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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衛兵?」秘書問。
他抓住卡蘿蔔的胳膊,拖著他一路疾走。
「警衛隊似乎跟小偷公會有點不愉快。」王公道,「范·皮尤剛才來抱怨說,一個衛兵逮捕了他。」
「謝謝。現在別讓我再耽擱你的時間了。」王公再次給一句平常的話增添了自己獨特的味道。
「天哪。」卡蘿蔔說。這個字眼兒一聽就很痛的樣子。
「在山裡,」卡蘿蔔道,「如果抓到賊,就會把他吊在——」
「可這種事我們是不會幹的!」魏姆斯道,「你怎麼能莫名其妙地逮捕小偷公會首領?我是說,那我們就整天不得閑了!」
「你知道他今早逮捕了小偷公會的會長嗎?」
王公對於安科-莫波克順利運轉做出了許多偉大貢獻,其中之一就是在執政初期把古老的小偷公會合法化。他的邏輯是,我們身邊總會有人犯罪的,所以說,如果非要有犯罪,那至少應該是有組織犯罪才對。
「可這是法律——」
兩個衛兵踩著滿地積水走遠了。守望塔兄弟很慢很慢地搖了搖頭,注意力再次轉回到自己的螺絲刀上。
每次見到狼平·文斯他都很不自在。說起來,見到維帝納尼大人的時候他也沒自在過——可兩者有很大區別,面對維帝納尼大人那歸根到底是因為出身,而且不用說,只是尋常的害怕。而文斯卻自幼和他一起在黃泉長大,那時候文斯就顯得頗具潛力。他從來沒當過他們那個團伙的頭目,從來沒有。他的氣力和毅力都不夠。再說了,當頭目有什麼好?頭目背後總少不了兩個副手虎視眈眈,這不是一個有長遠發展前景的職位。但每個團伙里都有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作為這幫人的智多星得以留在團伙里,所有的點子(它們通常都跟老婦人和沒上鎖的商店有關)全來自他。文斯就是為這個位置而生的。
「可依我看這是因為他心直口快。有一次跟王公說過了頭,聽說是。說小偷公會不過是一群賊,或者那之類的,所以他才跟咱們一起。誰知道呢,我說。」他對人行道投以思辨的目光,「那麼,你現在住哪兒,小子?」
范·皮尤離開以後,維帝納尼大人搖響一個青銅小鈴,喚來了自己的秘書。此人儘管字跡潦草,卻正是狼平·文斯。他出現在王公面前,手裡的筆時刻準備記錄。
瓦內錫先生從沒提過這一點。這樣做或許是為了個人衛生的緣故吧。
「那個,的確是一切都好,不是嗎?」卡蘿蔔問。
王公點點頭。
「就是這個!」卡蘿蔔道。喏比跳起來。
「十二點,」他嘟囔道,「一切安好。」
「是的。」
至於喏卟司……好吧,任何長得像喏比的人都有無限充足的理由避開其他人的視線。在這一點上你完全不必多費腦筋。人們之所以不說喏比更接近動物世界,唯一的理由就是聽了這話動物世界非爬起來走掉不可。
這裏曾經是個挺體面的街區,隔壁小酒館的店主人對未來滿懷希望,花了大把鈔票,請巫師為自己搞了個發光的招牌,每個字母的顏色都各不相同。現在這招牌越來越難以捉摸,遇上潮濕的天氣還會短路。眼下字母E是種俗不可耐的粉紅色,而且還毫無規律地閃爍著。
「先生?」
「唔,呃,」喏比道,「這個么,我是說,執行法律……我是說,過去,沒錯,在搞出所有這些公會什麼的之前……法律什麼的,並不真的,我是說,如今這些日子,一切都更加……哦,我不知道。基本上你只需要敲你的鑼,少惹是生非就成。」
「為什麼?」
「抱歉,先生,」他說,「怕是沒怎麼聽懂。」
「我,呃,不大明白……」
文斯露出一個陰慘慘的微笑,「把他綁起來,留在了宮殿前頭。恐怕事情鬧得有點大呀。還有一張便簽……啊……就在這兒……『依據《普通重罪法令》第14(iii)節,此人被控密謀犯罪,指控人:卡蘿蔔·艾鑄鐵。』」
「什麼意思?」
「哦,還以為你剛剛開了個種族玩笑,先生。」
