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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亡靈之書 四

第二部 亡靈之書

「沒有,只是說恨它們。他是個挺和氣的老小孩。非常溫和。跟新的這一個完全不同。」她擤擤鼻涕,然後把手絹塞回胸罩里。胸罩上裝飾著亮晶晶的圓片,但尺寸實在有些不夠。
「它通向木乃伊製作師的工作坊。」他說,「那底下肯定有很多地方可以藏人。」說著他再次拿出繩索。
「嗨?」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
陽光湧向石塊,那聲音也越來越低沉,從貓的尖叫化為狗的咆哮。
「我是來幫你的。喔,該死。他們管這也叫窗戶?等著,我放條繩子下來。」
「我們必須找個地方把你藏起來。」特皮克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每一個字眼上,「你就沒有父母親戚什麼的嗎?」她站在金字塔那不留一絲陰翳的溢光里,彷彿全身都在發亮。特皮克努力無視那景象,可惜並不怎麼成功。
「你總不會以為我會冒這個險?萬一你不回來怎麼辦?!」
「值得考慮考慮,不是嗎?」特皮克拽拽繩索,看它能不能承受自己的重量。
「你還好吧,迪奧斯?」
「沒必要那麼大聲嚷嚷!我不過是想對你友好些。」
「我們必須帶你離開這兒。」特皮克熱切地說,「如果你能躲過今天,我就可以想辦法偷幾匹馬或者一艘船什麼的。然後你就可以去特索托或者以弗比或者別的什麼地方。」
「《宮闈寶典》我已經讀到第四十六號了,五隻吉利螞蟻體|位。」普特蕾西道,「如果你帶著酸奶咱們就可以……」
普特蕾西聽到金屬與石頭相撞的咔嗒聲,雖然聲音十分微弱,卻立即讓她從斷斷續續的瞌睡中清醒過來。她睡意全消,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偷偷溜到窗戶底下。
「是啊。」特皮克深有感觸地說,「就這些嗎?」
更多時間捲入了永恆的線軸,牢房裡依然靜悄悄的。不過缺少聲音造成的寂靜,漸漸被有人避免發出聲音造成的寂靜所取代。
……喀嗬嗬嗬……
他在走廊盡頭撒上幾枚,然後跑回繩索旁邊,拽住繩子迅速往上爬。他前腳剛上房頂,沖在最前頭的衛兵也正好來到屋檐底下。特皮克一直等到聽見第一聲咒罵才收起繩子,加快腳步追上了普特蕾西。
普特蕾西驚恐萬狀地瞪大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
然而金字塔的光芒底下的確有個陰影。一個聲音道,「噗茲。」
「你究竟是誰?」
理髮師有些哆嗦。不久之前,他還是個找不到活乾的單手石匠,然後那個可怕的高階祭司把他召進王宮,命令他擔任國王的理髮師。但這就意味著你必須碰到國王,但這又沒有關係,因為祭司們已經把事情都處理好了,你也不用再切掉任何部位。總的說來事情比他預料的要好,再說能在國王鬍鬚的問題上一手遮天這也是莫大的榮譽,大概。
她踮著腳尖,腳踝上的鐲子叮噹作響,那聲音一路深入他的利比多。他不由自主地往下瞟了一眼,發現她的趾甲上全塗著九*九*藏*書指甲油。他記得有一天午休時奇德在馬廄後面說過一番話,說塗腳趾甲的姑娘全都是……唔,他不大記得具體是什麼,但當時聽起來只覺得非常難以置信。
「可是此人竟敢違抗您的裁決,這簡直不可想象!整個王國里也不會有這樣膽大包天的人!他們必然要喪失自己的靈魂!必須將他們抓捕歸案,陛下!抓捕,然後毀滅!」
