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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喏比說,「你總跟我說你在軍隊射箭是拿頭名的,軍士。你說你有根幸運箭,每次你都記得要把它撿回來,你說你——」
「去王宮覲見,你知道。」
「你看著這扇門,眼裡出現的就只是一扇十分堅固的牢門,對嗎?」
「那是我要用來真正那啥,自命一擊的。」科壟道,「從來沒讓我失望過,我的幸運箭,從來沒有。射什麼中什麼。簡直不用瞄準。如果那龍有什麼軟類,它準保找得出來。」
「在找這個,嗯?」魏姆斯問。
魏姆斯一拳打中文斯的臉,打得他轉了半個圈。
「魏姆斯隊長每個月付我們三十塊錢。」卡蘿蔔道。
魏姆斯覺得自己有點明白了。
「什麼?」
衛兵的眼珠子往旁邊一閃,只一瞬間,他的目光落在龍舍的方向。西碧爾·蘭金臉色變得煞白。
科壟軍士清清喉嚨,又理了理胸甲的帶子。科壟今天的胸甲上印著令人驚嘆的健壯胸肌。他的胸部和肚子則剛好收在裡邊,彷彿模具里的果凍。
「你知道,我真是非常高興。」維帝納尼大人靜靜地說。
他朝魏姆斯露出瘋瘋癲癲的笑容。
「對。」另一個衛兵疑慮重重地說,「他們還會拿椅子丟你。」
門吱呀一聲打開,背後只能看見大廳潮濕的黑暗。
「哦,」他說,「魏姆斯,對吧?我聽說了你要下來。好得很。你最好告訴廚房——」這時魏姆斯意識到對方是在對那隻老鼠說話——「今天有兩個人吃午飯。想來杯啤酒嗎,魏姆斯?」
但有一件事他說對了。魏姆斯沒有任何計劃。他根本沒考慮過下一步要怎麼做。你真是個傻子,他告訴自己,竟然以為只需要跑來跟他對質,然後就結了。
科壟軍士臉上突然浮現出一個絕望又邪惡的笑容,「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你是想說。」
排水口旁邊咔嗒一聲,半打老鼠鑽出來,還拖來用布裹著的什麼東西。它們動起鼠手,把它運過柵欄,費力地拖到王公腳邊。他彎腰把結解開。
魏姆斯很想知道他是怎麼乾的。也許老鼠踉蝎子結盟,共同對付蛇,然後,等打敗了蛇以後,邀請蝎子來赴鴻門宴,把它們全吃掉?或者它們雇傭某些蝎子,付給它們大把,呃,大把無論蝎子喜歡吃的什麼東西,讓它們趁夜去偷襲選定的蛇領袖,把它們蟄死?
「龍就在這兒。」他怒斥道,「你沒法引導它或者說服它或者跟它談判。跟龍是沒有停戰協議可講的。你把它帶來,而我們再也擺脫不了它,你這個混蛋。」
她在一片黑暗中摸索,靠感覺和記憶找到了自己最好的假髮,然後把它套到腦袋上。梳妝台上那一堆油膏和龍傷葯中間有個瓶子,她彷彿記得是叫夜露或者諸如此類不合時宜的名字,那是一個不動腦子的侄子很久之前送她的禮物。蘭金小姐試了好幾瓶,終於找到一瓶稍微接近的。不過,儘管由於整天面對澤龍壓倒性的氣味,她鼻子里大部分感應裝置早已經失靈,但那瓶什麼夜露似乎還是比她記憶中更濃烈些。可男人好像就喜歡這種東西。至少書上是這麼說的。簡直無聊,說實話。她突然覺得自己的睡衣也很不感性,於是拉拉領口,希望能達到稍微暴露而不裸|露的效果。一切就緒之後,她匆匆忙忙跑下了樓梯。
「你們知道,」他靜靜地說,「以前我拿手得很,在我小時候。上次隊長就應該讓我試試。」
「哦。好。」
王公正眯著眼睛,對著一小塊鏡子刮臉。鏡子靠在一根柱子上,正好可以借到地牢外的光線。不,魏姆斯意識到,不是靠在柱子上。事實上是扶著。被一隻老鼠扶著。那是只大老鼠,長著雙紅色的眼睛。
「看得出來你在這兒很舒服。」魏姆斯虛弱地說。
「沒料到,呃?」他說,「我們這兒還有衛兵,你知道。當然並不太多。如今沒多少人想進來。」
