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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男孩所能做的101件事之書 三

第四部 男孩所能做的101件事之書

「我想你還沒見過你的曾祖母吧?」他指指個子稍矮的木乃伊,對方輕輕朝他點點頭。特皮克張開嘴。
祖先們像攀緣植物般貼著金字塔靜靜地上升。靠上面的一排總是站在前一代人肩膀上,再讓更年輕的後代從自己身上往上爬。攀爬的浪潮在特皮克周圍涌動,一雙雙枯骨抓住他,半推半拉,幫他爬上傾斜的外牆。他們呻|吟般的鼓勵不絕於耳,那聲音活像石棺開啟時的嘎吱聲。

他哼了一聲,使勁用力。
「沒準兒在噴溢正中央會出現某種效應什麼的。」二乙自言自語道,「就好像旋渦中心總有塊平靜的區域……」他下意識地想拿出蠟板作筆記,中途又改了主意。這些東西人類還是不要理解的好。「他死了嗎?」他問。
他獨自往前摸,很快爬上了一塊極像是黑色大理石的石板。他想清楚了,自己需要祭司。他們總不該一無是處吧,眼下這種情形說不定正好能派上用場,比方說給人以安慰,或者(二乙心裏隱隱冒出個念頭)還可以讓人拿石頭砸他們的腦袋。
「我們死了嗎?」
那隻手迎頭拍下。特皮克單膝跪地,反正無法可想,他索性雙手握緊匕首高高舉過頭頂。
微風從海上吹入王國,帶來一絲,不,應該說充滿了海鹽、貝殼和浸透了陽光的潮汐的氣息。風快步穿梭在墓場七零八落的石塊中間,捲起沙塵掩蓋住國王們的紀念碑。幾隻稀里糊塗的海鳥在上空盤旋,它們只消一泡鳥糞就能遮蔽拉美西斯二世一輩子的豪言壯語。
「的確是你,對吧?你剛剛說是你。」
他看見七頭肥碩的母牛和七頭瘦弱的母牛,其中之一騎著自行車。
聲音接著停止,光芒熄滅,在夜色中留下藍色和紫色的殘像。這寂靜與黑暗並非結束的標誌,它們代表的是暫時的喘息。就好像拋出的小球,動能剛剛耗盡,但暫時還沒有引起重力的注意。它在空中短暫懸停,讓人以為最糟糕的部分已經結束了。
奧托庫敬個軍禮,「報告,先請求您許可,軍士長。」
「謝天謝地。我還以為是我自個兒出了毛病。」
他們一點點往前挪。到處是大金字塔爆炸后留下的巨石,父子倆只能摸索著爬上爬下。
刀尖上反射出一縷亮光,然後大金字塔終於開始噴溢。
「我知道你一直抱怨這地方不如家裡舒服,所以我們準備送你一張地毯。」
「能行嗎?」迪奧斯轉向建築設計師。二乙有些遲疑。
二乙一邊在瓦礫里翻騰,一邊問:「你是祭司嗎?」
祖先大軍晃動一陣,但仍然無法打破法杖的咒語。
他們還不知感恩為何物。
「呃,迪奧斯。」庫米道。
「瞧他手裡拿著什麼?」他輕輕掰開對方的手指,「是塊融化的金屬。他拿這東西做什麼?」

「多棒的勞動力啊。」他說,「瞧,最底下的那些承受著所有的重量!」
二乙的目光穿過陰暗的空氣。
「噢,大人啊,他說他要趕在太陽落山前給它封頂。」
「他好好地揣在我口袋裡呢,爸爸。」
來人是奇德,咧嘴笑得活像半個西瓜。他領著幾個船員穿過大廳,一邊走,一邊打量周圍的壁畫和掛毯。照奇德的脾氣,多半是在估價。等走到寶座跟前,他已經在總數底下劃了兩條線。
他抬起手,摸到下一條縫隙,找到借力點……
瞬間的速度感。
鱷魚腦袋的長嘴前後晃動,極力克服雙目不在一個平面、缺乏精確定位能力的缺陷,瞄準特皮克。在這麼近的距離上,特皮克覺得它的身體似乎有些透明,就好像有人畫好了所有線條,但不等描影就無聊得放棄了。它一腳踏在一座小墓穴上,將其踩成了齏粉。
