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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會怎麼樣?」
記憶爬上來,像個心懷不滿的殭屍一樣給了他一下。
哼。這些了不起的屠龍者要是遇到了那條大龍會怎麼樣?那場面才有趣呢。盔甲?最好還是別穿。穿了也沒用,只不過是給自己提前準備個骨灰盒罷了。
一道綠色的火焰衝出棚子,從眾人頭上一尺高的地方掠過,在木門上燒出了玫瑰花形的圖案。
「哦,那可糟透了。」領頭的道,「真教人害怕,你知道?我膝蓋都發軟了,聽了這話。」
假如你任由自己的思緒停留在這樣的房間里,最後你可能發現自己不知怎的突然非常憂鬱,心裏充滿一種奇特、廣博的同情,這種同情會讓你相信,最好還是把整個人類全盤抹掉,再從阿米巴蟲的狀態從頭開始。
至於築巢地點的選擇,雌性在這方面的常識和母性本能基本等於一塊磚頭。
魏姆斯躺在床上,腦子轉個不停。瑟尤多場在安科這一側,那一塊兒的租金很高。看見諾比或者科壟軍士大白天走在街上,其效果大概就跟在附近開一間收留黑死病病人的醫院差不多。
「聽著,就算真有人要放火燒安科-莫波克,那人也該是。」
「QED.」
騎樂·利牙·冬發四世大人選擇了在這時候打嗝。
魏姆斯吃驚地看到自己伸出手去,撓了撓它耳朵背後——至少據他猜想,它頭兩邊那兩個尖尖的東西應該是耳朵。它的回應是一種古怪的噪音,類似於啤酒廠嚴重堵塞的聲響。魏姆斯趕緊把手拿開。
「沒關係。」蘭金小姐說,「這是它的肚子在咕嚕,說明它喜歡你。」
「不……偶爾它們也露一下臉。從某個地方出來,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直到有一天,它們再也不出現了。」她驕傲地瞧了魏姆斯一眼,「認為它們找到了一個可以真正存在的地方。」
魏姆斯的眼睛里充滿驚懼。
龍舍的門被砸開,眼下正掛在鉸鏈上。裡頭的居民本來已經好像嗑了安非他命的豎琴,每根弦都綳得緊緊的,這時候更是徹底發了瘋。它們在自己的圍欄里來回亂竄,一團團火焰不停地噴在金屬欄杆上。
「各種各樣的東西。它可以減輕淤傷,幫助健康鱗片生長。」
就知道有什麼不對勁。」魏姆斯眼睛一亮,「還有它的火。肚子里那麼燙怎麼可能活得成。澤龍的火是怎麼弄的?」
有這麼一層,他倆簡直可以算是一家人了,魏姆斯暗想。就在這時,他肋下又一陣刺痛,疼得他一縮。
「扔掉。」魏姆斯厲聲道,「否則小命不保。」
「我就睡在樓下廚房裡。」蘭金小姐快快活活地說,「每到下蛋的時候,我常在那兒鋪張行軍床。有些雌性總是要人幫忙。你別為我操心。」
「我知道。它本來應該折斷了翅膀,在地上留下一個血淋淋的大坑。」蘭金小姐堅定地說,「空氣動力學可不是開玩笑的。你不能僅僅照比例從小變到大,然後就撒手不管了,你明白。你還得考慮肌肉力量和升力面。」
擺在外面的那些衣服顯然都是從實用、耐穿的角度挑選的——仔細看看,挑選它們的很可能還是上一輩的什麼人——它們絕不可能在兩性之間的戰爭中充當炮彈。梳妝台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瓶瓶罐罐,但它們嚴肅的線條暗示標籤上寫的應該是「每晚抹一次」之類的話,而非「只需在耳後輕輕一點」。你可以想象房間的主人在這裏住了一輩子,而且一直被父親稱作「我的小姑娘」,直到她四十歲。
「它似乎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她撓撓那丑東西腦袋頂上的鱗片,「我得說,它實在是我養過的最放鬆的一條龍了。」
「哦,我父親在全城各處都有產業。」她說,「我拿它們一點用處也沒有,真的。所以我讓我的代理人把瑟尤多場一棟老房子的鑰匙給了科壟軍士。通通風對它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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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他問。