維帝納尼大人給他一個忍耐的眼神。
「你會有很多時間可以思考這個問題。」他朝衛兵點點頭,「把他扔到特別牢房裡。然後去完成另外那件小事。」
「那個,長官,就會,長官。」衛兵悶悶不樂地說。
誰也沒注意到一片薄薄的、葉子似的東西從房頂的陰影里飄了下來,一個人也沒有。它在空氣中打了無數個轉,就好像無花果的種子,最後落到華而不實、亂七八糟的寶窟上。
在這座地牢里,王公可以抵抗整個世界。
「維帝納尼。你知道他有多喜歡陰謀詭計。那些針對他的陰謀,大多數都有他參与,這就是他的統治方式。他喜歡這樣。很顯然是他把它召來的,結果卻沒法控制它。這東西比他更狡猾。」
兩個禁衛兵嘗試性地抓住了魏姆斯的肩膀。
「我們不是還應該殺了她的寵物龍嗎,長官?」另一個衛兵問道,「我以為文斯先生說過要把所有的龍都殺掉。」
喏比的手指在一支箭上方僵住。
聽起來很不錯。單這一句已經配得上他的薪水。只要有了計劃,你就成功了一半。
「我說,小夥子——」話沒說完,她呆了一呆。
「如果我重寫《龍的疾病》,你准要獨佔一整章。」她輕聲說著,伸手拉開圍read•99csw.com欄的門閂:「看看咱們那討厭的燒退了沒有,好不好?」
「說話,小子。」蘭金小姐的聲音隆隆響起,她把自己的睡衣拉到更加體面的高度,「別只管傻站著張嘴巴。你有什麼事?」
「是的。」文斯聲音沙啞,「肯定很可怕。」
他選了支外形相同,但大概不那麼幸運的箭,把它搭在弦上。接著他將審視的目光投向房頂周圍。
他聽到富有節奏的嚓嚓聲,於是沿著一堵潮濕的牆壁,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往前走。他繞過一根矮胖的柱子,發現了聲音的來源。
「我不明——」
「也許值得一試。」文斯認真地說。他上前幾步,「聽著,關於你的工作,我知道我們倆當時都有點緊張過頭,所以如果你想復職的話當然完全沒有問——」
「請自便。」王公道。
他會說什麼呢,魏姆斯暗想。會不會是:我知道這看起來是什麼樣子,或者也許是:你怎麼進來的?又或者是:聽著,我可以解釋。真希望我手裡現在就有隻上了膛的龍。
隊長受夠了。哈皮的尖叫,闊劍在耳邊發出撕裂絲綢一般的聲響,這些都嚴重傷害了他從對方的角度看問題的能力。
他又敲敲牆壁,尋找也許存在空洞的部位。毫無疑問,這地牢建得很牢靠。把兇惡的犯罪分子關在這樣的地牢里,你無疑會非常安心。當然,在那種情況下你會希望地牢里不存在活板門、隱藏的地道或者可供逃脫的秘道。
「當然沒有。某人跑步的姿勢,聲音里的急迫。僅此而已。不過這沒有關係,不是嗎?因為就算我有證據也沒用。」魏姆斯道,「這證據還能給誰呢?而且你也不能把我的工作還給我。」
「跑。我想看你跑。」
「我知道。我猜他一定以為不會有人來找。」文斯說著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
全部的門閂和插銷都在裡邊。
「用你的眼睛看看,年輕人。你以為我是誰?」
「恐怖之間的平衡,你是指?」魏姆斯問。
「你準備怎麼辦?」他問。
「從好的方面看,」喏比道,「你多半不會有機會知道。」
「哦。」
「你跟我們說過無數回了。」喏比一點不給面子。
唯一的缺陷,他懷疑,就是到時候人家大概需要把他裝在骨灰盒裡。
她睡覺前哭過一會兒,但時間並不長,因為多愁善感是有辱門風的。她點亮油燈,穿上橡膠靴子,抓根木棒拿在手裡——因為理論上她也有貞潔需要保護——然後匆匆跑過黑暗中的房子。穿過通往龍舍的潮濕草地時,她隱約意識到下方的城市裡正發生著什麼,但很快又把這念頭拋在腦後,因為此刻不值得為它勞心費力。龍更重要。
