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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那是啥?」科壟軍士道。
當然了,事實上整個安科-莫波克差不多都是這副模樣,但黃泉尤其如此。它就像個黑洞,洞里僅有的只是一種與生俱來、揮之不去的無法無天。咱們這麼說吧:犯罪分子走在黃泉也要心驚肉跳。警衛隊壓根兒就不往這兒走。
「滿地天竺葵什麼的。」
「只管做就是了。」他乾脆沖喏比發火,「難道什麼事都要我教嗎?」
但現在他們進來了,純屬意外,走得也不大穩當。今晚很難熬,他們一直想方設法平穩自己的神經。眼下他們的神經已經很平很穩,以至於每個人都得依靠其他三個人才能保持直立行走。
喏比趕緊把雙手藏到身後,「這可說不準,長官。」他說。
如今的破鼓已經成了一個傳奇,它是碟形世界所有聲名狼藉的酒館里最出名的一個,同時也是雙城的重要標誌。正因為如此,前段時間必須重新裝修的時候,新東家特意花了好幾天工夫,努力還原過去牆上的泥污、煙灰以及各種不大容易分辨的物質;他甚至還進口了一噸經過腐爛處理的燈芯草鋪在地板上。現在店裡的顧客還是往常那堆英雄、殺人犯、雇傭兵、暴徒和惡棍,只有經過最最仔細的檢查你才能分辨出究竟誰是誰。濃濃的煙霧懸在空氣中,很可能是因為不想碰著牆壁。
「什麼?」魏姆斯問。
魏姆斯的良心說:你們有三個人。他穿著和你們相同的制服。他是你的手下。別忘了可憐的老加斯筋。
「放棄無用的掙扎。」卡蘿蔔道。
一個人影跌出樓上的窗戶,癱倒在鵝卵石路面上。
然而卡蘿蔔已經趟進了混戰的矮人堆里。他把雙手合在嘴邊,吼了句什麼,用的是一種喏比聽不懂的語言。當然,世上所有語言幾乎都符合這個描述,包括喏比的母語在內,不過卡蘿蔔喊話用的顯然是矮人語:
又是一陣敲擊聲,聽著像是什麼東西用一種木稜稜、沉甸甸的東西不斷地敲打另一樣東西。魏姆斯牙疼似的縮了一下。
卡蘿蔔他們撞上的正是這種令人愉快的矮人群毆現場,參加打架的人數大概有一百,總共組成約莫一百五十個同盟。屋裡到處是尖叫、詛咒以及斧頭砍在鐵頭盔上的清脆聲響,其間還混雜著歌聲——一群醉醺醺的矮人正在壁爐前歌唱金子,這也是一項屬於矮人的傳統。
「更像是蛇行的聲音。」喜歡較真的軍士道。
「如果你是管事的,」他莊嚴地宣布,「那麼我有責任通知你,你被捕了。」
隨之而來的沉默帶著一種罕見的特質,那是屏住呼吸的期待。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接下來劇情如何發展。
然後他們聽到了一聲巨響——
他們小心翼翼地往慘遭蹂躪的門口望進去。
「不,不,不。另外的啥。無所謂。反正,反正我們絕不會那個。」許多模模糊糊的畫面在他腦子裡亂竄。一屋子人,個個都像犯罪分子,他們嘲弄過他,他們的存在本身已經折磨了他好多年,而如今這些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他不大記得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但在他內心深處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角落,有個他以為早已被酒精淹死的魏姆斯突然躁動起來,這個魏姆斯比他年輕許多,他穿著閃閃發光的胸甲,還胸懷無數遠大的志向。
