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閉嘴，你們幾個，」他最後忍不住責罵道，「我要的是你們服從組織，並毫不動搖地為之效命，不是這種為自身利益的愚蠢爭執。我已經做了決定，而且會這麼執行。馬可·巴巴伊格會在喬凡尼·莫塞尼戈死去的一周后，被選為下一任的總督。考慮到那傢伙已經有七十六歲高齡，只要他看起來是自然死亡的，沒有人會覺得意外。格里馬爾迪，你覺得你有能力做好相應的安排嗎？」
說完，那兩人便走進了室內，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他們繞著矩形的廣場散起步來，經過聖維戴爾教堂和大運河那邊的那些宮殿，來到另一邊的聖斯蒂法諾教堂，時不時地停下腳步，看看攤主開始擺放在貨攤上的商品。埃齊奧尾隨在後，但這並不輕鬆。格里馬爾迪心情緊張，時不時懷疑地轉身張望。有好幾次，埃齊奧只能勉強保持能聽到他們談話的距離。
埃齊奧悄然前進，彷彿人群和貨攤之間的一道陰影，他努力保持在能聽清那些人說話的距離，跟著他們穿過廣場，走上那條通往聖馬可廣場的街道。
艾米利歐·巴巴伊格或許沒法親自去聖斯蒂法諾廣場赴約，但埃齊奧可不打算錯過。1485年的那個明亮的早晨，他來到了那座早已人頭攢動的廣場。對抗聖殿騎士團的這場戰鬥將會艱辛而又漫長。埃齊奧漸漸認識到了這一點，因為除了他的父親和叔叔以外，他自己恐怕也得終生為之奮鬥。
「他可能在任何地方，」馬可說，「所以我無論到哪兒都會帶上但丁。沒有他陪著，我覺得很不安全。」他頓了頓，又說：「噢，誰知道呢，或許他就在這兒。」
羅德里戈惱火地看向馬可。「我想你應該能找來合適的毒藥吧？」
才剛到那裡，羅莎便用一個長長的吻歡迎了他。「把你的刀子收回去吧。」她笑著說道，身體和他貼得更緊了。
「在我看來，你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了。」西爾維奧停了口，埃齊奧看到他抬起一隻手，招呼一個留著白鬍子、穿著昂貴服裝的老人，那老人身邊跟著一名護衛——埃齊奧從沒見過那麼高大的人。
突然間，埃齊奧自顧笑了起來。是時候去拜訪他的朋友萊昂納多·達·芬奇了。
「我們沒多少時間了，」安東尼奧看透了埃齊奧的想法，「而且我們沒辦法通過這道鐵柵。就算我們能進去，你也該看到周圍衛兵的數量了。魔鬼！」他惱火地拍打著空氣，嚇得一群鴿子飛上了天。「看看它們！那些鳥兒！要是我們能飛，這件事該有多簡單啊！」
西爾維奧竊笑起來。「帕齊家就是一群外行……」
「我會回羅馬去。時間緊迫！」
格里馬爾迪思索起來。「我負責管理總https://read.99csw.com督府。莫塞尼戈也許不怎麼喜歡我，但他非常信任我，時不時就會傳喚我去見他。」
「可是馬可，我已經快成功了。我能感覺得到。再給我幾天時間吧。」格里馬爾迪懇求道。
兩人都看著他。接著安東尼奧大笑起來，而羅莎也露出了頑皮的笑容。「說得好！——難怪我們都喜歡你，埃齊奧！」
「艾米利歐在哪兒？」他不耐煩地問。
格里馬爾迪看著他。「別侮辱我，審判官。你根本不明白那種感受。你根本不理解那種壓力……」
「我也有同感。」西爾維奧嘟噥道。格里馬爾迪咬牙切齒，但西爾維奧只是茫然地掃視周圍。「好吧，或許他會跟其他人一起來。我們在附近走走吧。」
格里馬爾迪攤開雙手。「噢，跟你說實話，這可不太容易。莫塞尼戈交際的圈子很小。我本想像你說的那樣打好基礎，做些有利於我們組織的建議，但還有其他人在和我爭奪他的關注，而且他老歸老，卻狡猾得要命。」
「我同意，」西爾維奧語氣尖銳地說，「他會選擇安排了整場行動的那個人，也是提出用這樣的方法拯救這座城市的人！」
