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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妙的就是把刀插|進去,敲碎脂肪,所有棕色金色的好東西全都冒上來。」卡蘿蔔一臉嚮往,「這樣的時刻哪怕是國——」
就在這時,魏姆斯的腿終於投降,決定也許可以允許自己暫時充當英雄腿的角色。他匆匆跑過那段空地,一隻手裡還握著劍,也不管這究竟能有什麼用;另一隻手抓住蘭金小姐的胳膊和一把皺巴巴的晚禮服,一把將她甩到自己後背上。
這話並沒有從兩位單身漢那裡引來他想要的反應。
「我們親眼看見它被殺死了,不是嗎?」喏比焦急地說。
然後他說:恭喜。
「什麼意思?」蘭金小姐的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巨龍身上厚厚的裝甲。
「你們看見一條龍經過嗎?除了埃勒以外?」
那些失竊案。有人一直在喂它魔法。
「呃,是加冕禮。」他說,「總得把街道布置好,為加冕禮做準備。總得把旗子掛上去。總得把過去的老彩旗全從箱子底下拿出來,不是嗎?」
眼下魏姆斯更在意自己手裡的小龍。它肚子里發出些嚇人的隆隆聲。他真希望自己當時在那本寫龍的書上多花了些工夫。肚子里的這種聲音是表明它們很快就要爆炸嗎?又或者等這聲音停下來你才真正應該擔心?
旗手上下打量他一番。
「有什麼東西剛剛滑過去,從上頭的什麼地方。」軍士說。他呆了一呆,「我說,你們不會以為——?」
「哦。當真?
桀龍沒有朋友。對它們來說,最接近這個概念的就是仍然活著的敵人。
「對。」
「它這是去哪兒?」蘭金小姐的聲音活像打雷。她從霧裡拽出了自己的馬。它們並不想過來,蹄子在石板上磨出了火花,但它們毫無勝算。
對於圖書管理員來說,這一切都很符合邏輯:既然外頭的書櫃之間有通道,那麼在書與書之間也應該有通道,這是因為語言的重量會形成量子漣漪。的確,某些書櫃背面常常傳來古怪的聲響,圖書管理員知道,只要輕輕抽出一兩本書,自己就會看見另一個天空底下的其他圖書館。
守望塔兄弟意識到局面正在失控,他改用外交辭令。
「啊不會。」科壟說,「多半不過是……不過是只大個子涉水鳥,那之類的。」
魏姆斯的嘴巴發出「唔呃」一聲,他的脊椎骨和膝蓋想要融合成一坨,紫色的亮點在他眼前明滅。就好像這些還不夠似的,某種十分陌生但顯然是鯨魚骨頭做成的東西正使勁戳進他脖子後頭。
「謝天謝地。」蘭金小姐掙扎著站穩,「它們是那麼容易爆炸,你知道。沒準兒會很危險。」
他們孤零零地站在被霧氣包裹的街道上,面面相覷。上頭有可能是任何東西。想象力讓陰濕的空中充滿了各種可怕的影像。更糟糕的是你心裏很清楚,在這方面,大自然多半比你的想象力更有創意。
除了終極無上大師,巨龍來訪時唯一不在家的就是妙手兄弟。人家派他去弄點比薩。每次需要外賣的時候他們總派妙手兄弟出馬,這樣更便宜。因為懶得費力氣,他從來沒有學會付錢的藝術。當搭載著警衛隊的馬車停在埃勒背後時,妙手兄弟正抱著一堆紙盒,張著嘴巴站在路邊。
龍的身體在石板上拖過,發出摩擦的聲音。
「耶。」
它嗅嗅清晨的空氣。它在尋找心靈的惡臭。
「你在幹嗎?」科壟問。馬車繼續在霧氣中咔嗒咔嗒。
他抬起頭,看見身旁有個戴著兜帽的傢伙。
「好吧。」他說,「現在回到其他人中間去。還有,你們應該叫我執行終極無上大師,明白?」
它就在那上頭的什麼地方,魏姆斯暗想。
埃勒哼哼唧唧地在房子的廢墟前來迴轉悠。
霧氣越來越濃,成了真正的安科-莫波克秋葵霧。魏姆斯眯起眼睛往霧裡看,一顆顆水珠使勁往下落,把他的衣服濕了個透。
「好啊。」她說,「看來你是想挨拖鞋了——」說到這裏,她的眼睛第一次聚焦在魏姆斯身上。
「你怎麼看,軍士?」魏姆斯後退一步。