「對。」喏比咧開嘴,「再說還獨得五塊錢的額外責任補貼。」
她直起腰,看一眼他背後的一排禁衛兵。
「這兒沒有壁爐!這兒也沒有劍!這兒只有他!現在抓住他!」文斯不禁歇斯底里。
魏姆斯落在潮濕的稻草上,四周一片漆黑。不過他的眼睛很快就適應了黑暗,足以分辨出地牢的牆壁。
「你是怎麼幫助老鼠的,大人?」魏姆斯虛弱地問。
維帝納尼大人拿毛巾拍拍臉,隨手把它扔在地上。陰影里竄出個灰色的影子,把它從地板上的柵欄中間拖走了。
蘭金小姐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畫面從隊長眼前閃過,他彷彿看見她尖叫著衝出門來。這原本可能會是他最後的記憶,幸好他的一個手下還算鎮定,在她衝下台階時伸腳絆了她一下。蘭金小姐罵罵咧咧地向前撲倒,在過於茂密的草坪上滑出去,腦袋撞上某個蘭金先人的破爛雕像,終於漸漸停下來。
至少這一部分魏姆斯能聽懂。誰都知道魔法輻射會影響到住在幽冥大學里的動物,在這樣的刺|激下,它們有時會形成類似人類文明的迷你社會,有時甚至變異成全新的專業物種,比方說書蟲.303牆魚。而且,就像他說的,老鼠原本就挺機靈。
「但你可以幫我!」他說,「說不定有辦法可以毀掉這條龍,你明白嗎?至少可以幫助大家,把事情引導到不那麼糟糕的方向,找到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
「別跟我冷嘲熱諷,喏比!關鍵不是力氣,關鍵在於眼神的銳利和手的穩定。現在給我支箭。別動那支!」
「當然。你只需要瞧瞧這些門閂和——」
「你意思是說你訓練了它們?」
「你沒法把我的工作還給我。」魏姆斯重複道,「你一開始就沒有權力剝奪它。我從來不是安科-莫波克的軍官,或者國王的軍官,又或者王公的軍官。我是法律的軍官。它或許腐敗又不道德,但它總也算是法律。可如今再也沒有法律了,只除了:『不老實點就把你活活燒死。』在這種地方哪裡還有我的位置?」
「你不會幹什麼英勇的事吧,嗯?」其中一個壓低嗓門問。
「而且他還在笑。」他身後一個人補充道。
「不知道能不能把咒語反轉。或者再召來一條龍。那時候它們就會打起來。」
當然,他總是可能出人意料一回,魏姆斯在心裏補充道。
「跑吧。」魏姆斯柔聲道。
https://read•99csw.com被一種可怕的敬畏之情淹沒了。
「我猜你會的。不過只能看運氣,我恐怕。斯戈普的手下都挺聰明,但瓶子上的標籤似乎是它們的盲點。」
小兵們吃力地爬上潮濕的房頂。晨霧已經漸漸被太陽驅散,不過清新的空氣是沒有指望的——黏糊糊的濃煙和帶霉味的水汽環繞著整座城市,讓空氣中充滿了煤渣打濕后的味道。
「好。」科壟喘道,「現在,你們看見那人的眼睛了嗎?」
「如果你跟我走,」衛兵說,「我得到的命令是採取措施。」
「地板底下。」他對文斯說,「誰都會最先去看那地方。夠蠢的,這麼干。」
他們的目光再次轉向驚慌失措的城市。
科壟軍士瞧瞧四周林立的煙囪。
「如果我是你就不抵抗。」文斯繼續道,「他們個個都很絕望,而且心神不寧。但報酬很高。」
「哦,得了吧。」喏比道。
文斯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
王公出現在他身旁,極其安靜,幾乎害魏姆斯心臟病發作。
「嗯,很好。」科壟道,「現在你們看見上頭的風向標了嗎?看見了嗎?」
他被關在自己宮殿的地牢里,樓上有個十足的瘋子主持大局,還有一條龍在他的城裡噴火,而他還覺得世界正按自己的心意運轉。肯定是因為位高權重的關係。沒準兒海拔太高人就要發瘋。
「哦,我不認為我們應當忍受那樣的行為。」王公道。