「理由呢,大人?」
世界晃晃悠悠地聚攏到他眼前。
「滿篇都是為社區服務、讓街道變得更安全之類的,沒錯。請求我們讓他兒子在警衛隊里當個小兵。」秘書又在文件堆里翻起來。
「此事我將迅速予以處理。」他說。這是個很妙的說法,總能叫對方猶豫不決。他們永遠沒法確定他到底是說自己準備立即處理,還是說準備稍微花上一點點時間處理。而且從來沒人敢問個究竟。
「抱歉?」文斯道。
「我,呃,當時肯定正忙著。滿腦子煩心事。」魏姆斯道。
范·皮尤啞口無言。誠實的答案是:沒錯。如果有人膽敢溜進那裡、躲在走廊里偷偷摸摸,那可活該他倒霉。關鍵在於那人大步流星地往裡走,就好像那地方是他家後院,於是大家都被他給唬住了。此外還因為他不停地打人,並且命令他們改過自新
「我知道。不過只管把這事兒解決掉,嗯?」王公自得其樂地笑了。
「嗯,每天白天,其實是。沒錯。」
對此魏姆斯早已習慣。這就好像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盯著在斑駁的石膏上忽閃忽閃的五彩光線,片刻之後抬起一隻腳,涼鞋重重地跺在地板上,兩次。
「你說得一點沒錯,秘書先生。」他說,「我會確保他明白逮捕小偷是違法行為。」
「你說這全是一個人乾的?」維帝納尼大人問。
「我們必須馬九*九*藏*書上把他從街上撤下來,」他喃喃地道,「否則下回他就該以見鬼的謀殺罪逮捕刺客公會的會長了!他在哪兒?」
小偷頭子們也笑了,雖然笑法跟他略有不同。
科壟皺起眉頭,「什麼矮人?」
魏姆斯眯細了眼睛。
「詭異的事件,魏姆斯。十分嚴重的投訴,針對你的,恐怕是。」他說。文斯並不戴眼鏡,可如果他戴了,他一定會從眼鏡上方瞄魏姆斯一眼。
他希望自己沒說這話。要不是老說這種話,他肯定比現在混得像樣多了,當上了禁衛軍的隊長,成了大人物。讓他掌管警衛隊根本就是王公的一個小玩笑。但文斯已經拿起份文件讀起來。哪怕他留意到了魏姆斯的挖苦,他也沒有任何表示。
衛兵有錢賺。每個月二十塊。等我拿到錢就把它寄給你。
「哈哈。」魏姆斯盡職盡責地乾笑兩聲。
王公給他一個甜蜜的微笑。「我敢肯定自己不用擔心。」他說,「謝謝你來看我,想走的話不必猶豫。」
魏姆斯隊長敲了敲門,動作萬分遲疑,因為每一次敲擊都在他的頭蓋骨里不斷回蕩。
「他想要加入。那時候你說這肯定是惡作劇,我說我們應該努力吸收更多少數種族加入警衛隊。記得嗎?」
魏姆斯取下頭盔夾在胳膊底下,伸手推開房門。開門的嘎吱聲就像一把特別鈍的鋼鋸,緩緩拉過他的腦子。
「為什麼我會想要逃避什麼?」
魏姆斯盯著他,「是不是一封信,來自,那個,什麼矮人——?」
哪支軍隊里都能找到喏卟司下士這樣的人。儘管對各種條例的細枝末節他們就像百科全書一樣權威、全面,但卻始終非常小心,生怕人家升自己的職,一輩子頂多做到,比方說,下士。他喜歡用嘴角說話,還不停地抽煙。卡蘿蔔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被喏比抽過的煙雖然幾乎立刻就會變成煙屁股,但卻永遠保持著煙屁股的形態,或者直到他把它卡到耳朵背後為止(那地方活脫脫就是尼古丁的大象墓場)。只在極少的情況下,他會把煙從嘴邊拿下來,攏在一隻半握著的拳頭裡。
「他非常的——」秘書先生略一遲疑,「卡蘿蔔,卡蘿蔔,」他說,「我聽過這名字。在哪張紙上看到過。」他有些茫然,「那個志願的,沒錯!我給你看過的,記得嗎?」
「啊,魏姆斯。」
喏比僵住了。
維帝納尼大人,安科-莫波克的王公,抬起一隻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文斯翻著自己書桌上的文件。
幾分鐘之後,遠遠地傳來了喘息聲,說明科壟軍士正在爬樓梯。
「進來。」
喏比被迷路的煙狠狠嗆了一下。
喏比從不直視任何人的眼睛。此刻他滿臉驚奇地看著卡蘿蔔的右耳朵。