「你不能這麼說!不想死是錯誤的!」她又道。特皮克抬頭瞄一眼庭院周圍的房頂,然後解開了自己的抓鉤。
她瞄他一眼,然後咯咯笑起來,「哦,你是說那個?不,他真的很和氣。其實我是不會介意的,你明白,我受過正統訓練。說起來我還有點兒失望呢。我們家族的女人為國王服務已經好多個世紀了,你知道。」
特皮克停下腳步,把所有的門閂和較鏈一一潤滑,於是等他發動最後一擊時,牢門立刻帶著扣人心弦的沉寂向他敞開了。
「我倒真想知道,他們幹嗎還給牢房上插銷?」他眼瞅著柱子,嘴裏開始抱怨,「我跟那傢伙說話的時候,你怎麼沒趁機溜回自己的牢房裡?真叫我大吃一驚。」
國王的幽靈目送他離開。
「出了什麼問題嗎,迪奧斯?」他問。
「我是來救你的。」惡魔說。那人抬頭瞅瞅他。
「哦,不會的,我敢說……」特皮克話只說了一半。這想法倒挺有意思。
「什麼?」
真正的牢房窗戶本該又大又通風,犯人若想逃跑,只需要取下幾根不合時宜的鐵棍就成,而眼下這扇窗卻是一條六英寸寬的小縫。七千年的時光教會了蒂傑的國王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牢房的作用是把囚犯擋在裏面。如果有誰想從這條縫裡出去,唯一的法子就是先把自己分解成小碎片。
片刻之後又出現金屬微弱的咔塔聲,聲音極低,幾乎超出聽覺的極限。
那人垂下腦袋,「我用言語褻瀆了國王。」
「沒人在家。」他說,「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我把蓋子留一條縫,這樣你就不會悶著。」
「《——寶典》。」特皮克下意識地接上去。
「對。為什麼把你關在這兒?」
「我覺得我應當回自己的牢房去。」普特蕾西嘴裏說著,身體卻並沒有往那個方向移動分毫,「違背國王的旨意,這種事連想都不該想。」
「噢永生的王者啊,請您別動好嗎?」理髮師哀求道。他心裏明白,要是一不小心刮破了國王的耳朵,自己准能贏得去鱷魚食道觀光旅行的機會。
咱們真是能幹得很,特皮克暗想。尋常的畜生絕不可能做到這一步,真要想傻得出奇你非得是人類不可。「我覺得咱們應該到外頭去談。」他說,「你不如跟我走吧?」
「聽著,我是來救你的。」
……嗬嗬……嗬嗬……嗬嗬……
特皮克朝迪奧斯揮揮手,但並沒有開口。理髮師正在進行出發之剃鬚儀式。
「嗯?」
特皮克舉目遠眺,河對岸的金字塔依舊閃閃發光。他父親的巨型金字塔正在溢光底下施工。偌大的石塊https://read.99csw.com盤旋在金字塔頂端附近,因為隔得遠,所以看起來就跟小石子似的。普塔克拉斯普為這次的工程花費的人力簡直不可思議。
不,不該拿飛刀對付衛兵。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
「是的,陛下。」
「好吧,這不就得了。」那人影抓住她的手,普特蕾西毫無抵抗,任他把自己拉出牢房。地上癱著一個衛兵,差點絆她一跤。
僕人們躲在特皮克背後縮成一團。這不是普通的怒氣,這是神聖的義憤。真正的老式義憤,質量上乘。它就像從初一到十五的月亮,越來越飽滿。
單一個「大」字已經不足以形容它們的體形。只需其中一個龐然大物在河裡打橫、順水漂流,整個河道都會被塞個嚴嚴實實。
「您就一點兒沒有聽到奇怪的響動嗎?」迪奧斯突然後退幾步,往房間另一頭的鑲金孔雀屏風背後瞅了一眼。
「他有沒有提到為什麼?」
「是的,是的!我保證!」
「哦,那麼說是我打擾你了,真是抱歉。我這就走,把你留下,如何?」
普特蕾西貼在牆面上,努力探出身子往縫隙中瞧。
他把一小塊木頭楔在棺蓋底下,製造出一個氣孔,然後蓋好蓋子,拔腿就跑。
