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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亡靈之書 六

第二部 亡靈之書

……等於6.3循環。縮減。也即是說……嗷……314秒……
木乃伊製作師迪爾醒來時天色仍然暗著,他身體里有種感覺在砰然作響,似乎告訴他什麼事情不大對頭。他從床上滑下來,匆忙穿上衣服,掀開履行房門職責的帘子。
特皮克試了試。還真管用。前方本來是一小塊庭院,眼睛卻告訴他說那是個顫抖的三角形,三條邊都像弓弦一般砰砰地彈著;閉上眼睛之後,它又變回了他腳下的庭院,僅此而已。
高等數學通常都產自熱帶國家,這並非巧合,而是由於所有駱駝的形態學共鳴效應,它來自駱駝那輕忽的神情和著名的卷嘴唇——嘴唇的形狀完全是解二次方程引發的自然結果。
「我不喜歡這樣,二乙。」二甲的聲音直打戰,「咱們把壓頂石留在這兒吧?我敢說不會有問題的,明天一早就派人上來,他們都知道該怎麼……」
他們在空中蹦蹦跳跳,活像是被拴在低劣的橡皮圈上,不過「你個混球」倒的確很能跑,眼下他們已經踏著首都夯實的土路蹦到了沉睡的大街上。

「哼,你要願意大可以把耳朵貼上去,反正我是不準備那麼干。」
……左角。x等於37,y等於19,z等於43。啃一口……
「咱們這兒連棵樹都沒有!」
「你個混球」沿著峽谷不斷加速,脖子伸到無與倫比的程度,巨大的鼻孔像噴射式發動機的進氣口一般張得老大。
兩兄弟合力搬著壓頂石,踉蹌著爬上腳手架,他們周圍的灰塵不斷被氣流卷出各種奇異的形狀。
「是你在說話?」
「對。所有武器。」
「我的屁股,」她向周圍的一切宣告說,「已經變成了一個大水泡。」
「咱們去王宮。」他堅定地說,「也許這不過是、是、是黑夜造成的錯覺。再說反正馬上就要日出了。」
「每次覺得害怕我都會把眼睛閉起來。」普特蕾西道。
「天殺的蠢東西。」普特蕾西坐在駱駝上一路顛簸著逃離王宮,嘴裏猶自嘀咕,「不過幸好它終於還是明白咱們要它幹嗎了。」
河對岸已經有一兩座老金字塔開始噴溢,但它們看上去都很虛弱,有點兒不對勁兒。

「你個混球」站在原地,一臉淡漠地咀嚼著反芻的食物。反芻反芻反芻……於是我們得到了一個周期不斷縮減的波動。這一次的周期會是多長時間?設周期等於x。反芻反芻反芻。設t等於時間。假設初始周期為……
「見鬼,我就是國王。」特皮克道,「我怎麼可能殺了我自己?」
……角度2-5,反芻發射。
然後它消失了。
「這一點兒也不好笑。」特皮克道,「我命令你告訴他們我的身份。」
「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按照國王的命令把你們扔給神聖的鱷魚。」迪奧斯道。
在他們身後,大金字塔早被幾何學蘊含的無情力量折磨得不成樣子。它無法釋放時間的重負,於是放聲尖叫,從基座上騰空而起。它挾著萬夫莫當之勢「嗖」一聲劃破空氣,轉過九十度的夾角,對時空的材質做了不知什麼可怕的勾當。
河谷不見了。
「很難形容。」特皮克心不在焉地說,「你能看清他們在那邊做什麼嗎?」
「你知道我是誰,夥計。別傻了。」
「大概會有場暴風雨。」特皮克望著對岸的大金字塔。它的黑色越發濃烈了,在夜色中彷彿一個顏色更深的三角形。在它的底座周圍有許多人影跑來跑去,就好像望著瘋人院熊熊燃燒的瘋子。