埃勒冷得像要燒起來。
「肯定可怕極了。」魏姆斯道,「想想看,他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樣的念頭。他把它召喚來,然後發現它原來不止是他的工具,發現它原來是活生生的,還有自己的頭腦。跟他很相似的頭腦,只不過所有的剎車都已經失靈。你知道,我打賭剛開始的時候他真以為自己幹了件好事。他肯定是瘋了。或者遲早會瘋掉。」
即便這樣他還是在身後關上了房門,給自己製造一點擁有隱私的假象。接著他小心翼翼地跪在房間中央,掀開一塊木板,整個過程中他不時緊張兮兮地回頭,瞥眼身後那一大塊空洞。
「唔,好吧,不過我看不出——」
「最可怕的就是這種。」其中一個表現出淡泊而堅忍的態度,「這種人會跳起來,你瞧,然後從壁爐上的盾牌後頭抓起一把裝飾用的劍。」
文斯沒吱聲。
「哦,你,呃?」他咆哮道,「原來是個思想家,你?那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更適合別的崗位?城市警衛隊,也許?他們那兒全是思想家,半點不假。」
他呼哧喘口氣,然後放開了手。
眼下並不是那種情況。幾英尺厚的大石頭竟能對你的看法產生這樣大的影響,實在叫人驚嘆。
這地方可不是為了優雅的生活建造的。基本上這裏只是所有支撐王宮的柱子和拱道的聚集地。在最遠端的牆壁高處有一小扇鐵柵欄,剛夠透進來一絲髒兮兮的二手光線。
「我來過一次。」他說,「一個漆黑的夜裡,檢查門有沒有鎖好,結果它就在我手底下開了。」
「啊,這個,」隊長說,「這可不一樣。」他意有所指地敲敲自己的頭盔,「那是因為我們有智力。」
「當然了,你這蠢貨!」
文斯說:「好吧。你竟然猜到了,真夠聰明。」
卡蘿蔔漂亮地敬個禮,「請允許我申請參加,長官。」他說,「我每個月只有二十塊錢的試訓工資,但我一點不介意,長官。」
蘭金小姐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們總要進來查看查看吧?」魏姆斯滿懷希望地問。
「抱歉?」魏姆斯和顏悅色地說。
每條龍都坐在自己圍欄的中央,弓著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專心望著房頂。
他緩緩拿起弓,肥嘟嘟的手指恭恭敬敬地撫過它。
她砰一聲摔上門。
然後他又想到王公,被人奪走了他的城,盤腿坐在陰暗地牢的灰色地板上,在周圍重建失去的一切,鼓勵一切迷你對抗、爭權奪利和派系鬥爭。魏姆斯把他想象成一尊陰沉、抑鬱的雕像,四周的鋪路石上活躍著偷偷摸摸的陰影。也許在這裏比統治安科更容易,城裡的壞蛋塊頭更大,拿匕首的時候又只需要一隻手。
「我懷疑斯戈普的手下挖了些洞,一直通到大學。」維帝納尼大人解釋道,「不過我想它們原本就挺機靈的。」
「你不可能永遠逃脫懲罰。」他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髒兮兮的空氣中看過去。
「我們都以為你修了秘密通道之類的。」魏姆斯說。
衛兵皺起眉頭,「你確定嗎,長官?我想——」
「可魏姆斯隊長已經走了。」科壟可憐巴巴地說。
其他禁衛兵發出尷尬的竊笑聲。
他咽了口唾沫。儘管她很嚇人,但她終究只是人類。如果說她能把你的腦袋咬下來,那畢竟只是一種修辭手法。他告訴自己,世界上比蘭金小姐可怕的東西多得是。當然了,話說回來,此時此刻它們都並不在自己鼻子三寸以內的地方。
「不用你管我,你只管看著風向標就是了。」軍士呻|吟道。
她看著它,她溫暖的指尖融化了埃勒皮膚上的寒冷,在它身上留下幾個小圓點,現在它們已經重新蒙上一層白色的膜。