科壟軍士明白過來。儘管溜須拍馬是警衛隊行為準則的基本思路,但隊里所有人都曾經嘗過砂岩圖斯拳頭的滋味,無一例外。喏比只不過在發揚全世界警務人員最優良的傳統:既然逮著機會就該稍微找回點面子。
「我覺得他在警衛隊不是很開心,長官。」軍士的聲音挺和氣。
兩個衛兵晃進破鼓的時候,交談聲略微低下去一丁點,接著又恢復到先前的水平。兩個老熟人朝喏比揮揮手。
終極無上大師睜開眼睛。
喏比一頭撞上了卡蘿蔔的後背,對方獃獃看著眼前的景象,驚恐萬狀。
「是,長官。」
「我看咱肯定是在打銀街轉了左,本來該右轉的。」喏比聲音直發顫。
「別說出來!」喏比趕緊截斷他的話,「別把那個詞兒說出來!那是圖書管理員,在大學幹活,睡前總是來這兒喝一杯。」
「你在幹嗎?」他問,「還有,別跟人家提什麼媽媽,明白?」
「查利,這是卡蘿蔔。」喏比介紹道,「他住玫希·帕姆那兒。」
「要俺,要俺,要俺告訴你件事不,軍士?」他說。
「我們都覺得他們是些惡狠狠的小壞蛋。」喏比道,「好了,走吧!」
「是的長官。很不錯,長官。全是用小花做的,長官。」
他絕望地四下打量。那邊是穿刺手鍩克,躺在一張桌子底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那邊是大個兒本。還有巨爪西蒙斯,雙城最令人聞風喪膽的酒吧打架高手。總之一句話,這裡有好多人,等他們醒過來的時候,你絕不會願意待在他們身邊。
魏姆斯喝乾了瓶里的酒。它一點作用也沒有。某些種類的清醒是無法撼動的。
「嗯,嗯。」隊長虛弱地說。
「此處的主人、業主、承租人或者老闆是誰?」他問喏比。
魏姆斯隊長把酒瓶遞還給軍士。
「為什麼要反對?」喏比問,「他也一樣請大家喝酒,從來不會喝了人家的就開溜。」
卡蘿蔔抬起暈乎乎的腦袋。
「沒錯。」他說,「本來可能是我九九藏書們。」
他們盯著它看了好久。
「你,你,你……」他想了想,「你……可恥。」他說,「在常,常,長,管,官跟前喝,醉,醉酒。」
「沒錯!」
卡蘿蔔清清喉嚨。
「至於你,下士,請你——你在幹嗎?」
「他在裡頭打架!」他一把抓住隊長的胳膊。
終於科壟不大自在似的伸了個懶腰,「高興點,隊長。本來可能更糟呢。」
「也包括你,軍士。」隊長補充道。
「就他一個人?」隊長問。
「那什麼花日晷就在那兒,對吧?」隊長做著垂死掙扎。
一個壓扁的啤酒杯擊中卡蘿蔔的胸甲,又彈到地上。卡蘿蔔伸出手去,毫不費力地抓起一個不斷掙扎的傢伙。
離天亮只有一兩個鐘頭了,可卻沒有一個人提出要趕緊找路回去。他們就在牆邊等著。至少它挺暖和。
這大概是軍事行動史上最最謹慎的推進,它躺在這一歷史的最底部,與頂端著名的輕騎兵衝鋒相映成趣。
魏姆斯隊長努力不去想頭套和絞刑架。
「今年你休過假了嗎,軍士?」終於魏姆斯隊長打破了沉寂,他前前後後晃著身子。
「耶。」
魏姆斯隊長沿著短街往前跑——短街其實是城裡最長的一條街道,莫波克那著名的幽默感到底有多麼微妙,只這一點就可見一斑——科壟軍士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嘴裏不停地嘟嘟囔囔。
通常在這種情況下,破鼓裡都會有人開始扔杯子。事實上也是如此。
「耶。」廁清兄弟高高興興地說,「俺親自整的。」
