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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亡靈之書 三

第二部 亡靈之書

「偉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國王陛下,天國之王、太陽戰車之御者、太陽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識的守護者、地平線之主、秘密的看護人、仁慈的連枷、無比高貴的永生之王判決如下!明天拂曉時分你將被投給河中的鱷魚。國王的智慧無窮無盡!」
「是的,陛下——天國之王、太陽戰車之御者、太陽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識的守護者、地平線之主八秘密的看護人、仁慈的連枷、無比高貴的永生之王,命令你坦陳你的罪惡!」
「我可是國王。」特皮克憤憤地說。
「聆聽偉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國王陛下,天國之王、太陽戰車之御者、太陽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識的守護者、地平線之主、秘密的看護人、仁慈的連枷、無比高貴的永生之王的判決!」

「這我知道,但那並不是強制性的。」他說。
「有很大關係,陛下。」迪奧斯含糊地說。「可這麼一來他們誰都得不到那頭牛!」
「而且還是個負結。」二乙補充道,「這東西壓根兒就不該出現。」
「那是我的午餐。」泥水匠主管道,「我該死的午餐。我饞那蘋果已經好久了。」
迪奧斯揚起頭,目光沿著那怕人的鼻子直射進特皮克的面具。他高舉雙手,「萬民稱頌偉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國王陛下,天國之王、太陽戰車之御者、太陽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識的守護者、地平線之主、秘密的看護人、仁慈的連伽、無比高貴的永生之王的智慧!」
迪奧斯嘆口氣,就好像特皮克是個特別遲鈍的小孩兒,而他不得不向對方解說一個複雜的問題。
「他告訴我說,他不想被埋在金字塔里。」她說,「他說一想到身上壓著幾百萬噸石頭,他就要做噩夢。我還不想死!」
「抱歉,我以為你說那並不是強制性的,迪奧斯。」
「你指什麼?」
兩個農夫又是害怕又是感激,行了不知多少個禮,從立在兩旁的衛兵中間一路倒退,消失在國王的視線之外。
「特索托和我們一樣,也是沙漠文明。」迪奧斯十指交叉,「我們一直在幫他們塑造自己的國家。至於以弗比嘛——」他嗤了一聲,「他們有些信仰十分古怪。」
迪奧斯揮動雙手,那姿勢極富表情,「據我所知,陛下,喀哈里沿岸附近海盜活動十分猖獗。」
「在我看來……」特皮克迅速開口,可惜還是慢了半拍。
產生這兩個念頭的神經元突觸立刻又製造出第三個想法:看在老天的分上,那不過是衣服,你越來越把這些東西當真了。
「木橇和鞭子什麼的已經是老生常談了,」二乙道,「你大可以把它們全部扔進垃圾堆里。」年輕的建築設計師微微一笑,但在嘴唇的弧度里卻有一絲狂躁的影子。
蒂傑里貝比的歷史十分悠久,它受人尊敬,但同時又只是個小國。如今的世界似乎全憑刀劍說話,從這個意義上講它實在無足輕重。不過根據迪奧斯的說法,事情並非一直如此。過去它曾完全以自己的崇高統治整個世界,當然那時它還有兩萬五千人的常備軍,不過軍隊只是個擺設,根本用不上。
特皮克點點頭,「好吧。」
特皮克悶悶不樂地點點頭。這是非常寶貴的特權,一文不名的僕人要想獲得永生,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他還記得祖父葬禮時的情景,老頭的貼身僕人竊竊私語,雀躍不已,弄得父親為此抑鬱了好幾天。
「幾個星期之前,我從安科-莫波克訂購了一床羽毛床墊。我猜你不會恰好知道它的下落吧?」