「怎麼了,你?」
「永遠不要建一座你自己不樂意過夜的地牢。」王公把食物在布上擺好,「如果更多的人記得這點,世界就會變成一個更加快樂的地方九*九*藏*書。」
「什麼?」
「笨蛋,笨蛋。」她意識到油燈還在樓下,於是低聲責備自己。但時間不等人。等她把油燈拿上,魏姆斯說不定已經走了。
門被猛地拉開,她的臉湊到他跟前。玫瑰花瓣腐爛的味道差點把他熏昏過去。
「西碧爾·蘭金小姐?」他似乎並非在禮貌地跟人求證,這是一種難以置信的口氣,顯示出他很難相信對方可能會給出肯定的答案。
幾個禁衛兵兩眼直視前方,默默地把他押到底下毀壞的大廳,穿過另一條破敗的走廊,走到一扇怕人的大門前。他們打開門,把他扔進去,然後大步走掉。
從房子的前門遠遠傳來敲門聲。她猶豫片刻,然後吹滅油燈,踮起腳尖,咚咚地走到龍舍另一頭,掀開擋在窗戶跟前的一個布口袋。
魏姆斯沒說話。文斯喜歡沾沾自喜。對沾沾自喜的人你總有機會。前任王公從來不沾沾自喜,這是真的。如果他要你死,你絕對不會提前聽說有這回事。
「只不過,人家派我來傳喚西碧爾·蘭金小姐。」他遲疑著說。
房門外的走廊里響起了腳步聲,四個禁衛兵跑進來,劍都已經出鞘。
文斯放下捂在臉上的手,被拳頭打中的地方有個鮮亮的白色印記。
「總會撞上一次,我猜。」科壟諷刺道。
「這是什麼地方?」卡蘿蔔一面問,一面幫兩人走過一段特別油膩的通道。
「也許你該再去瞧一眼?」
「我可以!」文斯道,「我可以,你甚至不必再當什麼隊長——」
好吧,它們都還在。澤龍熟悉的臭味衝進夜晚的空氣,半是池塘里的爛泥半是化學爆炸物的味道。
「那我們該怎麼辦?」魏姆斯問。
「什麼?」
他們望著眼前人仰馬翻的場景。過了一會兒科壟軍士問:「那個軟地方,你能肯定嗎?」
衛兵重振旗鼓。
「能。哦,能的。」
「行了!行了!可這次不一樣,不是嗎?再說了,我又不是什麼大英雄。為什麼要我去?」
「你上弓弦的手藝怎麼樣?」
「採取措施。」他啞著嗓子重複道。
她拿的那柄雙手闊劍落到她身旁,顫顫巍巍地直插在草地上,好一會兒才靜止下來。
「呃,卡蘿蔔?」他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他們點點頭。風向標被做成了一個穿著斗篷、躡手躡腳往前走的人,他伸出的匕首永遠都正對著風刺過去。不過隔了這麼遠,它看上去十分迷你。
「唔。」喏比說。
「很好。很好。」軍士用力過度,身體前前後後晃著,「很好。好孩子。行。現在注意看著它,唔?」
「怎麼,隊長,」她渾身散發著女性的魅力,「這可真是你該死的是誰?
她驚慌失措地咬住嘴唇,飛快地跑到龍舍門邊,衝過草坪,一頭扎進屋裡,一步三個台階上了卧室。
魏姆斯獃獃地看他一眼,接著氣呼呼地衝到門邊,朝它瞪大眼睛。作為一扇緊閉的牢門,它符合所有最關鍵的要求,滿眼都是門閂、插銷、鐵刺和偌大的鉸鏈。無論他看上多久,它都絲毫沒有準備縮小的跡象。門鎖是矮人造的那種鬼東西,想撬開它得花上好幾年。總的來說,如果你想為某種完全無法撼動的東西找個代言人,這扇門就是首選。
不知道王公的腦子裡是什麼樣子?想必到處都冷冰冰、亮閃閃的。全是藍鋼、冰柱和小齒輪,就像一座大鍾般滴答滴答轉個不停。這種頭腦會詳細考慮自己垮台的可能性,然後把它轉化成優勢。
「唔,我必須進去,不是嗎?去檢查有沒有人在裡頭犯事兒。不可思議的地方,全是管子什麼的。還有那氣味!」
「你要是以為我會自個兒跑到房頂上去,你可以重新想一遍。我命令你陪我去。再說了,」他補充道,「你自己也有一塊錢的責任補貼。」
他單膝跪下,打開一個長長的布口袋;剛才往上爬的時候,搬這東西費了他好大力氣。口袋裡裝著一張樣式古老的弓和一袋箭。
