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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亡靈之書 一

第二部 亡靈之書

迪奧斯道:「一點兒沒有,陛下。家族內部通婚是咱們這一支血脈的光榮傳統。」
「哦。」他說,「好吧。行。唔,最好的,當然是。」
「不應該稀釋神聖的血統,陛下,否則太陽怕是會不高興的。現在,這個,陛下,潔凈之肩胛骨。你想把它佩戴在什麼位置?」
留在木乃伊製作室的特皮西蒙二十七世使勁拍打吉恩的肩膀,可惜並沒能引起對方的注意。他放棄努力,走到自己身邊坐下。

他越來越喜歡迪爾,甚至也喜歡上了吉恩,頗有些難捨難分的意思。另外,他與自己的身體也仍然分不開——只要走出幾百碼之外他就不舒服——因此過去的兩天里,他倒著實對這兩人增加了不少了解。
「會很壯觀。」他說。腿上突然一陣劇痛,讓他眉頭緊蹙。啊,毫無疑問,今晚他又得過河去。他已經拖延了好幾天,這樣做實在愚蠢。可一想到自己不能好好為王國服務,迪奧斯就覺得難以接受。
特皮克望著父親的屍體。木乃伊製作師幹得很漂亮,而且正等著國王承認這一事實。
「一座金字塔?」迪奧斯問,「陛下,我有一座。您的一位先祖為我做的安排。」
我們沒有的東西。特皮克腦子裡有個聲音發出了警告,然而他對此置若罔聞。他已經被命運緊緊抓住,無處可逃。
「我當真必須戴著這個金面具嗎?」
「唔,當然。」對方的語氣讓特皮克有些迷惑,「他死了,不是嗎?」
「我向您保證,陛下。」迪奧斯道,「這正是他唯一的心愿。」
「肯定很有意思。」特皮克道。普塔克拉斯普瞄了眼站在一旁的高階祭司,對方沖他點點頭。
「嗯,嗯。」他說,「你修金字塔有多長時間了?」
特皮西蒙二十七世一直在仔細觀察他,聽了這話,老國王趕忙從房間另一頭跑到兒子身邊。
「那好,就請你把它捆在我胳膊底下吧……你聽說過下水道系統嗎,迪奧斯?」
想起來還真好笑,他在自己的王國里待了一輩子,但從來都只跟幾個祭司之類的人講話。從理性上講,他也知道周圍還存在著其他人——比如僕從、園丁什麼的——但在他的生活里,他們只相當於氣泡。他在最頂端,然後是他的家庭,之後是祭司,當然還有貴族,最後則是這些氣泡。他們固然都是很好很好的氣泡,算得上世上最好的,能統治這樣一堆忠心耿耿的氣泡是每個國王的夢想。但他們仍然只是氣泡罷了。
「拂曉時分的雲霧效果尤其令人驚嘆。」
普塔克拉斯普低頭瞄一眼高階祭司的指關節,它們全都泛著白色,骨頭死死抵著皮肉,彷彿想要掙扎逃生一般。
「而且我們還會把你最愛的壁畫和雕塑一起放進去。你會喜歡的,對吧?」特皮克搜腸刮肚,「還有你的心啊肝啊肺啊全都擺在你周圍。」
祭司朝某個侍從打個響指,「沒有。」他湊上前去,「智慧蝰蛇就塞在這裏,如何?」
「父親說祖父那時候你就是高階祭司了。你肯定已經很老了。」
但無論他們是誰,無論他們怎樣用心,無論他們多麼努力,他們肯定不可能比我們更蠢。沒錯,我們可是花了大力氣的,起初人家只給了我們一點愚蠢的火花,但我們卻花了幾十萬年把它發揚光大。
「肯定會非常壯觀。太大了些,不過——非常壯觀。」迪奧斯的目光從兩根石柱間投向蒂傑河對岸的墓場。
「哦,沒錯。莫波克語、凡格麥施特語、以弗比語、勞坦語,還有其他幾種……」
他乾咳兩聲,啞著嗓子道:「牆面的清晰度非常好。」
「什麼?」
「不過嘛……」他說。
高階祭司的法杖落在石板上,激起陣陣迴音。許多年來,它已經在石板上鑿出一個個小窩。如果光著腳踩著它們往前走,瞎子也能在王宮裡行動自如。
「不。」特皮克感受到迪奧斯的目光,不禁汗如雨下,「我覺得他指的是,你知道,海裡頭。」
「我看還是亞麻布。」最後迪爾道,「顏色絕對襯他。」
他的視線順著被灰衣覆蓋的胳膊溜上了迪奧斯的臉。神啊,他暗想,他們說得沒錯,他這模樣的確好像人家等不及他死,直接把他給腌了。然後他的眼睛對上了祭司的眼睛,空氣中彷彿有金屬相撞的聲音。
「我想是的。」高階祭司只稍微遲疑了一剎那。沒錯,高階祭司的確對過去時有意見。
