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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摘取自海瑟姆·E.肯威的日記 1735年12月10日

第一部 摘取自海瑟姆·E.肯威的日記

1735年12月10日

「我知道,母親,」我說,心裏知道她曾經——她曾經十分堅強。「你母親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更有勇氣,海瑟姆,」父親過去常這麼說。
他們沒有試著闖入陳列室。父親雇了兩個士兵,就因為他擔心有人會來搶劫,可那些襲擊者甚至都沒費心去嘗試打劫陳列室,而是直奔樓上去了。
我沒有理由拒絕他的提議,尤其是當他從馬車裡拿出一頂帽子和一件披肩的時候。
「聖殿騎士團,海瑟姆少爺。我是個聖殿騎士。」
「我很遺憾——但進去實在太危險了,海瑟姆少爺。」伯奇先生說。
「不,海瑟姆少爺,他並不是,而且據我所知,恐怕他訓練你劍術只是為了……好吧,事實上你母親還活著就證明你上的那些課是有價值的。我和你父親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建立在我的成員身份上的。我可以十分榮幸地說,他僱用我是因為我在財產管理方面的能力,而不是出於某些秘密的關係。不過,他知道我是個聖殿騎士。畢竟,聖殿騎士團有錢有勢,有時候,這對我們的生意很有幫助。你父親或許不是我們的成員,但他足夠精明,看得出這些關係的價值:像是一句友好的話、傳遞一些有用的信息、」——他深呼了一口氣——「而其中之一,就是關於安妮女王廣場那場攻擊的警告。當然,我告訴他了。我問過他為什麼他會被人盯上,但他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也許,在這一點上他並不誠實。我們為此產生了衝突,海瑟姆。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但現在我只希望當時我的態度能更堅定一些。」

我已經走進門廳,凝視著前門內側,不知不覺間,我打開了大門,然後不假思索地——至少我沒想太多——走上了門外的台階,走進了冰霜滿天的世界里。
「我一無所知,先生,」我答道。
「這個組織叫什麼名字,先生?」我問道。
伯奇先生嘆了口氣。「你父親並沒有認真對待這個威脅,本來他什麼都不會做的。既然他不聽我的,我只好採取措施,把消息告訴了你母親。是在她的堅持下,他才雇了那些士兵。現在我真希望當時我能用我們組織里的人換掉那些士兵,我的人不會那麼輕易被打倒。我現在能做的,只有努力尋找他的女兒,還有懲罰那些該為此負責的人。要做到這些我需要知道為什麼——這次襲擊的目的是什麼?告訴我,海瑟姆少爺,對於他到倫敦定居之前的生活,你都知道什麼?」
也許這證明她的力量正是源自於他。也許她純粹是無法承受那個可怕夜晚發生的屠殺。他們說士兵們身上會發生這種事。他們有了一顆「士兵的心」,再也不復當年。殺戮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他們。母親的情況是這樣嗎?我很想知道。
「正如我所說,我們認為她被帶去了歐洲的某個地方,所以我們將在歐洲對她展開搜索。而且是由『我們』去搜索,我指的是你和我,海瑟姆。」
我吃了一驚。「先生?」我說,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海瑟姆,我是一個很有影響力的重要組織的成員。它是一種俱樂部,或者說社團。組織成員的眾多優勢之一,就是我們處處都有耳目。」
「表述方式而已,海瑟姆少爺——至少我還全心全意地抱著希望。我仍然希望珍妮在那些歹徒手裡能夠平安,只有她還活著,對他們才有價值。」
她看著我,接著很快又移開了目光。
「一個騎士?」我說,同時目光敏銳地看著他。
我略一思索,隨即意識到他是對的。九-九-藏-書麻煩在於,我生命的頭十年是在父母和女傭的呵護照料下度過的。雖然我知道安妮女王廣場就在附近,近到甚至可以步行走過去,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當我站起身來,我突然意識到,她完全沒有提到那天晚上在樓梯上發生的事。她從未感謝過我拯救她的生命。我在門口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心裏不禁疑惑她是否希望事情的結果會有所不同。
「你父親非常富有。你們家很有可能就是因為財富才被人盯上的,而你父親的死是他們計劃外的。這當然有可能。現在我們有人正在調查這種可能性。同樣,歹徒的任務也可能是刺殺你父親,我們也有人在調查這種可能性——那麼,就我看來,當然,因為我很了解他。如果說他有什麼敵人的話:我的意思是,有能力籌劃這樣一場攻擊的敵人,而不是什麼心懷不滿的佃戶——可我想不出他有任何可能的敵人,我相信歹徒的目的可能是為了解決一段恩怨。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段恩怨恐怕由來已久,有可能與他來倫敦之前的那段時間有關。珍妮是唯一了解他來倫敦之前那些事情的人,她可能知道答案,但無論她知道什麼,她現在已經落在歹徒手裡了。不管怎樣,海瑟姆,我們都得找到她。」
他扣上盒子,把它放在我們倆之間的座位上,此刻我能說出口的只有:「謝謝你,伯奇先生。」
「『曾經』,先生?」
「很好。」她注視著我。再一次,她那副表情里蘊藏著某種讓我覺得困惑的東西:我意識到,她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母親了。或者說,我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兒子了?