駱駝鼻孔朝天瞥了特皮克一眼。它的表情明確無誤地傳達著一個信息:在世上所有它最討厭的騎手裡,特皮克榮列榜首。不過駱駝看所有人其實都是這副神情。它們對待人類的態度十分民主:它們憎恨其中的每一個成員,無論其地位高低、宗教信仰如何。
普特蕾西道:「閉上眼睛就好了。」
迪奧斯微微一笑。
只聽祭司身旁「啪嗒」一聲,普特蕾西拿趕駝棒砸他,不過欠了些準頭。
特皮克也感覺到了。他覺得自己的一身皮似乎小了幾個碼,覺得有人正拎著他的耳朵想把他的腦袋擰下來。
特皮克拔出飛刀。
「我們還有許多別的方案,相形之下,喂鱷魚確實更舒服些。」
迪奧斯抬起一隻手高喊道:「停下,以國王的名義!」
「我倒覺得更像是驚慌失措。」
「哦,沒錯,還有那個。」特皮克道。
「只不過是霧氣罷了,孩子。」迪爾將視線投向前方的地面,下定決心絕不轉開目光。他保持著莊重的姿態,絕不肯墮了木乃伊製作公會左手https://read.99csw.com邊大門守護者與好幾枚針線獎章獲得者的威名。
然後吉恩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嘟囔了一句什麼。
又一道閃光噼噼啪啪地穿過夜空,擊中了他倆頭頂五十英尺之外一截舞動的空氣,二甲的話徹底淹沒在噪音里。他緊緊抓住腳手架。

「喏,」他說,「你看,吉恩,太陽這不就出來了?」
特皮克坐在鞍上扭轉身去,「反正我沒看見。」他說,「看起來……」
他彷彿身在夢中,距離總在變化,現實好像有了彈性。他又邁出一步,結果一頭撞上普特蕾西和迪奧斯。他抓住普特蕾西的胳膊,跌跌撞撞跑回廄舍,又一把抓住綞繩。那畜生仍在反芻,它不動聲色地望著眼前的景象,對駱駝來說,那已是最接近稍有興趣的表情。
此刻所有金字塔都在怒放光芒,烏黑的光線溢滿整個天空。而普塔克拉斯普兄弟才剛剛掙扎著走上主平台。
「什麼,所有武器?」
特皮克點點頭。周圍耐火磚搭成的房子又開始以慢動作跳起哈哈鏡里的舞蹈,道路也起起伏伏,全然沒有堅實土地該有的儀態。
特皮克聳聳肩,他過去打開通向外面的大門,結果正好對上五個衛兵的臉。
人類很少意識到駱駝天生就有高等數學方面的才能,尤其擅長與彈道相關的部分。這是作為一種生存本能進化來的,就好像人類的手眼協調、變色龍的保護色以及海豚拯救落水者的舉動(海豚的主要意圖其實是想把人一口咬成兩截,但如果存在任何被人瞧見並引發負面評價的危險,海豚就轉而把人救上岸去)。
「為什麼?」陰影里的特皮克從靴子里摸索出自己的吹矢筒。
特皮克的手指在黑暗中撫摸著飛鏢上做記號用的小疙瘩。真正強力的毒藥多半已經揮發,或者分解成了無害的液體,但有些效力較弱的藥水應該還能用。有時刺客必須繞過好些警覺的保鐔才能接近自己需要埋葬的目標,而這些藥水可以讓人好好睡上一覺。大家普遍認為,把保鏢也一起埋葬是欠缺禮貌的表現。
二甲癱倒在平台的木板上,像年邁的風箱一樣呼哧呼哧。幾英尺之外的金字塔側壁有些燙手,而且他聽得很清楚,金字塔的確正像狂風中的帆船一般嘎吱作響。二甲對金字塔的興趣主要集中在建造費用方面,然而儘管他從沒關心過它的運行機制,卻仍然可以斷定那聲音等於在說二加二等於五,非常有問題。
普特蕾西眯著眼睛往河對岸看過去。
「是那該死的腳手架,你傻嗎?!」他瞪著弟弟,眼珠幾乎脫出,「是腳手架對吧,拜託?」他哀求道。
「他們在忙。」她說。
「它開始干擾其他金字塔了!」二乙喊道,「快來,我們必須讓它釋放能量,沒別的辦法!」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覺得離開這地方才是最最合理的方案。你剛才說要讓駱駝跪下應該怎麼做來著?我身上帶著各種鋒利的工具。」