「手指別動,吉恩。」
眼下這個看起來像是三號:我是您卑微的僕人。
迪奧斯深吸一口氣,「陛下,」他說,「我們從來都造金字塔。我們所有的國王都埋葬在金字塔里。這是我們的生活方式,陛下。事情理當如此。」
「當然了,它小得很,也非常簡樸。但我的要求不高,有它就夠了。」
「國王和王后一人一個,噢,岩石中的岩石啊。」他啞著嗓子道,「非常合適,非常方便。再加上從庫房裡精心挑選的各種機關嗎?我們有陷阱、捕獸夾、滑道、滾石、飛矛、箭雨……」
他感到一股難以抗拒的衝動,他想教迪爾明白基本的政治傾軋手段,想告訴吉恩勤洗澡、打扮體面都有哪些好處。他嘗試過好幾次。他們能感覺到他的存在,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兩人都把那感覺歸結到穿堂風身上。
老祭司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不過那表情消失得很快,就好像急於逃走似的,「不,陛下。」他極順溜地說,「我一直都很幸運。」
「他從帷幕背後的世界向你問候。」迪奧斯道。
吉恩繼續磕牙,「我媽縫的東西就是這個樣兒。她有條圍巾就是這麼縫的,咱媽。」
「陛下真愛說笑。」迪奧斯道,「日落是自己發生的,陛下。哈哈。」
「很好,很好,非常不錯。」特皮克道。
「你好啊,父親。」他說。
「要一座蒂傑沿岸無可閃敵的金字塔。」迪奧斯道,「這就是國王的命令。這麼做才合乎體面和規矩。」
「豐饒捆紮,陛下。意義非凡,https://read.99csw.com很有象徵意義。」
吉恩主動提供細節,「上頭全是鴨子啊、母雞啊啥的。」
「這是什麼東西做的?」他問,「這麼模糊。」
「貓就是貓。」迪奧斯含含糊糊地說,「那麼,現在就請咱跟我們來吧。」他對特皮克指了指遠處的一道拱門。
他們聽到他一路跑下了台階。
「那個小橢圓,陛下。」
「那麼,噢,沙漠中的甘霖啊,我們是否就按這個型號做了?」
「死者自然是通過祭司講話。」高階祭司道,「這是習俗,陛下。」
「那也是原因之一。」迪奧斯說。特皮克意識到對方所指的並非國王目前的身體狀況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事。
「唔,謝謝。」
「那個,咱媽說在塞好、縫好以後國王還會繼續活著,那之類的。好像是在冥界還是什麼。帶著你縫的針腳。」
特皮克點點頭。
普塔克拉斯普走筆如飛,喉結上下抖動。這樣的好運氣你的整個職業生涯中也只會遇上一次。
《停擺書》則教導說,太陽是太陽神耶伊的眼睛,每天都不辭辛勞地從空中走過,永遠都在搜索自己的腳趾甲。而迪奧斯知道事實正是如此。
特皮克瞅眼迪奧斯,對方站在一旁,死盯著空氣,似乎想用意志力把空氣中的熵瞪趴下。
迪奧斯深吸一口氣,「這還遠遠不能滿足國王的要求。」
「對,對。」特皮克道,「我們都要。全部都要,全部。」
特皮克的口齒已經不大清楚了,「這些東兩真有必要嗎?」
「什麼?」
他的手腳冰涼。太蠢了,真是太蠢了。他早該過去一趟。
「很好。」他說,「我是說,毫無疑問,這是座……是座……金字塔,而且是座很棒的金字塔!千真萬確。」他仍然覺得不夠,於是繼續找話講,「幾百年之後大家會看著它說,他們會說、會說……這是座金字塔。唔。」
他滿懷期待地望著特皮克。
迪爾專註于手上的工作。他的手藝的確漂亮,這他自己也承認。為此,木乃伊製作及相關產業公會向他頒發過不少獎章。
「國壬的遺願是葬在金字塔里。」迪奧斯道。造物主當初分開星辰時用的大概就是這種聲音。
「聽我的,小子。」他苦哈哈地說,「千萬別生孩子。」
「的確,陛下,我非常理解。」
「千真萬確,陛下。你明確表示要為你父親建造最偉大的紀念物。」迪奧斯說得極為流暢。特皮克明白了,這是一場競賽,而他既不了解規則,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他輸定了。
「在安科-莫波克我們有白銀做底的玻璃鏡子,它們效果很不錯。」
