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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碧爾·蘭金吃力地爬上瓦礫堆,眼睛冒著火,憤怒地瞪著一干暴眾。
陽光反射在它銀色的鱗片上,它懸浮在大約一百英尺高的地方,緩緩轉動,漂亮地平衡在自己的火焰上……
微風吹起她破破爛爛的睡袍,這位高貴的仕女擺開架勢,準備高談闊論。
「你別也跑來摻和。」魏姆斯厲聲喝道,「被喏比和軍士瞄來瞄去已經夠糟了。」
「還有我擦盔甲的油。」卡蘿蔔說,「那一罐差不多要一塊錢呢。」
「我說,它可把咱們的水壺什麼的全吃了。」科壟有些猶豫,「它總不會在吃了水壺之後跑路吧。按道理說,能吃下水壺的絕對不會被任何東西嚇跑。」
「你們應該覺得羞愧。」卡蘿蔔說,「外頭有位身陷囹圄的女士,還有一條龍要打,而你們滿腦子只想著吃吃喝喝!」
「至少它們終於生出一隻有點腦子的。」魏姆斯悶悶不樂地說,「咱們老實說吧:看看對手的塊頭,埃勒那樣大小的龍,他能打贏的概率根本就是一百萬分之一。」
「你認真的,長官?我們真要逮捕它?」
那棟建築中出現了某種能量巨大、溫度極高的東西。更多濃煙往外涌,油膩又結實。一堵牆對摺起來,另一堵慢騰騰地翻倒在草地上。
「大概可以。」
所有人心裏都裝著同一個目標。
「你的意思是說,」魏姆斯道,「這一切都只是——只是作秀?它只是為了表現表現?」
「不是那個。」科壟道,「是卡蘿蔔。他逮捕了那條龍。」
「卡蘿蔔那小夥子呢?」他問。
接下來是一段漫長的寂靜,就好像你剛剛敲響了一個清亮的音符,整個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還有他無畏的手下,他們今天不怕麻煩,來這裏搭救你們這些——」
「全體為了一個什麼?」喏比問。
接著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這也不是它的錯。」科壟神奇地從他們背後冒出來,「這就跟狗一樣不是嗎?那可憐的小混蛋還沒明白,自己面前可是個大傢伙。它只不過想跟人家吵著玩玩。」
「抱歉?」他不解道。
在它前方,國王伸出了爪子——它幾乎像是咧嘴笑了。
他冒險往自己頭頂瞄了一眼。巨龍呆住了,它血紅色的大眼珠正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小東西。
「那你是怎麼上來的?」
然後它若無其事地把兩條後腿往外一蹬,動作熟練至極,彷彿借自己的胃脹氣飄在天上根本就是澤龍已經掌握了好幾百萬年的老把戲。它翻了個筋斗,轉身逃之夭夭。剛開始你還能看到一條銀色的線,但很快它就消失在了城牆之外。
叫他吃驚的是,卡蘿蔔挺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伴隨著挑釁的烈焰,安科-莫波克之王用力拍打翅膀,騰空而起,微不足道的人類完全被拋在腦後。
「誰乾的?」
「那你想怎麼辦?」魏姆斯質問道,他的火氣也上來了,「給它來一針強心焦油,再在壁爐前頭擺個籃子,讓它舒舒服服地休息休息?」
空氣炸開。無止境的霹靂聲從城中穿過,打碎了瓦片,掀翻了煙囪。半空中的國王被捲起來,動彈不得,像超聲波洗衣機里的上衣一樣不停打轉。魏姆斯雙手捂住耳朵,只見巨龍一面翻轉一面使勁噴火,在自己周圍編織出一圈瘋狂的火網。
「不過也許他們有蔚藍色的清澈池塘,或者深邃的山間溪流。」軍士充滿希望地說,「還有隱藏在山谷中的冰冷湖水什麼的。更不必說地下湖了。他肯定學過游泳。成天在水裡泡著,要我說。」
「你們面前是英勇的魏姆斯隊長——」