「我早說應該今晚封頂。」普塔克拉斯普·二乙抬高嗓門,力壓金字塔的尖叫,「現在我沒法再讓頂蓋飄上去了,那上頭的波動肯定強得要命。」
他看見衛隊長跪倒在地,拚命想摘下頭盔,於是他從廄舍上縱身一躍。
吉恩呻|吟道:「哦,索德啊。」
一支箭「砰」的一聲射中了「你個混球」的駝峰。
「好吧,就是它了。」他對普特蕾西說,「我不敢在夜裡渡河,不過我會想辦法把你送過邊境。」
他們沿著金字塔側面的木梯往上爬,剛走了三分之一,塔里突然冒出道藍色「之」字形閃光,噼噼啪啪地擊中了一尊斯芬克斯的石像。它上方的空氣熱得開了鍋。
「別這樣。」他說,「跟我來。」
大地再次開始扭曲。這地方實在待不得了。「你個混球」低頭看看自己的前腿。
「我派了咱們的一個分身去叫他。」二甲道。
特皮克抬起手來,用盡全身力氣拍向「你個混球」的屁股。這一下簡直就像打中了裝滿衣帽架的大口袋,不但激起大團塵土,還讓它手指上所有的神經全部麻痹。
它咚咚地開跑。駱駝的膝蓋數量似乎比任何動物都要多,「你個混球」跑起來活像台蒸汽機,在與運動方向成直角的方向上多有搖晃,同時伴隨著消化系統的滾滾雷鳴。
「誰?」
他一步步往後退,他們則步步緊逼。其中三人拿著沉甸甸的蒂傑弓,這東西能射穿大門,或者把飛奔而來的河馬變成一堆三噸重的移動烤肉串。衛兵們還從未對人類同胞使用過這種武器,read.99csw.com不過他們看上去似乎很願意放手一試。
特皮克問:「你是怎麼讓它做出這動作的?」
衛隊長拍拍其中一個衛兵的肩膀,「去通知高階祭司。」他又瞪著特皮克道,「放下所有武器。」
兩人站在街心眺望日出。
「我們不是傻子。」迪奧斯道,「這些人很清楚,國王不會趁著夜色在王宮裡鬼鬼祟祟,也不會勾結被判有罪的犯人。現在我們需要弄清的問題就只有一個:你把國王的屍體怎麼樣了?」
「不是,這回我聽清楚了,聲音是從裡頭來的。」
「我能看見星星,師傅。」
他倆爬上房頂時,先前的微風似乎更強了些。而且也更熱了,空氣還是那麼乾燥。
他昂首闊步往前走,心裏卻巴不得能跟吉恩互換位置,讓內心橫行的恐懼也能稍微表露一絲半點。學徙躡手躡腳地快步跟上。
「那東西我聽說過。有人追咱們嗎?」
「它嚇壞了!」普特蕾西吼道,「這種事情動物總是最明白的!」
下游又有一座金字塔企圖噴溢,它噼啪作響,然後發出一聲尖叫,參差不齊的光芒從空中劃過,墜落在大金字塔的塔頂附近。
「不,不是那個。」他說。
也許他是被它吵醒的。
「在這個問題上你可算是勝我一籌,小子。」他說,「當然這不過是個比喻。」
「看在老天的分上,迪奧斯,你知道我就是國王!」
那一擊實在壯觀。一團反芻的食物帶著令人叫絕的提升力與旋轉速率正中目標,那聲音就好像、就好像1/2磅半消化的青草擊中了某人的臉。除此以外,再沒有什麼聲音能與它相提並論。
駱駝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它有三個胃和一個類似工業用蒸餾裝置的消化系統,所以手頭總有許多時間可以專心思考。
好吧,更瘋了。
「你倒是走啊。」他喃喃地道。
「我才沒有!是它自己乾的!抓緊!」
「天上能看見影子,師傅!你瞧見了沒有,師傅?就在世界邊緣,師傅!」
「多麼值得期待,呢?」特皮克飛快地把各個零部件接到一起。
迪爾環視沉睡中的城市,心裏完全沒譜。