「怎麼褻瀆的?」
她咯咯笑起來,「你肯定不是這兒的人,對吧?」
「沒準他真會這麼干。」他謅道,「現在的事兒誰也說不準。」
「這想法倒有些意思。」普特蕾西道。只這一句就讓她榮升為特皮克心目中腦子最清楚的人。
金字塔開始噴溢。它們的光亮照耀在大地上,但不知為什麼略顯壓抑。顆粒狀的光束幾乎像是灰色,不過每座墳墓的壓頂石上都有一道「之」字形的火焰噼噼啪啪地衝上雲霄。
他出了牢房,拉起普特蕾西就跑。兩人穿過一條條陰暗的走廊,身後的囚犯抓住最後的機會盡情使用自己的舌頭,尖利的咒罵源源不絕。
「這些東西真夠可怕的,不是嗎?」普特蕾西在他身後說。
「你想喂鱷魚嗎?」
「我已經預料到了您會有何種反應,陛下。」迪奧斯繼續往下講,話音彷彿石灰岩洞穴中不斷滴落的水珠。
「好吧。但你肯定會回來的,對吧?你保證?」
金字塔的溢光終於崩塌。
「不,是我自己告訴祭司的。那樣的言行必須接受處罰。」那人一臉崇高地說。
理髮師躡手躡腳地離開。兩個貼身男僕躡手躡腳地進來。
「咱們去弄個明白,嗯?」
「我很好,陛下。」他說,「謝謝。」迪奧斯深吸一口氣,「明天,陛下,您會很高興地見證金字塔封頂,場面將十分盛大。當然,內部的房間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成。」
「不要絕望。」它說。
「要我說他們肯定已經跑出去老遠了,」特皮克道,「無論他們是誰。她只是個侍女,對吧?」
「好吧。」最後那張臉說,「看來我只能繞過去走大門了。留在那兒別動。」說完,他就往上一躥消失了蹤影。
兩人拐個彎,走進一個圍在石柱中間的庭院。普特蕾西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特皮克正在腰間的小袋子里翻著什麼。他回到蒂傑的時候——那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除了身上穿的衣https://read.99csw.com服,什麼也沒帶,不過那卻是他考試時所穿的衣服。他拿一把二號飛刀掂量著,鋼鐵在他手裡反射著金字塔的溢光。他身上這些或許是整個國家僅有的鋼鐵。倒不是說蒂傑里貝比從沒聽說過鐵礦石,只不過如果你的曾曾曾曾祖父只用銅就夠了,那銅自然也足以滿足你的一切需要。
我的表情極其坦誠,他告訴自己。不該動的肌肉連顫也沒顫一下。我知道我沒有。在他面前我就像石碑一樣一覽無遺,但若是比瞪眼,贏的會是我。
「你真這麼想?」
「你知道攀援釘是什麼東西嗎?」
她在離牢門最遠的角落縮成一團,眼睛死死盯住那塊長方形的小木板。
「明早就要把我扔給鱷魚。」普特蕾西悄聲道,「這是國王親口下的判決。」
「你到底走不走?」它問,「守衛不過是給砸暈了,這事兒原本也不怪他們。不過咱們可沒多少時間。」
「他多半是弄錯了。」
「你是說比扔給鱷魚或者被食魂者奪去靈魂更可怕?」房頂雖然很平,但特皮克的抓鉤仍然緊緊卡住了隱藏在視線之外的溝槽。
迪奧斯有些惱火。而特皮克雖然渾身酸痛又睡眠不足,卻感到莫名的興奮。他摸摸自己的下巴。
天井連接著許多房間。特皮克找到一間屋子,牆邊放著一排長凳,地板上鋪滿刨花。穿過一個門廊還有另一個房間,裡頭擺滿了裝木乃伊的棺材。每個棺蓋上都能看到相同的黃金娃娃臉,特皮克對它們已經十分熟悉,並且深覺厭惡。他在幾口棺材上敲了敲,又掀開離自己最近的蓋子。
「好的,好的。那麼今早我或許應該去看望一下我父親。」
「陛下今早似乎有些憔悴。」迪奧斯道。他在兩邊刻有獵豹的長凳上坐下。除非在某些正式場合,否則是不允許在國王面前就座的,不過他也只有這樣才能一窺特皮克床底的情形——誰讓特皮克的床那麼矮呢。

