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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那根欄杆旁邊的灰漿里出現了一個淺坑。這算不上什麼,魏姆斯知道,但至少是個開始。
有時候類人猿也必須做人類必須做的事。
潮濕的鵝卵石上,魏姆斯半是跑、半是踉蹌。他喘不上氣,也沒有了時間。
寂靜籠罩了蘭金家的祖屋。前門在鉸鏈上來回搖動,任由從貧民的街區吹上來的風混進屋裡。風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遊盪,東瞅瞅西瞅瞅,尋找傢具頂上的灰塵。它上了樓梯,使勁吹開西碧爾·蘭金卧室的房門,把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搖得哐當響,接著它開始翻閱《龍的疾病》。如果你看書很快,完全可以借它的手讀完所有的病徵,從A字部的矮踵一直到Z字部的之字喉
「什麼?」
沒錯。
「你什麼意思?」他問。
另一個衛兵直往後縮,同時拚命搖動雙手。
「非常深,我聽說。」
「烏克?」
「可是快要成功了?」他禮貌地詢問道。
龍扭動翅膀,藉著空氣把巨大的身體轉過來,朝房頂衝下來。
「那麼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喏比緩緩道來,「就是調整概率……」
然後龍不再是快速接近,它已經到了,就在他們頭頂上方几英尺,一片馬賽克似的鱗片和噪音,填滿了整個天空。
「看起來很有希望。」他以批評家的口氣說,「我們大概差不多了,依我看。一個人臉上塗著炭灰、舌頭伸得老長、金雞獨立、還唱著《刺蝟之歌》,他擊中龍的軟類的概率大概是……卡蘿蔔,你說呢?」
「三十英尺。」科壟緩緩點頭,「我看著也差不多。而且很深,是吧?」
猩猩從牆上落下來,抓住兩根欄杆,開始往外拉。在他水桶狀的胸膛上,一條條肌肉來回遊走,演繹著複雜的舞蹈。他默默地集中精力,露出滿嘴的大黃牙。
卡蘿蔔看看底下的廣場。
「魏姆斯隊長,」她厲聲打斷他,「請你幫我一個忙,不要再把那東西揮來揮去,而是讓它派上合適的用場!」
「沒錯。不過,我只是好奇,這兒大概有多高,你覺得?」科壟問。
而且我也不是英雄。我身體發福,我需要喝一杯,我一個月只拿幾十塊錢,還沒有羽毛補貼。這可不是英雄的價錢。英雄能得到王國和公主,而且他們每天鍛煉,而且他們微笑的時候光線會從牙齒上反射回去,。那些混蛋。
「那麼,幸好我們有你的幸運箭!」卡蘿蔔道。
他停下腳步。
「一百萬分之一,要我說。」卡蘿蔔一本正經地說。
門背後的廚房似乎已經被拋棄了。廚師們終於失去勇氣,這裡有一張嘴比他們整個人還大,謹慎的廚師是不應當在這種地方幹活的。兩個禁衛兵正吃著冷冰冰的午餐。
「軍士,它來了!
人群茫然地望著滾燙的衝擊波把龍掀進空中,幾乎沒人留意到魏姆斯氣喘吁吁、哭哭啼啼地擠進人堆。
科壟瞪他倆一眼。
不過當然,遊戲是有規則的。誰都知道遊戲必須遵守規則。大家只是非常希望神仙們也知道這些該死的規則是什麼。
不該是這樣的,他瘋狂地想。英雄從來都在千鈞一髮之際出現,但他永遠不會遲到。只不過這次,千鈞一髮之際多半是五分鐘之前。
小兵們坐在煙囪投下的陰涼里,用各自的方式打發時間。喏比若有所思地挖鼻孔,檢查裡頭究竟有哪些內容,卡蘿蔔在寫家書,科壟軍士在發愁。
小兵們都從胸牆上探出腦袋,廣場周圍那一大群沉默的觀眾也在看著。一個白衣人正在半打禁衛兵中間掙扎。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眼看著噩夢拍打著恐怖的翅膀向自己衝過來。
