。第一個好像是阿加丁帝國那邊的什麼貴族。另一個上頭刻著一串象形文字,應該是出自克拉奇順時向的什麼地方。
「還是說說你吧。」小亡厲聲道,「身為人類的事你還記得多少?如果你回去,你還剩多久好活?」
「看見了?」皇帝說,「吃撐了胃再做不合時宜的運動很可能會導致壞心情。讓這個消息迅速傳播到帝國的每個角落吧,讓每個人都知道你不幸的狀況,並且從中吸取教訓。」
他把兩個沙漏扔在其主人的大概位置上,自己一屁股坐進死神的椅子里,睜大眼睛瞪著它們,心裏默默地命令它們靠近些。他瞪著微型的碟形世界,身體不斷轉動,椅子發出輕柔的吱吱聲。
元老大人有些拿不定主意似的戳戳那東西。就在這時,他瞥見了皇帝的笑容,高高興興的,令人不寒而慄。他搜腸刮肚地尋找借口。
藍、綠色的火花從法杖兩頭噴涌而出。在八元靈符的八個角上,第八色火焰源源不絕地湧出來,裹住巫師。要完成咒語,這一切其實並非必不可少,但巫師們都認為形象是非常重要的……
要我再說一次嗎?
「沒問題。」
他往下一指。
「阿加丁帝國!衡重大陸!」
「在這兒不行,但我可以把他送回人世。」
這種事並不常見,因為太陽王的大多數子民都很樂意在圍牆裡頭過活。其實每個人都活在這堵或者那堵牆裡,生活就是如此,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忘掉圍牆,或者進化出更堅韌的手指頭。
「好吧,它們也許沒什麼大錯。」他很沒風度地承認,又把兩個名字抄在一張紙片上,「反正有個法子可以檢驗檢驗。」
「小亡!」她輕聲喊道。
「不是我的死神。」元老堅定地說,「烈火熊熊的黑色天龍在哪兒?」
也該是時候了。小亡提劍一揮。
元老手裡的碗砰然落地。
「我只是在回憶你的眼睛是什麼顏色。」她說,「因為——」
她鬆開手,動作很輕,就像有人在撲克搭成的建築物上放下了最頂上的一張A,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手拿開,免得把整堆牌弄垮。
伊莎貝爾耐心地站在冰冰身邊,後者正在享受一頓遲來的午餐,對象是一棵五百歲的盆景樹。
「當然。」伊莎貝爾道,「願意的話你可以自己重新算一次。」
阿爾波特張口結舌,兩隻眼珠往旁邊一轉,瞄了瞄離腦袋只有幾英寸的劍刃,然後一雙眼睛眯成了兩條窄窄的小縫。
四下里是絕對的寂靜。元老的臉頰有節奏地起伏,他把嘴裏的東西咽了下去。
「『——他脫口而出,但在他冰冷堅硬的心窩裡,他知道小亡肯定會信的。』」伊莎貝爾接著往下讀。
「你想告退?」皇帝揚起眉毛。
半個鐘頭之後,他敢打賭自己能分辨出一幢幢的房子。阿加丁人似乎很喜歡把建築修成矮墩墩的金字塔形。
「你別想用那本書對付我。」阿爾波特警惕地說。
「伊莎貝爾?」小亡道。她看了眼書本。
「小亡!」伊莎貝爾沙啞著嗓子喊道。
「不過有個代價。」他補充道,「你必須先去出這趟任務。」
阿爾波特的臉白了。
「我已經兩千多歲了,一點不假。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長壽。」
法杖尖劃過之後,地上出現了一個閃閃發光的第八色線條形成的圓。那是光譜的第八種顏色,是魔法的顏色,用想象的顏料染成。
「是因為對行動的渴望,哦天空的帝王。」軍士答得飛快,「誰也無法阻攔他。」
「不會?我可以帶你回去,把你留在那裡。我猜你剩下的時間不會太多,不是嗎?」不是嗎?https://read•99csw•com
「我有最好的老師。」皇帝說。
他跑上幾級光潔的階梯,穿過許多靜悄悄的房間,時不時停下來瞥一眼沙漏以確定方向。最後他輕手輕腳地走上一道走廊,從一個裝飾華麗的格子窗往裡瞅,窗戶的另一邊是個狹長低矮的房間,王公大臣們正在用晚餐。
同溫層的風鞭打著小亡的袍子。
「我不知道我會怎麼樣。」小亡柔聲說,不過我知道你會怎麼樣。