魏姆斯盯著大門,直到眉毛彎成了拱形。然後他突然看清了自己一直在看的是什麼,就好像雜亂無章的雲朵,並沒有任何改變,卻化作了一個馬頭或者一艘帆船。
「我注意到你現在睡在這兒了。」魏姆斯道,「我猜國王希望你能隨叫隨到,唔?」
卡蘿蔔嚴厲地看著他,「我敢肯定。」他說,「如果他還在,他一定會頭一個——」
「那不過是用來威脅她的話而已。」隊長說。
清晨的第一縷光線勾勒出一個衛兵的輪廓,他就站在她家台階上,頭盔上的羽毛在微風中飄動。
科壟揮手讓他閉嘴,「說得好聽。」他說,「可如果我射偏了怎麼辦?」
「看來今天有乳酪、雞腿、芹菜、一片實在不大新鮮的麵包和一瓶,哦,看來是一瓶梅克與刺貝特的聲名遠播棕色沙司。啤酒,我說的是啤酒,斯戈普。」老鼠頭子朝他抽抽鼻子,「抱歉,魏姆斯。它們不識字,你瞧。這個概念它們似乎怎麼都鬧不明白。但它們很會聽,能帶給我各種消息。」
「建議。我向它們提供建議,你知道。」王公身子往後靠,「文斯這種人的毛病就在這兒。」他說,「他們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該罷手。老鼠、蛇,還有蝎子。我剛來的時候這裏活像個瘋人院。而且老鼠是最遭罪的。」
「可你說不準能要回來。再說了,對那軟什麼你最清楚不過了九-九-藏-書。我見過你打架。」
「可是,呃,他只有一個人。」衛隊長說。
禁衛隊的隊長倒退幾步,還根據老家農村的傳統偷偷比劃了幾個手勢,企圖嚇退惡魔。它們顯然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他睜開眼睛時那東西還在,仍然憤怒得毛髮直立,仍然散發著某種噁心人的發酵的味道,頭頂上仍然戴著一堆歪歪扭扭的捲毛,仍然挺著一對顫顫巍巍的胸乳,害他嘴巴發乾——
「你說得對。你說得對極了。但永遠是很長的時間。」文斯道,「我們也不能指望在那麼長的時間里逃脫任何東西。」
地牢里缺少的是老鼠、蝎子、蟑螂和蛇。當然這裏曾經是有蛇的,沒錯,因為魏姆斯的涼鞋踩碎了好些又細又長的白骨。
卡蘿蔔拿過弓,輕而易舉地把它壓彎,把弓弦的另一頭系了上去。
一本書從房間另一頭飛過來,砸中他的後腦勺。
「『每瓶酒都是七分鐘以上的陳釀,』」科壟引用道,「標籤上寫著『走前來一口』。還真他媽一點沒錯。有回我喝了一口,然後走了一整天。」
喏比的臉驚慌得扭曲了,「不,我沒有!」他嘶啞著嗓子反駁道,「魏姆斯隊長說他要扣我五年,因為我是人類的恥辱!」
這是扇再平常不過的牢門,不過關鍵當然在於你看問題的角度。
「可你準備怎麼阻止他們?」
「可是,可是,可是,」魏姆斯道,「我是說,怎麼可能?」
埃勒側躺在地上,嘴裏飄出一縷灰色的輕煙,肚皮像風箱一樣起起伏伏。還有它的皮膚,從脖子底下開始幾乎變成了純白色。
對付沾沾自喜的傢伙,你需要遵守遊戲規則。
「當然看過了。」說完魏姆斯又補上一句,「大人。那門大得要命。」
他記得以前聽過一個故事,有個人被關了好幾年,於是他訓練了些小鳥,用它們替自己獲得自由。還有那些老水手,因為年老體弱再也不能出海,於是每天都用小瓶子造船消磨時間。
「衛兵會進這裏來嗎?」他問道。
她把油燈放在高處的架子上,大步走到埃勒的圍欄跟前。
「見他的鬼。」他的聲音里混雜著畏懼和尊敬,「龍居然想吃?」
「我親愛的魏姆斯,」他說,「我原以為你是很有觀察力的。你看過那扇門了沒有?」
「你瞧,」他說,「事情總是這樣發展的,不是嗎?假如暴力騷亂分子奪取了一座城市,之前的統治者總會被扔進地牢里。對於習慣了某種思維方式的人來說,這比簡簡單單的死刑要讓人滿意多了。」