迪奧斯道:「這是最後一件案子,陛下。」
「如您所願,陛下。」
「或者也可能是只巨大的雙頭鳥,從空中猛撲下來把他叼走了。」
他的目光在兩張憂心忡忡的面孔之間徘徊。兩人都緊緊抓住破破爛爛的草帽放在胸前,臉上的表情也同樣麻木、僵硬。他們都是普通人,為一點小事起了小小的糾紛,結果一不留神就站到了接見大廳的大理石地板上,離寶座上的神不過咫尺之遙。假如能立刻離王宮遠遠的,兩人肯定都願意放棄那天殺的畜生,特皮克對此毫不懷疑。
緊隨這個想法而來的是另一個補充說明:這些孩子只需要一個鐘頭就能把我們從地圖上徹底抹殺。
「以下是對偉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國王陛下,天國之王、太陽戰車之御者、太陽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識的守護者、地平線之主、秘密的看護人、仁慈的連枷、無比高貴的永生之王判決的闡釋!佃農普托恩要立即將拖欠的十八圖地租償還給因特波斯王子!因特波斯王子要立即向神廟支付十二圖作為對河神的奉獻!國王萬歲!下一件案子!」
「父親有很多僕人。」
「那是我的午餐。」泥水匠主管道,「我該死的午餐。我饞那蘋果已經好久了。」
普塔克拉斯普略有些遲疑。一切都顯得那麼熟悉。他曾經有過類似的感覺,他強烈地感到眼前的一幕似將相識
他們看見自己正站在自己身後,為了二乙發誓自己剛剛聽到過的什麼話而爭執。
這的確是金字塔效應。我記起了一個我即將想到的點子。
「但你就能碰我,僕人也read.99csw.com可以!」
「我坐在這兒到底有什麼意義?」他的質問是一種情緒激昂的低語。
「充足的養老金。」
「當然,陛下。如您所願。我會親自處理此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還缺人。」
回聲漸漸消散。
普塔克拉斯普與二兒子肩並肩站在瞭望塔上,「我必須承認,」普塔克拉斯普道,「這實在是驚人。總有一天人們會問,這東西究竟是怎麼修起來的?」
金字塔剛搭到一半左右,墓室里各種涉及細節的工作正在進行中。此時「驚人」似乎已經不敷其用,「駭人」二字顯得更妥當些。
「我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了。」二乙的聲音很輕,因為嘴裏的手腕而有些含混,「金字塔的確沒有竣工,但它會竣工的,所以建成后的效應就傳回了現在,有點像回聲。爸爸,我想錯了,它實在太大,我們應當馬上停工。」
「據我所知只有她最得他歡心,陛下。」
「陛下?」
「而你今晚則有牛肉可吃了。」特皮克道。這話對迪奧斯無異於迎頭一擊,特皮克還不如舉起寶座往祭司腦袋上砸下去。迪奧斯目瞪口呆地倒退一步,眼睛彷彿兩汪痛苦的深潭。他再開口時,聲音里流露出尖銳的苦楚。
「我已經聽過雙方的陳述。」他語氣堅定,聲音穿過面具,略有些隆隆的迴響,「在綜合考慮過正方與反方的論據之後,我們認為唯一公正的方案就是立即屠宰本案所涉及的牲畜,並以絕對公平的方式將它分給原告與被告。」
特皮克瞪著高階祭司,心裏暗道:毫無疑問,我是自己家鄉的異鄉人。
二乙的確聽到過那番話,普塔克拉斯普意識到這一點,立刻滿心恐懼。那邊那個人是我。從這個角度看起來我的模樣很不一樣。這邊的同樣是我。也是。都是。
「另外管子工與淘糞人公會派來的專家也一直沒有出現,無疑這也是海盜搗的鬼?」特皮克挖苦道。
最好還是別想太多。實際些。
這是個迴路,就像河裡的小旋渦,只不過存在於時間里。而我剛剛轉了兩個圈。
之前特皮克曾為適宜的演說絞盡了腦汁。他在安科-莫波克倒是聽過不少,想來應該是全世界通用的。
「可是,天哪,把它切掉?這也太殘忍了!」
「我不吃肉,陛下。」他說,「肉會稀釋靈魂,將它玷污。我該傳喚下一個案子嗎,陛下?」
特皮克截斷了迪奧斯的吟詠。
「沒錯!」
「咱們回回都非得搞那一套不可嗎?」
迪奧斯彎下腰去。特皮克認出那是第四十九號:驚駭的蔑視。
「噢,一切智慧的源泉啊,您的意願自然會實現。不過,當然了,那人或許會自己悄悄——請原諒我的表達方式——動手。」