「這要由大團長來決定，」格里馬爾迪反駁道，「就像他會決定誰來接替莫塞尼戈的位置——是你，還是你的堂兄馬可。在這件事上，最適合給他建議的人是我！」
卡洛立刻面露歉意。「請原諒我，大人。我沒有威脅您的意思。但請相信我，我最關心的就是您的安全……」
「我得說，閣下，」馬可說，「您親力親為的舉動令我們讚歎。但您難道不怕危險嗎？」
埃齊奧仔細聽著。
「我想知道為什麼。」西爾維奧冷冷地說。
「讓我拔出刀子的人是你。讓它收回去的，」他狡黠地補充道，「也是你。」
「你說得對。」馬可答道。
安東尼奧似乎陷入了深思。「可埃齊奧，我們需要先做些安排。總督府防守森嚴，相比起來，塞塔宮就像毫不設防的公園。我們也沒時間做一套微縮模型，以便我們配置……」
羅德里戈·博爾吉亞心情欠佳。那個刺客已經數次破壞了他的重要計劃，更一次次在他手下死裡逃生。現在他來到了威尼斯，並且消滅了他在那兒的主要盟友之一。就好像這些還不夠似的，在這次會議的頭十五分鐘里，羅德里戈還得被迫聆聽那些飯桶手下為誰該成為下一任總督而爭吵。對於他早已做出選擇，並且賄賂了所有四十一人委員會的主要成員的事實，那些蠢貨就像不知道一樣。而且他選擇的是這三人中最年長、最自負也最圓滑的那個。
格里馬爾迪聳聳肩。「我跟他說過到read.99csw.com這兒來的。」
「那是種效果極為顯著的砒霜，而且幾乎不會留下任何痕迹。」「很好！那就交給你了！」
「噢——你已經厭倦我了！」
「比他價值的要少，」馬可答道，「他忠誠又可靠——已經兩次救了我的命。不過他的話真的不多。」
「您明不明白我在提議什麼，閣下？」卡洛在說，「請聽我的話吧，因為這是您最後的機會了！」
「你好啊，馬克堂兄。」西爾維奧答道。他掃視周圍。「艾米利歐在哪兒？他沒跟你一起來嗎？」
埃齊奧未置一詞，因為他想象不出安東尼奧這樣的好人戴上公爵帽的樣子。他們很快來到了聖馬可廣場，又繞過廣場朝那座粉紅色的宮殿走去。那裡明顯有重兵把守，儘管他們兩個在無人察覺之下成功爬上了與宮殿相鄰的大教堂側牆上的腳手架，但當他們站在腳手架的最頂上，才發現他們雖然可以——而且他們確實這麼做了——跳到宮殿的屋頂上，甚至可以從那兒進入庭院，但卻有一道高大的鐵柵阻擋在前方，鐵柵頂上的尖釘向外彎曲。在他們下方的庭院里，他們能看到總督喬凡尼·莫塞尼戈本人：他是個莊嚴的老人，但穿戴著象徵城邦領袖權勢的華麗長袍和帽子，卻顯得乾癟又瘦小。那位總督正在和羅德里戈任命的兇手，卡洛·格里馬爾迪說話。
「大團長，您的打算呢？」
「你知道不是這樣的！我要去見安東尼奧。這事很緊急。」
「你說得對，我們別無選擇，」西爾維奧贊同地說著，又轉頭看著格里馬爾迪，「這樣一來，你就顯得多餘了。」他不快地補充道。
她拉住了他的手。「那就來吧。」
馬可·巴巴伊格的神色先是驚訝，然後是嚴肅。「噢，看來你們還沒聽說那個消息。」
「你覺得我是馬屁精？」
格里馬爾迪沉浸在思緒中，對他冷漠的語氣毫無察覺。「這不是我的錯！我一直在努力取悅那個雜種！我會找到他最想要的東西，然後呈上給他——撒丁王國最好的果醬，米蘭最新的流行品……」
「當然。」馬可贊同道，隨後加快了步子。其他人也照做了。
「這事比我預料的要難。」
「你說完了嗎？」
「艾米利歐已經死了！」
「這麼說——你願意幫我阻止他們嘍？」
「是啊，」馬可贊同道，「大團長應該在等著我們了。來吧！」
「什麼消息？」
「大團長會同意我們的新計劃嗎？」西爾維奧問。
「那個刺客根本不敢來殺我。他很聰明，但他在智慧方面無法與我匹敵。無論如何，我都更希望直接參与計劃。帕齊家在佛羅倫薩讓我失望了。我真切地希望巴巴伊格家族不會重蹈他們的覆轍……九九藏書」他盯著他們倆。
「這又是什麼？」
「不，卡洛，我們已經給了你足夠的時間。我們已經沒有小心行事的閑暇了。如果莫塞尼戈不肯加入我們，我們就必須除掉他，用我們自己的人取而代之，而且必須在本周之內辦到！」