「有什麼東西爆炸https://read•99csw•com了,爸爸。」二乙緩緩地道,「我覺得是那座金字塔。」
但神靈的麻煩之處就在於,一旦相信他們的人多起來,他們就會變成真實的存在。而變成真實存在的東西總是與最先的期許有所不同。
「你覺得咱們能雇他們幹活不?」普塔克拉斯普充耳不聞,「他們已經死了,所以多半不會要求多高的薪水,再說……」
「普特蕾西在哪兒?」
「停下。」迪奧斯呵斥道,「我命令你們停下!你們要服從我。是我創造了你們!」
「我想是大金字塔爆炸了。」二乙熱心地解釋道。
「我為王國付出了生命,」高階祭司道,「一次又一次。它的一切都來自我的創造。我不能在現在拋棄它。」
最後他承認,「我不知道。」

「我差點死在裡頭!」她吼道,「那股味兒,裡頭一準死過不少東西!而且又那麼熱!」
他轉過彎去,那手指繼續往下寫:意志力,因為後者要困難得多。謝謝。
「給你一分鐘。」
「那是我兒子!」特皮西蒙吼道,「你敢!那是國王!」
軍士長停下來,保持著一隻腳踏在繩梯上的姿勢。
「效果很好。」特皮克熱切地說,「效果真的很好。」
「呃,這得看維度效應會不會逆轉,以及它的每一個階段是不是都能穩定,或者相反的,金字塔會不會像壓力下的橡膠一般發生……」
「是,軍士長。」奧托庫可憐巴巴地說。

「孩子,如果你想當個馬里的兵,就得有點兒意志力,懂嗎?」
「動動腦子吧,我的孩子。咱倆在外頭晃悠,他們又怎麼會來把木馬拖走?這是常識。」
特皮克聽到腳下的刀柄咔嚓一聲,身子立刻往下滑了一點兒,只能靠單手掛在金字塔上。他已經在上頭插|進了另一把匕首,可是……不,沒用的。他夠不到那麼遠。說真的,眼下他的胳膊跟兩截濕漉漉的短繩沒有兩樣。好吧,如果下滑時身體盡量攤開,那麼他也許可以減慢速度,不至於……
「我覺得你該找個地方坐下休息休息,爸爸。」二乙盡量放緩語調,「二甲給你,拿穩了。」
「是我,爸爸。」
「那兒。」軍士長抬手一指,「瞧見特索托的陣線沒有,孩子?」
爆炸這個詞還嫌太過粗笨了些。它的舉動其實是這樣的:它庄而重之地分裂成房子大小的石塊,冷靜沉著地飛到墓場上空,其中有幾塊擊中了其他金字塔,帶著懶洋洋的漠然將對方重創,然後靜靜地向前跳躍,在地上滑行了好一陣兒,讓身前的瓦礫漸漸堆成了小山,才終於止住它們繼續前進的勢頭。
他望著下方略微泛白的人影,那些全是他的祖先。他們以驚人的速度蹦向寬闊的蒂傑河,也不知要忙乎什麼。
家裡人比較重要。
「哼。」普特蕾西道。
「爸爸,」二乙道,「我覺得咱們最好趕緊跑。那些神越來越近了。」
船員閃到一邊,留下咧嘴傻笑的阿爾方茲割斷繩子,把地毯鋪開。
特皮克又往上挪了兩英尺,然後輕輕向下伸出手去,從大理石里拔出一把匕首。不過這一切其實都是白費工夫。通常大家只在難度太大而距離又很短的時候才會藉助匕首攀爬,就算這樣也免不了被人詬病,因為這意味著你選錯了線路。除非你的匕首能無限量供給,否則今天這種高度是毫無希望的。
「哦,就是修高架引水渠的。」二乙答得飛快,「那是大勢所趨,你知道。」
特皮克坐在寶座上,看著王國的生命力一步步重新聚合,彷彿拼起一面破碎的鏡子,讓它以出人意料的新方式反射出過去九九藏書的舊光線。
「然後又會怎麼樣?我們會回到外面的世界嗎?」