「再說咱們已經在這兒待了好幾個鐘頭。」看門人兄弟說,「這可不對。我以為咱們會得到獎賞——」
「該死。」泥水匠兄弟說,「總要忘記點什麼。」
「如果它是澤龍的後代,那多半可以控制它。」她喊回去,「你必須https://read.99csw.com直視它們的眼睛,口氣要堅決果斷。它們沒法抗拒人類嚴厲的聲音。它們沒有足夠的意志力,你知道。它們只是些大塊頭的小寶寶。」
安科-莫波克上方聚集著厚厚的雲層。而在雲層之上,碟形世界那慢騰騰的金色光線正緩緩舒展開來。龍在晨光中閃閃發亮,它愉快地行走在空中,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轉彎、翻滾,這於它純粹就是享受。然後它記起了今天的主要任務。
「——西碧爾——」蘭金小姐糾正道。魏姆斯紅著臉繼續往下講——「把他關起來大概是個不錯的主意。指控他偷竊了一本書,茲即:《關於龍的召喚》。」
沒有痛苦。沒有時間。
「就算我們現在還沒有,」科壟軍士道,「我敢打賭我們很快就要已經有了。我老婆給我留了張便條,說的就是這事兒。過了這麼多年日子,她居然是個保皇派。」軍士狠狠踢了人行道一腳,「嗷!」他說,「男人起早貪黑地幹了三十年,就為讓她桌上有點肉,可她滿口都是那小子。只幹了五分鐘的活兒就成了國王。知道我昨晚的點心是什麼?牛油三明治!」
巨龍直立起來,那動靜活像一打鐵錨被扔到了一個角落,它想一巴掌把那個折磨自己的小東西拍飛。
「你必須接住他!」蘭金小姐吼道,「必須!生死攸關!」
「那,這個高貴的傳統到底有多長的歷史?」喏比問。
龍抬起一隻腳爪,不慌不忙地把她按倒在地。
「從物理學的角度來說它不可能存在,我就是這個意思。」他說,「那樣重的東西不應該能飛,或者那樣噴火。沒錯。」
龍學會了給自己找吃的。
「身為普通人。」喏比糾正道。
「真為普通人,真是幸運啊。」科壟道。
「天哪!」喏比道。
「那些是安科的皇家河馬,」那人驕傲地說,「以提醒大家我們高貴的傳統。」
「呃。看起來像是克拉奇熱餅,鳳尾魚味兒的,長官。」科壟軍士淵博地說。
「這麼濃的霧,天上什麼鬼東西都看不見。」他說,「不知道如果——」
科壟從他的呢帽底下往裡瞅,「哦,我認識他,長官。」他說,「本吉·輕腳·伯機斯,長官,小偷公會。狡猾的小壞蛋。以前在大學干過。」
守望塔兄弟漸漸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有什麼事不大對勁,可他又說不明白。
「麻煩你陪我上瑟尤多場走一趟。」魏姆斯道,「我有理由相信你——」他遲疑起來。魏姆斯並不完全確定自己有理由相信什麼。但這人顯然有罪,你瞧他一眼就知道了。也許不是什麼具體的罪,但肯定有那種大致意義上的罪。
「瞧瞧它,」魏姆斯道,「等不及要大幹一場。」他的目光好像是被線牽著一樣,投向空中翻騰的雲霧。
「問這個幹嗎?」
「唔,對。」軍士稍有些遲疑,「但這些國王啊貴族啊什麼的,這違反了人類的基本尊嚴。我們生來都是平等的。叫我噁心。」
「耶。」泥水匠兄弟道,「看不出你有啥架子可擺的。你連古老神秘的修道士的秘密啥的都沒學過。」
他勉強繼續前進幾步,這完全是依靠慣性,他知道一旦自己停下來,就會徹徹底底地被壓癱在地。蘭金家改良品種時考慮的可不是美貌,他們考慮的是骨架的大小和牢固性,經過許多個世紀的努力,他們已經非常成功了。
「唔唔唔唔唔。」妙手兄弟說。
「不會是緊張了吧,你?」魏姆斯道。
「聽你的。」
魏姆斯從馬車上滑下來,他敲敲妙手兄弟的肩膀。
世界之水,可已經誓言棄絕它們了?」
科壟軍士輕輕揭開最上頭一隻盒子的盒蓋。
「行。」