「可是為什麼非得這麼做不可?」
「不,我沒有。你肯定沒在聽。」普塔克拉斯普道。
「不過你確實能算出這些迴路會出現在什麼地方,對吧?」
他終於擠出一句:「我明白了。」
時間繃緊了,那一刻漫長而又痛苦,隨著老鼠吹泡泡一樣的響聲,迴路破裂,另一個普塔克拉斯普消失了蹤影。
「哈羅。」特皮克道。
「的確,陛下。或者也可能是強盜,陛下。」
「我是祭司,陛下。」迪奧斯溫和地說,「而僕人擁有特別豁免權。」
「沒錯。」二乙道,「根本不該出現負結點,可現在看來它們的確出現了。我們可能還會遇到快流、逆流甚至短迴路,恐怕各種時間異常都是免不了的。最好趕緊把工人撤走。」
「很好。」修造師堅定地說,「馬上動手。然後叫所有工頭都過來見我。」
迪奧斯彬彬有禮地沖他微微一笑。
「絕對沒有,陛下。我傳達您的決定再準確沒有了,只不過依據慣例和傳統對細節稍作修飾。」
「我這就回房間。」特皮克冷冰冰地說,「我有很多事情需要想想清楚。」
迪奧斯抬起一隻手,在空中畫個小圈。
金字塔工地。巨大的石塊浮在空中,各就各位,活像是逆向的爆炸。
他還不知道她都幹了些什麼,不過看看衛兵挨的那些拳頭,他敢打賭她犯事的時候肯定是竭盡了全力的。
高階祭司正準備離開,特皮克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迪奧斯?」
「我最恨吃雞。」
「可現在還不到時候。」二乙悄聲道,「現在還不可能形成時間結,我是說,它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將會變成一座金字塔?」
「偉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國王陛下,天國之王、太陽戰車之御者、太陽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識的守護者、地平線之主、秘密的看護人、仁慈的連枷、無比高貴的永生之王,吩咐你們仔細聆聽。」迪奧斯的聲音隆隆作響。
另一個普塔克拉斯普抬頭看到了他。
來自以弗比的使團打扮得更理性些:清一色的白色寬袍。他們彼此間有些相似,就彷彿在以弗比的某個地方有台壓模機,專門生產長著禿頭和白色卷鬚的小個子男人。
「那是自然,陛下。我們當然不能用九九藏書沉悶的日常事務玷污王座的榮耀,陛下。明天,陛下,您將主持最高審判庭。這才是適合君主的職務,陛下。」
「就這些?」
那東西皺皺巴巴,十分古老,顯然曾經也算個活物,但現在卻像噁心的梅干似的耷拉在石板上。
「你什麼意思?」特皮克斥道。
「我相信我們大家都能相處得非常……」
下一個案子是河岸上一百平方碼土地的租金之爭。特皮克仔細聽了半晌。蒂傑河沿岸的土地大都被金字塔佔據,好農田十分珍貴,因此這事兒非常嚴重。
「不。以弗比必須強盛,這至關重要。」
「在我看來——在我們看來,」特皮克重整旗鼓,「考慮到各方面的事實,而不僅僅是凡人的詭詐,公正而真實的判決應當是——」他停下來,優秀的國王似乎不該以這種方式講話。
「那她究竟做錯了什麼事?」
「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用駝語者的聲音質問道
「她拒絕服藥,陛下。」
整個宮廷都不約而同地轉向迪奧斯,高階祭司同其他祭司低聲商議半晌,然後站起身來。
兩隊人在王座前站定、鞠躬。
「問題肯定出在質量或者那啥上。」年輕的建築設計師開始胡謅,「還有建造速度。時間被困在它的材質里。我是說,從理論上講,修建期間的確可能出現小結點,但它們通常都很弱,你根本不會察覺;如果你恰好站在其中一個結點上,你也許會變老些或者變年輕些,但都不過是幾個鐘頭的事兒,又或者……」他越說越急,越說越含混。
「偉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國王陛下,天國之王、太陽戰車之御者、太陽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識的守護者、地平線之主、秘密的看護人、仁慈的連枷、無比高貴的永生之王,命令你們就座。」迪奧斯道。