他伸出手指摸摸自己的耳朵,這裏剛才被劍尖掃了一下。其實這人生來心腸倒不壞,但這會兒他非常確定,等西碧爾·蘭金醒過來的時候,他希望要有厚厚的龍皮隔在他倆之間才好。
魏姆斯不知道。他曾經設想過足足一打場景,但真正合適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殺掉文斯。可面對面他又下不了手。
「現在是老鼠伺候你?」魏姆斯問。
「我實在想象不出這麼一大早有什麼事需要覲見的。」她準備摔上門,但門關不上,因為它在最後一秒鐘被劍尖卡住了。
魏姆斯走到地牢盡頭,檢查一遍牢門。門上纏著又厚又密的鐵條,門閂很粗,門鎖碩大無比。
「你一點證據也沒有。」文斯低聲道。
她伸手摸摸它的皮膚,然後倒抽一口涼氣,趕緊把手縮回來。她的手指上起了水泡。
「你,呃,你不介意我四下看看吧,唔?」他問。
門的外邊只有一把鎖。
「根本不知道該從哪兒干起。」魏姆斯回答說。
「我明白了。」她冷冷地說,「原來如此,嗯?你們六個人來拿一個弱女子。很好。當然了,你們一定會允許我去拿件外套吧。天氣有點涼。」
「你到底是什麼龍啊——?」
他把弓弦拉到耳朵旁邊,嘴裏開始呼哧呼哧。
「好了。」他喘得很厲害,胳膊也因為用力過度顫顫巍巍,就像大風中的樹枝,「看到那邊刺客公會的屋頂了嗎?」
王公朝他點點頭,似乎並不吃驚。
「建議,建議。我猜這也算是一種技能吧。」維帝納尼大人謙虛地說。
「我覺得我能看見,軍士。」卡蘿蔔忠心耿耿。
「呃。」禁衛兵的頭領有些遲疑。
文斯跪在地上,嘴巴開開合合。
過了一陣,一個禁衛兵小心翼翼地爬過去,用手指試了試劍刃。
卡蘿蔔瞟了眼箭頭。它正前前後後地劃出無數個「8」字形。
禁衛兵們在冷風裡跺著腳,努力避免與同伴眼神交流。逮捕人顯然不該是這種干法。不該允許他們把你晾在門口等著,世界不該是這樣運轉的。但從另一方面講,除此之外唯一的選擇就是進去把她拖出來,而他們誰也沒有這樣的工作熱情。再說了,衛隊長也不大確定自己有沒有足夠的人手可以把蘭金小姐拖到任何地方。你需要的是幾千人的隊伍,還要帶上木橇。
她的聲音足以讓任何人枯萎,「你什麼意思,傳喚?」
「相互的,我們相互幫助。你可以管這叫提供服務的報酬。」王公坐下來,魏姆斯注意到那是一個天鵝絨小坐墊。在一個矮架上——顯然是為了趁手——還放著一本筆記本和一排整整齊齊的書。
地板上還有一個方形的洞。上頭也有鐵柵欄,不過已經銹得很厲害。魏姆斯覺得只要時間充足,自己很有希望把它們弄鬆,然後他只需要減減肥,好九_九_藏_書讓自己能從九寸寬的洞里通過就行了。
「神仙在上,可我真想親手揍他一頓!我認識他這麼多年,卻從來沒意識到……」
「嗯,我曾經得過許多獎。」軍士拿出一根新弓弦,把它纏到弓的一頭,然後站起身使勁壓,呼哧呼哧……
他從陰影里走出來。
科壟軍士茫然地睜大眼睛。
那是一片花生殼。
她在門前停下來,深吸一口氣,扭動門把手;推門的時候她才想到,自己應該把橡膠靴子脫了才是——
他感到自己彷彿已經聽到了眾人的歡呼聲。他們列在街道兩旁,向他拋撒鮮花,而他則被抬起來,英雄般穿過感激涕零的城市。
「你,呃,想讓我們攻擊他?」他可憐巴巴地問。禁衛兵蠢歸蠢,卻也跟其他人一樣對傳統十分了解。如果他們被找來處理過熱的局勢,結果發現自己要對付的是單槍匹馬的一個人,他們就會哀嘆日子難過。這傢伙保准神勇得很,他們會想。禁衛兵頭領並不急於送了小命。
「我看著倒跟別的沒啥差別,軍士。」喏比並不生氣。
狼平·文斯輕手輕腳地走在漏風的長廊中。他的目標是王公的卧室。這房間原本就跟豪華沾不上邊——屋裡除了一張窄窄的小床和幾個破破爛爛的柜子,再也找不出別的什麼——如今它少了一面牆,就更糟了。如果這時候夢遊,你會一腳踏進大廳,以為自己掉進了個大山洞。