喏比瞥了卡蘿蔔的《法律與條令》一眼,然後聳聳肩,「從沒聽過這些東西。」他說,「現在好好把你的大嘴巴閉緊了。你可不想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會引來各種各樣的傢伙。跟我來,這邊。」
「啊?」
魏姆斯晃了一晃,他努力集中精神。他還沒有準備好應付這樣的事件。
所以看見文斯他才會覺得不自在,因為聽見了野心的齒輪那清脆的滴答聲。
「容易得很,這條道。」此刻他們正走在商人街區一條潮濕的街道上。喏比擰擰一個門把,門鎖著。「你就跟著我干,」他補充道,「我保證你沒事。現在,你去試試街對面那一側的門把。」
「我不明白!」卡蘿蔔道,「你瞧,瓦內錫先生給了我一本書——」他翻出他的《法律與條令》。
警衛隊對此並不滿意,但事實很明顯:要說控制犯罪,小偷比警衛隊強太多了。畢竟警衛隊需要加倍賣力幹活才能把犯罪率稍微降下來一點點,小偷公會卻只需要減少工作量就成。
「什麼也沒有。關鍵就在這兒,他什麼也沒幹。」
就在這時,旁邊一扇矮矮的門裡突然飛出把斧頭,差點永久性地截斷了卡蘿蔔的話。斧頭砸在街對面的牆上,隨後又傳來打碎木頭和玻璃的聲響。
「是的!」
「在黃泉?」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你住那兒?」
這問題叫喏比有些猝不及防。「啊,總會有些這樣那樣的原因嘛。或許——或許是人家錯怪了你。比方說,也許,」他咧嘴一笑,「也許店裡的東西神秘消失了,然後人家誤以為是你乾的;或者在你包里找到某些東西,而你壓根兒不知道它們是怎麼跑到你包里去的,那之類的。你可以放心告訴老喏比。又或者,」他用胳膊肘捅捅卡蘿蔔,「沒準兒是別的什麼事兒,呃?找女人,呃?害哪個姑娘惹上了麻煩?」
我在一間低俗的啤酒屋找到了魏姆斯隊長。我記得你說過,一個好矮人是不會去這種地方的,可他一直沒有出來,所以我就進去了。他整個人趴在桌子上。我跟他說話,他回答說,這笑話不錯,孩子,再來一個。我相信他會這樣全是因為喝醉酒的緣故。他命令我找個地方住下,今晚去哨所向科壟軍士報到。他還說,任何想要加入警衛隊的人都應該去把腦袋檢查一下。
「很好。」他說。
科壟結巴起來,「呃,長官,經驗豐富,我以為,喏卟司下士可以教會他很多東西——」
「十四,唉-唉-唉?」
翻譯過來——這是科壟軍士的翻譯,他在陌生的國度當過兵,所以自封為語言專家——就是「守護與服務」
「我說的是,魏姆斯,你的一個手下逮捕了小read•99csw•com偷公會的首領。」
「你把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派給了喏比?」魏姆斯突然感到疲憊不堪。
他們給了我些鎖子甲,都生鏽了,做工也不好。
「記不清了。」卡蘿蔔道,「反正我母親說這還太輕了。偷東西是的。」
「晚上好,隊長。」他說,「昨天的事故報告什麼的。還有,你欠品茶俱樂部四個便士。」
「他不是被迫加入的?」
「但如果發現有人沒鎖門,我猜我們就得去找店主人來。」卡蘿蔔繼續往下講,「我們還得留下一個人守在這兒,對吧?」
你可以這樣形容科壟軍士:他這種人,如果進了軍隊,準會與軍士的職位發生相互作用、自動向它靠攏。你想象不出他當下士會是什麼樣,或者當隊長又是什麼樣子。如果他沒有參軍,那麼一看他就會讓人聯想到某些行當,比方說,做香腸的肉販子,因為他有張又大又紅的臉,哪怕寒風凜冽也容易出汗,而在那些行當里,這些特點簡直可以算是工作需要。
小偷驚慌失措。各種各樣的罪行紛紛湧進他腦子裡。關鍵不在於他幹了些什麼,關鍵在於王公發現了什麼。這人的眼睛無處不在,其中最嚇人的就是他鼻子正上方冰藍色的那一雙。
第七秒上,門開了。軍士的臉從門背後出現,活像秋分前後的滿月。