「它還在那裡嗎?」普塔克拉斯普說著又加上一句,「請告訴我它沒溜去別的地方。」
「什麼話?」
二乙後退一步,緊緊抓住算盤尋求安慰。
普塔克拉斯普奮力穿過大群工人。至少這裏還算安靜,一片死寂。
「陛下?」
他朝裝水果的盤子伸出手去。一個侍女立刻抓住他的手,輕輕把它放在一旁,自己拿起一粒葡萄。
那東西皺皺巴巴,十分古老,顯然曾經也是個活物,但現在卻像噁心的梅干似的耷拉在石板上。
「是的,我想是的,可是……」
還說什麼時光如梭呢,特皮克實在鬱悶。時光在其他地方也許真像梭子,在這兒可不一樣。就彷彿金字塔拖住了我們的腳步,它們就像是船上的那東西,叫什麼來著——海錨。這裏的明天跟昨天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是重新加熱的殘羹剩飯。
迪奧斯站起身來,撫平簡樸的長袍,然後伸出法杖。「現在聆聽對偉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國王陛下,天國之王、太陽戰車之御者、太陽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識的守護者、地平線之主、秘密的看護人、仁慈的連枷、無比高貴的永生之王的智慧的詮釋。」他說,「根據我們神聖的裁決,本案中所涉及的牛屬於魯姆斯弗特。根據我們神聖的裁決,此牲畜應當在眾神的祭台前獻祭,以此感謝我們的神對本案的關注。同樣根據我們神聖的裁決,魯姆斯弗特和克托弗勒都須在國王的領地上勞作三天,以此作為對陛下判決的酬謝。」
特皮克發現自己正不由自主地盯著那姑娘。一種熟悉的感覺縈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但他又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原因,「放了她。」他說。
「你可以退下了,迪奧斯。」
「啊,原來是那一類的情況。」特皮克道。整個蒂傑里貝比都建立在那一類情況之上。要想理解它們你非得發瘋不可。假如他的某位祖先頒布法令說黑夜是白晝,那人們保準會在大白天里到處摸索。
特皮克問:「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是中立國?」
「我還以為我會跟這些人談談。你知道,什麼邊界線、貿易之類的。我考慮了很長時間,而且想出了好些點子。我是說,如果你那麼嚷嚷,要我說話可就難了。」
「我還記得咱們為科納斯十四世修墓的時候,負責壁畫的畫師說他在王後房間的壁畫上花了兩個鐘頭,我們都說明明是三天,還罰了他的款。」普塔克拉斯普慢吞吞地說,「我記得為這事兒公會大驚小怪了好一陣子。」
「我說的是,噢,大師傅啊,請馬上來一趟!」
「我拿手去摸了一下,感覺……反正就是相當不舒服。」泥水匠抱怨道。
「啊。好吧。」
「是,陛下。請容我提醒陛下,來自特索托和以弗比的使者將在第五點鐘前來覲見。」
迪奧斯那鷹一樣的面孔上流露出獃滯的表情,顯示他正與一種陌生的概念殊死搏鬥。
政治畢竟還算有趣。特皮克覺得在這方面自己應該能做出點兒貢獻。
「他們相信世界是由幾何學統治的,陛下。全是線、角、數字。那種東西——」迪奧斯皺起眉頭——「可能導致很不健全的觀念。」
「沒錯,陛下。的確不是,陛下。那完全是出於自願,出於本人的自由意志。而她對此表示拒絕,陛下。」
很顯然,來自特索托的使團的確刻苦鑽研過蒂九*九*藏*書傑河的文化,他們的熱情近乎瘋狂。然而同樣顯而易見的是,他們根本就沒有入門。這些人只不過是借來各種看起來很有用的小細節,再以差之千里的方式把它們組裝起來。比方說敬禮,特索托使團的全體成員一齊模仿了畫上看到的三轉步,可事實上這種禮儀在蒂傑宮廷只限於特定場合。敬這禮時,他們的椎骨不時發出抗議,面部肌肉也隨之扭曲。
「迪奧斯。」特皮克不動聲色道。
他環顧修到一半的工地。諸神在上,他們原本就不可能按時完工。現在也不需要趕工了,想花多長時間都可以!
