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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1774年,十六年後 1778年6月16日

第四部 1774年,十六年後

1778年6月16日

他的嘴角幾乎露出了微笑,這表明他心裏相當滿意。「你打算怎麼辦?」
現在的問題是要抓住一個獵兵,我很高興地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康納,而他也沒有讓我失望。不到一個鐘頭,我們就拿到了一封信,同時成群結隊的獵兵和紅衫兵在大街小巷裡邊跑邊喊,憤怒地搜捕著兩名刺客——「是刺客,我跟你說。他們用的是哈薩辛的劍」——這兩個人殘忍地砍倒了他們的一支巡邏隊,我們爬上了房頂,坐下來讀那封信。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他冷笑道。
「那就繼續往下查。等你挖到有價值的消息再來找我。」
康納看著我的時候,眼中帶著厭惡。「你殺了他……你把他們全都殺了。為什麼?」
接下來,我們倆都豎起了耳朵仔細探聽他們的談話,可惜運氣不佳,聽不出什麼內容。相反,我數了數衛兵的數量,十二個人,但我覺得這並不算太多。
「離這兒不遠就是瓦拉布特灣,」我說,「囚犯船皇家海軍澤西號就停泊在那裡,幾千名愛國者戰俘正在那艘破船上等死,他們死後要麼是挖個淺墳埋在海濱,要麼就會被直接扔進海里。英國人就是這樣對待他們的俘虜的,康納。」
「兩天後。」
「我們就快要打贏了,」我告訴康納,一邊抓起他的胳膊,領著他沿街道向遠處走去,遠離那些紅衣軍。「再來幾次恰到好處的進攻,我們就能結束這場內戰,擺脫王室了。」
自從我上次見到他,已經過了幾個月了,但我不能否認我經常想到他。每逢我想起他的時候,我總會想,我們之間還存在什麼希望嗎?我,一個聖殿騎士——一個在背叛的磨鍊中成長起來的聖殿騎士,但仍然是個聖殿騎士——而他是個刺客,由聖殿騎士的殺戮所創造的刺客。
「那你說該怎麼辦?」他答道。「難道我們直接下去問他們要答案?」
白日里炸開一聲槍響,那個紅衫兵蹣跚著後退,他雙眼之間開了個一便士硬幣大小的洞,已經開始滲出暗紅色的血,他的滑膛槍滑落在地,他則重重地向後倒進了馬車裡,躺著不動了。
他的雙臂被綁住了,但他用下巴指了指這間審訊室。「要是我說了你才會殺我。」
我又有了點別的想法——確切地講,就是去一趟喬治堡。
「他們會警告那些親英分子,」我簡潔地答道。
我開始向街對面走去。
「英國人在計劃什麼?」我問他。
緊接著我就開始向下爬,等我靠得足夠近之後,我便跳了下去,這讓後方的兩個衛兵大吃一驚,他們死的時候嘴巴還是大張成「O」形。
我抬起頭來。不遠處,那read.99csw.com些紅衣軍還在繼續調戲婦女,給他們的制服、旗幟和喬治王丟臉。獵兵是連接軍隊高層與基層士兵的中間環節,他們本該要約束紅衣軍,阻止他們激怒已經懷有敵意的民眾,但他們卻很少拋頭露面,只有在街上出了大麻煩的時候才會出現。像是如果有人,比如說,殺了一個紅衫兵。或者兩個的時候。
「我全都告訴你了。現在放我走吧,」他說,但我依然沒心情大發慈悲。我站在他身後,在康納的注視下割開了他的喉嚨。迎著那孩子驚恐的目光,我說:「另外兩個人說的都和他一樣。肯定是真的。」
「你的朋友拒絕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我解釋道,「因此我割開了他的喉嚨。你準不準備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呢?」
於是他說了,而我也信守了承諾。事情了結之後,我大步走到審訊室外面的走廊上,我沒理會康納好奇的目光,而是領走了第二個俘虜。回到審訊室以後,我把他綁在椅子上,看著他把目光落在第一個人的屍體上。