「沒受啥傷。算不上受傷。他算是軟著陸。他那麼沉,直接把房頂砸穿了去。好一片——」
好幾秒鐘的死寂,唯一的聲響來自騎樂·利牙·冬發四世大人的肚子,燃料流進它的輸氣管里,發出不祥的隆隆聲。
他被激憤的人聲吵醒過來。
「哦,那條龍。」魏姆斯稍微放鬆下來。眼下還是這個話題比較安全。
「看見它的時候我心裏想,」魏姆斯道,「我想,不可能有東西長著那樣的鱗片能飛。」他倆對視一眼。
魏姆斯想到自己住處的飲食。不知為什麼肉總是灰色的,裡頭還帶些神秘的小管子。
「一隻會飛的死蠑螈休想放火燒我的城。」魏姆斯道。
「這你不用擔心。」她友好地拍拍他,「現在,你真的應該稍微休息一下了。」
「作為龍存在。一個可以真正實現自己所有潛力的地方。另外一個位面之類的。比方說重力不那麼大的地方。」
「抱歉。多半不是鱗片。別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我基本上可以確定。行了,全好了。」她在他屁股上啪地拍了一掌。
「可那一片——我是說,那兒街上鋪的都是貨真價實的鵝卵石——只說租金一項,維帝納尼大人不會——」
它離得那樣近,他甚至能看清它腿上的小鱗片和它眼睛里閃爍的紅光。它們不僅僅是爬行動物的眼睛,你可以淹死在那樣的眼睛里。還有它的氣息,那樣炙熱,一點都不像火,更像是某種固體,它不是把東西燒毀,而是將它們敲得粉碎……
「你身上的瘀傷挺嚴重,沒準兒還裂了一兩根肋骨。」她說,「如果你翻個身我可以再幫你抹些這個。」蘭金小姐亮出一罐黃色的油膏。
「什麼?」
「事實上它沒準兒自作主張,自己就吐起火來。」魏姆斯道,「它們必須得噴火,免得胃氣越積越多。它們一緊張胃氣就多起來。而且,你知道,我估摸著你們已經讓它們緊張得不行了。」
「想知道知道嗎?」
她的嘴張開又閉上,最後她說:「我會叫警衛隊來!」
「耶?」他一臉下流樣,「你準備怎麼辦,呃?」
「我猜我不得不這麼做。」她說,「可你知道這種事兒是怎麼樣的:它們抬起一雙深邃的大眼睛望著你——」
油膏燙得像冰。
他打起瞌睡,時睡時醒,隱約有巨龍在他身後追趕,爪子里還揮舞著一罐罐油膏……
「不過你們需要問問自己:我是不是願意碰碰運氣?」
他從腰帶上抽出一把好長的剁肉刀,「那麼,現在就請你閃一邊去,小姐,因為——」
「我肋骨疼。肯定是被它打中了。」魏姆斯說。
「個性十足。我們處得愉快極了。」
他身後響起一片喃喃的附和聲。
「我們必須找到它的巢穴。」蘭金小姐說。
它們有八個胃,魏姆斯記起來;那本書上的插圖非常詳盡。裡頭還有許許多多別的東西,有的像分餾管,有的活像瘋狂的鍊金設備。
「咋,」領頭的說,「還不就是龍嗎?」
那樣的語調任誰也沒法抗拒。魏姆斯考慮著是不是要求把喏比叫來充當監護人,但最後認定那樣只會更可怕。
魏姆斯滿臉冷冽的決斷消失了。
「為什麼?」
「哦,是的。他知道多少逸聞趣事啊。」
一條嚇得魂不附體的小龍被他緊緊夾在一隻胳膊底下。他的另一隻手抓著它的尾巴。
「誰也沒看見它去了哪兒?」
有人敲門。
紙堆旁還放著一本書。魏姆斯忍痛扭過頭去看看書脊,上面寫著:《龍的疾病》,作者西碧爾·迪徳芮·奧葛瓦娜·蘭金。
魏姆斯隊長從陰影里一瘸一拐地走出來。
這話說完,人群里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響。唯一的例外是人堆後面一個快快活活的聲音,他問:「值夜班,唔?」
「昨晚我記了些筆記。」她說,「關於那條龍的。」
「不知道,先生。」他糾正道。
「不過一切都要等到明天早上。」蘭金小姐堅定地說。
另一方面,他還活生生地https://read.99csw.com躺在這兒。他左邊身子好像給鐵棒打了一下,但他肯定是活著沒錯。
魏姆斯完全把哨所給忘記了。「損壞肯定很嚴重吧?」他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然後——?」