「可惜咱們一個姊妹也沒有。」
「再說了,你壓根兒就沒錢!」
迪奧斯還知道納忒是至高神,弗恩也是至高神,還有哈斯特、瑟特、彬、索特、愛奧、德赫克、和普圖伊也一樣;他知道赫沛泰·忒里絲克勒斯是冥界唯一的統治者,同時,辛寇普、鯰頭神希盧爾和奧瑞克西斯-努普特也同樣是冥界獨一無二的至尊。
「我說叫你別動。」
「唔,沒錯,我猜我的確該問候一下,不過聽著,我不想讓你白費工夫修什麼金字……」
「就是說墓室,還有外間。我推薦孟菲斯式,非常高端,並且配有相稱的超大型財寶間,用來裝那些難捨難分的小東西再方便不過了。」普塔克拉斯普把蠟板翻過來,繼續在背面寫寫畫畫,「而且當然還要為王后準備一個類似的墓室了?噢,永生不老的國王啊。」
「白棉布?白棉布絕對不行。他用著顯得太大。」
特皮克終於發現對方的說話方式怪在哪裡了:迪奧斯總是不遺餘力地避免使用過去時。他指向另一幅壁畫,「那她呢?」
「他會喜歡的,不是嗎?」在走回接見大廳的路上,特皮克問道,「只不過,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他好像不大高興似的。」
「這是歷史的重量。」迪奧斯一面說,一面把黑曜石做成的正義之鐮遞給他。
「我們也並沒有要求你建造特索托嘛。」迪奧斯朝普塔克拉斯普微微一笑。不知為什麼,他的微笑似乎比其他一切都更可怕,「當然了,」他又道,「我們會支付額外的報酬。」
「最好的金字塔。」
半打僕人排成一列跟在他身後,手裡捧著代表王權的各種器物。
「你能看見我嗎?瞧我豎著幾根指頭?你以為這樣子很好玩是嗎?死了以後一輩子壓在幾百萬噸石頭底下?眼睜睜看著自己爛成灰?你覺得永恆就該這樣,是不是?」
普塔克拉斯普再沒有膽量與對方繼續爭執,「當然。」他一潰千里,「這是我的榮幸。請兩位貴人容我告退,還有幾個鐘點的日光可以工作來著。」
「恐怕我認識的姑娘全都在安科-莫波克。」特皮克輕快地說。其實他心裏清楚,所謂他認識的姑娘,也就是指六年級時負責為他整理床鋪的柯拉爾夫人以及飯堂里那個對他有點兒好感、每次都會多給他些肉汁的女傭。(可是……想到這裏,他的心跳突然加快……別忘了還有每年一次的刺客舞會。刺客們的訓練讓他們能在各種社交場合如魚得水,並且個個舞技高超。再說了,剪裁得體的黑色絲綢和修長的雙腿總能吸引某種特定類型的半老徐娘,因此舞會那天他們總會跳上一整晚,從波蓬到輕快的嘉雅再到慢步帕瓦寧,直到空氣因麝香和慾望變得沉重起來。奇德有張開朗明快的臉,待人接物又那麼隨和,所以總能贏得人家的好感,每次舞會過後好幾天他都會在外頭待到很晚,而且上課時常常read.99csw.com打瞌睡。)
然而另一個更古老的聲音說:我們像這樣統治我們的王國已經七千年了。哪怕是種西瓜的卑微的農夫,他的血統也能追溯到古老的過去。相比之下,其他地方的國王不過是蜉蝣而已。我們曾經擁有整個大陸,後來又為了修建金字塔將它出售。歷史短於三千年的國家我們根本連想都不去想。這一切不是一直都運轉良好嘛。
迪奧斯一本正經地回答道:「他的名字就在下方的旋渦紋飾里。」
「當真?」特皮克顯得疑慮重重。
有的金字塔塊頭不大,石塊的切削工.藝也很粗糙,看上去竟彷彿比為河谷抵禦沙漠侵襲的大山更加古老。山畢竟是一直都在的,「新」和「老」這類字眼對它們並不適用。但金字塔不一樣,人類不過是一袋袋能思考的水,盛在脆弱的鈣化物里,然而他們卻能將岩石切開,再勞神費力地把它們重新拼在一起,組成更加美觀的形狀。他們修建的第一批金字塔真的已經很老了。
「是的,陛下。」他耐心地說,「當然,她同時也是你的叔叔、堂兄和父親。」
「什麼?」
「他是誰?」特皮克指向一幅特別大的壁畫。畫上有個大塊頭,帽子像煙囪,鬍鬚像麻繩,正駕駛戰車在一大群十分迷你的人上方馳騁。
「我的出發點是好的?」迪奧斯把每一個字都當成酸葡萄似的一一品嘗。普塔克拉斯普咳嗽一聲。他已經看完了地板,現在把注意力轉移到天花板上。
「怎麼?」迪奧斯冷冰冰地問。