「6月18日,」康納在我身旁說。「我得去警告華盛頓。」
我看著他。咧嘴一笑。「沒錯,就是這樣。」
「士兵服從列兵的命令,」我說。「列兵聽從指揮官的命令,這就意味著……我們要順著指揮鏈往上查。」
也許我錯了。也許他那年輕的靈魂里終究存在著幾分猶疑不定。
「我已經試過了,」特維奇答道,他長大鼻孔,朝康納瞥了一眼,「但現在士兵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只聽說要等待上面的命令。」
「等一下……」我走到他身後的時候,他脫口而出。「我知道一件事……」
聖三一教堂在華爾街與百老匯的交叉路口。或者我該說,聖三一教堂剩下的部分在華爾街與百老匯的交叉路口。它在1776年9月的大火中損毀嚴重,實際上,大火造成的損壞已經嚴重到英軍根本沒費心去嘗試把它改造成兵營,或是用來關押愛國者。相反,他們築起了一圈圍牆,在像現在這樣的場合才會使用它——也就是我和康納打算不請自來的指揮官會議。
我是對的,衛兵的數量並不算太多。這些紅衣軍和以前一樣,太過依賴滑膛槍和刺刀。這些東西在戰場上或許很有用處,但在近身格鬥時就毫無價值,而近身格鬥卻是我和康納所擅長的。現在我們並肩作戰,效果顯著,幾乎像是一對老搭檔。沒過多久,焚毀的教堂里那些覆蓋著青苔的小雕像就沾上了紅衣軍的鮮血,在燈光九*九*藏*書下閃閃發光,十二個衛兵都已死去,只剩下那三個驚懼萬分的指揮官還活著,他們縮頭縮腦,嘴裏念動著祈禱,彷彿他們已經準備好接受死亡。
一時間,其他的紅衫兵都驚得動彈不得,他們搖晃著腦袋,左右張望,試圖找到槍聲的源頭,同時從肩頭拔出步槍。
「你瞧?」我對指揮官說。「現在把話說出來並不是很難嘛,不是嗎?」
「這封信被加密了。」康納說。
特維奇點點頭,趕緊溜走了,我深吸了一口氣才轉身面對康納。有那麼一會兒,我們互相看著對方,我上下打量著他,不知怎的,他的刺客袍穿在年輕的印第安男孩身上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他烏黑的長發,那雙敏銳的眼睛——齊歐的眼睛——之後隱藏著什麼呢?我很想知道。
片刻之後,通往審訊室的大門便在我們身後重重地關上了,一時間,房間里唯一的聲音只有鮮血滴落的聲音。看見屍體被丟棄在房間的角落裡,指揮官掙紮起來,但我一手按著他的肩膀,把他強行推到了椅子上,現在椅子上滿是滑膩的鮮血,我把他綁好,然後站在他面前,輕彈手指放出袖劍。室內響起了一聲輕柔的划擦聲。
「有埋伏!」當我擠進另外兩個紅衫兵之間時,傳來了一聲大喊。我聽見康納在上方咒罵的聲音,同時他從藏身的位置跳了下來,加入我身邊。
我讀完了信,然後解釋道:「英軍司令部已經亂成一團。豪氏兄弟已經辭職,康沃利斯和柯林頓已經出城。剩下的領導層要在聖三一教堂的廢墟召開一次會議。我們應該到那兒去。」
「喬治是不同的,」他說,但沒錯,現在他的語氣里已經有了一絲疑慮。
「你很快就會見到他的真面目,康納。真相自會浮現,你可以等那天到來的時候再做決定。到那個時候你再評判他是什麼樣的人吧。」
戰鬥已經結束了,原本忙碌的街道突然空無一人。與此同時,我聽見警鈴大作,我眨了眨眼睛。「獵兵們出動了,就跟我說的一樣。」
「啊,暴政。別忘了你們的領袖喬治·華盛頓是可以拯救囚犯船上那些人的,如果他願意的話。但他不想用俘虜的英軍士兵交換被俘的愛國者,於是大陸軍戰俘就被判在瓦拉布特灣的囚犯船上受罪。這就是你的英雄喬治·華盛頓乾的好事。不管這場革命怎樣結束,康納,我可以保證,得利的一定是那些有錢有土地的人。至於奴隸、窮人、入伍的軍人——他們還是會被丟在後面受苦。」
「從——從費城出兵。那座城市已經完了。紐約才是關鍵。他們要集結我們兩倍的兵read•99csw.com力——趕走叛軍。」
「他們說的話都是在兜圈子,」我對康納低語道,「我們光這樣看著,什麼也打聽不到。」
「你在做什麼?」康納在我身後喊道。
「英國人在計劃什麼?」我問第一個軍官,我已經把他綁在了審訊室里的一把椅子上,這裏位於北端建築深處,室內不僅潮氣重得無孔不入,而且如果你仔細聽的話,還能聽見老鼠刮擦咬噬的聲音。
「我保證。」
康納的眼睛看著我。俘虜的眼睛也看著我。既然他保持沉默,我就稍稍把袖劍舉高了一些,讓它反射火把搖曳的光芒。再一次,他的目光盯在了袖劍上,然後,他崩潰了……
我從衣袍里抽出手槍,指向街道對面。我從眼角里看到康納詫異地張大了嘴巴,同時我瞄準了馬車附近那群無法無天的紅衣軍,我選了一個士兵,直到現在他還在對一位婦女發表下流的污言穢語,那女人走過路邊,衣裙刷刷作響,她低著頭,軟帽下面滿臉通紅。接著我扣動了扳機。
華爾街與百老匯都很昏暗。負責點燈的燈夫不會到這裏來,因為這裏根本沒有燈可以點,至少是沒有能正常工作的燈可以點。就像教堂周邊一英里範圍內的所有東西,它們都是黑漆漆的,覆蓋著煙塵,連窗戶也是碎的。而且,它們究竟又能照亮些什麼呢?周圍建築上那些灰黑破碎的窗戶嗎?這些空蕩蕩的木石廢墟只適合讓流浪狗和害蟲去住。
「你可以把他們關起來,等到戰事結束。」
他笑了。「你的線人說那是上面的命令。這正好告訴了我們需要做什麼:追捕其他親英派指揮官。」
他看著袖劍。「你答應我,如果我告訴你,你得讓我死個痛快。」
「我們以前是這樣。直到你開始把他們一個個都幹掉了。」
「我還以為聖殿騎士的耳目無所不在呢,」他說,他話裡帶著一點冷幽默的意味。就像他母親。
軍官的眼睛看了看袖劍,然後又看了看我。他在努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卻沒法掩飾他下嘴唇的顫抖。