多元宇宙里的每個城鎮都能找到個地方,跟安科-莫波克的黃泉有些類似。它通常都是城裡歷史最悠久的所在,那裡的小路忠實地追隨著中世紀時母牛下河飲水的路線,而且它們的名字都是廢墟、窟子、撕格巷之類……
他們盯著它。
明理兄弟們亂七八糟地歡呼起來。守望塔兄弟和妙手兄弟挽起胳膊,興沖沖地在他們的魔法圈裡跳起了快步舞。
「可這非常重要。」卡蘿蔔一臉嚴肅。喏比已經潛進一條更窄的街道,卡蘿蔔趕忙跟上。
「這不是什麼私人恩怨,你明白。」查利對喏比說,「這不過是那啥……前幾天有個巫師過來說了半天,一種彎彎的跟教育有關的玩意兒,你知道,」他琢磨片刻,「學習曲線。就是這個。這是個學習曲線。砂岩圖斯,把你的石頭大屁股挪過來一下。」
原來那是一堵牆,它正在迅速冷卻。一塊塊被氧化的磚塊開始收縮,落到地上,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那麼,好吧。」無上大師道,「今晚我們將再次試驗召喚巨龍。我相信你們已經收集到合適的原始材料了,眾位兄弟?」
他感到自己脖子後頭有道極具穿透力的視線,於是轉過身去,正好對上一張平淡、溫和的大臉。一張猩猩的臉。
「八里寬吶,長官。裡頭還有河。好多,好多屋子啥的,長官。」他分析道。
「這是絕對錯誤的。」魏姆斯道。他不大清楚到底該怎麼割開一個人的喉嚨。過去他們還從沒有過可以這樣做的機會。
「呃,我們可以喊救命。」隊長大人沒什麼把握地說。
「對頭。」軍士顯得不大熱心。他還在琢磨著自己長官的性生活。
喏比被孤零零地留在樓梯頂上。地板上喃喃聲和呻|吟聲此起彼伏,說明好些人都快醒了。喏比腦筋轉得飛快。他兇巴巴地晃了晃乳酪條一樣的手指頭。
多半沒有,他苦哈哈地想。這種東西對神仙來說不夠氣派。哪個神仙會替每月為了幾塊餉銀賣命的可憐蟲操心?神仙們迷的是那些滿腦子小聰明的混蛋,那些傢伙以為從蠼螋國王雕像的眼眶裡挖出它的紅寶石眼珠就算是幹活了。至於那些缺乏想象力、只知道每晚丈量人行道的傻子……
「是長官。」
他一把抓住卡蘿蔔樹樁一樣的胳膊,拉他簡直就跟拖著棟大樓差不多。
「逮捕。」卡蘿蔔道,「現指控你犯下了如下罪行,茲即:1)(i)咕月18日或此日前後,在位於金絲街一個名叫破鼓的地方,你在午夜12(十二)點鐘之後,a)販賣或者b)協助販賣酒精飲料,違反了1678年的《公共酒家(營業)法案》之規定,並且1)(ii)在咕月18日或此日前後,在位於金絲街一個名叫破鼓的地方,你在販賣或者協助販賣酒精飲料時,所使用的容器在大小與容量上不符合上述《法案》之規定,並且2)(i)在咕月18日或此日前後,在位於金絲街一個名叫破鼓的地方,你允許顧客攜帶長度超過7(七)寸、裸|露在外的鋒利武器,違反了此《法案》第三部分的相關規定,並且2)(ii)在咕月18日或此https://read.99csw.com日前後,在位於金絲街一個名叫破鼓的地方,你在未獲販賣和/或飲用酒精飲料執照的場所售賣此類飲料,違反了上述《法案》第三部分的相關規定。」
命運香爐的凈化儀式是否已經完成?以確保將邪惡與不端的思想從神聖之集會中驅逐?」
兩人很費了些氣力,終於把卡蘿蔔架在中間,引導他顫巍巍的大腿爬上台階。魏姆斯覺得自己面臨被壓扁的危險,於是轉身尋找喏比。
「是,長官。」
衛兵們紋絲不動地站了一會兒。
「還用說,」喏比道,「隨時隨地,而且他們滿嘴那些髒話,哪怕對我自己親愛的老媽我也不肯說的。你可不想跟他們攪在一起,好一群叫人厭惡的傢伙——別進去!