他拿起正義之鐮。
普特蕾西扭頭瞪了特皮克一眼。他沒說話。他不敢開口,生怕自己的話又會變成什麼恐怖的東西。
「原來如此。」特皮克沉著臉道,「好吧,從現在開始……」
「我不想去冥界當僕人!」
「這太野蠻了。」
他父親拍拍他的背。
「您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陛下。比方說微笑,讓他們放鬆,這些都是慣例。」
高階祭司上身前傾。
「那我又該做什麼?」
「但眾所周知,魯姆斯弗特供奉神靈從來都兢兢業業,陛下,他總在尋找機會讚美和稱頌神,而克托弗勒卻時常心懷愚蠢的念頭。」
也許他在准宇宙測度方面做得稍微過頭了一點點?
「但是我們與特索托的共同點更多?」
女孩掙開衛兵的鉗制。她面對特皮克,害怕得渾身發抖。
「我已經解釋過了,陛下。再用那隻手做任何事,都是對它的褻瀆。他這人十分虔誠,對此一清二楚。你看,陛下,你是神,陛下。」
「我敢發誓你就是說了。反正這次的事兒比那回更糟。」他兒子道,「而且很可能會再次發生。」
女孩安靜地離開了大廳,這實在比抽泣和尖叫更糟糕。
特皮克再次朝迪奧斯招招手。
普塔克拉斯普把兒子拉到一邊。
特皮克沉吟半晌,然後又斜眼瞅瞅迪奧斯。祭司沖他點點頭。
她看了特皮克一眼。國王心裏暗暗歡喜,因為那眼神里充滿了純粹的仇恨。整個下午人家都把他當成一尊智力低下的雕像,現在終於有人對他表示出興趣了,這怎麼能叫他不高興呢。
特皮克瞪他一眼,厲聲道:「我可是國王,你知道!」
「你拒絕欣然服食毒藥?」迪奧斯問。
結果那是個黑髮姑娘。她被兩個衛兵架上來,一路都在掙扎,拳頭和腳後跟一齊往衛兵身上招呼。這種拳腳當然完全是女性套路,要是換個男人也使用這種打法,那非得臉紅不可。再說她的服裝也很不方便搏鬥,那衣服頂多也就適合躺著剝葡萄皮。
哦,對了,侍女。他到現在還沒明白侍女是怎麼回事。她們似乎是迪奧斯親自挑選的——王宮裡的一切事務好像都由迪奧斯負責——並且老祭司在橄欖色皮膚和長腿巨|乳等方面表現出了驚人的品位。這兩個侍女身上的衣服加在一起多半能蓋住一隻小碟子,而這竟讓她倆變成了兩件會移動的漂亮傢具,像柱子一樣毫無性感可言。特皮克想起安科-莫波克的女人,不禁嘆了口氣。她們或許從脖子到腳踝全都遮得嚴嚴實實,但卻仍然能讓滿教室的男孩臉紅到頭髮根。
兩個農夫獃獃地看了他好久,然後突然像唱機的轉盤一樣同時轉向迪奧斯。高階祭司正坐在自己專屬的台階上,一群等級較低的祭司環繞在他周圍。
「根據傳統,去世的國王會把僕人一起帶去冥界,陛下。」
他身子前傾。
「請鎮定,陛下。如果您不在這兒,人民如何能知道裁決是正義的呢?」
「的確,陛下。但克托弗勒沒有牛,是因為他不配得到牛,而魯姆斯弗特卻通過獻祭為自己在冥界贏得了更好的位置。」
「陛下還可以問他們是否喜歡出使外國,陛下。」迪奧斯道。他迎上特皮克憤憤的視線,雙眼像鏡子一樣缺乏表情。
他們還穿著晨曦胸甲,戴著出發之腳環,甚至還穿了與之配套的短裙!!難怪就連在特皮克身後打扇的宮女都忍不住面露微笑。
迪奧斯微微一笑,「恐怕他們對金字塔的態度不夠嚴肅,陛下。」
「聆聽偉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國王陛下,天國之王、太陽戰車之御者、太陽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識的守護者、地平線之主、秘密的看護人、仁慈的連伽、無比高貴的永生之王的偉大智慧!」