「哦,沒錯。」喏比傷心地說,「咱可真走運。」
喏比咳嗽起來。
太陽升得更高了些,它就像一隻走失的氣球,緩緩穿過霧氣和帶霉味的濃煙。
「他說的沒錯。還穿著睡衣。」喏比道。
他們目送他的幸運箭筆直地向上飛去。
他不去理會對方驚恐的慘叫,在廚房的狼藉中翻起來,終於找到一把砍刀。他從來都覺得使劍跟自己不大搭read.99csw.com調,但砍刀就是另外一碼事了。砍刀有重量。它有目的性。劍或許帶著點高貴的意思,除非它屬於比方說喏比,那時候它就只能靠鐵鏽才能確保自己不會散架,但砍刀卻擁有超強的能力,它能把東西砍碎。
他磕磕絆絆地停下來,抓住牆壁免得自己摔倒在地;他拚命喘氣,目光正好掃過屋頂上的人影。
「我堅決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明白?」魏姆斯一面吼,一面把猩猩前前後後晃個不停。
「三十塊一個月!」他喃喃道,「他們就為這個送了命!三十塊!而且我還扣了喏比的工錢。我別無選擇,不是嗎?我是說,那傢伙能讓西瓜生鏽!」
「軍士!」
兩聲沉悶的「咚」之後,欄杆放棄了抵抗。猩猩把它們扔到一邊,把胳膊伸進大洞里,所有代表法律的胳膊中再也沒有比它們更長的了。它們抓住仍在驚訝的魏姆斯,拉著他肩膀,只一下就把他拖了出去。
「好個壯實的姑娘,不管她是誰。」喏比見一個衛兵轉身倒地,點頭表示讚賞,「這下看這傢伙晚上怎麼打發時間,肯定得好幾個星期。右膝蓋可真狠,這姑娘。」
「你他媽以為自己在幹嗎?」魏姆斯抬頭咆哮道。
他頭頂的空氣隆隆一聲響。一陣大風往下吹來,把他掀翻在地。
三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目光透過污濁的空氣投向碟形世界的中心。此刻空氣被濃煙和霧氣染成了灰色,但如果天氣晴朗,有時你能看見幾千里之外的天居山,那是神仙的家——神仙住家的所在地,準確地說。他們住在山頂那用泥灰粉飾的瓦爾哈拉殿堂。他們在那裡面對永恆,並且為了下雨天該怎麼打發時間發愁。據說神仙喜歡把人類的命運當做棋子,至於他們以為自己現在玩的是什麼遊戲,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卡蘿蔔一手抓住喏比的腰,一手搭上了科壟的肩。
「好吧,隨便什麼。」科壟怒道,「讓我們瞧瞧——」
「你他媽以為自己在幹嗎?」一個沒什麼想象力的衛兵問。
過了一會兒,科壟軍士不安地移動身體的重心,然後說:「我想到一個問題。」
他們默默望著面前的城市,腦子裡進行著緊張激烈的運算。
科壟的嘴唇無聲地試了試這個新句子,這事兒萬無一失,可沒準兒真能辦成。他搖搖頭,「不行。」他說。
「嗯,吧,最後走投無路時的百萬分之一永遠都能成,沒錯,完全沒問題。可是……那個,這可相當那啥,具體。我是說,不是嗎?」
它切斷了樓梯。
他離開了生物課教室——今天的課程是猴子絕不可能抓住人的腳踝把他們甩來甩去——找到一扇看起來像回事的門,快步跑了出去。很快他就來到了王宮周圍那一大片鵝卵石空地。現在他可以找到方向了,現在他可以……
「還有瞄準的事,我說,」科壟軍士道,「我會瞄準的。」
「絕不會射偏。」科壟一面嘀咕一面瞄準。
「什麼事,軍士?」
「軍士!」
「哇嗚。」科壟說。
那是一道控制完美的火焰。屋頂像黃油一樣被它穿透。
它被拖到廣場中央,而西碧爾·蘭金小姐就被綁在它上頭。她似乎穿著睡衣和一雙巨大的橡膠靴子。看她的模樣應該是跟人打了一場,魏姆斯感到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無論跟她打架的是誰。她看他的眼神里全是憤怒。