他發現卡蘿蔔好像很忙。
「我是說,瞧瞧你們!」卡蘿蔔搖搖頭,「你們可憐的老母親,花白了鬍子,在她的小洞里做牛做馬,念叨著不知道她兒子今晚過得怎麼樣。你們能想象她要是看見你們這樣會怎麼想嗎?你們自己的親媽,第一個教會你使鶴嘴鋤的人——」
「你總不會以為,」軍士道,「他快贏了?唔?」
他又等了一會兒,然後再次開口,這回口齒十分清楚,每個輔音都規規矩矩地各歸各位:「軍士,帶幾個人去調查一下,聽見了?」
「沒錯,終極無上大師的話你要認真聽好了。」守望塔兄弟瞪一眼犯錯的弟兄。
「這麼一大幫子人咱要怎麼辦,隊長?」他扭頭問。
「說得沒錯,長官。」軍士附和道。
卡蘿蔔抬頭瞅瞅眼前的建築。它離泥濘的街面稍微有些距離,裡頭傳來不少豪飲的聲音。門上掛了個破破爛爛的招牌,招牌上畫著一面鼓。
「哦。」
「我認為,」隊長字斟句酌地說,「我們最好立刻採取行動。」
「指關節痛得要命,全都紅紅的還破了皮。連我的三塊錢也沒要回來,可誰對咱說過哪怕一句——」
「法官?他啥意思?」查利問道,「咱這兒沒啥法官。」
「我想你該給他弄杯喝的,軍士。」他說。
卡蘿蔔再次轉身打量那隻類人猿。好幾個問題同時衝出來,要求他關注,比方說:它的錢放哪兒?圖書管理員發現了他的目光,誤解了他的意思,於是把那碗花生輕輕朝他推過來。
「好了,停下。我要你給這些罪犯一個口頭警告。」隊長道。
「啊。啊。啊。」魏姆斯伸出根顫顫巍巍的手指朝他晃晃,「從來,從來,從來沒說過它是個,是個小,小個子女人,不是嗎?要講道理。」他晃晃酒瓶。又一個與先前毫無聯繫的念頭冒出來,佔據了他的注意力。
「向您報告,長官。三十一起滋事鬥毆、五十六起聚眾鬧事、四十一人妨礙警衛隊衛兵執行公務、十三人犯以致命武器攻擊罪、六人惡意逗留,還有——還有——喏比下士到現在也沒告訴我門路到底是哪條路——」
「新人,他是?」查利問。
「長官?」四個人輕輕從另一堵牆上反彈回來,開始在巷子里進行又一段蟹式慢速華爾茲。
說完他扭頭就跑。
「冒險嗎,長官?」科壟猜測道。
「被什麼了來著,朋友?」查利繼續擦著杯子。
「有道理。」軍士為了安撫自己的神經,灌下一大口酒。
「是巨怪!躺他們門上那個!」
此時,喏比正在破鼓外頭蹦躂。危險來臨時,他總能把自己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而且似乎壓根兒不必通過兩地之間的空間。在他面前,任何尋常的物質轉移裝置都會自慚形穢。
「沒錯。」科壟軍士道,「站在這種地方很可能會受傷。」
「真可恥。」隊長含含糊糊地說。他遲疑片刻,「巨怪有蛋蛋嗎?」
長椅底下傳來呻|吟聲,「另外,」他急忙接著往下講,「我們應該儘快把我們受傷的同志帶到安全的地方。」
他們試著不去看它。
謝謝你,終極無上大師。」守望塔兄弟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喏比站在門邊,又驚又懼,他發現擤鼻涕的聲音和壓抑的哭聲越來越響,而卡蘿蔔還在繼續往下說:「她多半正想著,我猜他今晚肯定在好好休息,玩玩多米諾牌什麼的——」
「調查什麼,長官?」科壟問。不過此時隊長已經意識到一個問題:假如軍士帶幾個人過去,那就會留下他,魏姆斯隊長,獨自一個人。
「聽著,這裏每晚都是這樣。」喏比道,「別插手,軍士是這麼說的。這是他們種族的風俗啥的。你可千萬別去干涉人家的風俗。」
接踵而來的黑暗裡充斥著紫色的殘影,等耳朵恢復聽的能力之後,還有一種微弱的聲響,彷彿什麼東西熔化又凝結了。
「矮人喝酒?還打架?」他問。
衛兵們極其謹慎地往前推進。
還沒有哪個矮人從任何四英尺以上的生物嘴裏聽到過這麼多古話。他們全都啞口無言。
「我認為這恐怕不大合適。」卡蘿蔔道,「再說了,烈酒是失敗之母。」
「喏卟司下士,」他沙啞著嗓門厲聲喝道,「為什麼你要踢那些暈倒的人?!」
「是九-九-藏-書,長官。」
「哦,終極無上大師,請繼續。」守望塔兄弟說。
終極無上大師把手放下。
他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神仙,每個行當都有自己的保護傘。世界上有乞丐的神,妓|女的女神,小偷的神,多半就連刺客也有自己的神。
一百個強硬的下巴掉下來。
「我不寫。」喏比從人群中擠過。一種罕見的慷慨之情鑽進他腦袋裡,「你想喝點啥?」
「你們是矮人!」他說,「矮人不該這樣!看看你們。你們不覺得羞恥嗎?」
「我們該咋辦,隊長?」科壟問。
他不知道在那巨大的萬神殿里,是不是也有一個神仙會對艱難度日、相當無辜而且基本上肯定快要送命的執法人員表示同情?