普塔克拉斯普奮力穿過聚集在中央部分的大群工人。至少這裏還算安靜。一片死寂。
「當然,陛下。一筆橫財,陛下。」迪奧斯完全無動於衷。
這的確很叫人吃驚,可它實在不該這樣驚人。二乙老有種感覺,覺得是金字塔自己在——
普塔克拉斯普眼裡出現了一絲雲母似的閃光,他的下巴像花崗岩一樣方正、堅硬。我思考的速度太快了,他暗想,多半是金字塔的緣故。沒錯。
「如果繼續往上砌,它肯定會改變位置。」他兒子的目光不安地四處掃蕩,九九藏書「一旦質量中心發生改變,你知道,結點也會被扯到其他地方去。」

特皮克也不免匆忙咳嗽兩聲。不過他轉念一想,他們懂什麼呢?他們不過是些小孩子罷了。
他往椅背上一靠,心裏暗自得意。他們會管我叫睿智的特皮克。平民百姓就喜歡這一套。
二乙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然後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腕。這是他從小就有的毛病,每當情緒緊張時總免不了要這麼干。然而普塔克拉斯普並沒有注意到兒子的反常,因為這時候正好有個工頭跑到塔底,高舉量桿朝他們使勁揮舞。
「如果我弄錯了請你原諒,不過我注意到你在詮釋的時候似乎有所發揮。」
迪奧斯彎下腰,嘴唇與面具耳朵上的小洞齊平。
「幹得漂亮。」他再次誇獎道,「你知道,看上去就好像是它自己把自己修起來的一樣。」
「不能這麼做。」特皮克道,「我是國王,我禁止你們這樣做,你聽明白了?」
「可是,孩子,」迪奧斯道,「那樣的話,國王反正也會命人殺了你。帶著榮耀離開、去冥界過體面的生活,這樣不是更好嗎?」
「我們自己這邊,陛下。這總是可以做到的。永遠不要忘記,陛下,當您的家族進行到第三王朝時,我們的鄰居才剛剛弄明白如何生孩子。」
更糟糕的是,佃戶從任何角度看都是個辛勞勤懇的好農人,而土地的所有者則顯然富得流油、令人反感。然而很不幸,無論你如何歪曲事實,那個富人都是占理的一方。
「怎麼可能封頂?該死的,它還沒修完不是嗎?」普塔克拉斯普道,「你到底是去了哪兒幹了啥學了些什麼東西?金字塔建造完成之後才會開始聚集能量,直到它們成為金字塔,明白?那叫金字塔能量,明白?因金字塔而存在的。所以人家才管它們叫金宇塔能量。」
特皮克終於可以獨處一陣,至少是在可能的限度以內盡量獨處,也就是說,除了兩個打扇的僕人、一個男侍、門邊兩個體格雄健的荷旺達蘭衛兵和兩個侍女之外,房間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哦不,陛下。那些事兒都處理完了,陛下。我今早已經跟他們碰過頭了。」
「迪奧斯,我能跟你說句話嗎?」
特皮克思忖半晌。
它們靜靜地飄蕩在採石場和工地之間,在地面投下深色的長方形影子。
「哦,對。」特皮克道,「請坐吧,各位?」
「哪兒的話,陛下?陛下,您給出的是人的判斷,我詮釋的是國王的裁決。」
迪奧斯上前一步,聲音又變得像平時一樣油滑。
「一切皆有可能,陛下。」高階祭司的面孔不斷散發著禮貌。
「……長久的友誼……」
「殘忍嗎,陛下?可是我們會切得非常仔細,還有專門的藥物可以止痛。他肯定能活下去。」
普塔克拉斯普身子前傾,大聲問道:「什麼事?」
「可他們的確是沙漠文明?」

這頭牛挺壯實,已經可以宰來吃了。就算所有權應該屬於他,但這些年來,牛卻一直在他鄰居的土地上吃草,一人一半應該比較合適。這次的判決他們一定會永生難忘……