隊長搖搖頭,整張臉都皺成一團。「卡蘿蔔?沒印象。」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暈暈乎乎的堅定不移,一時間連文斯也失去了自信。
他的年紀很難判斷,但如果把憤世嫉俗和消極厭世的程度作為某種碳含量年代測定法的指標,那麼他大概有七千歲左右。
「差不多。差不多。」喏比吸了口自己的煙屁股。
「哦,」喏比聲音虛弱,「吊哪兒?」
「一個志願者?」他問。
「嘿,喏比!」卡蘿蔔急切地說,「有人在打架!」
維帝納尼大人有種獨特的幽默感,常人很難理解,此刻他正不斷想起一個滿臉通紅、暴跳如雷的小偷頭子。
「那個矮人是怎麼回事,軍士?」魏姆斯突然問。
他停下來,隨手轉轉門把。
「你是說,你不是為了逃避什麼?」他問。
「有問題的是字母E!」魏姆斯向他喊話。
「我們把他們吊在市政廳旁邊,」卡蘿蔔回答道,「有時一弔就是好多天。他們可是不會再犯了,我說。就好像畢炯·健臂是你舅舅。」
「聽著,魏姆斯,鑒於眼下的情況,我對你已經夠寬大了。現在,我要你去把事情解決掉。聽明白了嗎?」
「我們當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情況。」文斯道,「看在老交情的分上,那之類的,所以我會想出點理由說給維帝納尼大人聽,而你,隊長,你要確保弄明白出了什麼問題,並且解決它。教教這矮人身為衛兵是什麼意思,明白?」
喏比把長矛靠在牆上,從自己耳朵背後的倉庫里掏出只煙屁股。他暗下決心,有那麼一兩件事,必須現在就鬧個明白。
「那是當然的,」喏比激動起來,「從沒幹過那樣的事兒。誰也沒跟我說過還有那些事兒。」他抽口煙,「在屋頂上追來追去,沒準兒會傷了風、送了命。我看我還是敲鑼就成,如果你不反對的話。」
「我讓他跟喏卟司下士巡街去了,隊長。喏比可以教他認認門路什麼的。」
我在城裡轉了轉。這裡有很多人。我到了個地方,名字叫黃泉。然後我看見幾個男人想打劫一位年輕小姐。我向他們發起了攻擊。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樣戰鬥,其中一個人想踢我的重要部位,但我照瓦內錫先生說的穿好了保護罩,結果他傷了自己。然後那位小姐向我走過來,問我對有沒有興趣。我說有。她就帶我去了她住的地方,家庭旅館,我想那是叫做。這地方屬於一位帕姆夫人。被搶錢包的那位小姐,她的名字叫蕊德,她說,你真該看看他當時那模樣,對方有三個人,簡直不可思議。帕姆夫人說,免費招待。她還說,好大的保護罩。於是我就上樓睡覺了,雖然那地方實在吵得很。蕊德把我叫醒了一兩次,問我需要什麼不,可他們又沒有蘋果。所以,按照他們這裏的說法,我算是跌跤跌到腳上了,但我真看不出這怎麼可能,因為跌跤怎麼可能是腳著地呢,這是常識
「可是,可是,」卡蘿蔔道,「這本書上說——」
「畢竟,你手上還有那麼多活兒要干。」維帝納尼大人繼續說道。
魏姆斯默默地數著。科壟總在爬上樓后停下六秒鐘,稍微喘口氣。
軍士一臉疑惑,「這算犯了什麼罪?」
「恐怕我對此真的毫不知情——」小偷的首領說。王公向前傾過身子。
他向魏姆斯敬個禮,把一張皺巴巴的紙片放到魏姆斯桌上,再把它壓壓平整,動作相當溫柔。
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片段浮上水面,但它們不是記憶,說它們是記憶簡直是抬舉它們。總而言之,裡頭並沒有什麼線索。
「呃,嗯。」喏比有些遲疑。
問題不僅僅在於孤獨,還在於這種日夜顛倒的生活。問題就在這兒,魏姆斯暗想。
「多麼奇特的選擇。」王公拿起一張紙,「比方說,稀爾街一個算命先生的水晶球,鱷魚神奧夫勒神廟的一件小飾品,諸如此類。全是些華而不實的便宜貨。」