「有路可以出去嗎?」魏姆斯問,「不用翻牆的那種,我是說。」
他的注意力回到砍刀上。
「這些混蛋!」科壟一把抓起自己的弓,伸手去摸箭,「我要好好給他們來上一下!她那樣一位文雅的女士,簡直是恥辱!」
「所以除非當真是一百萬分之一的概率,否則成不了。」軍士總結說。
「必須成功。」科壟嘟囔道,「我會用上我的幸運箭什麼的。你說得沒錯,最後走投無路時必須成功。否則什麼都說不通了。那麼一來你還不如乾脆別活了。」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科壟喃喃道,「體面女人都不能上街走走,不然就難保不給吃掉!好吧,你們這些混蛋,馬上讓你們變成……變成地理——」九-九-藏-書
「好。」喏比道,「現在,一個金雞獨立、帽子反扣、嘴裏還塞著手帕的人,他擊中龍的軟類的概率有多大?」
他來的時候滿腔都是對偷書賊的憤怒,現在這怒火仍然熊熊燃燒著。然而此刻他腦里出現了一個極具顛覆性的念頭:針對書的犯罪自然是世上最可惡的罪行,但復讎行動或許應該稍微推遲一些。
卡蘿蔔開始飛快地寫寫畫畫。被要求解釋自己的行為時,他詳細說明了該如何尋找龍的表皮,然後又如何估算一支箭射中任何一處的概率。
隊長一直對他很和氣,而且隊長也有個警徽。
「哦,天哪。」魏姆斯道,「錯!」
「好了。」魏姆斯心不在焉地揉揉胳膊肘。真夠疼的。
魏姆斯咬緊牙關繼續挖。小柵欄外頭是一個邋裡邋遢的院子,並不比地牢里亮堂多少。院子的一角有個垃圾堆,但現在它看起來十分誘人。至少比地牢要誘人多了。一個剛正不阿的垃圾堆也強過如今的安科-莫波克。這多半是句諷喻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
「哦,很可能非常小。」卡蘿蔔很幫忙。
灰漿已經有些腐爛,但欄杆深深地嵌在石頭裡,在鐵鏽的渣子底下仍然有大把的鐵。這活兒需要很長時間,但這讓他有事可做,還可以讓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對此魏姆斯表示熱烈歡迎。這一點誰也別想奪走。擺在他面前的是個挑戰,強大而純粹;你知道只要自己不停地挖,最終總會勝利。
他把又一柄匕首插|進石頭中間的縫隙里,然後小心翼翼地試著加力;維帝納尼大人饒有興趣地望著他。他已經成功地來到離地六英尺、與窗格齊平的地方。
卡蘿蔔眯著眼睛往下看。
龍在加速。
魏姆斯從油膩膩的鵝卵石地面上爬起來,朝圖書管理員瞪大了眼睛。他正體驗著一種許多人都曾經體驗過的震驚。不過別人的這種體驗多半發生在更加令人不快的情形底下,比方說當這隻類人猿想安安靜靜、不受打擾地喝上一品脫啤酒,而破鼓裡又有人干起架來的時候。具體來說他們的體驗是這樣的:圖書管理員或許看起來像個塞滿橡膠的口袋,但口袋裡頭塞的其實卻是肌肉。「真不可思議。」最後他只能擠出這麼一句。他低頭看看丟在地上的欄杆,臉色突然一沉。他抓起彎曲的金屬條子,「你不會剛好知道文斯在哪兒吧,嗯?」
「他們正把一個女人綁在一塊石頭上!」
他開始挖柵欄周圍的灰漿。
「偏……了……」他張口結舌。
「在我的城裡!」他咆哮道,「他媽的竟然在我的城裡!」
過了一陣,他發現自己不得不停下來撣撣書上的泥灰。他抬起頭。
「但它不可能射偏!」他紅著眼睛瞪著自己的兩個同伴,「那是他媽最後的一百萬分之一!」
「我是說,幸好咱們還有最後這百萬分之一的機會,不然可真要有大麻煩了呢!」
安科-莫波克之王展開翅膀,從空中滑過,最後落在王宮的門拱上。為了平衡身體,龍爪在石頭上留下了長長的划痕。陽光從它弓起的後背反射回來,它伸長脖子,懶懶地吐出一大片火焰,接著重新躍入空中。