「你正在吸收,懂嗎?主人離開的時間越長,你就會變得越像他。只不過你的情況會更糟,因為你會記得身為人類時候的一切,而且——」
「『阿爾波特望著那雙眼睛里的藍光,最後一點點反抗意志也枯萎了。』」她念道,「『因為他看到的不僅僅是死神,而且是一個擁有人類全部的復讎、殘忍、嫌惡的死神。他心中升起一種可怕的確信,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否則小亡會把他重新送迴流動的時間中,對他窮追不捨,最後抓住他,把他連身體帶靈魂一起扔進黑暗的地堡空間,在那兒,恐怖的東西將會……省略號、省略號、省略號。』」她抬起頭來,「半張紙上全是省略號。」
「沒有。」她稍稍退開些,盯住他的眼睛。
「有個什麼男孩當皇帝。」小亡回答道,「不過我想,真正做主的是最高元老。」
伊莎貝爾回來了,看上去有些氣喘吁吁的,手裡緊緊抓著阿爾波特傳記的最後一冊。阿爾波特又吸了吸鼻子。小亡對他鼻尖那一小滴鼻涕簡直入了迷:它永遠都像是命懸一線,但從來都沒勇氣當真往下跳。跟阿爾波特一模一樣,他想。
「如果你們倆把對方看夠了!」阿爾波特的大嗓門蓋過了沙子的咆哮,「這邊走!」
「還有,別那麼跟我講話,多謝。嚇不倒我。」她低頭瞟了一眼,書上移動的字跡正管她叫騙子。
小亡搖搖頭。
當他們經過海港上空時,伊莎貝爾問:「這地方誰管事?」
「棕色,」小亡告訴伊莎貝爾,「是棕色的。為什麼?」

「啊,」他說,「可是,難道偉大的哲學家李·廷·韋德本人不是寫下過這樣一個句子,『學者應該比王子更加尊貴』?哦,忠實而勤勉的求索者啊,我彷彿記得你曾經特別讓我讀過。」
「有一天,你在下一站或許會用得上幾個朋友。」小亡說。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如果我是你,抓緊最後一點時間給自己的靈魂拋拋光,多半不會有什麼壞處。等你的那些東西裡頭,肯定有些不會喜歡你的靈魂目前的味道。」
小亡。這兩個字啪地甩出來,速度彷彿皮鞭,而且比任何鞭子都兇險兩倍以上。
「國家大事,擔擱不得,哦敏銳聰慧的——」
「我們得拿上沙漏。」阿爾波特說,「你們跟我來。」
阿爾波特順著劍刃斜眼瞄瞄小亡,然後揚起一邊嘴角,冷冷地笑了。
「通常說來或許的確如此,哦,智慧的碧玉之河啊,但在這裏,我豈能排在陛下之前?自從先皇不幸辭世,我視陛下如同己出,因此我將這微不足道的奉獻呈于陛下腳下。」
年輕的太陽王盤腿坐在席子的上首,他穿著鳥毛大氅,羽毛在身後鋪開——看起來袍子很快就要裝不下他了。宮廷的其他人按照嚴格、複雜的先後順序坐在席子周圍,不過你一眼就能認出元老大人來,他正往碗里塞海鮮糊糊和煮海藻,神色極其可疑。誰也不像快死的樣子。
「這不公平!」現在阿爾波特的聲音變成了哀號。
「沒時間了!」他呻|吟道,「這些事全都及時做完——絕對來不及!」
「永遠不要相信什麼最高元老。」伊莎貝爾精明地說。
「那就讓他拿匕首來——哦,看來元老大人究竟還是餓了。幹得好。」
小亡感到伊莎貝爾的手指掐住了他的胳膊。
「高貴的學者大人,準備御膳的人將會受到懲處。」皇帝說。
「『阿爾波特遲疑不決地望著他。』」伊莎貝爾讀道。
「這是因為那些事情這本書連提也不敢提。」阿爾波特低聲說。他想閉上眼睛,但眼皮後面呈現出好多黑暗的景象,鮮活得怕人,他只好重新把眼睛睜開——即使小亡也比那個要來得好。
「我敢說你會想出法子來的。我也會幫忙。」
「他沒撒謊。」她說,「否則一切都會亂套,他也會掉回時間里。」
「好了,小子,沒時間讓你們——」
伊莎貝爾認出了他走路的樣子,認出了那種僵硬、高傲的步態。
「你拿它沒用處,你這老守財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