「到房子裏面恐怕太危險了。那麼,你想到那邊去轉轉嗎?至少你可以去看一眼。進來吧,外面就跟灰狗的鼻子一樣冷。」
「不,先生。我想的只有父親,還有母親。」
他拉低了圍巾,試著露出微笑,但在微笑綻放之前,他的眼神閃爍起來,就像火堆里漸漸破碎、漸漸冷卻的灰燼,縱然努力,卻也無法再釋放出熱量,那神情中蘊藏的焦慮與疲憊,就和他開口說話時的聲音一樣。「我想也許我知道你在找什麼,海瑟姆少爺。」
「那後來你有想過這件事嗎?」
「回家的路?」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等他再次開口時,他的嗓音變得平淡又嚴肅。「我們得找到她,海瑟姆。」他說。
伯奇先生陪我出席了父親的葬禮,這是一場很小、也並不正式的儀式,地點就在我們之前為伊迪絲舉辦葬禮的同一座教堂,出席的人數也幾乎完全一樣:家屬和傭人、老菲林先生、還有幾位父親公司里的職員,葬禮結束之後伯奇先生還跟他們談過話。他還把其中的一位介紹給我認識,他叫辛普金先生,我猜他大概有三十多歲,他們告訴我,他會負責掌管我們家族的事務。他躬身微微行禮,我認出他看著我的眼神里混雜著尷尬與同情,兩種情緒都在努力尋找著合適的表達方式。
「你認為他們綁架她是為了要贖金嗎?」
她輕盈地笑了一聲:「媽媽的小戰士,嗯?」然後用一種奇怪而敏銳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回想起了樓梯上發生的事。她親眼看見我把劍插|進了歹徒的眼窩裡。
「我打算動身去歐洲,我們相信她被抓到歐洲去了。」
「那珍妮呢,先生?」
「早上好,瑟爾太太。」我說。
他話里的語氣讓我萬分慶幸自己並沒有偷聽他們談話。「不,伯奇先生,我只是聽見有吵架的聲音,僅此而已。」
「您在歐洲的時候,我會妥善九*九*藏*書處理好您母親的事務。」他向我保證。
一輛馬車剛剛停在屋子外面,出現在車窗邊的人正是伯奇先生。他戴的帽子比平時厚實一些,脖子上的圍巾蓋過了鼻子,乍一看上去,他就像是個攔路打劫的強盜。
「那麼,我想知道,它什麼時候才能初嘗鮮血呢?」
因為他們在尋找珍妮,這就是原因。那麼殺死父親呢?這也是在他們計劃之中的嗎?