「我不記得加斯筋有什麼事!」卡蘿蔔完全糊塗了,「加斯筋是誰?」
「呃。」范·皮尤指望得到一點提示。
「我——」卡九九藏書蘿蔔正想否認,突然記起來,是的,人應該講真話,哪怕是對喏比這樣好像不知道真話是什麼東西的怪人。真話就是,他總害得薄荷惹上麻煩,儘管他一直有些迷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害得她惹上麻煩的,又為什麼會害得她惹上麻煩。每回他去岩咂咂家的洞里看她,走的時候都能聽到她父母沖她大聲嚷嚷。他們對他倒從來都客客氣氣,可不知怎的,僅僅是看見他也足夠讓薄荷麻煩不斷。
「我是說,眼下生意這麼紅火。」
喏比嘆口氣,輕輕咕噥兩聲。他從腰帶上扯下沙漏,瞅瞅快要漏完的沙粒,再把它掛回去。他取下銅錘的皮套子,敲了一兩下鑼,聲音並不很大。
魏姆斯七零八落的腦細胞勇敢地掙扎著,想要編隊重組。「警衛隊的成員?」他問。
說完這話,喏卟司下士開始昂首闊步地往前走。喏比通常的移動方式基本上是一種側身潛行,此時他把這兩者結合起來,創造出一種奇特的視覺效果,類似一隻瘸了腿的螃蟹。
「聽我說,隊長,」他說,「大人要一個解釋。我可不願意告訴他說,對於自己應該——如果這個詞的意思可以稍微引申一下的話——應該管制的屬下,夜巡分隊的隊長根本不知道他們都幹了些什麼。這種事只會帶來麻煩,引得人問東問西什麼的。我們可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嗯?」
「總不會是未經授權的盜竊活動吧?」他問
問題出在那根手指。那根手指是個錯誤。王公正冷冷地盯著那根手指。范·皮尤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來,然後把它收了回去。朝王公晃手指可不是個好主意,除非你不介意往後只能從一數到九。
「什麼樣的傢伙?」卡蘿蔔一面被堅定的下士直往前拉,一面表示抗議。
「讓我們祈禱他不要學得太快。」魏姆斯把自己棕色的鐵頭盔扣在腦袋上,「走吧。」
「你沒見到他嗎,長官?」科壟問,「他說他已經跟你彙報過了,長官。」
「我說,」卡蘿蔔徹底糊塗了,「我來是因為瓦內錫先生說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執行法律什麼的。是這樣的,對吧?」
這兒確實有很多活兒干。去見軍士的路上我看見一個地方,叫做小偷公會!!我問帕姆夫人,她說當然了。她說城裡所有的小偷頭目都在那裡聚會。我去了哨所,見了科壟軍士,他是個大胖子,我告訴了他小偷公會的事,他說,別傻了。我想他肯定是開玩笑。他說,別為小偷公會操心,你要做的是這個,你每天夜裡去街上吼,十二點整,一切安好。我問,如果不是一切安好怎麼辦,他說那你最好另外找條街。
「他幹了什麼來著?」
FABRIVATI DIEM,PVNC
「你要老敲那該死的鑼,咱們准好不了!快還我。」
「修?哦。對。修。我就是在干這個。修。」
「我能試試嗎?」卡蘿蔔問。
沒錯,當個衛兵,想必這曾經也是個很有意義的職業。
「是這麼寫的,沒錯。」文斯道。
「因為他是小偷公會的會長,似乎是。」
「而且,你來這兒是想變成個男子漢?」
「嗯,當然,這話不假。」小偷略微有些猶豫。王公的最後一句話帶著倒鉤,你會下意識地等著他發動攻擊。
卡蘿蔔看上去沮喪到了極點。
「他?」科壟張大嘴巴,「他是個矮人?我總說你絕不能相信這些小混蛋!他可真是把我給騙了個團團轉,隊長,那小壞蛋肯定在身高上扯了謊!」科壟有嚴重的塊頭歧視,至少在遇到比自己個頭小的人的時候是這樣。
「我實在毫無頭緒。」文斯乾巴巴地說,「這個名字呢……卡蘿蔔?」
「壞傢伙。」喏比喃喃地說。
魏姆斯敬了個禮。潛伏在他大腦里的黑色抑鬱溜到舌頭上,像往常一樣抓住他清醒的時機下手。