這之後,魏姆斯隱約記得自己似乎一躍跳起來好幾英寸高,又以相當足以自誇的速度跑到了水槽後面,但他懷疑這些其實僅僅是自己的想象。或許在危急關頭,誰都能學會對於喏比來說不過是第二本能的瞬間移動。無論如何,水槽出現在他們背後,蘭金小姐躺在他懷裡,至少是把他的胳膊壓在了地上。他好歹把它們解放出來,立刻開始按摩,想讓它們恢復一點生氣。下面該怎麼辦?她似乎並沒有受傷。他記起人家好像提過,這種情況下應該鬆開那個人的衣服。但要對付蘭金小姐的衣服,缺少特殊工具的話沒準兒會遇到危險。
「我們看見它消失了。」卡蘿蔔道。
這個問題由蘭金小姐自己解決了:她抓住水槽的邊緣,猛地站起來。
「對龍沒用。」蘭金小姐說,「要是哪個傻東西對你露出肚皮,你就把它開膛破肚。它們是這麼看問題的https://read.99csw.com。說實話,幾乎跟人類差不多。」
「它是怎麼了?」喏比問。
「打擾一下,先生。」他說,「你會不會碰巧看見——」
「這跟那個一點關係也沒有。」科壟軍士氣憤極了,「我在人權問題上一向立場非常堅定。」
死亡會帶走很多東西,當它的溫度足以融化鋼鐵時尤其如此,而在這些東西之中就包括你的幻覺。守望塔兄弟望著巨龍拍打翅膀飛進霧裡,然後低頭看看石頭、金屬及各種微量元素熔成的大坑。他們的秘密總部就只剩下這些了。他們自己也一樣。意識到這點,守望塔兄弟心裏並沒有什麼波動,這也是死亡的部分作用。你活了一輩子,死的時候不過是些旋轉的污漬,就像咖啡里的奶油。無論神仙們耍的什麼把戲,他們這一手確實夠他媽神秘的。
魏姆斯大致還記得馬受驚逃跑的方向,他朝那邊揮揮手。
「不,長官。」
這話不假。當初這輛馬車上多半到處是羊絨、鍍金和流蘇狀的帘子,足以令人嘆為觀止。然而時間的流逝和疏於照料都在侵蝕著它,它的座椅也被撬掉了,好方便把澤龍運到各種展示會上。但無論如何,它仍然散發著特權和氣派的味道。當然還有龍的。
現在他們聽到了那種無聲的聲音,一種漫長的、嗡嗡的寂靜,代表精神高度集中,可能——只是可能——還表示空氣被吸進了乾草堆一樣大小的肺里。守望塔兄弟的最後一點點自信也像沉船時的老鼠一樣棄他而去。
「得得得爾爾。」妙手兄弟止不住地打起哆嗦,而蘭金小姐則露出那種略顯茫然、但又鐵一樣堅強的笑容。出身高貴的小姐們時不時會有這種表情,這說明她們已經下定決心,絕不讓你知道自己聽懂了你剛剛說的話。
「也許是另外一條龍。」卡蘿蔔道,「我們應該警告大家——」
他吃驚地發現蘭金小姐開始行動了,並且滿心恐懼地看到她正大步朝巨龍走去,揚起的下巴活像塊鐵砧。
「誰也沒跟我們提過你要當什麼執行終極無上大師的事。」看門人兄弟道。
那傢伙聳立在他倆頭頂,它吸吸鼻子,接著,好像他們完全無足輕重似的,扭頭躍上空中,若有所思地緩緩拍動翅膀,只一下就從容不迫地滑開了。它飛過廣場,進入了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霧氣里。
「叫我噁心,這種事,真的。」科壟軍士自言自語,「有些人坐著這樣的馬車到處跑,另外一些人頭上連個房頂也沒有。」
「掙來的錢還是全寄給你母親?」
埃勒快沒力氣了。它的小翅膀的確缺乏真正的飛行能力,全靠像小雞一樣瘋狂地拍打翅膀才勉強留在空中。巨大的龍爪從空中揮過,其中一隻掃到廣場上的一處噴泉,把它徹底摧毀。
喏比敬個漂亮的軍禮,「我可以為你踢他的屁股,如果你願意的話,尊敬的女士。」
「哦不。」魏姆斯呻|吟道,「又來了!」
「什麼,是個巫師?」魏姆斯問。
「還用說?當然是從昨天開始。」
魏姆斯又試了一次。凝固在妙手兄弟臉上的恐懼讓他也有些心驚肉跳。
「我怎麼知道?」他說,「我猜是警告大家。我們最好趕去王公的宮殿,然後——」
「我們從沒想過要這樣。」他虛弱地說,「真的。相信我。我們只想得到自己應得的那一份。」
「我看不出有什麼必要。」看門人兄弟嘟囔道,「你不需要那麼了不起的頭銜。你可以就叫,比方說,唔……儀式監督。
「過去可從沒聽你這麼說過,弗雷德里克。」喏比道。