白天凝結的冰塊正從黑色的大理石上融化,此刻,金字塔表面已經暖呼呼的了。二乙心煩意亂地望著支架上的壓頂石,又看看還穿著睡衣的哥哥。
空氣中出現一種釋放的感覺,壓力消退了。「你個混球」停下腳步,它剛剛藉著黎明前的亮光發現路旁的石堆里有一簇渾身皮刺的山莓。
接下來的聲音震耳欲聾,彷彿大陸的呻|吟。
「你個混球」把長長的脖子向後轉。黃色的大眼睛微微眯起,視線聚焦在高階祭司身上,毛茸茸的眉毛彎成代表責難的弧線。它暫時拋開那個趣味橫生的數學問題,轉而翻出駱駝一族很早以前就已經完善的古老公式:
普特蕾西脫下自己的便鞋猛敲它的腦袋,嘴裏吆喝道:「快點兒,咱們走!」「你個混球」想:那麼H就等於V/s。反芻反芻反芻。那麼根據超邏輯標記法……
設射程為41英尺,風速為2,矢量為1-8。反芻設黏性為7……
接下來的寂靜無異於全體起立鼓掌。
駱駝奔跑的竅門是把四隻腳盡量往前扔,扔得越遠越好,然後跑過去追上它們。「你個混球」的關節像冰凍的響板一樣咔嗒作響。它沿著通往河谷外的坡道風馳電掣,沖向石灰岩懸崖下方那條曲折狹窄的通道,目標直指後方的沙漠。
「為什麼?」
假設速度等於——跑。
「又開始了是嗎?」普特蕾西問,「我要把眼睛閉上。」
「它在發熱。」他說,「太不可思議了!」
「索德在上。」他說,「我不幹了。」
風暴吹動腳手架。他們緩緩爬上另一架梯子,沉甸甸的壓頂石在兩兄弟之間不住地擺動。
也就在這時候,世上最偉大的數學家正趴在王宮下方的廄舍里反芻,胃脹氣讓他覺得挺舒服。他突然停下來,因為他意識到數字遇上了大麻煩。所有的數字。
廄舍不斷拉伸、收縮,彷彿哈哈鏡里的影像。他在安科見過哈哈鏡,那次他們三個每人浪費了半枚銅幣,進入「莫內博士的不可思議流動西洋鏡」參觀了一小會兒。裡頭能看到香腸一樣的腦袋和足球似的腿,但你很清楚那不過是扭曲的鏡子罷了。特皮克真心希望現在發生的一切也能有一個同樣無害的解釋。此時此刻,你多半需要哈哈鏡才能讓世界顯得正常。
他的眼睛直盯著特皮克,這時特皮克意識到高階祭司的的確確是瘋了。這是一種十分罕見的瘋症,病因是活得太久,又要在九*九*藏*書這麼長的時間里時刻留神保持神志清醒,結果卻讓保持清醒的習慣漸漸蝕刻了大腦,造成了瘋狂。不知道他究竟多少歲了?特皮克暗想。
和平降臨大地。駱駝消化管里傳來暖氣的聲響,遠方還有沙漠貓頭鷹發出的顫音,但除此之外,四下里一片寂靜。
「啊。」他說,「歹徒終於捉拿歸案。很好。」他朝衛隊長點點頭,「把他們扔給鱷魚。」
特皮克心煩意亂地瞅了一眼長長的皇家廄舍,過去這裏曾有一百頭駱駝。現在他願意用整個世界換一匹高頭大馬,哪怕是一匹小馬駒他也願意拿一塊中等面積的大陸來交換。然而廄舍里只剩下幾輛發霉的戰車(那是曾經的輝煌的遺迹),一頭年邁的大象(天曉得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地方),還有就是這頭駱駝。它看起來像是效率極其低下的動物,膝蓋都快磨穿了。
「那怕是要花上不少時間呢。」特皮克謹慎地說。
「你也看見她了?」
想抓緊可不容易。特皮克只給駱駝套了鞍具,卻把挽具給忘記了。普特蕾西只能抓住一把駱駝毛,特皮克則只能抓著一把普特蕾西。無論他把手往哪兒放,手底都是暖呼呼、軟綿綿的肉。他那良好的教育完全沒告訴他該怎樣應對類似的情況,而普特蕾西所受的教育顯然正好相反。她的長發打在他臉上,珍貴的香水讓它們散發出誘人的芬芳