「交給我吧，閣下。」
「沒有！聽著。我離那個人很近。我付出了一生才確立這樣的地位，而且我要告訴我，我相信自己能說服莫塞尼戈加入我們的組織。」格里馬爾迪頓了頓，又說，「我只是需要多一點時間。」
馬可用銳利的目光看向他。「的確如此。他們昨晚從一條運河裡撈出了他的屍體。他已經在河底沉了很久了。他們說屍體腫脹到了原本的兩倍大。所以他才會漂到水面上。」
格里馬爾迪看向那兩個巴巴伊格。馬可洋洋得意，而西爾維奧儘管滿心失望，卻努力維持著尊嚴。真是一群蠢貨，他心想。無論是不是總督，他們都只是大團長的傀儡，而大團長此時正將真正的職責交給他。格里馬爾迪想象著自己的光明未來，同時答道：「當然，大團長。」
「這真是個可怕的消息。如果他們的人當上了總督，威尼斯艦隊和這個貿易帝國就會落入他們的掌心，」他頓了頓，「而且他們還會宣稱我是罪犯！」
「我也希望一切都好，只是我剛剛得知卡洛·格里馬爾迪以及巴巴伊格家的堂兄弟西爾維奧和馬可，跟我……非常熟悉的某個人是一夥的，大家都叫他『西班牙人』。他們打算謀害莫塞尼戈總督，並讓他們之中的一員取而代之。」
「你是自己告訴他的？親口說的？」
「也許總督只是不喜歡馬屁精。」
「還有女人。」羅莎插嘴道。
「那個刺客究竟藏在哪兒？」格里馬爾迪說，「我必須找到他，在他帶來更多的破壞之前殺死他。」
「老天爺啊，夥計，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誰都知道你們威尼斯人善於下毒。等他們試完毒以後，再往肉里加點兒東西。或者往他傳聞中非常喜愛的撒丁果醬里放點什麼。好好想想吧，不然你的下場恐怕會很慘！」
「我能猜到原因，」格里馬爾迪苦澀地說，「那個刺客。」
「我們到了。」格里馬爾迪說。他們幾個來到了百合聖母教堂附近的一棟屋子前面，那裡有一扇不起眼的門。埃齊奧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以免引起格外警惕的但丁的注意，他繞過廣場的轉角時，恰好看到他們進門。他掃視周圍，確認沒人會看見，隨後便爬上那棟屋子的側面，落到房門上方的陽台上。連接陽台的那個房間的窗戶是開著的，房間里放著一把沉重的橡木椅子，椅子後面是一張滿是紙張的長餐桌，那個西班牙人身穿紫色的絲絨長袍，正坐在桌邊九*九*藏*書。埃齊奧融入陰影，等待著，準備聆聽他們的談話。
「不行，羅莎，真的很抱歉，可我不能去。」
當天晚些時候，等到行人變得稀少以後，安東尼奧和埃齊奧走向了總督府。「我已經不會為這樣的背叛而驚訝了，」安東尼奧一邊走一邊說，「莫塞尼戈是個好人，我也沒想到他能當這麼久的總督。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接受的教育是『貴族都是公正又和藹的好人』。我深信不疑。儘管我父親是個補鞋匠，我母親是個幫廚女僕，我卻立志成為偉大得多的人。我刻苦學習，堅持不懈，但我還是沒法讓自己躋身統治階級。如果你不是生來就是貴族，他們就不可能接納你。所以——我問你，埃齊奧，威尼斯的哪些人才是真正的貴族？是格里馬爾迪、馬可和西爾維奧那種人嗎？不！我們才是！盜賊、商人和妓|女才是。我們維持著這座城市的運作，我們的一根小指頭裡的榮譽就比那些所謂統治者加起來還要多！我們愛威尼斯。那些人只把它當作牟利的工具。」
「我已經是他最親近也最信任的夥伴之一了。我花了好些年才成功辦到。多年的耐心計劃和等待，還有忍辱負重。」
那位名叫但丁的高大護衛——自從陪伴馬克·巴巴伊格到來后，他的目光就不停地掃視著人群——此時開了口：「我們該繼續前進了，大人們。」
「什麼？」和以往一樣，西爾維奧為堂兄比他的消息更靈通而惱火，「怎麼會？」