「所以我們準備要乾的就是,我們準備幹掉它們。」
「作為一個好市民,這不過是我應盡的義務。」蘭金小姐說,「請你接受好娃娃,以,以一個朋友的身份。」
「這是騎樂·利牙·冬發四世大人,城裡最燙的一條龍。能把你們的腦袋直接燒沒了。」
「不,我看多半是你摔到茅房頂上的時候撞的。」喏比道,「然後你滾下去又撞上了集雨桶。」
「然後怎麼樣了?」
「天哪,沒錯,你知道,它們非常神秘。」她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
「對,你說過。」
「啊,喏比,好個多姿多彩的小東西!」蘭金小姐說。
「這話不假。」
沒有哪個王國會被一條澤龍嚇到,除非是因為意外。魏姆斯不知道有多少澤龍被雄心萬丈的英雄殺掉。這實在很殘忍:這些小東西唯一的錯處就是在半空中心不在焉地把自己炸成碎片,再說就這一個錯一條澤龍也絕不會犯上第二次。魏姆斯感到憤怒。一群,一群糟粕,澤龍就是這個。生來就註定失敗。活得快,死得廣。無論是不是雜食,它們活命真正靠的還是自己的神經,滿懷歉意地扇動翅膀,每時每刻為自己的消化系統擔驚受怕。一家人剛剛從老爸的爆炸中緩過勁來,就又有個全身盔甲的蠢貨衝進沼澤里,把劍插|進一大包內臟中間,而它們離自毀原本也不過一步之遙。
「我親眼見它從塔上衝下去,就像只燕子。」
她的威脅並沒有起到預期的效果。蘭金小姐從來不怎麼關注沒長鱗片的那部分城市。
然後他們聽見一個蜜一樣甜的溫柔男聲,聲音里全是致命的威脅:
「可那些大傢伙又怎麼說?」
澤龍能活到現在,完全是因為它們居住的沼澤位置偏僻,又少有掠食者。當然龍原本也沒什麼可吃的——去掉皮革一樣的皮膚和用來飛行的巨大肌肉,剩下的東西咬起來肯定就像個管理不善的化工廠。難怪龍總是病懨懨的。它們靠慢性胃病為自己提供燃料,用消化系統從最不可思議的材料里蒸餾可以點火的東西,腦細胞也大都花在控制複雜的消化問題上。它們甚至可以在一夜之間調整自己的排泄系統,以解決內部進程上的麻煩。它們時刻走在化學的刀鋒上,一個嗝打不好,它們就與大地同在了。
第一圈一共募到了四塊錢三十一便士。不過魏姆斯隊長意味深長地晃了晃冬發四世大人,於是又有二十五塊錢十六便士奇迹般地湧向了錫罐。然後所有人趕緊逃之夭夭。
一干烏合之眾擠在被砸壞的門上。有些手裡還拿著各式尖利的器具上下揮舞,很有暴亂的架勢。
——龍爪,張開著,像人的胳膊一樣寬;翅膀的隆隆和砰砰聲,比船帆還大;化學製品的惡臭,只有神仙才知道是哪一種……
「或許你願意——」
「今天至少賺了一把。」只剩他倆之後,魏姆斯說道。
「可它不需要帶出門散步嗎?或者放飛什麼的?」
「它們其實是雜食動物。」她說,「除了金屬和火山岩什麼都吃。在沼澤里進化,你知道,不可能挑三揀四。」
「這究竟,」蘭金小姐質問道,「是何用意?」
他翻開僵硬的書頁,滿心恐怖,又移不開眼睛。它們把他領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這個世界充滿了各種各樣讓人目瞪口呆的疾病:喉嚨石化,黑化,肺部乾燥,平衡能力喪失,嘔吐,流淚,結石。看過幾頁之後,魏姆斯深深感到,這些澤龍竟然能看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陽,簡直是個奇迹。能活著走過一間屋子,基本就該算是生物學上的勝利了。
「可你已經做得太多了,你給了我們一個新總部!」
魏姆斯四下瞅瞅,同時感到一種模模糊糊的驚恐奏響了序曲。他的眼睛已經稍微能夠聚焦,他看出這地方的確缺少單身漢那種臭襪子滿屋的氛圍,反倒是有一絲滑石粉的味道。
「你真是花了大把時間研究它們,對吧?」他問九*九*藏*書
「你知道,跟大的那個一路貨,那之類的。」
「咋,它在放火,它們飛不遠。你這兒就有龍,沒準兒就是它們中的一個,不是嗎?」
書中還附有插圖,細節極盡翔實。魏姆斯飛快地轉開眼睛。你一次只能受得了那麼多內臟不是嗎?