「那麼我們究竟站在哪一邊?」
祭司一臉震驚。
最後他回答道:「當然,陛下。這是傳統。」
「閉嘴。你能算出結點會在什麼地方形成嗎?」普塔克拉斯普問,「站這兒來,大家都盯著咱們呢。振作起來,兒子。」
特皮克抓緊了寶座的扶手,對高階祭司怒目而視。
「可我說的話全被你扭曲了!」
「壁畫畫師的故事。就在剛才。」
「所謂你們那兒,陛下,就是這兒!」迪奧斯的聲音雷霞萬鈞。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大多數東西很自然就會形成金字塔——或者至少是圓錐體。他今早才試驗過。穀粒、食鹽……當然水是不行的,那是個特例。但無論如何,金字塔不就是個整潔的圓錐嗎?一個決定要把自己打扮得稍微乾淨些的圓錐。
「隨便什麼活兒,迪奧斯。」
「這也是你的時間迴路嗎?」普塔克拉斯普滿臉如夢似幻的神情。多妙的主意啊!再也沒人能在招標時贏過他們,而且無論花了多長時間,他們每次都會拿到按時竣工的花紅!
「真有必要這麼著?」特皮克從牙縫裡擠出話來。
迪奧斯微微一笑,「不,陛下。星期三國王總是很高興享用雞肉的。」
「不!爸爸,我們應當……」
「上前來,年輕的女士。」他說。
普塔克拉斯普向兒子露出燦爛的笑容,「複製。」他說。
二乙本能地伸手去拿腰帶上的算盤。
「我們任由他們這麼想,陛下,對此並不加以糾正。」
「偉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國王陛下……」
他對上了兒子驚恐的眼睛。兩人一邊為自己將會看到的東西擔驚受怕,一邊緩緩轉過身去。
他暗暗振作精神。他應該為這樣的念頭覺得羞愧。干這行非得當心不可,一不留神你就可能迷信起來。
「啊。」特皮克立刻決心要儘快對不健read.99csw.com全的觀念多加了解,「所以說我們私底下其實站在特索托一邊,對吧?」
「唔,是的,多半可以。」他說,「這不過是質量分配和……」
大廳外一陣喧嘩。很顯然,有位犯人對國王的正義相當缺乏信心,而國王半點兒也沒怪罪——他自己也滿肚子不高興呢。
「你是怎麼準確的?那天殺的畜生本來就該歸他們倆!」
「另外,也許我們可以在王宮給他找份輕鬆的活計?」
「不!把所有人都撤走!我們先讓石頭就位,立即封頂!」
聚集在大廳的祭司發出驚恐的嘆息。迪奧斯點點頭。
「什麼葯?」特皮克問。
「那麼食魂者會把你帶走。」他說,「陛下,我們等待您的裁決。」
他又想了想,「那麼,這個——這個手術必須非常仔細,之後還要發給他一筆養老金,你聽明白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名叫普特蕾西。」他說,「您父親的侍女。她拒絕服藥。」
「我們應該趕快封頂。」二乙喃喃道,「把困在裏面的時間消耗掉。那時候就不會有問題了……」
「獨臂石匠的活兒嗎,陛下?」迪奧斯左邊的眉毛略略抬起一毫米。
「是的,陛下。這並不是強制性的。」
她還是剝掉了葡萄皮,與此同時,時間像雪花般一秒秒往下墜落。
頭頂上的石塊跳著緩慢而沉重的舞蹈,一塊塊往上壘。牽石塊的人時而互相嚷嚷,時而向金字塔頂部那些倒霉的調度員喊話。調度員要想讓人聽見自己的指示,非喊破嗓子、蓋住周圍的喧囂不可。
他又添上一句,「還有,叫你哥哥也上來。」
「爸爸,」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在打什麼主意?」