「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緊緊貼在一小塊金字塔的截面上,落地時砸出了一個中等大小的彈坑。
迪奧斯把所有的注意力轉向了神那邊,特皮西蒙國王感到束縛自己的力量正在減弱。
「是我,爸爸。」
轟隆的噪音姍姍來遲,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
關鍵在於,他告訴自己,既不要往上看,也不要往下看。眼睛直視前方,視線穿透大理石,把難以置信的高度分割成容易應付的小塊。就像時間。這就是度過永恆的訣竅——把它打碎,各個擊破。
底下的普塔克拉斯普若有所思地望者他們。

「我是迪爾,首席木乃伊製作師。」那人喃喃地道。
「地毯?」
二乙朝特皮克彎下腰去。
長長的光束穿透了霧氣與灰塵,將大地變成暗金色。迪爾和二乙四下張望。
「你哥哥還好嗎?」
它很快散開在地板上,揚起一大片粉塵和蛾子。普特蕾西從地毯里滾出來,直到腦袋撞上特皮克的靴子才停住。
他們在田地和蘆葦盪里蹦跳、踉蹌,目標直指大金字塔。這些神固然蠹笨到極點,卻仍然明白金字塔的意義,也許他們甚至察覺了特皮克的意圖。眾神頂著各式各樣的動物腦袋,他們似乎都很憤怒。
普塔克拉斯普掙扎著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往前摸索,好一會兒才撞上另一個人。他想到最近王國里冒出的那些個人物,不禁打個冷戰。
大地開始顫抖,祭司和祖先都在逃跑,就連神也顯出疑惑的樣子。

他們首先找到的是特皮克。
二乙受不住迪奧斯強烈的目光,磕磕巴巴地停了下來。
特皮克琢磨半晌,他想起自己還有一件事沒有完成。過去他一直不清楚這事兒究竟該怎麼做,現在他明白那不過是按特定方式排列的數字罷了。所謂魔法,其實就是用世界無法忽視的語言去形容世界。
二乙拽住父親的胳膊。
一直在吵吵鬧鬧的神靈回來了。


「我敢打賭,她准有張好地毯,」普特蕾西厲聲道,「而不是這麼個塞在貨艙里整整六個月的破玩意兒!」
特皮克扶她起來,趁她還暈乎著,抬手幫她拈下頭髮上的絨毛。普特蕾西毫不領情,轉身與奇德對峙,臉頰因缺氧和憤怒而一片通紅。
迪奧斯轉過身,揚起眉毛,「你有話說?」他問。
在爆發的聲光中,大金字塔似乎被一道白熾的橫樑抬高了幾英寸,接著又轉過了九十度。這幾乎可以肯定是某種特殊的視覺幻象,即便沒人觀察,也一樣可以發生。
「咱們幹嗎要回那上頭去?」
「你說過,咱們不修金字塔了,爸爸。再也不修了,你說的是。快走吧!」
沉思中的男孩不該遇到這種事情,尤其他還得自己動手洗軍服。
「走吧,孩子。」他說。
……特皮克在做夢。
「那不過是高階祭司迪奧斯。」他說,「我猜他準是有什麼計劃,最好別跟祭司攪在一起。我說你能不能快點兒?」
可當時事情不是很順利嗎?那些人原本只是沙漠里的烏合之眾,是他把金字塔的秘密和自己對文明的記憶傾囊相授。那時候他需要神靈的幫助。
「許可,軍士長。」奧托庫略顯焦急,「我是說,馬裡頭有點兒擠,如果你明白我意思的話。」
「好地方。」幾千年的建築精粹全被他囊括在區區三個字里,「你絕對猜不到我們遇上了什麼事兒。我們正沿著海岸航行,突然就冒出一條河來,前一秒鐘還是絕壁,下一秒就變成了大河。於是我就想,這可真逗,我敢打賭,特皮克老夥計就在上游的什麼地方。」