「到處都有關於它們的傳說,你知道。看來好像是有一種龍變得越來越大,然後……就這麼消失了。」
魏姆斯開始認真聽講。
「哦不。」蘭金小姐得意洋洋地阻止他,「想走可沒這麼容易!」她抬手從架子上拿過一個錫罐。它的蓋子上有條縫,搖一搖還叮噹作響。罐子側面有一句話的說明:病龍陽光收容所
魏姆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睡衣。他下床時太過著急,匆忙中登了雙蘭金小姐的拖鞋就跑了出來。這時他才第一次看到,拖鞋上綉著粉紅色的絨球。
蘭金小姐偉岸的胸部像一個王國般起起落落,她伸手抓過掛在牆上的糞叉。
他身子往前傾,目光從澤龍兩隻耳朵中間穿過,他的聲音像刀鋒一樣嗡嗡作響:
「那個,呃,你知道,怎麼辦?」他指指糞叉。
兩人都停下來。
「如果它的構造跟澤龍類似,它應該有大約二十噸重。二十噸!這根本不可能!說到底,得看重量和翼展的比率,你知道。」
「而且正半裸著躺在一位女士的床上。」蘭金小姐全然不為所動,「現在坐起來吃你的茶點。我們得趕緊把你養壯實。」
「你真是太勇敢了!」
「抱歉?」
魏姆斯立刻重振旗鼓。他們肯定沒有發覺之前那一瞬間他有多麼驚恐。
暴徒們望著它,就像被催眠了一樣。
魏姆斯挺起胸膛,「魏姆斯隊長,城市警衛隊。」他說。
領頭的趕緊做個安撫的手勢,不幸的是他手裡還握著那把刀。
「我給你帶了些吃的,特別營養。」
「想想看這對龍的傳說是多大的貢獻。」蘭金小姐道。
「這到底是什麼?」
「呃。」領頭那人說,「沒錯。沒問題。反正咱們這就要走了。這兒沒大龍,一點不假。抱歉打擾你們。」
「Pro bono publico.」
「就算他們看見了,他們也沒說。」喏比靠在椅背上,斜著眼四下瞅瞅,「叫人噁心,真的,她竟然住這樣的房間。她錢多得要命,軍士說的,她憑什麼住在這麼普普通通的房間里。如果有錢人也住這麼普普通通的屋子,不想當窮人又有什麼意思?該弄個大理石的。」他吸吸鼻子,「說起來,她說等你醒了就叫我去找她。她在喂她的龍。古怪的小玩意兒,不是嗎?人家居然准她留下它們,簡直不可思議。」
他再次感到有誰正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於是往邊上瞟了一眼,正好瞧見一張尖尖的長臉——好娃娃·鋪蓋卷·毛石頭站在圍欄里,擺出店裡最後一隻小狗崽的經典造型。
領頭的看看她身後發狂的澤龍。
「沒錯。」
「滅絕了,你意思是?」
「全毀了。」蘭金小姐道,「只剩下一塊溶掉的石頭。所以我把瑟尤多場的一個地方給你們用。」
「我以為你準備,呃,把它處理掉。」他說。
「當真?」
他盯著那個畸形的小東西看了又看,過去幾分鐘里一直敲敲打打、企圖引起他注意的念頭終於逮到了機會。安科-莫波克的每個人都想找到龍穴,至少想找到龍走了以後的那個穴。綁在棍子上的木頭是沒用的,他可以肯定。但是,就像他們說的,用小偷……
「你到底是誰?」他問。
「還是讓我們祈禱這種事兒不要流https://read•99csw.com行起來。」魏姆斯小心翼翼地把筋疲力盡的龍放回它的圍欄里。他覺得很有些頭重腳輕。
「呃。」他準備換個話題,卻發現自己忍不住想要繼續探索這條偏僻的小徑,「你不覺得他的言語有些,呃,粗鄙?」
「這一次只是為了吸引你們的注意。」他面無表情地說,「下一次會再低些。」
「耶。」
等喏比拖著腳走出去,魏姆斯重新四下打量起來。沒錯,它確實缺少喏比心目中富人有義務配備的金葉子和大理石。傢具全都很舊了,牆上掛的畫毫無疑問很值錢,但看起來卻給人一種因為不知道還能把它們放哪兒所以才掛在卧室牆上的感覺。房間里還有幾幅業餘水準的水彩畫,畫的都是龍。總的來說,這房間似乎從來都只有一個人住,並且許多年以來一直對它漫不經心。