「我會的,先生。」
「這是把很漂亮的劍,海瑟姆。我相信你會好好珍惜它。」
「沒錯。」他說,「你要和我一起去。」
「我有戴維小姐和艾米麗照顧,海瑟姆。等安妮女王廣場的房子修好以後,我們就會搬回去,我會再多雇幾個僕人。不,是我應該要照顧你,我已經指定讓伯奇先生擔任家族審計員,還有你的監護人,這樣你就能得到妥善的照顧。你父親也會希望我這麼做的。」
透過破碎的窗戶,我們可以直接望進門廳里,再向上——穿過破碎的樓板,直到三段階梯之上的走廊,全都被煙灰熏成了黑色。我看見一些還能辨認的傢具,都已經被燒得焦黑,牆上歪斜地掛著燒焦的畫像。
「你會去的,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了,」她堅決地說,她的目光又回到了窗帘上。我把眼睛轉向戴維小姐,彷彿是想尋求幫助,但我什麼也沒有得到:作為回應,她給了我一個同情的微笑,她抬高眉毛,表情像是在說:「對不起,海瑟姆,我什麼也做不了,她心意已決。」房間里安靜下來,除了外面咯噔咯噔的馬蹄聲,什麼聲音都沒有,而那個傳來馬蹄聲的世界,卻依舊無視著我的世界已經分崩離析的事實。
「對不起。對不起,海瑟姆,真的對不起,可我真的不夠堅強。」
他斜視著我。「所以你聽到了,對嗎?我希望你不是在偷聽吧?」
他緊緊地盯著我。為我說了實話感到滿意之後,他面向正前方。「你父親真是既頑固又難以捉摸,這兩者只怕不分伯仲。」
「哦。是的,先生。」
「你可以退下了,海瑟姆。」母親揮了揮手說。
「我明白了,先生。」我說。
我默不作聲。
「以後,海瑟姆。以後我會告訴你更多的。」

「你怎麼知道她在歐洲,先生?」
不知怎的,在了解到貝蒂並不怎麼器重瑟爾太太之後,這位管家在我眼裡也變得不那麼可怕了,要在以前,像是不打招呼就溜進廚房要東西吃這種事,我大概會三思而後行,可現在我已經沒有這種顧慮了。
「是我聽到的那次爭吵嗎?」我問道。
我聳了聳肩,但事實上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是的,我曾想象自己站在舊居殘破的梁架里。在遊戲室里。我想象自己找回了……
然後她移開了視線,我感受到她凝視中樸實的情感,覺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不喜歡談論她的家族。我只知道他們很「興旺」。珍妮曾經暗示過一次,因為母親和父親的交往,他們已經和她斷絕了關係。至於為什麼,當然,我無從得知。有一次我纏著母親問父親來倫敦之前的生活,她卻給了我一個神秘的微笑。我明白等他準備好的時候會告訴我的。坐在她的房間里,我意識到在我感受到的悲痛之中,至少有一部分,是我自知無論父親打算在生日那天告訴我是什麼,我都已經永遠不可能聽到所帶來的痛苦。雖然這在我的悲痛中微乎其微,我應該說清楚——這與失去父親的悲痛和看見母親變成這樣的痛苦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她變得如此……憔悴九_九_藏_書。如此欠缺父親所說的勇氣。
葬禮之前不久,母親召喚我去見她。
「遇襲的那晚,特莎目睹了她丈夫的死,還看見她年幼的兒子殺了一個人。這些事情會對她造成嚴重的影響,海瑟姆,她可能不再是你記憶中的那個人了。」
「可他並沒有忽視你的警告,先生。畢竟,他還雇了兩個士兵。」
不一會兒,我們就在老宅那裡停下了馬車,老房子看起來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不,它比我所想象得要糟糕得多。彷彿有一隻天神般巨大的拳頭從上方砸中了它,巨拳擊碎了屋頂和下方的樓板,在房子里鑿出了一個巨大的破洞。殘破的老宅已經不太像是一座房子了。
他短笑一聲。「大概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種騎士,海瑟姆,我們不是什麼中世紀的老古董,但我們的理想並未改變。就像幾個世紀以前,我們的先輩打算在聖地散播和平一樣,我們就是維護這個時代和平與秩序的無形力量。」他在窗邊揮了揮手,街道上現在變得忙碌了一些。「這一切,海瑟姆,都需要組織和紀律,而組織和紀律需要一個可以追隨的榜樣。聖殿騎士團就是這個榜樣。」
「啊,同樣神秘莫測的珍妮。她曾經有多美麗,就有多讓人沮喪,她曾經有多可愛,就有多麼難以捉摸。」
車裡沉默下來。伯奇先生把他的手杖緊緊扣在雙膝之間。
「襲擊發生那晚,你殺了一個人。」他說著,扭頭望向窗外。我們路過的房屋懸浮在煙塵與冰冷空氣混雜的霧霾中,都只是依稀可見。現在仍然很早。街道上十分安靜。「那是什麼感覺,海瑟姆?」