普塔克九-九-藏-書拉斯普撓撓頭頂,之前有塊兩噸重的石頭從上頭飛過,普塔克拉斯普差點就有了自己的金字塔——只差十六分之一英寸,「都怪那個以弗比人梅爾扣,他賣給咱們的水泥准有問題……」
「是你嗎,爸爸?」
過了一會兒,它放下一艘小艇。
「我當時就覺得它有點那啥,有點沙沙的……」
「那裡頭是軍官。哼,那些特索託人准把咱們當傻瓜了。」軍士長跺跺凍僵的腿腳,呼吸幾口新鮮空氣,然後回身朝繩梯走去。
「那兒還有人呢,瞧!」他指指廣場上那個孤零零的身影。
於是,特皮克被一級級往上拎,身旁還有其他祖先也在攀爬。古老的手指抓得很緊,把他不斷往上拉。
「那孩子在幹嗎?」他質問。
這一次,金字塔以破空而出的尖利哨音打頭陣,空氣中的旋渦很快變成亮光,變成火焰,變成嘶嘶呼嘯著的噴溢,從空中一頭扎進金字塔里,衝垮了巨大的黑色大理石。無數條閃電從塔中爆出,落入周圍較小的陵寢,於是白色的火蛇開始在墓場中穿梭,從一座金字塔跳到另一座,石頭燒焦的惡臭四處瀰漫。
「我見過他。」二乙道,「他就是金字塔頂上那傢伙。太可笑了,都那樣了,他怎麼可能活下來?」
祖先們開始往金宇塔底滑去,下去的速度與上來的速度一樣快。特皮克孤身一人留在幾英尺見方的石頭上。
剛開始時它沒發出半點聲音,只是釋放出一束束刺目的光線,把整個王國變成了一幅黑影與白光交錯的圖景。看見這光的人不但能變成鹽柱,還有全套調料任君選擇,想變成什麼都行。它如一朵隨風飄散的蒲公英般炸開,星光一樣寂靜,超新星一般熾烈。
「幸好是你,兒子,我真高興。」
「好。」上方的屍體伸長胳膊,輕而易舉地拎起特皮克,「多好的家族精神。祝一路順風,孩子。我是你的曾曾曾叔祖,不過我猜你是不會記得我的。上。」
「爸爸!」
迪奧斯的法杖一震,冰冷的束縛立刻捆緊了祭司們的四肢,令他們動彈不得。
金字塔在特皮克身下脈動,大理石像冰一樣滑溜。他本以為牆面向內傾斜對自己會大有幫助,但情況卻並不樂觀。
「謝謝,軍士長。」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神靈。
他看見幾頭駱駝在唱肷,歌聲撫平了現實上的褶皺。
對方的手盤旋在特皮克頭頂,活像一排帶爪子的獨木舟。大金字塔渾身顫抖,特皮克腳下的石頭也在發熱,但它就是固執地不肯噴溢。
「快!」他對著父親的耳朵嚷道,「它噴溢的時候咱們得躲遠些,否則人家就要拿衣帽架給你當床睡了!」
其他祖先也發現了,現在他們萬「屍」一心,迪奧斯可以等以後再說。
太陽在地平線上。
普塔克拉斯普被兒子拖著倒退,眼睛仍然盯著大金字塔雄壯的輪廓。
切費特,切費特,迪奧斯暗想,打造戒指的神、編製金屬的神——現在他,瞧啊,他的指甲已經變成了利爪……
金字塔越來越窄。
「呃,如果那真是國王,呃,我——我是說我們——我們覺得你也許應該隨他去。呃,你不覺得這主意很不錯嗎?」
整個墓場沐浴在難以想象的光亮中,幾秒鐘之後聲音才姍姍來遲。那聲音緊緊纏繞你的骨頭,潛入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幾乎把它們全部內外翻轉。它太響亮,不能再稱之為噪音。世上有些聲音響亮過頭,結果反而沒法聽見。這就是那種聲音。
我所想象的他不是這樣的。
「……等於是自己把自己修起來……」
然後,它以極具欺騙性的緩慢速度和無比莊重的姿態爆炸了。
「幹得漂亮,孩子。」一具表皮剝落的木乃伊一把將他扯上自己的肩膀,「你讓我想read.99csw.com起了自己活著的時候。給你,兒子。」