「給我也來一杯。」
這或許是因為他們家鄉的生活實在太過平靜有序了。畢竟,如果一個年輕矮人在自己父親的礦坑底下幹了七十年,他來到大城市以後想做的頭一件事很可能就是大醉一場,再揍什麼人一頓。
接下來的一瞬間發生了很多事,簡單說來就是對於地理位置的認知起到了通常需要一晚上好覺和幾品脫黑咖啡才能達到的效果。三人十分默契地朝卡蘿蔔身邊擠過去。
「——擦了又擦擦了又擦,別指望有人會感謝你——」
這還不是最糟的部分。最糟的是牆上的東西。
人家早就告訴過喏比打架要講公平,對手倒下就不能繼續進攻,他也極富創造性地思考過這些規矩應該怎麼應用在像自己這樣一個四英尺來高、肌肉活像橡皮筋的人身上。
「這季節那地方很不錯,我聽說。」
「啥?」小個子衛兵道,「老闆?唔,我猜今晚是查利管事。怎麼了?」他指指一個偉岸的大塊頭,此人滿臉縱橫交錯的刀疤,眼下正拿著塊濕布,試圖把髒東西更加平均地分配到一堆玻璃杯上。他停下手中的活兒,心照不宣地朝卡蘿蔔眨巴眨巴眼睛。
「你應該說『哦,是的,終極的大師啊。』」終極無上大師道,「真是的,我已經跟你說過許多次了,如果你不能融入這種氛圍——」
「我們可以割斷他們的喉膿,長官。」喏比不愧是清理過二十來個戰場的老將。他剛剛找到一個昏迷不醒的傢伙,跟自己身形差不多,此刻正若有所思地剝著對方的靴子——靴子看上去還挺新,大小似乎也正合適。
終極無上大師深吸一口氣。
卡蘿蔔挺直了自己高大健碩的身子,開始查閱自己的筆記。他整個下午都在學習《法律與條令》,這時間沒白花。
「酒館,唔?」卡蘿蔔若有所思,「這時候還在營業?」
他皺起汗津津的臉,拚命思考。
「咱花了好多個鐘頭凈化那些個香爐來著。」廁清兄弟嘟囔道。
「我們必須組成一個方陣。」隊長說。於是所有人都拚命縮成一個點。
「那個,你——」魏姆斯隊長說不下去了。他要知道才怪呢,這事兒他也從沒幹過。
「好吧,看起來這一切——」隊長正說著,喏比突然打斷了他,「是那隻該死的巨怪!」
旁邊有扇窗碎了一地,一個已經被打傻的傢伙從窗戶里飛出來,落到對面的街道上。
「怎麼警告,長官?」
「那麼現在,」終極無上大師拿起書來,「讓我們開始啟動。閉嘴,廁清兄弟。」
好些人都伸著四肢癱在桌上,或者說癱在曾經是桌子的東西上。其中一些仍然清醒,不過看起來對目前的情形似乎也不甚高興。
「你怎麼寫『觸犯』兩個字來著?」卡蘿蔔翻過一頁。
可是另一個他,那個可恨又可鄙,但卻讓魏姆斯活過了十年警衛隊生涯的他卻說:隨便插手人家的事兒,這也太不禮貌了。我們還是等他打完,然後再問他要不要幫忙。再說了,警衛隊有政策,一律不得干預打架鬥毆事件。等他們打完之後再進去逮捕所有站不起來的人,這樣要簡單得多。
「現在,我說,」卡蘿蔔緩和了一下態度,「我不想對任何人太過嚴厲,但從現在開始,我每天晚上都會過來一趟。我指望能看到嚴格合乎矮人規範的行為。我知道遠離家鄉是什麼感覺,但這不能成為這種事情的借口。」他抬手碰碰自己的頭盔,「G'hruk,t'uk。
「嗯,這錯誤咱可好一陣不會再犯了。」隊長剛一說完就十分後悔。
他很慢很慢地眨了一兩下眼睛。
喏比正努力假裝自己根本是一個人來的,並且與那個正好站在他身邊、又碰巧跟他穿著一樣制服的人毫無關係。
他們聽到了腳步聲。在他們左邊什麼地方,有人吃吃地笑了。