「它們打架時就跟瘋了一樣。」蘭金小姐說,魏姆斯爬上馬車,「關鍵在於讓你的對手爆炸,你知道。」
「哦,它是真的。這完全沒有問題。」魏姆斯的聲音里充滿苦澀,「但假設魔法對它是必不可少的,就像我們需要,就像我們需要……陽光?或者食物?」
「那些東西叫什麼來著,好像比較薄的樓梯的?」科壟軍士問。
但你會需要很多,他暗想。他並不清楚需要多少魔法才能改變世界,讓幾噸重的龐然大物像燕子一樣輕快地掠過天空,但他敢打賭肯定不少。
「不。」科壟軍士表示強烈反對,「因為,第一,他們不會相信我們;第二,我們現在有國王了。龍是他的活兒。」
在它下方的小仙街,衛兵們正無所事事地閑溜達。雖然霧很大,街上的人還是忙碌起來。
魏姆斯感到羞愧難當,他應該奮力一躍、拽她回來,可他的雙腿竟拒絕參与任何與此相關的行動。他的自尊心對此並不滿意,但他的身體指出,很可能變成牆上一層薄薄圖像https://read•99csw.com的可不是他的自尊心。他的耳朵因為窘迫而火辣辣地燒著,不過它們還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壞孩子!」
底下一片憂心忡忡的附和聲。
守望塔兄弟不甘不願地考慮半晌。似乎也有些道理。
「不。」他說,「你是不會緊張的,對吧?我猜被矮人養大就有這種效果。你缺乏想象力。」
「我是指這個人。」魏姆斯滿臉疲憊。
和諧之杯可已經確實斟滿了?」守望塔兄弟吟詠道。
「我上一次刮下一碗牛油上的硬殼是什麼時候?簡直記不得了。」喏比沉浸在美食的天堂里,「只需要加一點點鹽和胡椒,這樣一頓飯就連國——」
「你是說它是魔食動物?」
但首先它要去拜訪某些人……
什麼意思?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魏姆斯飛快地思索。
「是的。」喏比道,「我們應該趕快離開。別忘了加斯筋。」
「你這是忌妒,因為你老婆在她的小褲褲上綉了幾頂王冠。」喏比道。
蘭金小姐和魏姆斯躲在一個水槽背後,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魏姆斯伸出一隻手捂住埃勒的嘴。小澤龍像只挨了一腳的小狗仔一樣哼哼唧唧,拚命掙扎。
「說得沒錯,長官。」科壟軍士道,「再說比薩也快涼了。你知道的,比薩一涼乳酪味兒就挺噁心的。」
「我們該做點什麼嗎?」卡蘿蔔問。
魏姆斯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接著一個前撲。此刻埃勒梨形的身子剛好滑下房頂的邊緣,開始自由落體運動。它重得讓人吃驚。
「揮手。」喏比對四周繚繞的白霧做出高雅的手勢。
「如果讓我下次做兩回,守望塔兄弟,肯定會快得多。」泥水匠兄弟說。
他們也同樣不安。屋裡有什麼東西讓所有人都心驚肉跳。那是種氣氛。
「嗯,斟得滿滿的。」
誰能想到?如此多的力量,就在手邊。巨龍感到魔法流入自己的身體,每一秒都在賦予它新的生命,無視一切無聊的物理法則。這不是之前那種可憐巴巴的待遇。這是真正的好東西。有了這樣的力量,它什麼都能辦到。
「好吧。」
「可它看起來夠真實的。我是說,魔法創造的生物應該更,唔,更魔幻一點,不是嗎?」
當然。
霧好像聽到了他的抱怨,它像一朵菊花般綻放在他們眼前,還發出類似「瓮弗」的聲音。
「哈,你也就知道這麼點,因為我該死的就是執行終極無上大師因為終極無上大師在他被加冕的事絆住走不開的時候要我來開門來著。」守望塔兄弟高傲地說,「如果這還不能把我變成該死的執行終極無上大師,我倒想知道還需要啥,嗯?」
「耶,全都棄絕了。」
空氣完全靜止了,你幾乎可以聽到灰塵緩緩落下的聲響。圖書管理員雙手撐地,走在無窮無盡的書櫃中間。圖書館的穹頂還在,不過話說回來,它從來都在不是嗎?