眾神已經對迪奧斯失去了興趣,那不過是個拿著棍子、聲音沙啞的古怪小人罷了。一個長鱷魚腦袋的神一馬當先,跳上金字塔前方的廣場,眯起眼睛仰望著特皮克。他朝特皮克的方向伸出手來,特皮克趕緊摸匕首,也不知哪種匕首對神有用……
最後它終於屈尊從宇宙級別降落凡間,變成所有人一輩子聽過的最大的動靜。
約莫正午時分,蒂傑河上駛來一艘張滿帆的大船。那船極具欺騙性,一眼看去彷彿一隻胖嘟嘟的河馬,毫無防備地在泥里打滾,只有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你才會發現它其實跑得飛快。它在王宮外頭拋了錨。
迪爾也覺得奇怪,「為什麼石頭裡會長出那麼多嫩芽?」
結果他只找到一個四肢著地、不停咳嗽的人。二乙扶起他——確實是「他」沒錯,有一會兒工夫他還擔心是個「它」呢——讓他在另一塊大理石上坐下。他幾乎可以肯定那是塊大理石。
「爸爸,快走!」
「噢,迪奧斯啊,他說他要讓金字塔噴溢。」普塔克拉斯普答道。
發號施令讓特皮克可以不必思考各種問題,比方說接下來會怎麼樣。至少神靈又回到了不存在的狀態,這樣一來,要相信他們也就容易多了。除此之外,他腳下似乎也不再長草了。
他舉起法杖。
迪奧斯仰起頭,只見眾神相互推搡著蹚過了河這邊。他們身上屬於人類的部分正不斷消退,如今到處都是尖牙和耷拉的舌頭。長著獅子腦袋的正義之神——迪奧斯想起來了,對方名叫朴忒——正用自己長鱗片的尾巴抽打一個河神。掌管金屬製品的狗頭神切費特一邊咆哮,一邊揮舞鐵鎚,漫無目的地亂打一氣。這可是切費特啊,迪奧斯暗想,我創造他原是為了教導人們金屬線、金銀絲和細工的藝術。
「QED是什麼東西,軍士長?」
他瞥眼太陽,這位資深職業選手恰恰選擇在這一刻沉入地平線下。眾神已經蹚過蒂傑河,正穩步朝大金字塔推進,若不是他們總要相互推搡,前進速度還會更快些。他們蹦蹦跳跳地穿行於墓場的建築之間,有幾個已經圍攏到迪奧斯之前所在的位置。
特皮克爬上金字塔頂,腳下是最後兩位前輩,其中之一是他的父親。
沒人知道他憑什麼坐在寶座上,不過此時此刻誰也不願意坐上這個位置,因此也沒人反對。再說,能有人用清晰、自信的聲音發號施令也叫大家鬆了口氣。只要你用清晰、自信的聲音發號施令,別人很容易就會服從,這簡直不可思議。而老王國更是早就習慣了清晰、自信的聲音。
灰色的煙塵在王國上空翻滾。

「你看見什麼了嗎?」
「他想怎麼做?」迪奧斯問。
他壯起膽子問了一聲:「是你嗎,孩子?」
風裡帶著絲令人愉悅的涼意。人們忍不住向它轉過頭去,就像池塘里的魚轉向剛剛注入的清澈水流。
他的眼睛茫然地盯著前方,很快進入了這種情況下常見的禪定式冥想狀態。這時空氣中突然噼啪一聲,整個河谷從天而降。
「現在不行。一小時之後,特索托和以弗比軍隊的代表就要前來覲見,之前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我沒工夫接見恰好路過的買賣人。等等,他賣什麼來著?」
兩顆星出現在天際。
「好。他沒事就好。」
「外面的世界,」迪奧斯道,「不是我們的世界。我們的世界在河谷。我們的世界屬於秩序。人類需要秩序。」
迪爾打個哆嗦,「這可說不準,相信我。工程師是什麼東西?」
「許可什麼?」
「地毯,國王陛下。」