卡蘿蔔花幾秒鐘把它仔細看了看,然後他把銅錘奮力舉過頭頂。
「公開道歉,別忘了。我有我的地位要維護。」他補充道。
這算什麼領導
「真希望我能把那些惡棍逮個正著。」卡蘿蔔熱切地說。
「你學得挺快,小子。」
「我記起我們把他們吊在哪兒了。」卡蘿蔔說。
於是他鼓勵小偷公會從暗處走出來,建起宏偉的公會總部,讓頭面人物參加宴會,開辦培訓學校,提供脫產學習課程,頒發由市政府和公會簽發的資格證書,總之全套動作。作為削減警衛隊人手的交換條件,小偷們一面憋著笑,一面答應把犯罪率控制在每年規定的水平之下。據維帝納尼大人說,這樣大家都能提前計劃,從而讓混沌不堪的生活減少一點點不確定性。
另外,請把我的愛帶給薄荷。我真想她。
「就這樣而已?沒有月夜裡屋頂上的追捕?或者藉著吊燈飛身一躍?什麼也沒有?」
「是的。」他說。
喏比有些暈頭轉向,否則再也沒有什麼理由可以解釋他接下來的錯誤:他一言不發地把鑼遞給了卡蘿蔔。
魏姆斯努力回憶。這很難。他隱約記得自己九九藏書是為了忘記什麼事才跑去喝酒的。可這酒算是白喝了,因為他完全記不起自己想要忘記的究竟是什麼事來著。到最後他只是為了忘記喝酒而喝酒了。
范·皮尤退縮了。
然後,過了一小段時間以後,王公把領頭的小偷召到一起,對他們說:哦,順便說一句,還有一件事。是什麼來著?讓我想想。哦,對了……我知道你們是誰,他說。我知道你們住哪兒。我知道你們騎什麼馬。我知道你們的老婆在哪兒做頭髮。我知道你們可愛的孩子——他們幾歲來著?天哪,時間真是過得飛快——我知道他們在哪兒玩。所以你們不會忘了我們的協議,對吧?說完他微微一笑。
「哎呀呀。」喏比好不欽佩。他低頭看看卡蘿蔔的保護罩,「所以他們才逼你戴上這東西,唔?」
「做賊,似乎是。」
生命不過是化學物質。這裏一滴,那裡一點,然後一切都變了樣。只一點點發酵的涓涓細流,突然之間你的壽命又延長了幾個鐘頭。
「嗯?」喏比眼睛一亮,「我來留守。」他說,「放心好了。你去找失主。我是說店主。」
他試試下一個門把,它轉了。
「就這樣,唔?」微弱的回聲消失之後,卡蘿蔔叫道。
「啊,我明白了,喏卟司下士。我們得看看有沒有人忘了給鋪子上鎖。」卡蘿蔔說。
「我的手下?」
魏姆斯從來沒鬧明白野心是怎麼回事,它似乎只會發生在別人身上。
「我想我最好跟這個卡蘿蔔聊兩句。」魏姆斯說。
魏姆斯皺起眉頭,他的大腦正在努力接受一個全新的概念。
「那時候你還沒來,」喏比咕噥著,稍微消了點氣,「可憐的傢伙。咱們誰都可能遇上那種事兒。」他抬頭瞪了卡蘿蔔一眼,「從今往後這一套都給我收起來,聽見了?害我精神緊張。月夜追什麼捕,哈!」
「是的。」
對於狼平·文斯你可以這麼說,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整潔。他時刻給人以新鮮出爐的印象,就連他的頭髮也往後梳得整整齊齊、油光鋥亮,好像是畫在頭頂上似的。
「我會親自徹查此事!」小偷首領開始結巴,「請大人放心!」
「噓噓噓!」喏比趕緊噓他。
然後,當然了,還有他自己。只不過是一堆泡在酒精里的壞習慣,瘦骨嶙峋、鬍子一大把。而這就是夜巡隊了。三個人。過去曾經有好幾十、好幾百,可現在——就三個。
「你為什麼非要當衛兵,孩子?」他問。
「沒錯!也就是說——」范·皮尤遲疑起來。
「十二點!」他大吼一聲,「一切安安安安好好好好好!」
「我被一路押解,」烏多·范·皮尤,小偷、扒手、強盜及相關產業公會的現任會長控訴道,「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雙手還被綁在一起!」他朝王公樸素的專座靠近幾步,一根指頭在空中揮舞。
最最親愛的父親[卡蘿蔔寫道]嗯,我到了安科-莫波克。這兒跟家裡不一樣。我想跟瓦內錫先生曾祖父那時候比,它肯定變了不少。我覺得這兒的人好像分不清似的。