守望塔兄弟變得垂頭喪氣,「只一次也好啊。要能把古老而永恆的儀式弄對該多好,不是嗎?你最好趕緊的。」
「是,長官。那麼我們現在去做什麼,魏姆斯隊長?」卡蘿蔔又問了一遍。
「是你們?」魏姆斯從霧氣里往外瞅,顯得有些遲疑。
一團青色的火焰落到幾英尺外的石板上。
他們感到一股突如其來的下降氣流,看見頭頂的霧氣捲起來、撞向四周房屋的牆壁。一股冷空氣掃過整條街道,很快又消失了蹤影。
「兄弟們。」守望塔兄弟重複道,他還在努力,「我們都已經到齊了,對吧?」
「我就知道它沒死。」魏姆斯低聲咆哮,「一點碎片也沒有。太利索了。我敢打賭,它肯定是被什麼魔法送到了別的地方。看看它。見鬼,它簡直不可能存在!它需要魔法才能活著!」
值得安慰的是,如果他搞錯了,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不知為什麼,地上的龍似乎比天上的更嚇人。在天上時它彷彿是某種自然力,哪怕準備把你燒成一堆灰燼也仍然優雅。到了地上,它不過是個大得見鬼的大動物。
「閉嘴!閉嘴!」科壟喊道,「你們倆簡直——那他媽是什麼東西?
魏姆斯嚇得半直起身子,埃勒趁機出逃,只一躍就跳過了水槽。它一面往前蹦一面拚命拍打翅膀,在廣場上畫出一道又一道圓弧;它張大嘴巴,想要噴火,結果只發出哮喘似的打嗝聲。
「這可不像好市民應該有的態度——」卡蘿蔔的話被埃勒打斷了。
不過,資格特別老的圖書管理員,一旦證明自己有資格從事某些特別英勇的圖書管理行動,就會被吸納進一個秘密組織,在那裡他會學到在我們認識的書櫃背後生存的藝術。所有這些項目,幽冥大學的圖書管理員都十分拿手。但眼下他想乾的這件事,不僅會害他被組織開除,很可能還會讓他被生命開除。https://read•99csw.com
「好吧,沒錯,可她的祖先呢?呃?不壓榨壓榨窮人你哪來的大房子和漂亮馬車。」
下一隻正中埃勒。
真正的牛油嗎?」卡蘿蔔問,「頂上還有些脆脆的東西?還有一滴滴亮閃閃的油脂?」
「你不能才一天就有了傳統。」卡蘿蔔說,「傳統必須持續很長時間。」
「我敢說終極無上大師馬上就要到了。」他說,「咱們可別現在壞菜,呃?夥計們?安排跟龍的那場戰鬥,所有的一切都絲毫不錯,這很了不起,不是嗎?咱們一起經歷了很多,對吧?值得再等上一小會兒,嗯?」
「那不就得了。畢竟空氣和海洋都被生物利用著。我是說,只要有自然資源,肯定就有誰會去利用它,不是嗎?然後什麼消化不良、重量、翅膀的大小之類就都沒什麼關係了。這些問題魔法都能解決。哇!」
它劃出一條上升的直線,從魏姆斯頭頂掠過,砸中他身後的房頂,然後開始往下滑。
「我還以為在自然界里,失敗的動物只需要躺在地上,把肚皮露出來表示投降就行了。」魏姆斯道。馬車咔嗒咔嗒朝漸漸跑遠的澤龍追過去。
「我真的希望你別再重複這句話了。」魏姆斯道。
不老之惡魔可已經用許多鐵鎖綁好了?」
「還有,不準踢他。」魏姆斯警告說,「哪怕是看不見的部位。卡蘿蔔,你跟我來。」
緊閉的大門已經變成了一攤溫暖的熔岩,裡頭富含各種物質。
妙手兄弟轉身面對他。從這位兄弟的表情判斷,他很可能剛剛乘著懸挂式滑翔機從地獄大門上方滑過。他的嘴巴不停地開開合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魏姆斯望著幽冥大學圖書館的巨大身影。那裡滿是魔法書,要說蒸餾過的純粹魔力,碟形世界哪裡也比不上它。