「Quis custodiet custard?九九藏書
稍後他還用得著他們。
人群安靜下來。
魏姆斯一把抓住卡蘿蔔的胳膊,把他拽到遠離蘭金小姐的角落。
「真是太好了,喏比。」科壟熱切地說。
他瞪他們一眼,轉身衝出院子。
燒焦的殘骸從蒸餾廠周圍傾瀉而下,有的還在繼續燃燒。水塘變成了碎片的沼澤,水面上浮著一層灰燼。科壟軍士從水中升起,滿身黏液滴滴答答往下落。
喏比焦急地捅捅他的肋骨,另一隻手指向平原對面。
「我知道這種事是怎麼樣的。」他滿臉同情,「我老家有個姑娘,你瞧,她叫薄荷,她父親——」
「沒錯。」卡蘿蔔道,「一百萬分之一。」
「我們肯定是瘋了。」魏姆斯道。
科壟瞄他一眼。
「那不就得了。」
「現在聽著,」卡蘿蔔把它收回來,又扶正自己的頭盔,「別逼我再說一次,好嗎?」
魏姆斯身後有種聲音。倒說不上特別吵,只不過很有穿透力,令人不快。那是四隻爪子同時擊中石板的咔嗒聲。
卡蘿蔔從陰影里走出來,樂得合不攏嘴。
魏姆斯不知道這些瓦礫能把龍壓制多久。它們大概需要把它壓幾個星期才行,如果按照卡蘿蔔手上控罪書的長度來判斷的話。
「沒錯。」喏比擺事實講道理,「但如果你也困在下頭了,你肯定希望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在這上面,時刻準備營救你,不是嗎?」
「在你的睡袍里?」
「如果魏姆斯隊長在,他一定會去的!」他說,「全體為了一個!」
「恐怕拿它沒辦法。」蘭金小姐說,「哦,哈羅,喏比。」
王公嘆口氣,小心地夾好書籤,把書放到一邊。外頭吵得很,想必發生了不少事。現在周圍不大可能還有禁衛兵在,這樣正好。這些衛兵都受過很多訓練,浪費就太可惜了。
魏姆斯看看從瓦礫底下露出來的龍身子。這種東西你怎麼才能殺得死?准要花上一整天。
「唯一的問題在於……」
再說了,他暗暗加上一句,那上頭站的是城市警衛隊的隊員。我們必須團結一致。除了我們自己,別人誰也不肯搭理我們。
「我總說,有多少點子是睡覺時鑽出來的,你簡直想不到。」
「下午好,女士。」喏比碰了碰自己前額附近的某個東西,他覺得那應該是劉海。
「我們想要跟龍對決,不是嗎?」卡蘿蔔道。
那是塊又大又沉的木料,過去曾經是房頂的一部分,它斬開空氣時速度很慢,但當它打中你,你會往後翻滾,並且保持被打中的狀態。
「……我不會游泳。」科壟道。
「它錯過了——」喏比張開嘴。
巨龍也看見了。它挑釁似的噴著火,巨大的翅膀攪動空氣,努力飛得更高。
魏姆斯漸漸明白過來。
「怎麼?」
他身前有個壯漢抬起了胳膊,這人手裡捏著半塊磚。
「不知道。」他說,「前一分鐘我們還在房頂,下一分鐘就往下跳了。」
「哦,我想的可不只是吃吃喝喝而已。」科壟道。
「是你嗎,喏比?」科壟軍士焦急地問。
無數澤龍像香檳酒的瓶塞般堅定地衝出了廢墟,翅膀瘋狂地扇動。
兩人同時看一眼灰白色的水面。
終於,它在一道凹槽的盡頭停下來,身體被曾經的建築物掩埋,幾乎不見了蹤影。
龍的皮膚上沾滿了煤灰,幾塊燒焦的木頭冒著煙,分散在龍身各處。華麗的青銅色龍鱗上能看到一道道的黑色印記。
「多半是那個保護罩。」喏比說,「說不定它裝滿了水,把他給拽下去了。」
「這……倒也有道理。」最後科壟說,「說得不錯。」
「有些衛兵簡直不知道應該如何對九_九_藏_書待一位——」她準備開說。
它留下一片寂靜,只有幾個人嚷嚷著組織排隊,從河邊打水滅火。
「別擔心,長官。」喏比趕緊安慰他,「它——它多半是去,是去喝一杯,或者那之類的。也許是第一局結束了,那之類的。」
「跟他的嗓音有點關係,我估計是。」
它們可以重新組合自己肚裏的管子,魏姆斯迷迷糊糊地告訴自己。好適應情況需要。它把它反轉了。可它那些玩意兒,它的基因……它肯定原本就有點往那方面發展的趨勢。難怪這小混蛋翅膀又短又粗。它的身體肯定早知道它不需要它們,只除了用來調整方向。