查利小心翼翼地放下玻璃杯,杯上的污跡已經被擦得乾乾淨淨。他低頭瞧瞧喏比。
「而且我敢打賭,你們肯定好長時間沒給她寫過信了,你們所有人,雖然你們都保證過每星期要寫信的——」
「比不上保住小命重要。」喏比道,「矮人酒吧!要是你還有一點點理智,小子,你就趕緊進來。還有,閉上嘴。」
喏比心不在焉地掏出張皺巴巴的手巾,遞給身旁的一個矮人;對方靠在牆上,悲痛得全身發抖。
「J'uk,ydtruz-t'rud-eztuza,hudr'zd dezek drez'huk,huzukruk't b'tduzg'ke'k me'ek b'tduz t'be'tk kce'drutk ke'hkt'd.aaDb'thuk?read.99csw.com
他朝矮人們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然後半蹲半走著出了酒吧。回到街道上以後,喏比敲了敲他的胳膊。
現在他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因此可以看見前方有一團模模糊糊的紅光。
先是胡蘿蔔,他暗想,現在是大棒。他喜歡大棒。
「你這是怎麼回事,夥計?」魏姆斯問。
「是女人?」科壟問。
「我半點頭緒也沒有。」魏姆斯坐下來。警衛隊的牢房剛好可以裝下六個非常瘦弱的人——通常也只有這種人才會光顧他們的牢房。但這些人……
「好,好,幹得漂亮,」終極無上大師道,「表現出很強的主動性。」
——也許是火山的轟鳴,也許是沸騰的溫泉,但無論如何是一種漫長、乾燥的咆哮,就像提坦巨人熔爐里的怒吼——
「幹嗎不營業?」喏比推開門,「生意好著呢。破鼓。
搞來的。」守望塔兄弟驕傲地說,「他們以為我是在修理什麼的,可我帶了螺絲刀去——」
——但光線卻比聲音更可怕。那是種藍白色的光,它能把你眼珠上血管的形狀印在你的頭蓋骨上。
發生群毆事件時,破鼓的大門經常被卸掉,於是不久之前店裡乾脆換上了特別加固過的門樞;然而下一聲巨響過後,大門和門框都跟牆壁分了家,於是又有好大一筆錢打了水漂。大門的廢墟中間有個人影,試圖用胳膊肘撐起上身,卻在一陣呻|吟過後頹然倒地。
「我們在哪兒?」他呻|吟道。
軍士想說點什麼,但最後只吐出一串「呃」。
「全都準備好了,終極無上大師。」守望塔兄弟回答道。
軍士奇迹般地在一片廢墟里發現了一瓶完好無損的烈酒,此刻正硬把大部分內容往卡蘿蔔嘴裏倒。
「你自己也來一杯吧,順便。」
「但願如此。」喏比朝一個巨怪點點頭,這是破鼓雇的門摔,「晚上好,砂岩圖斯。帶新人來認認門路。」
「現在,」隊長抽出佩劍,「前進!」
「真夠新鮮的。」軍士含含糊糊地評論道。三人齊齊轉過身,朝曾經是大門的那個長方形看過去。說起來,裡頭當真比先前平靜了不少。
「這樣最安全,長官。」喏比說。
「兩點鐘!」他喊道,「一切安好好好好好!」
不過情緒高漲的魏姆斯完全不需要旁人的鼓勵。
卡蘿蔔翻到下一頁,四下里一片死寂;卡蘿蔔繼續道:「此外,我有責任通知你,我準備向法官提交證據,證明你觸犯了1567年的《公眾集會(賭博)法案》,1433、1456、1463、1465,呃,還有從1470到1690年的《營業場所執照(公共衛生)法案》,以及——」他瞥了眼圖書管理員,那隻猩猩有雙對麻煩極其靈敏的耳朵,此刻正急急忙忙喝乾杯里剩下的啤酒——「1873年的《家畜與家養寵物(照料與保護)法案》。」
