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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1774年,十六年後 1778年1月26日

第四部 1774年,十六年後

1778年1月26日

「自由即是和平,」他堅持道。
本傑明轉過身來。不料他並不是本傑明。這是個替身——他突然大喊道:「就是現在,動手!」與此同時,從各種藏身處衝出來的人擠滿了整個房間,他們向我們舉起了手槍和刀劍。
「他們來找長老的時候我還只是個孩子。可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們很危險,所以我什麼也沒告訴他們。為了這個,查爾斯·李把我打昏了。」
「這不可能。」我說,「我從沒下過這種命令。事實上恰恰相反——我告訴他們放棄尋找先行者的遺迹。我們正準備把精力集中在更為實際的追求上……」
「他遠比那些自稱可以代表這個國家的蠢貨更了解這個未來的國家需要什麼。」
從我上次來紐約之後,這裏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退一步講:它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了。1776年9月的這場大火始於鬥雞酒館,它燒毀了超過五百座民宅,全城大約四分之一都被焚毀,無法居住。結果英國人對全城實施了戒嚴。民宅被查封,轉交給英軍軍官居住;教堂被改造成監獄、兵營或者醫院;不知怎的,彷彿整座城市的精神也變得暗淡起來。現在聯合王國的旗幟無精打采地懸挂在橙磚建築屋頂的旗杆上,而在以前,這座城市四處洋溢著活力與喧囂——在傘蓬下、在門廊下、在窗欞后滿是生機——而現在,同樣的傘蓬已經滿是污垢,破爛不堪,窗戶也被煙塵熏得漆黑。生活還在繼續,但市民們卻幾乎不再從街道上抬起雙眼。現在,他們都垂下了肩膀,舉止消沉。
「跟我說說,」過了一會兒,康納開口說道:「我們初次相遇的時候,你本可以殺了我——為什麼你沒有下手?」
「她去世了,」他說,「被人害死的。」

他看著我。不久之前,我才剛對自己說過,我的話對他不會有任何影響,然而此刻我仍然在嘗試說服他。也許我錯了——也許他確實能夠理解我所說的話。
「很好,」康納答道。「我想儘快把那些物資送回去。」
「本傑明·丘奇九-九-藏-書,」我大聲宣布,「你被指控背叛聖殿騎士團,你為了追求個人利益,拋棄了我們的原則。鑒於你所犯下的罪行,我特此宣判你死刑。」
我們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倉庫,堆積如山的酒桶碼得密不透光,不遠處站著一個背對著我們的人,他在手中的賬本上寫著字,筆尖下發出輕柔的刮擦聲,這也是周圍唯一的聲音。當然,我立刻就認出了他,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向他大聲喊道。
「實際上我很好奇,我想知道你母親是怎麼說我的。」我一邊撬鎖,一邊答道。「我常常想知道,如果我和她能一直在一起的話,我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我本能地隨口問道,「順便,她現在怎麼樣?」
「也許你說的是真的。也許不是。我又怎麼知道呢?」
哦,可這真的,這真的很重要。
「真的?這可是你的手下乾的。」
「察覺到我的存在肯定讓你覺得很奇怪。」他說。
與此同時,那個守衛正仔細打量著康納,隨後他斜著眼睛對我說:「你這是嘗過『森林水果』什麼滋味了,是吧?」
我決定留著他這條命。暫時留著。所以我只是微微一笑。
又來了。他能以這樣一種毫不含糊的方式看待世界,我幾乎都要嫉妒他了。他的世界似乎是一個沒有疑問的世界。等他最終了解到關於華盛頓的真相,如果我的計劃成功的話,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那麼他的世界——不僅僅是他的世界,還有他的整個世界觀——將會轟然倒塌。如果說我嫉妒此刻他心中世界的確然無疑,但我並不嫉妒他的幻想終將破滅的事實。
「他是我兒子,」我說。聽見自己嘴裏說出這種感傷的話來,我覺得有些……古怪。
「你答應過……」他說。
「在我看來你這不過是酸葡萄心理,」他說,「人民已經做出了選擇——他們選擇了華盛頓。」
我一扭身,正好看到康納身子一旋,他放低身形,同時戴著袖劍的手畫了個圈,把兩個不走運的守衛開膛破肚,兩人雙雙栽倒,伸手緊緊捂住了他們破裂的腹部,都還沒察覺到死亡已經無法避免。只https://read.99csw.com聽一聲滑膛槍發出的爆響,我聽著空氣的低吟,知道子彈並沒有打中我,但還是讓那個狙擊手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有兩個人向我沖了過來,他們的攻擊輕率狂暴,毫無章法,我把他們都放倒的時候,心裏不禁謝天謝地,還好本傑明用的都是些傭兵,而不是聖殿騎士的人,他們可不會這麼快就被擊敗。
康納看了看我,也不管我們有沒有達成一致,就拉著替身站了起來。替身緊張地來回看著我們倆,繼續說道:「他昨天就出發去馬提尼克了。乘的是一艘叫『迎賓號』的單桅商船。半條船里裝的都是他從愛國者手裡偷來的物資。我就知道這些。我發誓。」