「還有矮人權。」卡蘿蔔道。
然後就是光。
「我們必須跟上它!」蘭金小姐道,「馬車哪兒去了?」
「見鬼,你到底想幹嗎?」他大聲竊竊私語。
「你敢說出口試試看?」科壟警告他。
哦神啊,魏姆斯暗想,你就是這樣訓龍的?指著地板上融化的部分,威脅要把它們的鼻子按進去?
它朝清晨灰色的天空揚起頭,腦袋緩緩轉動。
眼神交流。這是關鍵。魏姆斯暗想,她真的、真的不應該低下頭去,哪怕一秒鐘。
對。
「那就別跟一大堆傻子似的呆站著。」蘭金小姐說,「上車!裡頭有的是空。」
死神的手骨拍拍他的肩膀,態度挺友好。
「我勉強還能看見他。」他說,「這裏左轉。」
「哦該死的。」她說,「請原諒我的克拉奇語。」
「我敢說我儘力了,長官。」卡蘿蔔堅定地說。
「怎麼到處都是?」喏比說。他晃到離自己最近的梯子底下,抬腿踢了它一腳。
「雜工,長官。園藝木工什麼的。」
「梯子。」卡蘿蔔回答道。
他跑出去好幾碼,但很快意識到自己在判斷上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
又來了,那種微妙的違和感,你摸不准它到底是什麼,因為你的手指實在太害怕。但守望塔兄弟煩亂的思緒被屋頂上的噪音打斷了。幾塊石膏落在他們的圈子中間。
「誰想知道,小東西?」他問。
「你們倆,把他帶到馬車上。」魏姆斯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蘭金小姐——」
「吶吶吶吶吶。」妙手兄弟道。
「多麼高貴的猛獸。」蘭金小姐大概以為自己是在竊竊私語。
「抱歉,是我們。」卡蘿蔔像座高高聳立的冰山一樣出現在霧氣里。那人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兄弟們?」守望塔兄弟再次緊張兮兮地呼喚一聲。
「你要叫我科壟軍士,喏比。」
巨龍的腦袋正緩緩地四下晃動,活像起重機的懸臂。想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實在有些困難,因為她就站在它的正下方。魏姆斯能看見巨大的紅眼睛眯起來——龍正努力順著自己的鼻子往下看。它似乎很迷惑。魏姆斯一點也不覺得吃驚。
他倆同時九九藏書想起了另外那條龍。它可不是會爆炸的品種。它是殺人的類型。他們轉過身,動作很慢很慢。
小澤龍跑到街道中央,短尾巴翹得高高的,眼睛緊盯著頭頂的雲層。它從衛兵們身邊過去,絲毫沒有在他們身上浪費任何注意力。
它得到的回應是一道藍白色的火焰,好幾碼長的石板被化成了冒泡泡的岩漿,但前來挑釁的小澤龍卻毫髮無傷。你很難在空中找准它的位置,因為很顯然,就連埃勒自己也不知道它要往哪兒去。此刻它唯一的希望就是不停地移動,它在越來越憤怒的火舌間蹦啊轉啊,就像一顆心驚膽戰但卻堅定不移的粒子。
明理兄弟們的反應並不如他想象的那般恰當和得體。
「千真萬確。」喏比說。
「看門人兄弟,麻煩你把這該死的門閂拉開——」他的聲音在顫抖。
那聲嚴厲的叱責不斷在廣場上回蕩。
「我就是覺得它吃魔法,就這樣。」魏姆斯顯然沒有受過多麼高深的教育,「我是說,那些小澤龍,總是處在滅絕的邊緣,可又沒有滅絕。或許史前的什麼時候,其中一些發現了怎樣利用魔法?」