預料中那種惱怒到窒息的義憤填膺並沒有出現。「他指的是三角洲吧?三角洲的土質非常鬆軟。」普塔克拉斯普道,「想好好打個地基都得幾個月工夫。另外還有下沉的危險。更別說又特別潮濕。金字塔里潮濕可不好。」
「不過他總該能聽到我說話,對吧?」
高階祭司抬起一隻手,請對方少安毋躁,「這不過是個技術問題。」他說,「為了政治上的原因,你的曾曾祖母曾經宣布自己為國王,我相信那項法令一直都沒有廢除。」
迪奧斯的指關節噼啪作響,「難的是如何讓太陽升起來。」他說。
神秘的冒煙鏡儀式認定太陽其實是女神納施的藍色肥皂泡上的一個洞,肥皂泡外是火熱的真實世界,而星星則是讓雨水落進肥皂泡里的小孔。而迪奧斯知道這也同樣是事實。
「唔。」他說。
「她是卡哈特-萊昂-拉-普塔女王。」迪奧斯道,「她靠偷襲奪取荷旺達蘭。那是第二帝國時期的事。」
吉恩歪歪腦袋。
這時候,迪爾走到放繃帶的大桌子跟前,拿間一摞厚厚的布料樣本,若有所思地放在屍體旁邊進行比對——現在就連國王自己也漸漸把那東西想成是自己的屍體了。
宗教在這甩髮酵、附生、冒泡,迄今已經好幾千年,這個國家從不拋棄任何神靈,免得以後發現對方還有用處又後悔,而迪奧斯就是這樣一個宗教的至高高階祭司。他知道有許許多多相互矛盾的事情都是真的。如若不然,儀式和信仰就毫無意義了,而假如儀式與信仰沒了意義,世界也就不復存在。由於採用了這樣一種思維模式,蒂傑的祭司從來都兼收並蓄,無所不包。遇上這樣的思想,哪怕量子工程師也只能交出工具箱,舉手投降。
「你能聽到他說話?」特皮克道,「我什麼也聽不見。」
「你氣色挺好!」他說,「見到你我真高興!聽著,事情很緊急。請你一定認真聽好,我要跟你說說死亡的事兒……」
「沒錯。」他沒什麼把握似的說,「嗯。好。四面牆,還有個尖頂。非常好。一流。面面俱到可以說是。」周圍似乎還是過於安靜,他只好接著謅下去。
「我擔心咱倆可能不大合適,迪奧斯。」
「不過聽著,姑母實在是……」
普塔克拉斯普眉頭緊鎖,「那可不好辦哪。」他若有所思地說,「不過想法倒是挺有意思。我猜要是修個小的或許還是有可能的,一百萬噸的那種,用平底船之類的漂在水上……」
特皮克湊近父親的屍體大聲說:「姑母向你問好。」他又想了想,「我指的是我姑母,不是你的。至少我希望不是。」
「但我姑母可是我姑母啊!」
「這麼做才合乎體面和規矩。」特皮克道。迪奧斯張開嘴準備反對,在看到特皮克的表情后又把嘴閉上了。
「當然您肯定還需要常備的各種石碑、通道、裝飾用的斯芬克斯……」
「沒錯,可是……」
「也許,但神聖的貓該長著長腿和銀色皮毛,滿臉的高不可攀。」特皮克揉著手說,「這些貓?我表示懷疑。我敢說神聖的貓不會把朱鷺的屍體拖到你的床底下。另外,我敢打賭神聖的貓也絕不會跑進屋來,在國王的鞋子里辦事。咱們周圍明明有用不完的沙子。」
「太沉了。」
「特皮西蒙二十七世的意思是不要耽擱,立刻下葬。」迪奧斯的聲音彷彿油滑的絲綢,「毫無疑問,他肯定要求你拿出自己最好的作品,修造師。這是他賜予你的至高榮譽。」

普塔克拉斯普的下巴靜靜地開闔,然而結局早已註定。在迪奧斯面前,就連諸神也只能紅著臉含糊不清。再說他法杖上的那些蛇好像也在看著你。
特皮克啞口無言,最後勉強問道:「你真這樣想?」
仍然活在安科-莫波克的那一部分悄聲說:這是具屍體,他們總不會以為纏滿繃帶就能讓他好起來吧?如果你死在安科,人家會把你燒掉、埋掉,或者扔給烏鴉。在這兒死亡不過意味著放慢生活節奏,而且人家還會把最好的食物都留給你。這太可笑了,你怎麼可能統治這樣一個國家?他們似乎覺得人死跟耳朵聾了沒兩樣,你只需要把嗓門抬高一點就成。
接下來是重頭戲:為國王準備的大金字塔。
「不過她確實是個女人吧?」
「怎麼叫操勞過度,陛下?」
迪奧斯瞪住他,那眼神哪怕斯芬克斯看了也會眨巴著眼睛轉開視線。
「他說你做得很對,還說你九-九-藏-書是個盡職的好兒子。」迪奧斯道。
普塔克拉斯普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是貴族專用的金字塔主體與附件修造師。
「呃?哦,對。對,我想是這樣。」特皮克瞥了迪奧斯一眼,「全套,你明白。」