這話一旦說出口,聽起來的確挺古怪。
小偷踉踉蹌蹌地走出門去。跟王公打交道總是這樣,他苦哈哈地想。你找他投訴,來的時候明明理直氣壯,結果呢,用不了多久,你就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一面鞠躬一面勉強挪著步子,只要能開溜就好像撿了天大的便宜。對王公你只能甘拜下風,他不情不願地承認。因為如果你不拜,他會派人來教你拜。
「先生。」魏姆斯獃獃的。他沒敬禮,怕自己會摔上一跤。真希望之前能有時間喝點晚飯。
「E。還有T,一下雨就嘶嘶響。早該修修了!」
喏比瞥了眼那扇門。「當然有人打架。」他說,「這是矮人的酒吧。糟糕透頂。你離那兒遠點,孩子。這些小混蛋喜歡絆你一腳,再踢得你半死不活。你跟著老喏比走,他知道——」
「他犯了什麼事?」
另,請把我的愛帶給薄荷。
「就是哪個?」他喊道。
他來到哨所。這是棟老房子,大得叫人吃驚,就夾在一間製革廠和一個裁縫鋪子中間——那裁縫專做可疑的皮革製品。過去這房子想必挺氣派,但如今很大一部分已經沒法住人,只有貓頭鷹和老鼠來回巡視。門上有一句格言,是雙城過去使用的古語,時間、污垢和苔蘚已經把它腐蝕得七七八八,但還是勉強可以辨認,上頭寫的是:
「還好我沒生在你老家那種地方。」喏比道。
沒錯,他們都是打陰溝里起家的。但文斯混得風生水起,而他自己呢?魏姆斯毫不否認,自己只不過是在混日子。每次機會好像來了,他都會一不小心說錯話,或者說出心裡話。通常兩者同時發生。
「每個人都問我這個。」卡蘿蔔說,「我不是非要當,我想當。這能讓我變成男子漢。」
希望你身體健康,而且5號礦井已經打開了。今天下午我就去小偷公會看看。這簡直是個恥辱。如果我採取什麼行動,這將好比為我的帽子增添一根羽毛。我已經有些明白這兒的人說話的方式了。愛你的兒子,卡蘿蔔。
夜巡隊總在世界上其他人上床睡覺的時候起床,等黎明到來的時候他們又該睡了。你的所有時間都花在漆黑、潮濕的街道上,在陰影的國度里。夜巡隊吸引的正是那些喜歡這種生活方式的人,無論他們各自的理由是什麼。
「是的,先生。」魏姆斯喃喃地道。他隱約想起有人曾在葡萄堆跟他說話,態度很急切,可現在這個記https://read.99csw.com憶做賊心虛,正在他腦袋後頭蹦來蹦去。但那肯定不是個矮人吧?除非矮人的入門標準有了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
「對。好。感謝。非常。」小偷道。
「隨時隨地,」卡蘿蔔道,「差不多每天晚上,基本上。」
「當然,長官。」科壟恭恭敬敬地說。魏姆斯好歹還有點自尊心,所以轉開了眼睛,把腦袋埋進桌上一大堆已經石化的文件里。
「這個卡蘿蔔似乎有不同看法。」
魏姆斯當時混到中層,其實就是個隨聲附和的應聲蟲,相當於伴唱的假嗓子合唱團員。他記憶中的文斯是個瘦巴巴的小個子,總是穿著別人不要的舊衣服尾隨在一群人身後。他發明了一種怪模怪樣的跑跳步,好讓自己跟得上那些大孩子,而且他能不停地想出新點子,免得其他人太過無聊,合起伙來欺負他——在缺乏娛樂的時候,他們通常都靠這個消遣。這對於艱辛的成年生活是極好的鍛煉,而文斯也確實變得非常能幹了。
文斯兩手在桌面上合起,上身前傾。
「吊在哪兒?」他似乎既害怕又著迷。
魏姆斯磕磕碰碰地走上樓梯,一路摸索著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立刻癱倒在一張破破爛爛、老態龍鍾的皮椅里。他在最底下的抽屜里摸索半天,抓起一個瓶子、咬住瓶塞,用力一扯、吐出瓶塞,一口灌下去。新的一天開始了。
「可我們是警衛隊!」
警衛隊的某些職責我不太明白。我有個搭檔,他名叫喏比。他說我熱心過頭了,還說我有很多東西要學。我想他說得沒錯,因為《安科-莫波克城的法律與條令》我才看到第326頁。請把我的愛帶給所有人,你的兒子,卡蘿蔔。