他轉身開跑,便鞋在街道上噼噼啪啪。他一路來到吉恩一大家子合住的房子,從擠在睡墊上的人堆里挖出吉恩,不顧學徒們的抗議把他拽出門拉到街上,又把他的臉往上扳,「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他是在這房子里長大的:幾千年以來它一直屬於他的家族。金字塔的溢光他早已見怪不怪,就好像人們絕不會留意到自己的呼吸。然而一旦它們變成了靜悄悄的漆黑一片,那寂靜就顯得甚囂塵上,那黑暗就顯得耀眼奪目。
「這些刺客都極其狡猾。」迪奧斯道,「你們小心應付。」
吉恩眯著眼往天上看。
又有幾座金宇塔開始噴溢,然而那光芒並沒有直衝雲霄,反而搖曳著前後擺動,就好像有無形的大風刮過似的。
二甲道:「我可沒聽見。」
但這樣一來難免要把普特蕾西暴露給對方。再說了,他又怎麼好跟自己的衛兵作戰呢?哪怕對於國王來說這也是難以接受的行為。
此時此刻,一具女人的身體塞滿了天空,襯著水靈靈的星光顯得略有些發藍,略有些模糊。
「你的一個分身,其實是。」

世界還在他周圍膨脹、擠壓,特皮克邁著太妃糖一樣綿軟的雙腿朝普特蕾西和高階祭司跑過去。那姑娘在迪奧斯手下不斷掙扎,還伸出拳頭乾淨利落地砸中了對方的耳朵,特皮克見狀不禁大為滿意。
「它不肯動!你打它幾下好嗎?」
金字塔沒有噴溢。
建築設計師瞅了哥哥一眼,目光中帶著些許欽佩——會計嘴裏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不同尋常。但他很快又恢復到之前那種略顯恐慌的神情。
普特蕾西在它脖子上蹦蹦跳跳,又拿腳後跟死命踢它,那動作足以讓任何類人猿仰天長嘯,以頭撞柱。
「迪奧斯?」特皮克道。兩個衛兵放下弓,氣勢洶洶地朝他衝過來。
「我是說海。大洋,你知道,海浪。」
迪爾一掌拍向他的胳膊。
他弟弟伸手摸摸側壁的石頭,結果手指周圍冒出許多小火花。他趕緊把手縮回來。
特皮克跳下地去,踉踉蹌蹌地跑上路邊的小石堆,然後又在滿是裂縫的石灰岩上跑了幾步,終於找到個方便觀察河谷情形的好位置。
特皮克回頭一看,大地的扭曲似乎有減緩的趨勢,而迪奧斯正……
「等等。」二乙道,「我說,到底什麼東西在嘎吱響?石頭可不會嘎吱響。」
特皮克振作精神,「來吧。」他說,「咱們先送你離開這兒。」
「如你所願。這個刺客,」迪奧斯的聲音就像氧氣噴槍,滾燙而鋒利,「殺死了國王。」
「我覺得是從金字塔裡頭來的。」
……規範不變數重複率3.5/z。她在嘮叨啥呢?天殺的蠢東西不是住在特索托么……
「森林大火什麼的!」
「如果你非要這樣,咱們可真要陷入僵局了。」特皮克試探道。他的目光依次落在幾個衛兵https://read.99csw.com身上。特皮克學過許多種空手格鬥的技巧,但它們都有一個先決條件:對手沒有拿弓對著你、準備你一動就把你射穿。不過他大概可以往側面撲去,一旦躲到廄舍背後他就可以慢慢找機會……
「抓住那女人!」他喝道。衛隊長一個健步抓住了普特蕾西,女孩並沒有掙扎。迪奧斯彎腰拾起趕駝棒。
然而這不是最糟糕的部分——他朝墓場上方的天空抬起驚恐的眼睛,結果看見了星星和星星的背景。
高階祭司舉起火把。
事實上,駱駝的智力要比海豚高得多。沒錯,高得多。它們很快就意識到聰明的動物必須謹慎行事,否則自己的後代就得把大量時間花在寫字板上,腦袋上還要被人貼上電極——也可能會被派去往船底貼地雷,或者被自以為是的動物學家搞得不勝其煩。要避免這樣悲慘的命運,最好的辦法就是想盡一切辦法,絕不讓該死的人類發現自己有多聰明。於是,它們很早以前就選定了如今的生活方式:它們忍受一定量的勞作,忍受人家拿棍子戳在自己身上,在此之後它們就可以得到充足的食物,可以悠然自得地打理自己的皮毛,還有機會一口啐進人類眼睛里而不必擔心對方打擊報復。