在這樣的氛圍下,尋找本傑明的下落並不難。結果我們發現他在海濱一座廢棄的啤酒廠里。
「你們來得太遲了,」那個替身自鳴得意地說,「丘奇跟貨物早就離開了。恐怕你們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了。」
滑膛槍子彈開始在我們周圍呼嘯而過。在前往通向台架的樓梯途中,我們砍倒了兩個劍手,隨後又從一支四人步槍手小隊中辟出了一條路。火勢蔓延得很快——現在就連守衛們也開始逃命了——於是我們跑上了下一層,不斷的往上爬,直到最後我們抵達了啤酒廠倉庫的閣樓。
到了啤酒廠,情況變得明朗起來,顯然我們需要給康納換一身偽裝的衣服,他的刺客袍子有點太引人注目了。獲取偽裝又給了他一次大展身手的機會,而我也再度吝惜於我的讚美。等我們都打扮妥當之後,便一起朝廠房大院走去,紅磚圍牆高高聳立在我們頭頂,黑色的窗戶無情地凝視著我們。透過大門,我能看見處理啤酒廠生意的運貨馬車和酒桶,還有許多走來走去的男人。本傑明已經用自己的雇傭兵換掉了大部分聖殿騎士的人:真是歷史重演啊,我暗暗想道,心裏又想起了愛德華·布雷多克。我只希望本傑明不會像布雷多克一樣難殺。不知何故,我對此深表懷疑。現在我實在是不怎麼相九*九*藏*書信自己敵人的水準。
「我會告訴你的,」替身哀求道,「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只求你答應饒我一命。」
「當然。我可不想阻止你繼續追求你那註定失敗的事業。那麼走吧,跟著我。」
我輕輕舉起帽檐,讓他看清我的臉。「認知之父指引著我們,」我說,那個人似乎鬆了口氣,不過他還是警惕地看著康納。「你,我認得。」他說,「但我不認得這個野蠻人。」
我們站在一起,而這些人聚攏在我們面前,感謝上帝,感謝阿基里斯和他的訓練,因為此刻我們心裏想到一起去了。我們想的是:當面臨強敵時,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我們想的是:轉守為攻。
然而,這其中並沒有哪一種想法是我特別願意同康納分享的,最後,我停頓了片刻,像這樣打發了他的問題:「好奇而已。還有別的問題嗎?」
康納看上去半信半疑,但他只是聳了聳肩。「已經不重要了。都過去這麼久了。」
所以我們就這麼做了。我們發動了進攻。我們迅速地互相掃了一眼,然後各自放出了袖劍,我們向前一躍而起,把袖劍刺進了各自身邊最近的那名守衛,倉庫的磚牆之間回蕩起他們的慘叫聲。我飛起一腳,踹得其中一個槍手向後栽倒,腦袋狠狠砸中了一個板條箱,隨後我跳到他身上,雙膝壓住他的胸口,袖劍直插入面門,刺進了他的大腦。
「他信守了他的諾言。」我冷酷地說,眼睛看著康納,幾乎是在激將他來頂撞我。「我們走,」我補充道,就在這時,隨著一陣靴子踩踏木板的噔噔聲,三個步槍手衝進了我們上方的平台,他們把步槍托抵在肩上開了火。但卻不是在朝我們開火,而是在向我們旁邊的酒桶射擊,等我意識到那裡面填滿了火藥已經遲了。
「可是你從小到大一直都相信這樁暴行是我——是你親生父親——的責任。我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
「人民什麼都沒有選擇。」我嘆道。「選擇是由一群享受特權的懦夫做出的,這些人所追求的只是如何豐富他們自己的利益。他們私下開了個會,做了一個對他們自己有利的九_九_藏_書決定。他們或許會用花言巧語去美化這個決定,但這並不會把它變成事實。唯一的區別,康納——我與你幫助的那些人之間唯一的區別——就是我不會裝模作樣。」
現在我已經撬開了門,但我並沒有走進去,而是又把它關上了,我轉身面對著康納。「什麼?」
儘管他繼續說的時候,我裝出了一副震驚的樣子,此刻面露驚駭之色對我來說並不難,「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的村子已經成了一片火海。那時候你的人已經不見了,連同我母親倖存下來的任何一點希望也一起沒有了。」
現在我不管對什麼都不太相信了。
我站在他身後,把袖劍刺進了他的脊髓,他迷茫而驚詫地瞪著沾滿血污的袖劍尖,它已經從他的胸口刺了出來。