修造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普塔克拉斯普拿起一塊沒用過的蠟板,「是不是就用金銀合金的壓頂石?一開始就選對材料可以更節省些。要是您先選了純銀,之後准又得後悔:唉,要是當初我選了金銀合金該多好……」
「養護得當,陛下。諸神對我十分仁慈。」面對證據,迪奧斯只能承認,「現在,陛下,讓我們把這個也戴好……」
黑夜徹底籠罩了河谷,小船也顛簸著緩緩駛入河道中央。河對岸的金字塔遵循著古老的律法,再次點亮了夜空。
這一次特皮克把對方臉上的恐慌看得一清二楚。
「許多許多年,陛下。先是作為男人,然後是閹人。現在……」
「哦。這又是什麼?」
「唔,不,沒有。對不起。我只不過是,唔,自言自語。那我這就退下了,行不?要做的事兒可多著呢。唔。」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特皮克緩緩跟上。他彷彿已經回家許多許多年了,卻仍然覺得不自在。空氣太乾燥,衣服不合身,天太熱,就連房子也似乎不對勁兒。比方說柱子吧,家裡——也就是說公會——的柱子有著優美的凹槽,一串串鼓起的石頭葡萄,頂上還帶花紋。這兒的柱子卻都是梨形的一大塊兒,所有的石頭都堆在腳底。
兩雙眼睛飛快地朝他看過去。
「迪奧斯,你當祭司很久了嗎?」
「是嗎?哦。好吧。好吧。我猜的確是的。好。」
兩個星期過去了。各種儀式與典禮全都按部就班,由此確保了世界待在天空底下、星星照自己的軌道運行。儀式和典禮的力量的確不可思議。
「這是什麼?」
特皮克朝台座上的模型揮揮手。
「金銀合金,沒錯。」
「噢,湖海之源啊,它倒也有些好處。」他壯起膽子答了一句。普塔克拉斯普不大習慣國王把自己當成個人似的對自己說話,他隱約覺得這麼做不大對頭。
「謝謝。」修造師道,「願您的腰下碩果累累。恕小的冒昧,迪奧斯大人。」
「我覺得你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
國王長嘆一聲。他本來還指望能用上比較輕薄的絲綢呢。
「對,迷陣型號。」他挺直腰桿,「要兩個。」
只聽特皮克身下噼噼啪啪一陣響,迪奧斯嘆口氣,示意侍從們把東西撿起來。
數千年來,時尚曾幾度變化。後來的金字塔要麼光滑、尖銳,要麼十分平整,表面還覆蓋一層雲母。在特皮克看來,哪怕最陡峭的金字塔也很容易攀爬,任何攀爬家都不會判給它們1.0以上的難度。倒是金字塔底座周圍的石柱和神廟還有點意思,它們把金字塔團團圍住,就像拖船環繞著永恆的無畏級戰艦。
「你可以退下了。」迪奧斯說,「另外,我們希望工程立刻開始。」
特皮克舉手投降。
除了針腳,還有幾袋稻草和兩桶瀝青。想到這裏,國王的陰影好不傷心——另外還要加上吉恩用來包午餐的紙。不過國王並不怪那孩子,他不過是隨手一放,之後又忘了收拾。想想看,身體裡帶著某人包午餐的紙度過永恆,而且裡頭還剩了半截香腸。
特皮克好不容易才讓它就位。
「那就是CEO級別了。」普塔克拉斯普道,「非常奢華,噢,永恆之柱的基石啊,而且用到永遠也不會壞。此外,我們這一世還有特別優惠:我們會把各種尺寸的准宇宙意義刻進金字塔的材料里,完全沒有額外收費。」
「等等。我父親……」
「聽著,我一直在想金字塔那事兒,我有點兒拿不定主意。」
「理解錯了?」迪奧斯道。

「他說見到你他很高興。」迪奧斯道。
「陛下?」
「我的存在就是為了服務,陛下。」迪奧斯堅定地說,「我的存在就是為了服務。」
特皮克試著模仿迪奧斯的步態,他發現過去的回憶很快浮現在腦中。上身這樣一扭、頭部這樣轉動、抬起手臂與身體成四十五度角、掌心朝下,然後你再動。
「抱歉,陛下?」
「跟木桶差不多,只是不那麼,呃,有味兒。」

「是,陛下。在這兒我們有銅鏡,陛下。」
他徒勞地瞎猜道:「還是再大點兒吧。」
普塔克拉斯普長出一口氣,立時喜笑顏開。他刷一下掏出蠟板,又從假髮深處抽出一支尖頭筆。他心裏明白,這種時候關鍵在於儘快把生意拿下。如果你讓機會溜走,那麼之前預定的一百五十萬噸石灰岩很可能就會全砸在手裡。