「耶,好幾百萬。」喏比附和道。
「可你為什麼會——?」
圖書管理員的臉裹在圖書管理員的腦袋裡出現在柵欄外頭,雖然這張臉上下顛倒,但那咧嘴一笑的表情仍然極具殺傷力。
「你說呢?」喏比道。
「不知道。過五百年再問我。」
科壟軍士高傲地整整自己的盔甲。
喏比瞪大眼睛。
這就是神仙們喜歡的那種東西。然而概率手上有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張票,所以有時候它甚至能把神仙們打回去。
「哦,見他的鬼。」魏姆斯從身旁的菜板上抓起一把屠刀扔過去。
喏比把腦袋歪向一邊。
魏姆斯讀起來。
「什麼?」
「對,」魏姆斯挖苦道,「說得沒錯。你是城裡最安全的人。」
「魏姆斯隊長九*九*藏*書!」
魏姆斯迷迷糊糊地揮揮砍刀。
「該死的百萬分之一!」
「當你最需要它們的時候,」他說,「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總能實現。這事兒誰都知道。」
「大致說起來。」他問,「龍的軟類有多大,大概?」
科壟眼看著龍的尖尾巴從頭頂飄過。
「正在找部位,夥計,正在找。」科壟聲音直打戰,「別擔心,夥計們,我跟你們說過這是我的幸運箭。一等一的箭,這是,從小就跟著我,知道我用它射過多少東西?你們准要大吃一驚,不用擔心。」
「閉嘴,你們倆,你們這麼嚷嚷我怎麼集中精——」
「如你所願。」
卡蘿蔔搖搖頭,「半點希望也沒有。你聽誰說過,『這是九十九萬九千九百四十三分之一的可能,可沒準兒真能辦成?』」
「你!」
魏姆斯喉嚨里發出動物一樣的聲音——當然是哺乳動物,然後跑進了空蕩蕩的街道中。
「我猜就是這麼回事。」喏比道。
「你說是那就是了。看起來挺髒的,我還真不想跳進去。」
過了一會兒,喏比咳嗽幾聲,向卡蘿蔔投以天真而疑惑的眼神。
「外頭的情況挺糟,據我所知。」他說。
他不等猩猩回答就沿著牆根大步往前走,直走到一扇髒兮兮的窄門前,一腳把它踹開。門其實並沒有上鎖,但他還是踢了。圖書管理員跟在他身後,雙手並用往前盪。
「咱們沒準兒真碰上了大麻煩。」最後科壟道。
「自然,自然。」喏比瞧了眼科壟臉上的怒意,趕緊表示贊同,「只是為了預防萬一,你知道,假如正好遇上那百萬分之一的壞運氣他射偏了——我並不是說他真會射偏,你知道,但你必須全面考慮所有的可能性——假如,由於不可思議的壞運氣,他沒有完全命中那個軟類,那你那條龍就要大發脾氣,對吧,那時候我們大概最好不要在這地方比較好。這種可能性當然很小,我知道,隨你說我是自尋煩惱、杞人憂天怎麼都行。我只是說可能。」
「呃?」科壟似乎沉浸在自己可怕的白日夢裡。
沒必要為了逮住個把人壞了這麼好的日子。
「哦,我們並不需要這樣做。」卡蘿蔔說,「因為軍士的幸運箭一定會射中那個軟類,然後龍就死了,所以我們沒什麼可擔心的。」
飛刀需要相當的技巧,而且就算你具備了技巧,也還要有專門的刀才行。否則你就會發現自己跟魏姆斯一樣,完全錯過了目標。
魏姆斯又砍了一刀。幾環鏈子叮叮噹噹地落到地上。
科壟的手在發抖。龍似乎瞄準著他的喉嚨,而且它飛得太快,實在太快……
「這樣的話,肯定比百萬分之一的可能要小多了。」卡蘿蔔道,「沒準兒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如果龍飛得很慢,那處地方又很大,沒準兒幾乎是萬無一失呢。」
「軍士!」卡蘿蔔焦急地重複道。
這是一百萬分之一的概率。而誰又能保證說,在幾百萬個可能的宇宙里,它不會在其中一個成為現實呢?