我緩步走進廚房,瑟爾太太在我來之前不久剛開始忙活,她用略有些不滿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又繼續在案板上工作起來。我和瑟爾太太之間並沒有什麼過節,只是瑟爾太太對所有人都是一副懷疑的態度,那場襲擊之後她更是變本加厲了。
「也許她需要的是療養,海瑟姆——可能的話,在她身邊,能讓她想起那個可怕夜晚的東西越少越好。」
當貝蒂——她滿臉通紅地為她稱之為「賴了會兒床」的事情向我道歉——告訴我的時候,我首先想的是母親改變主意,不讓我跟著伯奇先生去歐洲了,但我錯了。我飛奔到她的房間,敲了敲門,恰好聽見她喊我進去——現在她的聲音是如此的虛弱又刺耳,全然不似以往,那時她的聲音輕柔卻又充滿了威嚴。在房內,她坐在窗邊,戴維小姐正忙著收拾窗帘:儘管現在是白天,但外面卻幾乎沒什麼亮光,然而,母親卻在面前揮了揮手,彷彿她是被一隻鳥兒惹得心煩意亂,而非僅僅是幾縷冬日灰暗的陽光。最後,戴維小姐的努力終於讓母親感到滿意,她帶著疲憊的微笑指示我坐在椅子上。
「這裏需要我,我要陪著你,照顧你。」
「是的,母親。」
以前——我指的是在襲擊事件之前——她從來沒有「召喚」過我。也不曾讓我「退下」。以前,如果不至少親吻我的臉頰一次,她是絕對不會讓我離開她身邊的,而且她會告訴我她愛我,至少每天一次。
「你知道我不會去參加葬禮吧,海瑟姆?」母親面無表情地說。
「你指的是什麼意思,先生?」
他乾笑了一聲。「好吧,看來我們倆都一樣。事實上,不止是我們不知道。你母親也幾乎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是天性寬容的人,」貝蒂某天下午曾對我說。這是襲擊之後發生的另一個變化:貝蒂變得坦率多了,她現在不時會暗示出她自己真正的想法。我從來都沒意識到她和瑟爾太太會意見不一致九-九-藏-書,比如說,我根本不知道貝蒂竟然對伯奇先生懷有猜疑。她的想法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在代表肯威家做決定。」她昨天陰沉著臉低語道,「他又不是這家裡的一員。我懷疑他永遠都不會是。」

他嘆了口氣。「我的意思是,襲擊事件那天晚上之後,你和你母親談過話嗎?」
現在家裡就只剩下瑟爾太太、貝蒂、迪格維德先生、一個叫艾米麗的侍女,還有母親的貼身女僕戴維小姐。他們是服侍肯威家族的最後幾位用人了。或者,我該說他們是服侍肯威家族倖存者的最後幾位了。因為現在肯威家就只剩我和母親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要和伯奇先生一起去歐洲。」
雖然今日我們埋葬了父親,但今天早晨我醒來時想到的第一件事,卻與他和他的葬禮均無關係,我想到的是安妮女王廣場家裡的陳列室。
「母親需要我,先生。我不能把她丟在這裏。」
這就是我在冰冷的房間里醒來時想到的——這沒什麼不尋常的,這裏就應該有這麼冷。事實上,這事平常極了。只是今天房間里格外的冷。那種讓你牙齒打戰、深入骨髓的冷。我望向壁爐,疑惑爐火為何沒有散發出更多的熱量,卻看見壁爐並沒有點燃,灰白的爐柵里滿是灰燼。
「我並不為自己所做的事覺得悲傷。我只是就那樣做了。」
「只有我母親才能決定,」我堅持說。
「那麼她就更需要我了。」
——通常她從不叫我海瑟姆。她叫我「親愛的」。
「那會是什麼呢,先生?」
我點了點頭。「那你們在哪兒碰面?你們都做些什麼?你有盔甲嗎?」
「對不起,海瑟姆。」她補充說。
「那麼,這麼冷的大清早,你究竟是打算要做什麼呢,海瑟姆少爺?」
過了一會兒,他帶我回到馬車裡,他用手杖輕輕敲了兩下車頂,然後我們便啟程離開了。
「她實在是太傷心了,除了戴維小姐或者艾米麗,她誰都不肯見。她一直待在房間里,戴維小姐說,等她想見我的時候,會喚我過去的。」
「他說過了,是的,但是——」
她疑惑地看著窗帘,彷彿在回想為何它被人拉開了。「我相信伯奇先生會跟你談立刻動身去歐洲的事。」
「我不知道,先生。」
我帶著一塊用布裹著的蛋糕離開了廚房,瑟爾太太遞給我蛋糕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些陰沉,毫無疑問,對於我這麼早就在屋子裡閑逛,而且還在她沒做完早餐就跑來要東西吃,她肯定覺得不滿。我喜歡瑟爾太太,而且那個可怕的夜晚之後,她是少數幾個還留在我們身邊的僕人之一,為此我對她更加欣賞。但即便如此,眼下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心。父親的葬禮。當然,還有母親。