他尖叫一聲:「衛兵!」
喀喀喀嗬嗬嗬嗬……
「石頭掉在腳背上,我罵了髒話。現在人家要扯掉我的舌頭。」
「唔,這麼說的話,那當然還是……」她拉住他的胳膊,「你為什麼要救我?」
「喃喃——」
「莫莫。」
「當然。很好。謝謝你。」特皮克抽出自己的胳膊。他探出頭去,絕望地往一個天井裡瞅了瞅。王宮裡這樣的天井很不少。
他用一個罐子碰碰門閂和鉸鏈,然後推開了隔壁的牢門。金字塔的溢光從狹窄的窗戶透進房裡,照亮了地上盤腿而坐的中年男人。
叫聲在沉睡的宮殿中回蕩,那位自封的救援者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這個嘛,我母親還在王宮裡的什麼地方幹活。」普特蕾西道,「不過我覺得她不大會同情我的處境。」
「多半是她的追求者,或者情郎什麼的。」
「他們會逮住我們的。」她說。
「徹底搜查王宮,一個房間也不放過。」
「都怪那床。」他說,「我想我早跟你提過了。床墊,你知道,裡頭有羽毛的那種。要是你對這個概念不大了解,可以問問喀哈里的海盜。現在他們有一半都該用上鵝毛床墊了。」
「它們叫人毛骨悚然。去世的國王對它們恨之入骨,你知道https://read.99csw•com。他說它們把王國釘在了過去。」
特皮克遲疑片刻,他對之後的事並沒有想得太明白。
「您完全沒有受到打擾嗎?」高階祭司的目光像一排疑心重重的激光束,把房間徹底掃視一遍。牆上的石頭竟沒有因此熔化成岩漿滴落,真是個奇迹。
等它修好以後肯定比哪一座都亮,他暗想。沒準從安科也能瞧得見。
黑影十分同情似的點點頭。
那人往後一縮,朝他瞪大眼睛。
「呃,你到底需要做哪些事呢?我是說作為侍女。」特皮克的目光在屋頂上來回掃蕩,藉此隱藏自己的局促。
「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一本書,名字叫做《宮闈——》」
「哦?如果違背了你會怎麼樣?」
「唔。」特皮克的眼眶裡只剩下了眼白。
「你先上。」特皮克道,「我覺得有人過來了。」
她輕輕地說,「我——我不想死。」
那人看著他的眼睛,嘴唇靜靜地蠕動。最後他似乎下定了決心。
迪奧斯的面孔宛如磐石,「有可能,陛下。」
「然後國王就會把我們倆一起喂鱷魚。」
「我敢保證先王見到您定會十分高興,陛下。按照您的意願,我會陪同您前往。」
迪奧斯轉過身去,目光投向河對岸。大金字塔快要完工了。那景象似乎安撫了他的情緒,或者至少把他穩定在一個新的心理平台上。
「你是說外國?恐怕我不是特別喜歡外國。」普特蕾西道。
藉著金字塔的溢光,她看到了一個比周遭顏色更深些的陰影。它上前幾步,動作顯得猶疑不定。她沒想到惡魔也會拿不定主意。
「完全正確。去辦吧,迪奧斯。」
之後的幾分鐘顯得十分漫長。她覺得自己彷彿聽到了一點點動靜,就像有人倒抽了一口氣。
「你的意思是說,反正都要遇到最糟糕的情況,那乾脆就不必再顧慮什麼?」普特蕾西道,「如果無論如何都會落到食魂者手裡,那索性就躲過鱷魚再說,是這樣嗎?」
夜晚的微風把她的香水味送到他跟前。氣味在普特蕾西手裡無異於攻城槌。
它從空中發出尖叫,那是種細弱干硬的聲響,彷彿小提琴的弓弦從赤|裸裸的大腦上拉過。
「救我?」他問。
「你這人話不多,是吧?」
「可以理解。」
「好得很。」特皮克審視著本日選定的服裝,「具體說來是什麼反應呢?」
「我今晚一定回來。」特皮克道,「而且——而且白天的時候我還會盡量找機會送點兒吃的喝的來。」
喀喀喀喀喀喀嗬嗬嗬嗬嗬嗬……
「瘋子。」特皮克道,「你瘋了。」