「好主意。」
駱駝跪下來,得意洋洋地瞅她一眼。
吉恩稍微鬆了口氣,「這個容易,師傅。誰都知道星星全嵌在娜普特女神的身上,她總是彎著身子……哦,見鬼。」
「也不是那個。」二乙莫名有些心煩,「我指的是那種嘎吱嘎吱的聲音。」
「哦。」二乙繼續盯住壓頂石,「其實它並不很沉。」他說,「咱們倆就能把它抬上去。」他給了哥哥一個探究的眼神。
它似乎不斷地在虛實間轉換,特皮克本能地感到這動作對於幾百萬噸石頭來說十分危險。他覺得自己萬分渴望離它越遠越好,就連像駱駝這樣愚蠢的動物似乎也有同感。
「暴風雨是什麼?」
應該說他企圖縱身一躍。然而一切都亂了套,害得他重重地跌落地面。這地面似乎想變成牆,但一時又拿不定主意。他掙扎著站起身來,一股力量把他往邊上拉,他笨手笨腳地跳起舞來,努力保持平衡。
「我覺得痒痒。」普特蕾西說,「怎麼回事?」
「快來!」二乙道,「它沒法噴溢,所以正在另想辦法釋放……」
「我只能靠膝蓋夾緊!」
「不行。我必須盡到對國王的職責。」
「噢,媽咪啊。」吉恩一邊嘟囔,一邊滑到地上跪下。
一個巨大的火球緩緩升上空中,推著它前進的是一隻巨大的屎殼郎,比世界還要大。
空氣溫暖而潮濕,河面上升起蜷曲的霧氣,而且——
「不,我很清楚國王應當什麼樣。你不是國王。」祭司道。
「究竟怎麼回事?」
「你個混球」正在想:……delta的平方。因此維度壓力k會導致Chi(16/x/pu)t在任何三個恆量的K叢中發生九十度的變化。或者四分鐘,前後十秒鐘誤差……
「外邊還有更多的衛兵。」他說,「我敢說你會想明白的。為你自己著想,還是投降的好。」
普特蕾西從鞍上滑下,笨手笨腳地落了地。
「哪種事情?」
「鞍子是那樣放的嗎?」普特蕾西問,「看上去古怪得很。」
普特蕾西堅定地說:「我什麼也看不見。」
假設腿的數量等於4……
「並且把手放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迪奧斯遲疑片刻,「你該加上『還要放過那姑娘。』」他說。
「我受過特殊訓練!」
那駱駝很能聽懂人類用於威逼脅迫的語言,於是很有風度地跪下了。兩人爬上去,駱駝抬腿站直,大地又是一陣顛簸。
衛兵背後有些動靜,很快迪奧斯飄然而至,舉止安詳,不可阻擋,活像是月食。他手持火把,火光在禿頭上印下狂野的光斑。
「你瘋了不成?派工人去。」
「你聽到了嗎?有動靜。」二乙道,這時兩人才好不容易爬上第一層平台。

「我早說咱們不該接這活兒。」會計嘟囔道,壓頂石緩緩滑到了他腳趾頭上,「我們根本不該修這東西。」
就這樣,普塔克拉斯普兄弟爬上無數架晃晃悠悠的梯子,一路吵吵鬧鬧地朝大金字塔頂端進發。與此同時,蒂傑河岸邊那些規模較小的金字塔接二連三地釋放能量,一道道噝噝作響的時間不斷劃破夜空。
又有三座金字塔釋放了自己的能https://read.99csw.com量,它們在頭頂翻騰的雲霧中嘶嘶作響,湧入兩人上方的黑色大理石。
「你可以放我們走。」特皮克道,「依我看這正合你意,不是嗎?讓我離開這裏,永遠不再回來,我完全沒意見。」
特皮克從廄舍頂上往外瞅,駱駝從他肩膀後頭朝前看。
等大家的目光從棍子上轉開,特皮克已經消失了蹤影,之前站在他身邊的衛兵呻|吟著緩緩倒地。
這頭駱駝似乎在嚼肥皂。
這麼一想我是不是感覺好些了?