母親非常緩慢地把頭轉向我,她看著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襲擊事件對她造成了非常可怕的損害。彷彿她所有的生命力都已經被吸取一空:彷彿她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那股無論她是微笑或是生氣時、又或者如父親所說,當她表露心跡時總能綻放出的光彩。現在微笑慢慢從她唇邊褪去,臉上的表情又變回空洞茫然、眉頭緊鎖的樣子,彷彿她已然儘力,卻已經不再有力氣維持任何的掩飾。
「只是隨便看看。」我站在台階上說。
「等你見到她的時候,你會發現她變了。」
「先生?」
他說「我們」這個詞的方式有些特別。
伯奇先生再次看著我,眼神既不親切也無怨恨。「海瑟姆。」他說,「這個決定恐怕由不得你。」
「那麼你是打算回去看看嗎九*九*藏*書?」他問道。
她微微屈膝向我行了一禮。廚房裡只有她一個人,顯得有點冷清。在安妮女王廣場的時候,瑟爾太太至少有三個助手,更別提在廚房那兩扇大對開門之間進進出出的各色僕人了。但那是襲擊發生之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們家的僕人配備齊全,也沒有發生像是持劍的面具歹徒入侵這種把用人們都嚇跑的事。大多數用人從襲擊的次日就再沒回來。
「如果這對你有所打擊的話,那麼我很抱歉,海瑟姆。」他皺著眉頭,「當然,我也很可能猜錯了,但自從你父親死後,我一直在打理他的生意,我們已經同你母親商議過了,所以我有機會能直接見到她,而我不認為我想錯了。至少這次沒有。」
「沒關係,母親。」
他們搬到倫敦之後不久就相識了,是她主動追求的他——「就像一隻母獅在追捕她的獵物」,父親曾經打趣說,「她的眼神既令人毛骨悚然,又讓人敬畏。」這個特別的玩笑為父親換來了母親的一次敲打,這種玩笑會讓你覺得也許其中多少有些真實的成分。
「但是,母親……」
「你的劍?」
我點點頭。
「那麼,父親也是你們的成員嗎?他也是騎士嗎?」我的心臟狂跳起來,「他訓練我是為了讓我成為騎士嗎?」

我爬下床走到窗前,窗戶內側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我無法看清外面的樣子。寒冷讓我喘息起來,我穿好衣服離開了房間,隨即又為房子里竟然如此安靜感到驚訝。我囁手囁腳地走下樓梯,找到貝蒂的房間,輕輕敲了敲門,隨後又稍微敲重了些。她沒有回應,我站在那兒盤算著該怎麼辦,我對她有些擔心,這讓我心裏覺得不安。可她依然沒有回應,於是我跪在地上,從鑰匙孔望進去,同時祈禱我不會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我是在保護母親。」我說。
「嗯,確實如此。」
「還有珍妮……」伯奇先生說。
我們乘馬車回家。一行人成群結隊進屋以後,我突然看到了貝蒂,她看著我,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看來關於我要走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我問她打算做什麼,她卻告訴我迪格維德先生已經為她找到了其他的工作。她看著我,眼睛里閃動著淚光,等她離開房間以後,我坐在書桌前,帶著沉重的心情開始寫日記。
她睡在房間里兩張床的其中一張上面,另一張床上是空的,而且收拾得很整潔,雖然床腳那裡放著一雙似乎是男式的靴子,鞋跟上還帶著一條銀邊。我把目光轉回貝蒂,就這樣看了一會兒,我看著蓋在她身上的毯子不斷起伏,隨後決定讓她再睡一會兒,於是我又直起了身子。
「不過,」伯奇先生說,「我昨天自作主張找回了你的劍。」然後他伸手從自己的座位下面拿出了那個盒子。盒子上同樣沾滿了煙塵,等他把盒子放在腿上打開蓋子,我看見那把劍就在裏面,和父親把它交給我那天一樣閃閃發光。
這句話讓我突然想起自己真的要立刻這裏了:我別無選擇,在這件事上根本沒有發言權。好吧,我猜我還是有一個選擇的——我可以逃走。可逃跑似乎並不能算是一種選擇。
「這樣安排最好,海瑟姆。」
「那是你唯一可能的選擇,海瑟姆。」他點了點頭,「而且你做得對。千萬不要有別的想法,一刻都不要想。就算這是唯一的選擇,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殺人並不是一件小事。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如此。對你父親來說不是。對於我也不是。尤其對你這樣年輕的男孩子來說,更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