「聽著,大兵。」他說,「如果他們傻到以為咱們會把一大群裝滿大兵的木馬拖回家去,九_九_藏_書那他們就肯定蠢到會把咱們的木馬拖回他們的城裡。QED。」
迪奧斯發現瓦礫堆上普塔克拉斯普的腦袋,於是派兩個祭司把他帶到自己跟前。二乙把疊好的哥哥夾在胳膊底下,自己也跟了過來。
一個衛兵從密密麻麻的祭司和貴族中間擠上前來。
「沒錯。」普塔克拉斯普道。
他看見一根手指在一座金字塔上寫字:出發很容易,往回退則需要(接下堵牆)……
等頭頂的活板門關上以後,奧托庫偷偷走到一條巨大的馬腿旁邊,拿它派了與設計意圖完全不同的用場。
新兵蛋子奧托庫也跟了下來,穿涼鞋的腳在沙地上蹦來跳去。這時候的沙子接近零度,不過到中午就會變成煎鍋一般。
祖先們全都消失不見,也沒人自告奮勇去把他們找回來。
在蒂傑河沿岸,金字塔開始釋放自己囤積的那一點點時間。
她轉身面對特皮克,「哈羅,」她說,「這本來該是個出人意料、極富創意的驚喜。」
金字塔表面閃過奇特的陰影,他再次扭頭瞥了一眼。
「我,」他說,「需要喝一杯。咱們去找河吧。」
「看著好像是一排木馬,軍士長。」奧托庫道,「最後那匹還裝著搖板。」
「我是普塔克拉斯普·二乙,宇宙建築設……」二乙突然想到,建築設計師暫時恐怕不會太受歡迎,於是立即改口道,「我是個工程師。你沒事吧?」
軍士長小心翼翼地打開馬肚子上的活板門。預想中的槍林箭雨並沒有出現,於是他命令奧托庫放下繩梯。他爬下去,站在早晨清冷的空氣中眺望沙漠的另一頭。
墓場里空無一人。大多數金字塔已經被炸掉了頂部,此刻像剛剛熄滅的火山一樣靜靜地冒著煙。黑色的大理石碎片散落在地面上,其中一片從鷲頭神哈忒精美的雕像旁飛過,險些切掉了它的腦袋。
「沒時間了。」她說,「你做得很好。」
「我問的是普特蕾西在哪兒?」
奧托庫問:「你確定他們一定會來的,對吧?」軍士長朝他皺起眉頭。
「沒有吧。畢竟你不是還能走路說話嘛?」
他注意到底下有人在大喊大叫,於是扭頭瞥了一眼。他才剛剛爬上三分之一的高度,不過已經能看到河對岸灰濛濛的人群,他們仰面朝天的臉彷彿點綴在灰霧中的蒼白水滴。近處是淺色的死人大軍,他們與迪奧斯率領的灰色祭司對峙。雙方正為了什麼事爭執不下。
「是你說這招是那什麼女王用過的,蘭姆-傑姆-乎瑞什麼的。」奇德道,「別拿我撒氣,我們那兒一般都是送條項鏈了事。」
「事情不止一根鬧脾氣的橫樑那麼簡單。」二乙道,「事實上,我覺得情況比那要糟得多。」
「有地毯可用就算你走運了。」奇德溫和地說,「這是你的主意。」
「沒有。到處都是霧蒙蒙的。」
迪爾站起來,身子略有些搖晃。
「別問我。」迪爾後退一步。他正琢磨自己如果改行能做什麼。傢具製造業似乎很不錯,至少你可以放心地往椅子里塞滿填充材料,同時永遠不必擔心它們會站起來開步走。
「你不準備管管他們嗎,迪奧斯?」國王問,「你是不是準備告訴他們世界永遠不該改變?」
「意思就是爬到這天殺的梯子上來,小子。」
「請原諒,國王陛下。」他說,「有個商人求見。他說事情很緊急。」
「也許。」他說。
在他們周圍,幾座金字塔開始噴溢,稀疏單薄的光線幾乎完全被晚霞掩蓋。
他往下一看,發現一片木乃伊巨浪正向上洶湧,朝自己席捲而來。
他暗想,也許我可以把王國重新整合起來。可然後呢?要是能找到迪奧斯就好了。他總是知道該怎麼辦,這是他最主要的特點。
太陽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