「那麼說神聖的鱷魚只能餓肚子了。」不過也餓不了多久,特皮克暗想。河岸邊有許多小碼頭,隨便走上哪一個,讓你的影子落到河面上,泥黃色的河水就會立刻變成泥黃色的猛獸,那簡直就像魔法。它們看上去彷彿浸透水的大原木,個中的差別主要在於原木不會張開一頭咬斷你的腿。蒂傑河裡的神聖鱷魚等於王國的垃圾場和河上巡邏隊,有時也用作停屍房。
普特蕾西任自己滑落到冰冷的石頭地板上。走大門?真不知道它怎麼能辦得到。反正人類是必須先把門打開才行。
「多麼美好的早晨,陛下。相信您睡得很好吧?」
太陽升起,金read.99csw•com色的光芒灑向肥沃的蒂傑河谷。金字塔的溢光越來越蒼白,最後變成了明亮天穹下舞動的鬼影,還有一種聲響與之相伴。其實那聲音一直都在,只不過音調太高,凡夫俗子的耳朵無緣得聞,現在它從遠超聲波的波段緩緩降低下來。
「我看不會。」
「看著挺硬。」她說。
「我可以往裡頭放些刨花,瞧!」特皮克道,「但是請你動作快些!拜託!」
那人影指著沿走廊一字排開的牢門問:「那些牢房裡關的都是些什麼人?」
那是條粗壯光潔的繩子,每隔一段就有個疙瘩。她盯著落在自己肩頭的繩子看了一兩秒鐘,然後甩開那雙腳趾上翹的便鞋,拉住繩子往上爬。
「會遇到可怕的事。」她含糊其辭道。
普特蕾西往角落裡蜷得更緊些。
「如果要我躺在裡頭,那非得鋪些墊子不可。」
「唔。」特皮克表示同意。
「昨晚一名歹徒潛入王宮,那個名叫普特蕾西的姑娘不見了。」
「不!我是說,不。在這兒不行。現在不行。肯定有人正在找我們,天都快亮了。」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與冥界相比呢?」
「呃?因為活著比死了要好,我以為。」
「有一次老國王說,眾神把性給了人類,作為彌補又給了人幽默感。我覺得他當時好像有點兒心煩意亂。」
特皮克知道自己應該見好就收,但他沒有。
「反正就是兩個那東西。」
「我不知道。」普特蕾西道。
「噢。」
「對,算不上。」
「基本上就是跟他說話,或者聽他說話。他有時是很能講的,但他總說從沒人真正聽他說些什麼。」
「謝謝,陛下。」
縫隙對面的那張臉被黑色兜帽遮去了一半,但她還能勉強看出對方焦慮的表情。
「你想讓我逃跑?」

「剛好被祭司聽見了,嗯?」
「陛下真愛說笑。」迪奧斯道。
「不。」
「哦,當真?」他擠出一句。
「她很有名。她能把雙腳伸到腦袋後頭,你知道。我也能。我已經到三級了。」
「我沒有絕望,我在試著睡覺來著。」
「這主意看起來很不錯,不是嗎?」
……噗。
他的手摸進裝鐵蒺藜的網袋。這些是小號鐵蒺藜,每個尖都只有一寸長。鐵疾藜殺不死人,只不過讓人放慢步子。只需往一個人的腳底板上插|進一兩個,就能在所有人身上引發極度的緩慢和謹慎。當然某些無可救藥的狂熱分子除外。
「不過等早上我就會醒過來,那時候就該絕望了。你站在什麼東西上呢,惡魔?」
普特蕾西有些踟躕。
也有人說,它更像是濕漉漉的指甲劃過暴露的神經。他們大概還會說你簡直可以用它來校準手錶的時間——如果他們知道手錶是什麼東西的話。
「我就說嘛,你這樣一位紳士准該知道。」普特蕾西拿胳膊肘捅捅他,「它有點兒像是教材。裡頭不少圖片都是拿我曾曾祖母做的模特。當然不是最近。」她怕他沒有完全聽明白,於是添上句解釋,「我指的是她年輕的時候,要是最近,人家可不會樂意看了,她都死了二十五年了。我長得跟她很像,大家都這麼說。」
他們默默地盯著對方。
她暗想:它就在門外。
「這可真叫人不安。」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