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哀順變吧。」我說。

阿德拉著我起身。「站起來。」

有個聲音響了起來。是安·塔拜。「還有時間補救，肯威船長。」

直到他朝我伸出手，而我也伸出手去，以為他的手指會化作輕煙消失無蹤，可我錯了。他的手硬得就像木頭，也像木頭那樣可靠，而且實實在在。

她先是大笑，隨後又轉為嘆息。「這是真的。要不是傑克和他那些人喝得不省人事，我們原本是能贏的。噢……愛德華……所有人都不在了，對吧？瑪麗。拉克姆。薩奇。還有其他人。我想他們，不管他們有多粗魯。你也有這種感覺嗎？就好像心裏空蕩蕩的？」

還有鬼魂：白棉布傑克，查爾斯·維恩，本傑明·霍尼戈，愛德華·薩奇。

我們都沒說話。沒這個必要。

我站在那兒，揉搓著我可憐的、隱隱抽痛的腦袋。「是你讓我陷入了困境，阿德瓦勒。你把我拋棄在那兒，現在我看到你，本該覺得生氣才對，」我看著他，「但基本上，我真他媽高興。」

謝過他之後，我又問：「安妮的孩九九藏書子怎樣了？」

我們都清楚，換作六年前——基督啊，甚至是一年前——我肯定會對他們的信條嗤之以鼻，並稱其為愚蠢。但現在，我的答案不同了。

「瑪麗很欣賞你，愛德華，」安·塔拜告訴我，「她覺得你很有潛力，希望你在某天能和我們並肩戰鬥。」他頓了頓，又說：「你是如何看待我們的信條的？」

我想象著她在威廉號的甲板上，痛罵其他水手是懦夫的畫面。據說她還朝那些藏在甲板下面的懦夫開過槍。我相信這是真的。我能想象出她那天威風凜凜、令人望而生畏的樣子。

如今的我開始了解那種感受，而且每過一天，體會都會更深。

「我也一樣，」我說，「該死的，我也一樣。」

「愛德華。」她向我打著招呼。

終於，在這場久到讓我忘記了時間的放縱之後，我的救星阿德瓦勒來了。他在金斯敦的海灘上出現在我面前，我起初還以為他只是另一個鬼魂，是我看到的幻覺。我以為它是來嘲笑我的。是來提醒我過去的種種失九九藏書敗的。

他搖搖頭，垂下目光，這個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很堅強，但她並不是鐵打的。」

「和我多年前遇見的那個愛德華相比，你真是邁進了一大步，」安·塔拜滿意地點著頭說，「愛德華，這兒歡迎你。」

「也許這個概念只是智慧的雛形，而非其最終的模樣。」

「我這麼做是否很不公平？」他問我。

我想起瑪麗曾經把她的手按在我的膝蓋上，於是我也這麼對安妮做了。她盯著我的手看了片刻，知道這個動作既代表邀請，也代表安慰。於是她按住我的手，頭靠在我的胸口，我們就這樣待了一會兒。

以及瑪麗·里德。

我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目光越過樹梢，看向大海。她抱著自己的雙腿，蒼白的臉微笑著轉向我。

我的思緒開始在腦海里碰撞：我的大腦為新的可能性而歡唱。

他扶著我的肩膀，指向海洋，也許是酒讓我變得多愁善感了，但再看到寒鴉號，我不由得雙眼含淚。水手們站在舷緣，爬在索具上，從船尾炮口裡探出頭來ｒｅａd•９９ｃｓw•ｃom，每個人都看著海灘這邊，看著我和阿德瓦勒站著的地方。他們來了，我這麼想著，有滴淚水流下我的臉頰，而我用袍子的衣袖拭去——這是安·塔拜分別時送我的禮物，雖然我從那以後做的事沒怎麼給他們增光。

「基督啊，阿德瓦勒，這兒究竟出了什麼事？」

「你覺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是嗎？所以你才會到這兒來？」

「肯威船長，你看起來就像一碗葡萄乾布丁。」

我坐起身來。「老天啊，我都宿醉十來天了……」

於是我聽取了他的建議。我讓寒鴉號去了圖盧姆，回到我最初和安·塔拜見面的地方。到了那兒以後，我把船員們留在寒鴉號上，自己去尋找安·塔拜，看到的卻是襲擊之後的慘狀，我走進冒出濃煙、尚未徹底熄滅的刺客村莊，發現阿德瓦勒也在那兒。也就是說，這兒就是他的使命所在。

安·塔拜點點頭。他和阿德瓦勒轉過身，走進了村子。

「沒錯，你是個鬥士。在監獄里，我聽說過臭名昭著的安妮·伯尼和瑪麗·里德的故事，九_九_藏_書他們說你們雖然只有兩人，但面對英國海軍毫不退讓。」

「如果我留在監獄里，他們會把孩子帶走，」她面對著風吹來的方向，嘆了口氣，「我的孩子就能活下來。也許這是上帝在告訴我，我做出過那樣的事，因此不配當個母親。因為我說髒話，喝酒，還跟人打打殺殺。」

這就是原因。瑪麗·里德和安·塔拜的那些話沒能打動我，可阿德瓦勒卻一直在細心聆聽。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和他一樣。

「我也一樣，兄弟，而且還有件事會讓你高興：你的寒鴉號仍然完好無損。」

「愛德華，我很難和只重視私利和個人榮譽的人並肩戰鬥。我只是覺得刺客組織——以及他們的信條——更值得尊敬而已。」

「等你的心靈和頭腦都做好準備，就去找刺客組織吧。我想到那時，你應該就能理解他們了。」

「我們要出海了嗎？」我問他。可阿德瓦勒已經轉過身，朝著內陸的方向走去。

這麼說吧：我後來喝了不少的酒。藉著酒勁，我看到了一些人，一些屬於過去的人：卡羅琳，伍茲·羅傑https://read.99csw.com斯，巴塞洛繆·羅伯茨。

「是啊，為什麼呢？」安·塔拜露出神秘的笑容。

「因為你，愛德華。你在六年前造成的破壞並沒有消除。」

我看著他。「瑪麗……她死前要我去做些好事，去解決我留下的爛攤子。你能幫助我嗎？」

我發起抖來。這就是原因。我賣給聖殿騎士團的那些地圖至今仍在影響刺客組織的安危。

「是啊，愛德華。我在別處還有使命未盡。」

「可是……」

我搖搖頭。「好些年來，我一直在四處闖蕩，拿走我想要的任何東西，卻毫不在意自己傷害了誰。看看現在的我……有了財富和名聲，卻半點也不比離家時更明智。當我轉過身，回頭看看自己走過的路……只發現我愛過的所有人都離開了我。」

「很難說。因為如果萬事皆虛，那又為什麼要去相信？如果萬事皆允……那又為什麼不去追求所有的慾望？」

一定是幻覺。是鬼魂。是我可憐的、宿醉的大腦對我的惡作劇。噢，既然說到這個了，我的酒瓶去哪兒了？

「你要走了？」我在他身後喊道。

我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