「你很清楚我們沒有超出預算,」他說,「卻受到這樣的羞辱!就好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罪犯!我最好聽到公開的道歉,」他說,「否則你手上又會多出一場罷工。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置我們應盡的公民義務于不顧。」他補充道。
「有位名叫帕姆夫人的女士——」
「可不是!所以咱才不想跟其他人扯上關係!別忘了加斯筋的事兒!」
最最親愛的母親[卡蘿蔔寫道]今天過得好多了。我走進小偷公會,逮捕了為首的惡棍,然後把他拖到了王公的宮殿。要我說,他再也別想為非作歹了。還有,帕姆夫人說我可以一直住在閣樓里,因為有個男人在總是有用的。這是因為每天晚上都有些男人,喝得醉醺醺的,跑到姑娘們的房間去搗亂,然後我就得跟他們談談,然後他們就要開打。其中一個想用膝蓋傷我,可我戴著保護罩。帕姆夫人說他打碎了自個兒的髕骨,但我不用賠錢買新的。
「嗯,不必擔心。」喏比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或者大秘密,也可能是。就連隊長也一樣。他之所以跟咱幾個一塊兒,只不過是因為他給個女人踐塌了。軍士說的就是這個字眼兒,踐塌。」
他們走出哨所,發現酒館外的牆上搭了架梯子。一個大塊頭正站在梯頂,一面壓低嗓門罵罵咧咧,一面跟發光的招牌搏鬥。
「你的一個衛兵,似乎逮捕了小偷公會的首領。」
於是雙城興旺起來,而警衛隊則猶如一根無用的闌尾,日漸式微,終於只剩下幾個找不到活兒乾的傢伙,淪為所有正經人的笑柄。假如他們突發奇想,竟以為自己應該跟罪惡作鬥爭,所有人都會堅決反對。不過么,王公覺得,既然藉此瞧見了小偷頭子的窘樣,這個麻煩倒也值得。
「每天晚上?」
最終所有人都非常滿意。很快小偷頭子們全長出了啤酒肚,他們叫人設計了紋章,還把聚會地點從煙霧繚繞的密室搬到了像樣的大樓里——密室這東西其實從來沒誰喜歡。他們設計了一系列複雜的收據和憑單,確保每個人都有機會享受到公會的關注,同時又不會有人得到太多,後者是很容易接受的——至少對於那些富裕的市民來說是這樣。只需要出一筆很公道的費用,公會就能保證他們的生活不被打擾。這種做法有一個很奇特的外國名字:保鮮。沒人確切知道它最初是什麼意思,但安科-莫波克對它敞開了懷抱。
「可你們卻有好幾百人在場,」王公平靜地往下講,「就跟,請你原諒這個表達,就跟廣場上的賊一樣多。」
「哦,是的。」
科壟軍士,魏姆斯一面琢磨,一面踉踉蹌蹌地進入散發著霉味的房間。這可不就是一個喜歡黑暗的傢伙。科壟軍士結婚三十年,婚姻美滿幸福,而這完全是因為科壟夫人從早忙到晚,而科壟軍士則從晚忙到早。他們靠便條交流。每天晚上他離開之前都替她煮好茶,而她則每天早上為他做好熱騰騰的早飯留在烤箱里。他們有三個孩子,全都長大成人了,據魏姆斯推測,這些孩子之所以能生下來,靠的完全是極富說服力的書法。
「剛剛加入警衛隊的那個。名叫——」魏姆斯遲疑片刻——「卡蘿蔔,好像是。」
他個子小,羅圈腿,酷似一隻從來沒人請他參加茶話會的黑猩猩。
「我可不想聽什麼書胡說八道!」喏比低聲咆哮道。
喏比逃過了無數次震驚世界的大屠殺,訣竅就在於壓根兒不要出現在事發現場。他鬆開門把,挺友好地拍拍它。
「我還記得?」他無助地問。
迴音在街道上來來回回地反彈了許久,終於被一種恐怖而厚重的寂靜所掩蓋。幾隻狗不知在哪裡汪汪了幾聲。一個寶寶放聲大哭。
「什麼?」
「啊,通常都是這個原因。」喏比充滿智慧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