「呃,卡蘿蔔?」他溫順地喊了一聲。
他們瞪大眼睛。
科壟把手巾啐掉,「趕緊打定主意。」他說,「我的一條腿都麻了。」
最後消失在城牆的方向。
「花生殼?」他說。
「什麼?哦,抱歉。」魏姆斯把類人猿放回地面,而猩猩也明智地沒有跟他算賬:如果有人不知不覺中抓起了300磅重的大猩猩,那這人顯然是心情過於煩躁,最好不要跟他計較。
「誒克。」圖書管理員把一張皺巴巴的羊皮紙塞到他鼻子底下,「誒克!」
「不不不!」他喊道,「這完全是誤會!你剛剛說你不想對我們做什麼來著?多可愛的猴子!」
他戳了又戳,刀柄在手裡嘣嘣地顫抖著。
科壟鬆開手。
「絕不可能!」
「烏克!」
「我正有點擔心這個。」喏比晃到屋頂邊緣,往下一指,「這底下有個水潭。」他說,「他們用來冷卻蒸餾器里的水。據我觀察還挺深,所以等軍士朝龍射了箭我們就可以跳進去。你覺得怎麼樣?」
「有了你的幸運箭,那是當然的。」喏比道。
「是歷史,不是地理。」喏比說,「你應該說歷史。『馬上讓你們變成歷史!』你應該說。」https://read.99csw.com
他還想,儘管人類愛怎麼對付彼此他當然都無所謂,但某些行為還是應該受到限制,以免兇手變得過於大胆,開始把類似的罪行加諸在書上。
「就是現在了!」卡蘿蔔說。他瞥眼中軸地,免得哪個神仙忘記了自己的職責,然後他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說:「這是百萬分之一的概率,可沒準兒真能辦成!」
「不。」
王公往下躺。兩隻老鼠把一個墊子拽到他腦袋底下。
「見鬼,快射!」喏比吼道。
它的鼻翼鼓起,轉動時似乎並不受它控制。
接下來的幾件事發生得太快,只能用慢鏡頭來描述。首先發生的大概是弓弦彈回來打到科壟手腕內側比較柔軟的部分,害他尖叫著丟下了弓。不過這對箭的運行軌跡並沒有任何影響,因為它已經筆直地飛向了馬路對面房頂上的一個怪獸出水口。箭射中它的耳朵,彈開,從六英尺外的一面牆上反彈,衝著科壟飛了回來,速度似乎還略有加快。它帶著輕柔的嗡嗡聲從軍士耳畔飛過。
卡蘿蔔抬起頭,「別傻了,軍士。」他說,「誰也沒見過千分之一的概率成為現實的。它能成為現實的概率只有——」他的嘴唇嚅動著——「幾百萬分之一。」
科壟軍士似乎苦惱極了,「那-那啥,如果那不是百萬分之一的概率怎麼辦?」
一隻布滿紅毛的長胳膊向上方展開,魏姆斯的目光順著伸出的手指看過去。太陽似乎快要走到自己軌道的頂點,正期待著能懶洋洋地往下滑,緩緩投入黃昏的懷抱……
龍噴火了。
幸運的是,在接下來的大爆炸中,所有人逃出生天的概率恰好是百萬分之一。
他們似乎不想聽,其中一個朝十字弓伸出手去。
其他澤龍都伸長了脖子,小心翼翼地從圍欄上方觀察著它。
「好吧,這是你自找的——」一個衛兵說。魏姆斯一胳膊肘打到他胸腔底下,不等他倒地,魏姆斯又一腳踢向另一個衛兵的膝蓋骨,動作十分野蠻;那人身子一彎,下巴正好湊上魏姆斯的另一個胳膊肘。
卡蘿蔔高高興興地一掌拍在他後背上,差點把他敲下去,「怎麼了,軍士?你想活著永遠不死嗎?」
它一路燃進缸里。
而在底下那臭氣熏天的溫暖龍舍,埃勒似乎把所有的病都得了個遍。現在它坐在圍欄中間,前後晃動,柔聲呻|吟。白色的煙從它耳朵里緩緩湧出,滴到地板上。它鼓鼓的肚皮里發出液體爆炸的複雜音效,就好像電閃雷鳴的時候,許多侏儒正拚命想在懸崖上鑿出個涵洞來。
它經過時,翅膀彷彿在譏笑空氣,安科-莫波克那東倒西歪的房頂也變得模糊。它的脖子直直伸向前方,鼻孔里噴出領航的火焰,它飛翔的聲音傳遍了整座城市。
「那麼,比方說,九十九萬九千九百四十三分之一——」科壟還不放棄掙扎。
「不知道他們從哪兒搞來的石頭?」科壟道,「咱們這兒可是平原,你們知道。」
當然,問題就出在「最終」上。最終大阿圖因會走到宇宙的盡頭。最終星星會熄滅。最終喏比可能會洗個澡,儘管要實現這個假設或許必須對時間的性質進行革命性的重新思考。
「哦,見鬼。」他輕聲道。
眾人默默地看著,不過兩個禁衛兵迅速向他跑來。
「聽著。」見他們準備起身,魏姆斯道,「我不想對你們——」