喏比已經青蛙一樣癱在岸上,渾身漏水。
「他去哪兒了?」諾比問。
龍舍里發生了爆炸。窗戶往外炸開。門被一股黑色的巨浪衝到空中,緩緩翻滾,最後落入杜鵑花叢。
他感到自己對這鬼東西的厭惡在暴眾面前煙消雲散。你能拿它怎麼辦?給它個公正的審判,他想,然後是死刑。不是殺了它。那是英雄在荒野里乾的事。在城市裡你可不能這樣思考。或者其實你可以,但如果你真要這麼思考,那就不如將這地方一把火燒掉,從頭再來。你應該……嗯,照章辦事。
「什麼?」
「你必須阻止他們。你不能讓他們殺了它!」蘭金小姐道。魏姆斯沖她眨眨眼。
魏姆斯再次抬起眼睛。城市上空到處是螺旋形的煙霧。
大多數人都拿著某種武器。
她抓起一把鐵鏈,把它繞在自己胖乎乎的拳頭上。
「現在的年輕人。」他說。
它已經被捕了,魏姆斯一面想一面往前擠。就我個人而言,我寧願它掉進海里,但它已經被捕了。現在我們必須想辦法處理,要不就只能放它走。
「我必須警告你們,」卡蘿蔔繼續往下說,「妨礙警官執行公務是一項嚴重的罪行。下一個扔石頭的人,我會像一噸磚頭一樣朝他撲過去。」
就是這個。其他的一切我們都試過了。現在乾脆試試照章辦事會怎麼樣。
兩條龍似乎都意識到這場戰鬥已經陷入了經典的克拉奇僵局。在又一串煙圈和一道白色的火焰之後,雙方同時撤退,拉開幾百碼的距離。
火焰咆哮著沖向埃勒的位置,但它已經不在那裡了。國王試著在半空轉身,小澤龍放出一串煙圈,輕而易舉地繞來繞去,把巨大的對手圈在濃煙結成的繩圈裡。國王在半空無助地打轉,吐出更燙、更長的火舌,卻仍然沒能命中目標。
它的翅膀毫無意義地胡亂扇動,脖子左搖右晃,火焰不斷噴射,卻沒有一個確定的目標。它一路從橫樑和茅草屋頂中犁過,在它身後,廢墟里燃起了好幾堆火。
「我希望科壟趕緊把繩子——」魏姆斯停下來。他實在忍不住。「怎麼弄的?」他問,「你能對雲怎麼樣?」
「你知道嗎?」魏姆斯大聲說,「這將是世上第一次民主屠龍。一人一刀。」
「對,我看得出來。」魏姆斯道,「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你有什麼建議嗎?」
魏姆斯爬上瓦礫堆的時候,卡蘿蔔正半舉著自己的大棒以示威脅。
魏姆斯一把拽過軍士,「去找些繩子。很多繩子。越粗越好。我猜我們可以——嗯,把它的翅膀捆在一起,也許,然後再把它的嘴綁起來,讓它沒法噴火。」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哈羅,隊長。」一個聲音討好地叫了一聲。
魏姆斯看看周圍,又看看頭頂。
魏姆斯猛地轉向蘭金小姐。
田地里似乎有些古怪。在埃勒身後一點點,地面似乎自己翻了起來,甘藍菜被拋向空中。一道籬笆也一飛衝天,木屑雨點般落下……
「那倒還不大清楚,長官。」
「巷子裡頭沒有龍吧,唔?」科壟疑神疑鬼。
「再暖暖地喝上一杯?」喏比說。
又是一陣高調的沉默。小兵們都在猜測究竟誰會先把那句話說出來。
「是我,軍士。」
「我還從沒見過這種事呢。」蘭金小姐說,「一般來說,龍的決鬥都是至死方休的。」
他們轉過頭,見他正從一隻耳朵里掏泥巴。在他身後,酒廠的廢墟還在冒煙。
「沒錯,但它的火已經碰到巨龍好幾次,卻似乎毫無作用。不夠燙,我九九藏書想是。哦,它躲得是很好。但它必須每次都足夠幸運,而巨龍只需要走運一次就夠了。」
魏姆斯忍不住呻|吟起來。埃勒整出來的那東西能撕裂石塊,可仍然奈何不了它。你究竟要怎樣才能打敗它?你打不過它,他暗想。你燒不過它,你摔不過它。你拿它完全毫無辦法。
「一百萬分之一。」科壟說。
「它受了傷!」
科壟滿不自在地扭動身子,「沒錯,但是難道不應該允許我們先回去換身衣裳嗎?」