他問:「龍能嗅出別的龍的味道嗎?我是說,它們能追蹤氣味嗎?」
見他靠近,對方紛紛往後仰。
假如蘭金家的人習慣自我反省的話,她一定會承認這句話實在缺乏想象力。但它也確實挺趁手,而且有效果。陳詞濫調之所以能成為陳詞濫調,就是因為在交流的工具箱里它們起著鐵鎚和螺絲刀的作用。
「你在現場,」卡蘿蔔常說的一句話出現在魏姆斯腦海里,「你可以協助我們的調查。」他說。
魏姆斯發覺自己竟然為此感到高興。在他的記憶中,還從沒有什麼東西覺得他魏姆斯值得自己打個嗝的。
接下來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雙方都有些尷尬。
「千載難逢的機會。那麼多問題……」
「而且我還做了點算術。我可以告訴你:那實在是個怪傢伙,它壓根兒不該飛得起來。」
不知為什麼,魏姆斯以為肯定是湯,結果對方端來的卻是高高的一盤熏肉、炸土豆和雞蛋。剛看了它們一眼,魏姆斯就聽見自己的動脈驚慌失措地尖叫起來。
「為什麼?」他問。
「怎麼樣?」他問,「你們是不是願意碰碰運氣?」
這顯然是女人的房間,但這女人快快活活地過著自己的日子,一點沒有傻裡傻氣的悶悶不樂。所有多愁善感的浪漫戲碼似乎都發生在其他人身上,她只覺得自己身體健康就很應該謝天謝地了。
「我連它們吃什麼都不知道。」他說。
「多姿多彩?」他虛弱地問。
「但在你們剩下的這些好市民靜悄悄地散開各回各家之前,」魏姆斯意味深長地說,「我建議你們好好看一眼這些龍。有沒有哪一條看起來有六十英尺長的?你們覺得它們的翼展有八十英尺嗎?它們吐的火有多燙,據你們估計?」
對方搖搖頭。片刻之後他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真是幫了大忙。」魏姆斯喃喃地道。
魏姆斯稍稍抬高一點澤龍的腦袋。領頭的翻個白眼。
「真正存在?」
「缺了點女人味兒。」喏比一臉見多識廣的神情。
「哦,是的。這倒是半點不假。」喏比似乎可以跟任何人打成一片,對此魏姆斯一直覺得不可思議。
蘭金小姐把手伸進皺巴巴的外衣口袋裡。
「就算是我的一點點心意。」蘭金小姐說。
「我說,你現在衣著整齊不?」蘭金小姐嘹亮的聲音快快活活地問道。
「等等,等一下。」魏姆斯道,「我記得有條龍,飛到我們頭頂……」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魏姆斯柔聲道,「你們在想,它激動了老半天,誰知道還有沒有足夠的火氣?知道嗎?其實我自己也不大確定……」
床頭柜上堆了好高一摞紙。魏姆斯覺得有些內疚,但還是斜著眼偷看起來。
它們全跟龍有關。有洞穴俱樂部展覽委員會友好噴火者同盟寫來的信件。有病龍陽光收容所寄來的小冊子和請求——「可憐的小威尼,過去五年都被殘忍地用作脫漆機器,他的火都快乾了,可現在——」此外還有要求捐款、發表講話之類的信件。看來蘭金小姐的好心腸足可以包容整個世界,至少是長了翅膀又可以吐火的那部分世界。
「哦,不過是化學作用。」蘭金小姐不屑一顧,「只不過是從自己的吃食裡頭蒸餾出能當燃料的東西,然後在它們剛剛從喉管里出來的九-九-藏-書一瞬間點燃。澤龍肚子里其實沒有火,除非遇上氣體逆流。」
「沒錯。」
「別這副傻樣子,我說。」蘭金小姐道,「難道還有什麼我沒見過的不成?屁股和屁股基本上沒什麼差別,只不過我看見的那些大多都長了尾巴。現在翻個身,把睡衣拉起來。這是我祖父的,你知道。」