「就沒人表示反對?」
「這城。這城。這城,軍士。這城是個,是個,是個女人,軍士。莫錯。一個女人,軍士。古老什秘的老美女,軍士。可假使你愛上她,那,那,那她就要一腳,一腳踢掉你的,你的牙——」
卡蘿蔔捅捅喏比,「那兒有隻猴——」
「可是,可是,」卡蘿蔔打著結巴,「這些是我的同胞。算是。太可恥了,這樣的行為。大家會怎麼想?」
矮人在家鄉的山區總是過著平靜有序的生活,可一旦搬到城裡,他們似乎立刻就會把過去的一切忘個乾淨,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有什麼東西會影響到哪怕最循規蹈矩的鐵礦工人,促使他成天穿著鎖子甲、背著斧頭、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鎖喉·踢你脛骨之類,並且把自己喝成一個暴躁的醉鬼。
「是,長官。」
「老天爺,」魏姆斯道,「大自然媽媽的想法真叫人猜不透,不是嗎?」
隊長毅然決然地揚起下巴,「他是與我們並肩戰鬥的同志,我們有義務,」他說,「去弄個明白。」
「我在記筆記。」卡蘿蔔嚴肅地說,「我有個筆記本。」
「不。」他說,「我想或許還是警告一次,然後放他們走。」
終極無上大師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堆東西比上次確實略有進步。明理兄弟們顯然沒閑著。正中間的位置留給了一塊發光的酒店招牌,終極無上九九藏書大師由衷地感到,把這東西取走的人應該由酒店所在社區給予某種嘉獎。此刻,招牌上的E毫無規律地閃爍著一種恐怖的粉紅色。
他們身後傳來一聲嗚咽。兩人一齊轉過身,只見喏比單腿蹦著,兩手捏著另外一隻腳。
就他所知,警衛隊還從來沒有遇上過這樣的情況。
「耶?」
「又是喝酒?」卡蘿蔔飛快地翻著書頁。
「在他們的錢袋裡搜?」
「什麼,每天晚上?」查利問。
「自作-作主張。」魏姆斯隊長撞上一堵牆。他瞪了磚頭一眼,「這堵牆襲擊了我。」他宣布,「哈!自以為是個硬漢,唔!哼,我可是執,執那個,那個法官,告你聽,我們絕不會,不會,不會任你。」
魏姆斯隊長咳嗽兩聲。他完全無法確定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對於正悄悄跟蹤他們四個的各色人等來說,這實在是個有些讓人吃驚的消息。眼下他們尚未清楚地、有力地表明自己的意圖,但唯一阻止他們的也只是迷惑而已。這些人顯然是衛兵,他們暗自嘀咕,頭盔什麼的一樣沒少,可他們卻在黃泉?因此,眼下這兩撥人很像是綿羊和緊盯著綿羊的狼群。這些綿羊不僅主動走到了一片空地里,還咩咩叫著朝大灰狼擠眉弄眼。當然了,這事兒最終肯定會以羊肉串作為結束,但在此之前,大灰狼的好奇心給小綿羊換來了一段時間的緩刑。
卡蘿蔔煞白了臉。
終極無上大師抬起手。
「今後你再也不要給我來這麼一手!」他怒道,「你是警衛隊的人!再也別跟我提什麼法律!」
巨怪哼哼兩聲,揮揮長著硬皮的胳膊。
「休了,長官。上個月讓老婆去了克爾姆,去看她姑姑。」