「伯爵判它被石頭砸死。」卡蘿蔔說,「據記載當時一共死了三十一個人。」他掏出筆記本,瞪了龍一眼。
巨龍掙扎著想要起身,更多的瓦礫開始晃動。一根沉甸甸的房梁被掀到一邊,發出砰的一聲。圍觀的人開始逃命。
天哪。我正看著歷史上第一條倒著噴火的龍。
廣場上的魏姆斯正在等死,他意識到自己張大了嘴巴,趕緊把嘴重新閉上。
「外頭有條巷子。」卡蘿蔔道。
科壟局促不安地看了喏比一眼。
「你什麼意思,沒辦法?」魏姆斯問,「看看它那樣子!巨龍一次也沒有擊中它!」
魏姆斯從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擠過,抬頭望眼站在瓦礫和巨龍上的壯實身影。卡蘿蔔緩緩轉過身,就像握著根法杖似的拿著那根房梁。他的目光彷彿燈塔的光線,無論它射向哪裡,那地方的人就會放低手上的武器,一臉慍怒,渾身不自在。
小兵們互相交換著眼色。
「這不就結了?」科壟道,「我就說嘛。」
「沒時間了,沒時間了。」魏姆斯抓住她的胳膊,簡直像拽著一座山。
「就知道你們靠得住。」他說,「跟我來!」
埃勒無聲地飛過城牆,鼻孔朝天,翅膀收起,身體緊緊縮成一個圓錐,屁股底下釋放出火焰。它的對手噴出一條火舌;埃勒只稍微扇了扇翅膀就輕鬆躲開,動作幾乎難以察覺。然後它就飛走了,在同樣詭異的寂靜中朝大海飛去。
從空中往下看,安科-莫波克肯定很像一座被驚動的蟻丘,一排排小黑點往巨龍失事的地點涌去。
她吸引了他們全部的注意力。不少人鬆開手,讓石頭之類的東西輕輕落到地上。
「別擋我們的道!」
「聽著。」魏姆斯盡量拿出耐心,「它是條好龍,我跟你們一樣喜歡它,很可愛的小東西。它不過是做了明智的選擇,看在老天的分上!它不會為了救我們讓自己給燒成灰。生命不是這樣整的。你們還是面對現實的好。」
軍士嘆口氣,「好吧,咱們走。」
「快去!」
魔法沿著它的翅膀噼啪作響。它像一把絕望的霧號般厲聲尖叫,又昏昏沉沉地搖頭晃腦。它開始滑翔,在空中畫出一個大圈。
科壟聳聳肩,「天生能浮水。」
「聽著,我最後再說一次,我跟蘭金小姐之間完全沒有任何——」
「你還好嗎,隊長?」准警員問道,「你臉好紅。」
科壟陰沉沉地點點頭。
「咱可不想被警衛隊呼來喚去!」
埃勒平衡在自己的火焰上,它似乎在思考。
「怎麼了?」魏姆斯問那些仰著腦袋往上看的人,「從沒見過逮捕龍嗎?」
「我猜,」科壟緩緩說道,「他該會游泳?」
它低下頭,眼睛離魏姆斯不過幾英尺,它試著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魏姆斯抬起雙手。
「我是說不能讓他們用這種方式殺掉它。」蘭金小姐堅持道,「可憐的傢伙!」
在他們頭頂,巨龍趾高氣揚地走在空中,隨口把附近的一座塔燒成灰燼。它贏了。
「你什麼意思?逮捕?」他問,「你不是我以為的那個意思,對吧?」
他們的目光再次轉向黑暗的水塘。然後科壟朝喏比瞪起眼睛。再然後喏比很慢很慢地解下了自己的頭盔。
「絕對的。」魏姆斯道,「一百萬分之一。」
歡呼聲戛然而止。
他走到牆邊,在一小塊磚上推了一下。這塊磚跟其他所有的小磚塊一模一樣,然而其他的小磚塊絕不會讓一塊石板隆隆地滑開。
一塊石頭從他頭盔後面彈開。眾人一片歡呼。
「去哪兒?」喏比問。他從耳朵後頭掏出一截濕漉漉的煙屁股,這會兒正以最最悲傷的神情看著它。它顯然已經不行了,但他還是試著想把它點燃。
九九藏書哦,哈羅,魏姆斯隊長。」他說著放下胳膊,「我必須向你彙報我已經逮捕了這——」
四下里一片寂靜。就連西碧爾·蘭金也目瞪口呆。
蘭金小姐抖掉了身上的鐵鏈。人群中響起七零八落的歡呼聲,並且音量逐漸增大。哪怕目前這種情勢,安科-莫波克的居民一樣能對精彩的表演表示欣賞。
「沒錯,不過到底是全體為了一個什麼?」
一聲呻|吟跟著它往外飛。它來自成千上萬個喉嚨。