他說話的口氣讓魏姆斯想到點什麼。
蘭金家的馬車在一陣咔嗒聲中登場。
他們竟敢召喚它,如此的自以為是……
那圈穿著長袍、遮著面孔的人影勉強表示同意。
「對!」
「喂!」一個人費力地爬下來,身子幾乎被一縷小旗遮去一半。
「呃。」他說,「兄弟們?」
「它想向對手挑戰!」魏姆斯道,「你以為它會放棄了,唔?」
「哦,我的天哪。」蘭金小姐說。
「坐下!」蘭金小姐大聲喝道,那聲音如此難以抗拒,就連魏姆斯的膝蓋也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好孩子!我覺得我好像帶了點煤——」她拍拍自己的口袋。
他冒險從水槽背後瞥了一眼。
喏比對那堆濕漉漉的鮮艷布條投以猜忌的目光。「我看著倒不怎麼老。」他說,「看起來新得很。盾牌上那些肥肥胖胖的東西是什麼?」
「我們不能為這個可憐人做點什麼嗎?」蘭金小姐問。
任何地方的任何圖書館都連接著L空間。任何圖書館,任何地方。圖書管理員正朝著其中一個十分特別的圖書館前進;氣味、過去的探索者刻在書柜上的記號、懷舊情緒的迷人低語,這些都是他必須利用的航標。
書會彎曲空間與時間。先前我們提到過那些凌亂、狹小的二手書店,它們的主人看起來總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原因之一就是他們中的好多確實如此。在他們自己的世界,成天穿著絨拖鞋、心情好的時候才開店,這些都是很值得稱道的生意經;可惜他們在自己的書店裡轉錯一個彎,一不小心就到了這個世界。如果你遊盪到L空間里,那隻能後果自負。
「不可思議,說實話。」科壟道。
魏姆斯看看周圍。他惱羞成怒、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他張開雙臂,又任它們重重掉回身體兩側。
「得得得得得得爾爾啊啊啊。」妙手兄弟主動合作。
「這是怎麼回事?」喏比問。
「這究竟是怎麼回——」她重起一句,然後看到了他肩膀後頭的畫面。
「是的,長官。」
「這裏過去的確有許多自然的魔法。」蘭金小姐若有所思地說。
「把埃勒也帶回去。」魏姆斯補充道,「它在這兒快把自己弄瘋了。膽子倒大得很,這小魔鬼,我得承認。」
「那個,呃,」軍士瞧瞧自己的兩個同伴,「有點,長官。也許。說不定看見了。」
「我們現在去做什麼,長官?」馬車離開以後卡蘿蔔問。
埃勒打個噴嚏,釋放出一團溫暖的氣體,味道比悶在地窖里的任何東西都更加恐怖。它的爪子在空氣里微弱地抓了幾下,又伸出乳酪刨絲器一樣的舌頭舔舔魏姆斯的臉,之後便掙扎著從他懷裡跳到地上,匆匆忙忙地跑起來。
「知道我們在哪兒嗎?」蘭金小姐問。
「沒錯。」喏比道,「他沒準兒要大發雷霆。龍多半是,你知道,皇家動物啥的。就跟鹿一樣。有國王的時候,哪怕只是動動殺它們的念頭,人家多半都要把你的圖德林從肚子里扯出來。」
「抱歉,軍士。」
「商業區的什麼地方。」魏姆斯草草答道。埃勒的步子慢了些,它不住地哼哼唧唧地往天上看。
「當然到齊了。」
「這是蘭金小姐的馬車。」喏比道,「她人不錯。」
「好吧。」
「你是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