「咱絕不幹的那是,是啥事兒來著,軍士?」他問。
「又是那聲音。像是皮革。」
的確,正是門摔砂岩圖斯。
「他跑去踢了他的石頭蛋蛋,長官。」
他往後栽倒,壓壞了一張桌子。
卡蘿蔔把犯事的矮人放回地板上。他眼裡噙著淚水。
它坐在吧台前,手拿一品脫啤酒,面前還擺了碗花生。它挺友好地朝卡蘿蔔揚揚酒杯,然後喝了一大口。它喝酒時下嘴唇彷彿變成了帶把手的漏斗,動靜還特別大,有點像運河排干水的聲音。
「什麼?」
「搜身,長官。」喏比飛快地站起來,「留作呈堂證供,那之類的。」
喏比發出痛苦的哀號。
「相信我,長官。」
巨怪嘛,其實就是一塊會移動的石頭,要想傷到他們實在非常困難,但有人似乎做到了。地上的人影痛苦呻|吟的樣子,活像是兩塊天地大衝撞的磚頭。
「咱可給了他們點顏色瞧,我說。」他激動起來,四人開始歪歪斜斜地往對面牆上撞過去,「可給他們上了一課,唔?這一忘他們可不會很快課了,呃?」
「好好吸取今天的教訓。」他說,「下不為例。」
陰暗的房椽上,圖書管理員若有所思地撓了撓癢。生活真是充滿了驚奇。他會密切關注事情的進展。他用腳剝了顆有助於思考的花生,然後舒展手臂盪進了黑夜裡。
旁邊有個矮人,頭盔上插著好些六英尺來長的尖刺,現在他對著自己的啤酒輕聲抽泣起來。
戰鬥戛然而止。一百張長滿鬍子的臉揚起來,瞪著彎腰站著的卡蘿蔔,受到打擾的惱怒與驚訝混雜在一起。
他們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打碎木頭和玻璃的聲音總算不那麼震耳欲聾了。三人全都刻意迴避著彼此的眼光。酒館里偶爾會傳出一聲尖叫,時不時還有一種神秘難解的敲擊聲,就好像有人在用自己的膝蓋敲鑼。
聲和光持續了幾百年,然後突然停了,之前毫無預兆。
卡蘿蔔站在屋子中央,生鏽的鎖子甲破了,頭盔也不見蹤影。他的身子微微有些搖晃,一隻眼睛已經腫起來,但他認出了自己的隊長:於是丟下手裡的主顧——對方正軟弱無力地抱怨著什麼——啪一聲敬了個禮:
「再一次,」他說,「我們取得了成功。」
「Gr'duzk!Gr'duzk!aaK'zt ezem ke bur'k tze tzim?
「不,跟所有人!」喏比一面喊一面繼續蹦躂。
「什麼,在這兒?」
「甜心衚衕不在咱回家的路上。」喏比口齒不清地說,「咱可不想走甜心衚衕,甜心衚衕在黃泉裡頭。要給人發現咱在甜心衚衕——」
「哈!」他沖黑黢黢的巷子大吼一聲,「不喜歡,呃?這就叫,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那個,那個其人的那啥。好吧,現在你們可以在夢裡好生反省一下!」他把空酒瓶往天上一扔。
「回家路上。」軍士回答說。他抬眼瞅瞅頭頂那塊坑坑窪窪的路牌,上頭不僅有匕首劃過的痕迹,還被蟲子啃掉了好些,「我們現在正在,在,在——」他眯起眼睛——「甜心衚衕。」
他們獃獃地站在一小攤相當難為情的沉默中。
喏比心驚膽戰地聳聳肩。
「對頭,」喏比道,「你會喜歡上這地方的。我每晚都來這兒吃晚飯。」
「算了,我有個更好的主意。我們全都一起去。」他堅定地說。他們一起去了。
「是的,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