「啊。」迪奧斯微笑著點點頭,他繼續沿著走廊向前,腿稍微有些瘸,但步幅依然像時鐘的滴答聲一樣準確,「那些蠻荒之地的語言。」
迪奧斯揚起眉毛,「陛下?」
「非常不合宜,陛下。咱們需要的是一位通曉各種儀式的配偶。當然了,實在不行總還有咱們的姑母,陛下。」
「許多許多。」特皮克道,「這些就交給你全權決定。」
「你幾乎能感覺到它們散發著歲月的光芒,是嗎?」
「不能按時完工的懲罰當然也會非常可怕。」迪奧斯道,「按通常的條款處理。」
「粗麻布應該也很適合他。」他說,「或者白棉布。」
特皮克答道:「呃。」
「青銅,陛下。打磨過的青銅。」迪奧斯一面回答,一面把仁慈連枷遞到他手裡。
特皮克繞著模型走了一圈,大理石地磚上回蕩著他的腳步聲。他不大確定自己該在這兒做些什麼。不過據他猜想,這種情況國王們經常會遇到,而且他們也有一個很好的應急方案:那就是做饒有興趣狀。
「這裏頭風還挺大,陛下。」迪奧斯說,「我看咱們還是走吧。」
他彬彬有禮地說:「我猜你一定見證了許多變化。」
特皮克轉身面對迪奧斯,他覺得自己應該對之前造成的傷害稍加彌補。
「可那時候你已經死了,師傅!」
民間傳說認為,太陽是每天繞世界一周的火球,而世界九-九-藏-書本身則被馱在一隻巨龜背上穿越永無止境的虛空。而迪奧斯知道這也是事實,儘管對這一說法他一直有些不安。
「你去把門關上。」迪爾加上一句,「這裏頭又吹起風來了。」
迪奧斯翻個白眼。他曾經一再建議老國王注意兒子的教育,但那人實在固執,固執得要命,結果現在害他迪奧斯手忙腳亂。迪奧斯認定這是諸神對他的考驗。造就一位君王原本需要好幾十年,而現在他卻只有幾周時間。
「你也會有一座金字塔嗎?」特皮克問。
「會不會是操勞過度了,你覺得呢?」
特皮克被逼得沒有辦法,「好吧,好吧,就是這個話。呃,就普通金字塔的兩倍大吧。」迪奧斯臉上閃過一絲驚慌的神色,這讓特皮克得意非凡,雖然只是短短一剎那。
迪爾哼了一聲,「磨損?磨損?你別跟我說什麼白棉布和磨損。我倒想知道,要是他裹了白棉布,結果一千年之後有人來盜墓怎麼辦?他會蹦到通道里,沒準兒還能掐死其中一個賊,這不假,可然後他就非得四分五裂不可,不是嗎?過不了多久胳膊肘就得散掉,到時候我永遠別想抬起頭來。」
「抱歉。」特皮克道,「你剛剛不會是說我該娶我的姑母?我一定是聽錯了吧?」
「我會說七種語言。」特皮克道。反止其中三種的成績單都好好地藏在公會的記錄簿里,誰也看不見,對此他非常放心。
「各種房間也都要嗎?」
「有什麼不對嗎,迪奧斯?」特皮克問。
特皮克湊近看底下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瘦老鷹、眼睛、曲線、拿棍子的男人、坐著的鳥、曲線。』」迪奧斯牙疼似的縮了一下,「看來咱們必須在現代語言的學習上多花些工夫。」
高階祭司的嘴唇彎成微笑的弧度,「陛下真愛說笑。」他彬彬有禮地說,「不過無論如何,陛下必須結婚,這非常重要。」
然而現在,他卻深深沉醉於這兩個人的生活中:羞怯的迪爾怎樣一心盼望能在公會中更進一步,蠢頭蠢腦的吉恩如何向鄰家大蒜農夫的女兒格溫樂達大獻殷勤。他驚奇地聽著兩人的故事,簡直入了迷。他們的世界竟也在地位和身份上充滿了各種微妙的差別,與他剛剛離開的那個世界沒有什麼不同。他想到自己或許永遠無法知道吉恩是否能戰勝格溫樂達父親的反對,贏得自己的愛人;也無從得知迪爾這次的活計——在他身上所乾的活計——能不能讓木乃伊製作與相關產業公會授予他九十度方差守護大天尊的稱號。這念頭簡直讓他難以忍受。
「你有什麼話想說嗎?」他問,「陛下的時間非常寶貴。」
「咱們從頭來過,陛下?這是植物增益之捲心菜……」
「請允許我加上一句,陛下,今天不但忙碌,同時也卓有成效。」
特皮西蒙二十七世看著人家往自己肚裏填充東西。還好如今他不會再覺得餓,他永遠都不想再碰一下雞肉了。
他覺得自己的血肉似乎漸漸與骨頭剝離,他覺得自己並不比蜉蝣更重要——當然是一隻有存在價值的蜉蝣,並且也會得到應有的尊重,不過仍然是只徹頭徹尾的小昆蟲。在那憤怒的目光底下,他彷彿化身為颶風中的紙莎草,毫無自由意志可言。