「敢丟你就死定了。」魏姆斯道。說完他一閃身,繼續往人堆里鑽,留下那個想丟磚的傢伙獃獃地四處張望。
「哦。好。」除此之外似乎也沒什麼可說的。
科壟軍士深吸一口氣。
現在他們能看見埃勒的火焰了,溫度很高,幾乎是藍色。在它腳下,地面以讓人難以置信的速度不斷退後,而且它還在加速。
「可我是你的上級!」
「全體為了一個什麼?」喏比問。
「啥?哦對!」
他又抓又扯,終於來到岸邊,把自己拉上了岸,就像某種生活在海洋中的生命體,急不可耐地想一次性解決整個進化過程。
兩人大眼瞪小眼,雙方都氣得臉色煞白。這時科壟軍士偷偷溜到了他們身邊。他心急火燎地跳來跳去,兩隻鞋裡的泥巴交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女士,我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是嗎?再說它只是給震暈了。」魏姆斯道。
「哦,是的,長官。我必須向它宣讀它的權利,長官。」卡蘿蔔回答道。
「你在說什麼胡話?」魏姆斯斥道,「根本就不可——」
「一百萬分之一?」卡蘿蔔不經意似的問了一句。
「它能聽到我們的話嗎,你覺得?」他問。
他們身邊一陣嘎嘎響,石膏和茅草像山崩一樣涌下來。瓦礫往上升起,並且睜開了一隻眼睛。一片血紅里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大瞳孔,正努力想把他們看清楚。
「我想最好先趕緊出去,瞧瞧外頭怎麼樣。」他語氣歡快,一隻手指著通向院外的一扇門。此刻門晃晃悠悠地掛在鉸鏈上。
魏姆斯心想:它馬上就要吃掉她,而她還能這樣想。他有些遲疑。或許這的確意味著她有說三道四的權力……
維帝納尼大人推開門,大步走進自己宮殿的廢墟里,沒發出一點聲音。
軍士兩腳|交替蹦著,「你記得吧,你說過不能虐待犯人來著,長官……」
龍降落了。不是什麼完美的落地,完美的落地不會連累一整排小屋。它動作很慢,著陸似乎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而且摧毀了相當長的一段城市建築。
埃勒要撞上去了,魏姆斯暗想。眾神保佑我們所有人,一個大火球。
魏姆斯朝他揮揮手,「依我看,」他避開蘭金小姐的眼睛,低聲嘟囔道,「這是它自找的。」
「可沒準兒真能辦成。」他說。
「對!」
許多人握著長槍。
「這可能會讓你覺得有點吃驚,卡蘿蔔,但眼下就是特殊情況。」魏姆斯道,「而且如果科壟不趕緊把繩子拿來,情況很可能會變得極其特殊。」
那聲音像鞭子一樣抽打著空氣。
「這孩子有點古怪。」科壟一瘸一拐地跟上去,「他總能說服我們跟他走,你注意到了嗎?」
「我看挺好!」
有些人握著劍。
「這可沒準兒,長官。」科壟不大自信似的,「可沒準兒。他嗖一聲就躥到瓦礫堆上去了,長官,抓起它的一隻翅膀,然後說『這回可逮著你了,夥計』,長官。簡直叫人難以置信,長官。長官,問題是……」
「沒錯,可是——」喏比還想說點什麼。
此時此刻,城裡完全聽不到任何響動,只除了埃勒上升的聲音。
他的宮殿在顫抖;幾分鐘之內,城市第二次搖晃起來。
「我以為你們都死了!」他說。
「哦諸神啊。」魏姆斯低聲呻|吟,同時拉下頭盔擋住自己的眼睛。
濃煙仍然在翻滾,但裡頭還有些別的什麼,一束強烈的白光正緩緩升起。
王公拿起鑰匙走到門口,步子很悠閑。鎖里的齒凸從養護良好的溝槽里滑出去,這時他又一次想到了魏姆斯。也許他應該告訴魏姆斯這把鑰匙的事?可對方從越獄上得到了如此強烈的滿足,告訴他很可能大有壞處。再說了,這還會傷及他對https://read.99csw•com世界的看法。他需要魏姆斯和他的世界觀。
「這是屠殺!」