「星星在什麼東西上,孩子?」
「他們早都逃了……」
迪奧斯深吸一口氣。他馬上就要下令射擊了,特皮克暗想。以我特皮克的名義,在我特皮克自己的國家,人家馬上就要拿箭射我。
此時「你個混球」正想著:此處的維度不穩定性似乎有所增長,看來像是從零一躍提升到了將近四十五度。真有趣。也不知道原因何在?假設V等於3,Tau等於Chi/4。反芻反芻反芻。假設Kappa/y為臭氣熏天級差張力域,域中帶四組設定旋係數……
眼下這頭駱駝正是數百萬年選擇性進化的結晶,它能數清自己腳下的沙粒,能隨心所欲開闔鼻孔,還能滴水不進地在滾燙的太陽底下生存好幾天。它的大名叫做「你個混球」。
「噢。師傅,咱們還能怎麼辦?」
「父親在哪兒?」他問。
「我見過人家騎駱駝。」她回答,「好像是用一根大棍子使勁打它們來著。」
「加熱這麼大的物體,了不得……」
「哦,閉嘴吧,只管把你那頭抬好,行不?」
「天哪,這可真是妙極了。」他說,「你是怎麼想到的?」
事實上,它是世上最偉大的數學家。
她偌大的面孔上下顛倒,正好擱在地平線上,悲傷的眼睛直直盯著迪爾。迪爾恍然大悟,原來世上很少再有什麼比親眼看見自己信仰的對象更能動搖人的信仰的了。俗語總說「我見、我信」,這話實在大錯特錯,「見」是「信」的終結,因為既然已經親眼看見,盲目的信仰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你個混球」放慢速度,從奔跑轉為行走。這涉及一系列複雜的程序,對每條腿都需要分別下達精準的指令。
迪奧斯正大步走出宮殿,他甚至還找來了幾名衛兵,這些人對違抗命令的恐懼顯然超過了對世界神秘扭曲的敬畏。
「嗯,那就是大氣被迫忍受殘忍的折磨的聲音?」
「那個,我是說洪水和——和那之類的!它們有天生的直覺!」
周圍似乎沒人想要阻止他們,於是兩人相互攙扶著走出大門,進入瘋狂的夜色中。
特皮克道:「這就跟在海上差不多。」
夜色柔和,帶著天鵝絨般的質感。在唧唧的蟲聲背後還有一種微弱的響動,類似煎鍋里的嘶嘶聲,幾不可聞。
迪爾嚇得魂飛魄散。過了一會兒,等他有時間稍加思考,卻又覺得十分羞愧:畢竟別人不是一直都說天空就是那東西么。這根本就合情合理,只不過是我過去從沒親眼見過罷了。
就在這時,世界瘋了。
駱駝低頭看看自己腳上寬大的肉墊。
坐在駱駝背上,他的目光能穿過一大片低矮的宮殿,一直看到河對岸的大金字塔。它幾乎完全被黑雲籠罩,但露出來的一小部分絕對有問題。他知道金宇塔一共四個面,然而他卻能看見八個面。
「肯定很不容易吧?」
「這是個古怪的動物。」特皮克道,「我們要怎麼爬上去?」
她碩大無比,身體的尺寸全是天文數字。她雙乳之間的陰影是一團暗星雲,她腹部的曲線是大片閃亮的氣體,她的肚臍是一團孕育星辰的熾熱黑色。她並非將天空扛在背上,她就是天空。
不。
「什麼,你是指時空的材質被碾壓的聲音嗎?」二甲問。
「你還好吧?」他抬高嗓門蓋過風聲。
……Phi1700[u/v]。橫坐標e/v。等於7至12之間的……就在這時,那聲音擊中了他們。它像敲響午夜的蒲公英座鐘一般沉靜,其中卻又飽含壓力。它從他們身上碾過,如天鵝絨般令人窒息,如壓扁的干臘腸一般叫人噁心。
兩兄弟面面相覷,又看看那快散架的梯子。梯子通向壓頂石,或者說通向壓頂石應該佔據的位置。
迪爾點點頭。他是個虔誠的人,他知道諸神就在那兒,這想法一直讓他非常安心。讓他害怕的是對方竟然來了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