他把砍刀換到另外一隻手,繼續對鐵鏈發動攻勢,他意識到更多的禁衛兵正往自己這邊趕,但他們跑步時用的是衛兵特有的方式。魏姆斯對這種步法十分熟悉。它表示說,我們有一打人,還是讓其他人第一個趕到吧;它表示說,那傢伙看起來一副要殺人的樣子,他們付我的錢可不夠讓我送命的,如果我跑得夠慢,也許他會自己走開……
「哦,見鬼。」他說。
他踉蹌著擠開一排禁衛兵,以最快read.99csw.com的速度走過廣場上的石板地。此時此刻誰也沒工夫注意他。
「是我們認識的什麼人嗎?」科壟問。
「是蘭金小姐!」他張大了嘴巴。
「相當小。」卡蘿蔔道,「不過我覺得手帕子似乎稍微過了點。」
「哦。」他說,「對。沒錯!」
「聽著,夥計們。」他說,「你們不是在拿我尋開心吧,嗯?」
「啥事?」科壟一面四下打量一面急切地問。
王公又看了一會兒,隨後從身旁的小書架上拿下一本書。由於老鼠不識字,他這個小圖書館里的收藏難免略有些巴洛克風格,不過王公並不是那種對新知識毫無興趣的人。他找到了夾在《蕾絲花邊製造史》里的書籤,接著往下讀了幾頁。
「是啥,軍士?」卡蘿蔔問。
小兵們審視著自己的作品。
「你不需要幫忙吧,我想?」王公問。
「軍士說得沒錯,喏比。」正直的卡蘿蔔說道,「你知道每當你只有最後一次機會的時候——唔,那時候它准能成。要不然世界上就——」他壓低嗓門——「我意思是說,這合情合理,如果最後走投無路的時候都不能成,世界上就……那個,神仙們是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他們肯定不會。」
埃勒的胃再次咆哮。它痛苦地扭動身體。
軍士憤怒又失望,大哭起來。
拿弓的衛兵往旁邊一閃,然後擺正身子,結果發現一塊紫色的指甲溫柔地擋住了扳機。他回過頭。圖書管理員一拳正中他頭盔頂部。
圖書管理員若有所思地撓撓自己的胳肢窩。他也有自己的麻煩。
「烏克。」圖書管理員耐心地向對方指出他的錯誤。
它像憤怒的神明打出的拳頭,擊穿了一層又一層樓板,最後它來到那個巨大的銅缸前,銅缸里裝著一千加侖新鮮出爐的陳年威士忌。
喏比也開始往他們身後看。
這是把不錯的鋼刀,而鐵鏈的歲數都挺大,又生了銹。他用力砍,火星四濺。
他不管不顧地挖著灰漿,突然看見外頭有個淺色的小東西很慢、很慢地飄下來。
魏姆斯根本沒在聽。
他伸出兩隻手,抓起圖書管理員的胸毛,把他拎到與自己眼睛齊平的高度。
澤龍們交換一個眼神,然後一個個小心翼翼地趴到地上,用爪子遮住自己的眼睛。
那不是岩石,因為安科-莫波克建在平原地區。那只是某個建築的殘骸,抹著灰漿,多半好幾千歲了,應該是從城市的地基拖來的。安科-莫波克實在太老,總的說來,現在的安科-莫波克其實就建在安科-莫波克上。
哦,不!他暗想。他們也不是英雄!他們以為自己在幹嗎?
「軍士——」
「你!」
它噼里啪啦地點燃了古老的木頭,讓它們像紙一樣扭曲。它劃開了管子。
「三十英尺左右,要我說。或多或少。」
「倒不是說我們會需要它。」科壟大義凜然地說。
圖書管理員再看眼自己的警徽,又把它輕輕啃一口——說不定什麼時候它就會變成某種能吃的東西,對此他一直保持著樂觀的態度。沒錯,他對隊長負有責任。
「呃。」卡蘿蔔往自己肩膀後頭瞟了一眼,「軍士?」
喏比的目光再次投向水塘,片刻的猶豫之後,科壟也加入進來,兩人臉上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才有的深思熟慮。他們知道英雄當然是靠得住的,還有國王,最後還有神仙當然也是靠得住的,但同時重力和一潭深水也真的非常可靠。
「你的老爺爺有沒有告訴過你,那個軟類長什麼樣?」
火球像朵玫瑰,騰空而起。一朵巨大的橙色玫瑰,帶些黃色條紋。它把房頂也衝上天去,用它裹住驚訝萬分的龍。木頭和管子的碎片翻騰著,形成一大片雲,把龍高高地帶進了空中。
宣布……而……在正午時分……一個純凈的少女,同時出身高貴……促進統治者與其臣民……
「如果這次只是千分之一的概率怎麼辦?」科壟滿面痛苦。
汗水刺痛了他的眼睛。帶他衝出王宮的腎上腺素已經用光了,現在正向他討還欠債。
猩猩敬了個複雜的軍禮,接著盪進了黑暗中……
比方說,在這個宇宙里,那支箭就從一塊鱗片上彈開,落進了遺忘的深淵。
「現在幾點了?!」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