「最好複習一下。」他喃喃道,「當然,一旦學會了你是永遠不會忘的,就好像騎——騎——騎那個你一旦會騎就不會忘了怎麼騎的東西。」
一件黑色的長袍被拽出來。文斯把胳膊伸得更長,在地板底下灰塵僕僕的空間里搜索。他找了好一陣,最後乾脆撲倒在地,兩隻胳膊同時伸進縫裡,拚命翻騰。
「那是我的幸運箭!」科壟氣急敗壞,「你們誰也不準碰我的幸運箭!」
「你們這種人就是這樣。」文斯站起來,「為了人類進步所做出的任何嘗試你們都要反對,可你們自己又半點計劃也沒有。衛兵!衛兵!」
「好了,現在你們——」隊長不安地說。
只聽他說:「很好,斯戈普。你可以下去了。」老鼠朝他扭扭鬍鬚,把鏡子靠在牆上,跑開了。
她推開門。
「它們竟然願意幫你?」魏姆斯問。
「幾乎從不進來。」王公揮舞著一條雞腿,「他們懶得給我飯吃,你瞧。他們的看法是犯人就應該讓他慢慢凋零。事實上,」他說,「前一陣子我會時不時走到門邊哼哼幾聲,只為了能讓他們高興。」
「很可能馬上就要跳起來抓住吊燈,」他們的一個同伴道,「並且踢翻桌子那之類的。」
「哦。」她說,「又在上頭飛來飛去了,是吧?真愛現。你們別擔心,孩子們。有媽咪在呢。」
「它們很幫忙,你知道。但恐怕效率不是太高。問題主要出在它們的爪子上。」
文斯用自以為無動於衷的神態把手一揮,「太可笑了,這算不上證據。」他說。
「多好的開頭,軍士。」喏比道。
他聽過這種東西。哈皮鳥,它們叫做。它把蘭金小姐怎麼了?
「我們需要的,」他緩緩開口,「是一個計劃。」
「不可能!」她嘶嘶地說。
喏比戀戀不捨地從大樓一側往外看。
他還琢磨了一下,另外那件事到底是什麼。
「閉嘴,閉嘴,閉嘴!」科壟氣喘吁吁,「你們看見了嗎?我說!」
「符合要求。」隊長道,「她肯定是整座城裡出身最高的女士了。是不是少女我倒不知道,」他補充說,「而且眼下我也不準備隨便揣測。誰去叫輛馬車來?」
「我看見有人逃跑,龍燒掉那棟房子的那天。我記得自己當時想,這人的動作真怪,有點蹦蹦跳跳的。然後那天我看見你從龍身邊跑開。簡直就像是同一個人,我對自己說。滑著走,幾乎是。就好像是拚命追著別人跑的樣子。他們有誰逃出來嗎,文斯?
魏姆斯被拖走,他聽見文斯瘋狂地大笑起來。他們總是這樣,那些沾沾自喜的傢伙。
「如果你真的了,」隊長繼續挖苦道,「你就會想到國王是不大可能希望別的龍死掉的,不是嗎?它們多半是遠房親戚什麼的。我意思是說,它總不會希望我們到處捕殺它的同胞,對吧?」
「吉金·抱熊的威士忌蒸餾廠。」他說,「就在王宮和廣場中間的那條線上,看見了?它肯定得從這上頭飛過。」
換了魏姆斯隊長他會怎麼做?好吧,他會喝一杯。但如果他沒喝,他會怎麼做?
「什麼事,軍士?」
「那可遠得很,軍士。」喏比有些懷疑。
「他連武器也沒有!」文斯尖叫道。
不過那雙橡膠靴子讓他有些迷惑。哈皮鳥的傳說里似乎從來沒有提到過橡膠靴子。
「真希望你沒這麼說,孩子。」
「真想不出這是為什麼,」王公道,「那樣你就必須一直逃命。效率多麼低下。但在這裏,我卻可以置身一切的中心。我希望你理解,魏姆斯。永遠不要信任那些把希望寄托在地道、地堡和逃生線路上的統治者。他們的心思很可能壓根兒沒有放在自己的工作上。」
「如果你以為自己準備動我一根指頭——」她威脅道。
蘭金小姐被寂靜吵醒。她卧室的窗戶底下就是龍舍,所以習慣了聽著它們的聲音入睡:鱗片抖動的沙沙聲,睡夢中偶爾噴火的咆哮聲,還有懷孕母龍的嗚咽。安靜對她無異於鬧鐘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