我了結了一個垂死的人,然後大步走了過去,只聽見康納質問道:「丘奇在哪兒?」
「秩序,」我說。「決心。方向。僅此而已。是你們這些人,故意拿著那些關於自由的廢話來混淆我們。以前,刺客宣稱的是一個更為合理的目標——那就是和平。」
「日出的時候我們應該就已經把這事了結了,」我相當草率地預測道。
襲擊者還追在我們身後,但火焰還沒燒上來。朝窗外望去,我們能看見下方的水面,我開始四處尋找出口。康納一把抓住我,拉著我轉向窗口衝去,我甚至還沒找到機會抗議,我們兩人就已經撞穿玻璃,落入了水中。
「那你們可以走了,」他說,我們邁步穿過拱門,走進了史密斯公司啤酒廠的主廠區。我們迅速躲進了一個隱蔽的位置,這裏還有一系列通往倉庫和辦公場所的門。我立刻開始動手撬我們遇到的第一扇門上的鎖,同時康納負責望風,他一邊望風一邊和我聊了起來。
事實上,這場戰鬥既短暫又血腥,到最後只剩下替身一個人,康納陰沉地站在他面前,他像個嚇壞的孩子一樣,在磚砌地板上顫抖起來,現在地板上到處都是滑膩的鮮血。
我們向屋頂爬去,片刻之後,我們已經在眺望紐約的天際線了,眼前的https://read•99csw.com景象立刻讓我驚嘆起來,我不禁嘆息于紐約被戰爭所撕裂和摧殘的榮光。
「這就是你更偏愛查爾斯·李的原因?」
所以我猜對了。查爾斯確實把他的聖殿戒指印在了康納身上,還把它印在了他心裏。
我本可以讓你死在絞刑架上,我想道。本來我也可以讓托馬斯在布賴德韋爾監獄就殺了你。又是什麼讓我放著這兩次機會都沒有下手?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是我老了嗎?是我變得多愁善感了嗎?也許我是在留戀那種我從未真正享有過的人生。
「聖殿騎士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不。自由是通往混亂的邀請函。就看你的朋友們發起的這場小小的革命吧。我曾經站在大陸會議面前,聽著他們又是跺腳又是咆哮。全都打著自由的名義。可實際上那不過就是些噪音罷了。」
「站住,陌生人!」一個守衛從陰影里走出來,攪動了圍繞在我們腳踝邊的霧氣。「你們已經踏入私人地產。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被華盛頓害死的,我心裏想道,但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答道:「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遺憾。」
現在——現在就是一個可以嘗試說服他相信真相的機會。
第一個火藥桶爆炸時,我只來得及拉著康納躲到幾隻啤酒桶後面,接著,在最先爆炸的桶周圍的火藥桶也相繼爆開,每隻火藥桶爆炸時都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得似乎能扭曲空氣,停滯時間——爆炸激烈無比,當我睜開眼睛、從耳邊挪開雙手時,我發現自己幾乎在詫異倉庫竟然還好好的聳立著沒被炸塌。這裏的每一個人要麼是自己撲倒在地,要麼就是被爆炸的力量扔到了地上。可那幾個守衛又自己站了起來,他們伸手摸向自己的滑膛槍,雖然耳朵依然震得發聾,卻一邊互相喊著話,一邊眯著眼睛透過塵埃尋找我們。火焰舔舐著酒桶,板條箱也著了火。不遠處,一個守衛跑到了倉庫地板上,他的衣服和頭髮都著了火,隨著他的面孔在火焰中融化,他發出了凄厲的慘叫聲,隨後他雙膝跪地,臉朝下貼在石頭地面上死去了。貪婪的火焰瞬間點燃了附近的板條箱填料。我們周圍變成了一片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