好娃娃·鋪蓋卷·毛石頭在一大片抽水的噪音中蜷起身子。
「這個么,基本上都是氣體。只要把它放在通風好的地方就行。你沒有什麼值錢的地毯吧?還有,最好不要讓它們舔你的臉,但你的確可以訓練它們控制自己的火。想生火的時候它們能幫上大忙。」
「那個嘛,你暈過去以後巫師對它發了火球。它可一點不喜歡。好像唯一的作用就是讓它更抓狂、更來勁兒了。大學逆時向的整片樓都給它抹成了平地。」
「你還好吧,隊長?」
「耶。」
「你覺得如果我——」
「呃——」
「它造成了多大損失?」
「耶。好個大胖子。」喏比全然不為所動,「老天爺,她可真會使喚人!『哦,可憐的人,你們必須馬上把他帶到我家去。』所以我們就來了。真是個好地方。城裡所有人都在亂轉,活像群被砍掉腦袋的小雞。」
「那個,我們讓你躺得舒服點,然後大家一面嚷嚷著軍士的名字一面沒頭蒼蠅一樣亂轉。直到他們找著他在什麼地方。然後他們就站在原地嚷嚷。然後這個女人就大聲喊著跑過來。」喏比說。
「科壟怎麼樣?他受傷了嗎?」
簡而言之,這房間屬於一個永遠沒想到會有男人進來的女人。
「女士,我是夜巡隊的隊長。」魏姆斯知道這話聽起來有多蠢,可他還是說了。
蘭金小姐高傲地挺直了後背,這可不是任何人能夠輕易忘記的畫面,儘管你大可以試試。她看起來彷彿反向的板塊漂移運動:無數大陸和島嶼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龐大、憤怒的女人原型。
「我已經派喏比去了城裡,幫其他人打理你的總部。」蘭金小姐說。
魏姆斯感到自己正被一步步擠到一塊很厚很厚的木板上,木板底下就是萬丈深淵。
「龍怎麼了?」蘭金小姐問。
「就這麼多了,基本上。它又點了幾座房子,然後肯定是裹在煙裡頭飛走了。」
門背後掛了件樸素的藍色晨衣。魏姆斯不用看也知道,它口袋上準保綉著只兔子。
刀咔嗒一聲落在石板上。人群後方一陣騷動,好些人瞬間變更位置,轉換成了遠離事發現場、對一切一無所知的狀態。
「你指的可是蘭金小姐?」魏姆斯冷冷地問。現在他肋骨上的疼痛氣勢十分逼人。
「那時候你就得從牆上一點點把龍摳下來。」蘭金小姐高高興興地說,「恐怕它們的設計並不大好,龍這東西。」
驚恐的神色在魏姆斯臉上一閃而過。他下意識地抓起被單,把它們拉到自己下巴底下。
「是卡蘿蔔。」喏比道,「他一把抓起你和軍士,趕在它打中咱之前的一秒鐘跳下了房頂。」
「不知道。」領頭的那人回答道。
魏姆斯覺得奇怪,為什麼過去的人老那麼怕龍。如果你家附近的洞里住了條龍,你只需要等它自燃、自爆或者死於極度消化不良就完了。
「總得有人來做。」
並非先前的熊熊大火,不過是一團幾乎透明的潮濕火球。它只在人群上方滾了幾滾,烤焦了幾道眉毛,但顯然起到了威懾作用。
「我還做了麵包布丁。」蘭金小姐略顯得有些羞赧,「我平時不怎麼做飯,就我一個人吃。你知道給自己做飯是怎麼樣的。」
「我說,呃,」領頭的那人著了魔似的盯住龍的腦袋,「沒必要這樣——」
魏姆斯不大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夠應付這樣的局面。
「呃。」他不知怎麼開口,面前是一位小姐,而他正斜躺在她的床上,「喏卟司下士告訴我說——」
「是帶了點顏色。」蘭金小姐快快活活地糾正道,「你該聽聽我父親生氣的時候什麼樣。再說了,我們發現我們有很多共同點。簡直巧得出奇,我祖父曾經叫人打了他祖父一頓鞭子,因為惡意逗留。」
「我警告你們,再往前一步,你們會非常後悔。」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