「請別剝葡萄皮。」特皮克道,「皮是最有營養的部分,富含各種維他命和礦物質。只不過我恐怕你從來沒聽說過什麼這些東西,對吧?它們是最近才發明的。」他半是自言自語,口氣十分尖酸,「我是說,也就是最近七千年的事兒。」
「但那隻不過是一種友好的表示,沒別的。在我們那兒……」
「我們還會遇到這種事兒?」
「說不定你能想個辦法,讓他們在加快的時間里工作,然後咱們按延緩的時間付工錢?」普塔克拉斯普道,「別發火嘛,只是想想而已,就算我不提,你哥哥也肯定會提的。」
迪奧斯的表情毫無變化。
「請你過來我這邊一下好嗎?」
現在它所施加的影響比過去更微妙些。如今它只是一個狹長的小國,夾在特索托和以弗比這兩個野心勃勃的強大帝國中間,於是它把這兩個國家都變成了自己的矛和盾。過去的一千多年裡,蒂傑河上的歷代國王一直維護著大陸逆時向部分的和平,他們所倚仗的僅僅是極其高超的外交手腕、無比得體的宮廷禮儀,以及比打過雞血的蜈蚣還迅捷的腳程。只要你懂得正確的使用方法,七千年的存在史也能成為可怕的武器。
特皮克咬住嘴唇。
「好吧,好吧。我不過是隨便說說。就好像咱們的麻煩還不夠多似的……」
「你還好吧?」二乙問,「爸爸,你還好嗎?」
她望著迪奧斯。
「好了,好了。」他說,「到底發生了……噢。」普塔克拉斯普·二乙從父親肩膀上探出頭來,然後立刻把手腕塞進了嘴裏。
「偉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國王陛下,天國之王、太陽戰車之御者、太陽帆船之舵手、神秘知識的守護者、地平線之主、秘密的看護人、仁慈的連枷、無比高貴的永生之王現在宣判。爾等須臣服於偉大的特皮西蒙……」
「好了,好了。」他說,「到底發生了……噢。」普塔克拉斯普·二乙從父親肩膀上探出頭來,然後立刻把手腕塞進了嘴裏。
「偉大的特皮西蒙二十八世國王陛下,天國之王、太陽戰車之御者、太陽帆船之航手、神秘知識的守護者、地平線之主、秘密的看護人、仁慈的連伽、無比高貴的永生之王,向你們表示歡迎,並命你們與他共品一杯美酒。」迪奧斯說著拍拍手,示意僕人上前。
「很好。」普塔克拉斯普激動得渾身發抖。或許得多出些工錢,不過這絕對值得,而且二甲肯定能想出點兒陰謀詭計,財務幾乎就跟魔法一樣妙不可言。工人也只能接受。畢竟他們不是老抱怨嗎?不願跟打短工的一起幹活,,不願跟荷旺達蘭人一起幹活,除了交會費的公會成員,他們不願跟任何人一起幹活。那麼現在跟自己一起幹活,他們總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在我醒來之後的分分秒秒,這一事實始終伴我左右。」
「陛下?」迪奧斯立刻出現在寶座旁。
二乙道,「這話你剛剛才說過。」
「根據仔細權衡,地主敗訴,」他透過面具的縫隙大聲喊道,「佃戶勝訴!」
特皮克仔細聽過案情,發現事情相當複雜。簡單說來,就是一方指控另一方偷盜自己的牛,其中又牽扯到蒂傑地區那洋蔥一樣層層疊疊的土地法。這才是國王該做的事兒,他暗想。除了國王,誰也別想弄明白那該死的牛究竟屬於誰,這才是國王的職責。好吧,咱們就來瞧瞧,五年前,他把牛賣給了他,結果後來——
「這跟正義有什麼關係?」
「陛下,假如他的同伴沒有阻攔,他早就自己把手割下來了。用鑿子,據我所知是。」
「那麼我會命人將晚餐送去您的房間。」迪奧斯道,「今天的晚餐是烤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