西爾維奧從一處貨攤上拿起一隻外觀複雜的玻璃小雕像，審視了一番，隨後放了回去。「那你就必須更加努力才行，格里馬爾迪。你必須成為他的心腹。」
「他有專人試毒。」
「如果他不同意，那他就是個傻瓜。」
安東尼奧伸出手來。「我會幫助你，我的兄弟。還有我手下的每一個男人。」
「先生們，拜託，」格里馬爾迪說，「大團長也許能建議四十一人委員會挑選怎樣的新總督，但他沒法左右他們的決定。而且就我們所知，大團長也許會想到你們之外的某個人選……」
「對！」格里馬爾迪大聲答道，「我親口告訴他的！我覺得你根本不相信我。」
「很好。一有機會就給他下毒。」
羅德里戈猛地站起身，離開了房間。埃齊奧藏在陽台上的隱蔽處，看到他獨自離開，穿過廣場，大步朝著莫洛區的方向走去，嚇得一群鴿子四散飛遠。其他人很快跟在他身後，隨後各自分開，離開了廣場。等一切歸於寂靜，他才跳到下方的石板路上，匆匆朝安東尼奧的總部趕去。
「早上好，我的堂弟，」那老人向西爾維奧打著招呼，「還有格里馬爾迪。」
埃齊奧笑了。「多謝了，我的朋友們。」
「大人們，https://read.99csw.com拜託，請繼續走，」但丁插嘴道，「回到室內以後，你們會更安全些。」
埃齊奧抬起手，堅定地說。「沒有什麼無法突破的防守。」
「是啊是啊，」西爾維奧不耐煩地說，「可你又取得了怎樣的進展？」
「帕齊家族，」羅德里戈打斷道，「是個強大而又值得尊敬的家族，可區區一名年輕刺客就徹底打垮了他們。別低估這個麻煩的敵人，否則巴巴伊格家族也會毀在他手上。」他頓了頓，讓他們好好消化這番話。「現在走吧，去辦好這件事。我們不能承受又一次失敗了！」
「你是說你自己？」西爾維奧懷疑地說，而馬可乾脆輕蔑地大笑起來。
「對。還有出氣筒、哈巴狗、舔鞋人——還需要我繼續說嗎？」
「哦，你覺得我不懂壓力？」
馬可迅速答道：「我可不會低估戰術手段的價值，我的好西爾維奧。不過歸根結底，統治城市需要的還是智慧。別無其他。」
「那是做什麼用的？」
「我可不覺得他需要做什麼決定，」馬可說，「誰更合適再明顯不過了。」
「我們必須迅速行動。」西爾維奧說。
「既然我們要等人，不如你給我講講總督宮那邊的最新情況吧。」西爾維奧說。
「你什麼時候離他最近？」
馬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這種事我的堂弟比較擅長。」
羅莎看著他，也看到了他的臉上、還有那對灰藍色眸子里的緊張。「好吧。這次我就寬恕你。他在他的辦公室里。我想他又想念塞塔宮的模型了，畢竟現在真貨也在他手裡了！來吧！」
「你怎麼敢這麼跟我說話？你怎麼敢威脅我？」總督反駁道。
「誰又需要護衛滔滔不絕？」
格里馬爾迪惱火地做了個手勢。「我不知道。我為城邦努力工作，盡我所能……可事實是，莫塞尼戈並不喜歡我。」
他用兜帽蓋住腦袋，融入人群之中。但他仍然跟在近處，看著卡洛·格里馬爾迪走向另一個男人：那人體格健壯，濃密的赤褐色頭髮和鬍鬚與他略帶青色的蒼白皮膚不太相襯，還穿著城邦審判官的紅色長袍。埃齊奧知道，那是西爾維奧·巴巴伊格，艾米利歐的堂兄弟，別名是「紅衣人」。他的心情看起來算不上太好。
「我應該能弄到足夠的『坎塔雷拉』。」西爾維奧說。
「埃齊奧！」安東尼奧看到他，立刻說道，「我不喜歡你那樣的表情。一切都還好嗎？」
「為什麼不能？那些臟活累活可全是我一個人乾的！」
「對！你根本一無所知。你的確是城邦官員，但我每天醒著的時候，距離總督永遠只有兩步之遙。真希望你能跟我易地而處，你以為自己能做得更好，可——」
「他是個好傢夥，你的但丁，」西爾維奧說，「你付給他多少酬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