「不。」特皮克忍住了沒有哈哈大笑,「我想他的意思是不要……」
「好。」他說,「很好。」他擤擤鼻涕,「您父親,請您原諒我的莽撞,噢,萬物的播種者啊,他實在是非常幸運,竟有您這樣一個盡職的好兒子。容我再……」
「這是傳統,陛下。我們只需要把它們稍微規整一下,再騰點兒地方,陛下……這是大地甘霖三叉戟,我覺得咱們可以把這根手指這樣繞過來。咱們還得討論一下咱的婚事。」
特皮克對迪奧斯實在又敬又畏。其實迪奧斯倒不是特別冷酷無情,只不過在他看來,死亡僅僅是永恆的存在中間一個叫人不快的過渡階段。人人都要死,就好像你上門拜訪時人家碰巧不在家,只不過是點微不足道的麻煩罷了。
「噢,正午的陽光啊,這活兒我幹了一輩子。」
「針腳縫得真好,師傅。」
普塔克拉斯普的尖筆戳穿了蠟板。
「現在,」高階祭司說,「該去見咱們的先父了。」他任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又補充道,「我敢說他正盼著陛下呢。」
特皮克走上露台,站到迪奧斯身邊。傍晚的太陽在金字塔形成的峰巒上方閃耀。眼前這些還只是中心比較密集的部分,事實上,金宇塔群從三角洲一直延伸到大瀑布,那裡也是蒂傑河沒入山中的地方。河邊最肥沃的土地都被它們佔據著,就連農夫也認為事情理當如此,否則就是對神靈的褻瀆。
迪奧斯鞠躬時,腰上就跟上了鉸鏈似的。特皮克注意到迪奧斯至少有五十種不同的鞠躬方式,每一種都包含者微妙的含義。
他正往拱門走,迪奧斯又添上一句,「三個月之內完工。趕在河水泛濫之前。」
迪奧斯滿臉驚愕,「哦不,陛下,她是男人。這是她自己宣布的。」
從特皮克嘴裏湧出的詞句叫迪奧斯大吃一驚,祭司道:「貓是神聖的動物。」
永恆的無畏戰艦,他暗想,沉甸甸地穿透時間的迷霧,每個乘客都享受著頭等艙的待遇……
「你肯定很驕傲吧?」吉恩道。
多麼古怪的世界,特皮克暗想,亘古不變的世界,而我正是其中的一部分。
「那就還要有迷宮。」普塔克拉斯普努力穩定自己的聲音,「在咱們這個紀元非常流行。迷宮可重要得很,等盜墓賊來過再後悔可就遲了。也許我這九-九-藏-書人是有點兒老派,不過要我選,那肯定是迷陣型號。我們經常說,他們也許能進得去,但永遠別想出得來。費用的確會稍微高出那麼一點點,可是,噢,湖海的主人啊,在眼下這種時候,錢算個什麼東西呢?」
他稍微恢復了一點,對特皮克解釋道:「他名叫普塔-卡-巴,是將蒂傑帝國從環海擴張到邊緣洋的國王。那時,半個大陸都向我們進貢。」
「我是說金字塔,迪奧斯。它們已經很老了。」
據《諾忒古卷》上講,巨大的橙色太陽每晚都會被天空女神娃特吞噬,但她會留下一粒種子,這樣第二天就會長出新太陽。而迪奧斯知道事實正是如此。
特皮克從眼部的縫隙往外瞅。這面具的五官倒挺帥氣,還略帶點兒笑意。他記得曾經有一天父親來育兒室看望自己,當時忘了摘下面具,結果特皮克的尖叫險些把房子震塌了。
「可以在外牆上搞一層漂亮的黑色大理石裝飾。」他頭也不抬地說,「採石場里的存貨多半剛好夠用。」說完他又趕忙加上敬語,「噢,天球的統治者啊。」
他似乎正與某個深奧的哲學問題進行殊死搏鬥。
「這是日之臉,陛下。經過無數光陰流傳至今。是的,陛下。在所有公開場合都必須佩戴,陛下。」
「陛下?」
「嗨?嗨?能聽到我說話嗎?」
「姊妹?!」
前方是卡哈弗特女王接受凡間諸國貢奉的壁畫,兩人沿著壁畫的弧線曲折前進。這時,迪奧斯用聊天似的口氣說:「恐怕咱會發現咱父親跟上次見面時有點兒不一樣了。」
「當真?哦。那日落呢?那也是我的手筆嗎?」
死亡其實是一台奇異的光學儀器,哪怕一滴水也能變成一個生機勃勃的複雜生命。
「我無意冒犯,我敢說你的出發點是好的。」特皮克說,「只不過,你知道,當時他對這一點似乎非常堅持,而且……」
「死了?這跟那個有什麼關係?」迪爾在樣品里翻了一陣兒,「不,還是用粗麻布。韌性好,粗麻布。摩擦力也不錯。如果需要往通道里蹦,他准能跑得飛快。」