「我想我們應該抓緊時間。」魏姆斯低聲道,「它有點躁動不安了。有必要這麼詳細嗎?」
「哦。」喏比虛弱地說,「好得很。」
「真希望不是我,軍士。」
「嗯,我相信我們可以總結說,」卡蘿蔔道,「當情況特殊時,依據布雷格法則——」
「我們沒死。」喏比道。
「好吧,那,」卡蘿蔔清清喉嚨,然後轉向暈乎乎的大蜥蜴,「我有責任警告你,你已被指控犯有以下部分或所有罪行,茲即:一(一)i,在上個咕月18日或前後,在黃泉一個名叫甜心衚衕的地方,你違法點火,且此火很有可能對人造成嚴重傷害,此行為違反了1508年的《工業工序法令》第七條;以及,一(一)ii,在上個咕月18日或前後,在黃泉一個名叫甜心衚衕的地方,你導致或間接導致了六人死亡,死者身份至今尚未——」
逃跑多半沒什麼用處,魏姆斯告訴自己。再說我反正也沒力氣了。
「我們也許是唯一可以阻止城市遭受滅頂之災的人!」
他們盯著油膩膩的灰色水面。
那裡有一道黑色的煙柱。魏姆斯眯起眼睛。在甘藍地上方,在煙柱前頭,一顆銀色的子彈正不斷靠近。
他感到蘭金小姐的手裹住了自己的手,「幹得真漂亮。」她說,「只差一點就成功了。」
科壟把頭盔里的水倒掉,然後停下來。
「——十六(三)ii,在上個咕月24日晚,你燒毀或間接燒毀了安科-莫波克被稱作舊哨所的建築,總價值兩百元;以及,十六(三)iii,在上個咕月24日晚,當你被警衛隊一位正在執行公務的軍官拘捕時——」
喏比借胳膊肘支起身子,看樣子還有些暈乎乎的。
「我——那個,好吧,它們就只是拿翅膀拍來拍去,再加上噴火。」她說,「澤龍,當然是。我是說,誰見過高貴的巨龍打架的?」她拍拍己的睡袍,「我得記下來,我帶了筆記本來著……」
一塊石頭從魏姆斯胸甲上彈開。
「那麼,你對這場架怎麼看?」
「它們是怎麼打架的?」他急切地問,「龍是怎麼打架的?」
「再吃上一頓。」科壟道,「一盤香噴噴的——」
魏姆斯低下頭,只見一小潭死水化裝成喏比的樣子,正仰面傻乎乎地對他咧開嘴。
「一百萬分之一。」喏比附和道。
白光穿過一扇打碎的窗戶,消失在視線之外,然後埃勒搭著自己製造的濃煙升上了安科-莫波克的天空,頭頂還有片瓦仍舊滴溜溜轉著。
國王懸在空中,迅速拍打著翅膀。高度,這就是關鍵。當龍跟龍對打時,高度總是至關重要……
魏姆斯停下來。
裡頭是一堆經過精心挑選的物品——野戰口糧、換洗的衣服、幾個裝著貴金屬和珠寶的小盒子、工具。還有一把鑰匙。永遠不要建一座自己出不去的地牢。
「哦,不,長官。」卡蘿蔔說,「這樣的先例是很多的。1135年,一隻母雞因為在靈糕星期四打鳴被捕。在精神病斯蘭啪大人統治期間,一群蝙蝠因為屢次違反宵禁遭到處決,那是在1401年,八月,我想是。那時候真是法律的黃金時期。」卡蘿蔔一臉如夢似幻的表情,「1321年,你知道,一小片雲曾經受到審判,因為它在狂伯爵哈嘉思授爵儀式的高潮部分擋住了太陽。」
「我幫你拿著頭盔。」過了一會兒喏比說。
他們跌跌撞撞地走出門去。巷子里空空如也。
「沒有龍,沒有人。附近誰也沒有。」卡蘿蔔急不可耐地抽出自己的劍,「走吧!」他說。
「裡邊不會還有人吧,嗯?」卡蘿蔔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你最好趕緊過來,隊長。」他說,「這簡直是謀殺!」
「我剛才問,」她說,「是誰乾的?如果那個人不趕緊站出來,我會非常生氣!真是太可恥了,你們這些人!」
「可它是龍!它不過是順從龍的本能!如果人不去招惹它,它根本就不會來!」
「我是指除了這個以外。」
「哦,好吧。」
卡蘿蔔舉起劍,在頭頂上揮舞。
「不知道。他從沒說過。沒什麼地方可游吧,認真說來,山上。」喏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