特皮克想了想。他自己對這事倒沒什麼盼頭,但它至少可以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免得他們老想讓他跟親戚成親。他垂下手去,用自以為最具國王風範的姿態摸了摸王宮裡的貓。他真該三思而後行。那東西聞了聞他的手,斜著眼睛琢磨了半天,然後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
特皮克附和道:「哈哈。」
「我們會為你建一座最最不可思議的金字塔,父親。你肯定會喜歡的。塔里會有人照料你,什麼都有。」特皮克瞥了迪奧斯一眼,尋求對方的支持,「他會喜歡的,對吧?」
「他腐爛一陣沒準兒就好了。你知道,稍微磨損磨損。」
「我的健康狀況再好沒有了,陛下,我可以向你保證。再好沒有,陛下!」
特皮克道:「那真是巨大的榮譽。」迪奧斯很有風度地把頭一點。通常說來,駛向永恆的特等艙是只有王室成員才能享用的特權。
「什麼?」
「聽起來真可怕,陛下。據我理解,那氣味兒能驅除邪惡的影響。這一個,陛下,是天空甘霖葫蘆。只要您把下巴稍微抬起來一點……」
「我彷彿記得有一次我父親說過,你知道,他說他死了以後希望能,就是那個,葬在海那兒。」
迪奧斯的表情變得僵硬,普塔克拉斯普則擺出木愣愣的神情,表示從這一刻起自己跟周圍發生的一切毫無關係。他低頭盯住地板,就好像能不能活命全看自己是不是能牢牢記下地板的每個細節。
「你總在忙,第一個起床,最後一個休息。你該放鬆些。」
特皮克看著天空,有幾顆星星已經提前登場。或許別處也有生命吧。比方說在那些星星上。如果太空中真的擠滿了幾十億個宇宙,彼此之間只間隔著一個念頭的寬度,那麼別處肯定也有人存在。
「我不想要金宇塔!」國王尖叫起來,「無限的世界正等著我去瞧呢,我禁止你把我放進金字塔里!」
「我是說,唔。還有那個,唔。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唔。當然,您是最資深的老客戶,我們非常珍惜,不過事實就是,唔。信用當然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唔。絕對不是想暗示說那個,唔。」
迪奧斯的法杖在石頭上敲出陣陣回聲,他一瘸一拐地走過少有人煙的通道,最後來到一個小碼頭。高階祭司解開小船的纜索,好不容易爬進船里,然後拿起船槳,將自己送上蒂傑河混濁的水面。
迪奧斯皺巴巴的面孔上閃過一絲慌亂。他努力站得筆直。
「不過她已經死了,對吧?」特皮克問。
「不,我敢說你理解錯了。」特皮克道。
「增益蜂巢,陛下。非常重要。」
新國王審視著自己鏡中的形象,眉毛皺成一團。
「你這是在同我國的第一千三百九十八位君王說話。」迪奧斯冷冰冰地說。
「當真,陛下?」
「可是你們從來都沒付過……」普塔克拉斯普說到一半就泄了氣。
「這裏沒有爭辯的餘地。」迪奧斯道,「誰還會想要別的?牢牢封閉起來,抵禦時光的褻瀆——」油滑的絲綢已經變成了鐵一樣堅硬的盔甲,不給妄圖褻瀆國王的時光留下任何可乘之機——「永遠受到保護,永遠不會遭到改變的侮辱。」
「當然。」
迪奧斯漫不經心地朝河對岸瞥了一眼,「是嗎?」他說,「嗯,我猜的確如此。」
「很好。」特皮克道。
普塔克拉斯普抹一把額頭上的汗。
「是嗎?」特皮克打了個哈欠,「真不錯。那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先去睡了。今天真夠忙的。」
「半點兒延誤也不會有,我可以保證。」普塔克拉斯普道,「呃。」
普塔克拉斯普咽口唾沫,「請原諒。」他低聲道,「我想說的是,噢,偉大的國王啊,什麼?我意思是,單運送石料這一樣就需要。唔。」修造師的嘴唇不住地顫抖,他嘗試了各種表達方式,並在想象中把它們送到迪奧斯的視線里進行全速撞擊試驗。最後他只嘟囔了一句,「特索托不是一天建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