我停下動作。「繼續說……」
他承認了我的觀點,但還是反駁道:「這正是為什麼我們必須從他們的暴政下解脫出來。」
「現在什麼都幹不了——因為我們對敵人完全一無所知。」
曾經,多年之前,我曾夢想過有朝一日能讓聖殿騎士與刺客聯合起來,但那時的我是個更年輕、也更理想主義的人。那時候世界還沒向我展露它真實的面貌。而這個世界的真面目卻是不可原諒、殘酷無情、野蠻而原始的read•99csw.com。夢想根本無處容身。
「裏面怎麼回事?」等我回到康納看守最後一個俘虜的走廊時,他狐疑地問道。
「殺的夠多,獵兵就會出現,」我告訴他,「他們會帶我們直接找到那些主事的人,」——這時一個紅衫兵轉身舉起刺刀向我捅了過來,我用袖劍劃過他前胸,袖劍割開了他十字交叉的白色皮帶、他的制服上衣和他的腹部。我立刻痛揍起下一個士兵,這時另一個士兵試圖後退,他準備找出空間來舉起武器開火,他直接退到了康納身邊,下一刻就倒在了他劍下。
「因為你不說我就會殺了你。」
「如果我們要結束這一切,我們就需要知道親英分子正在計劃什麼,」我對我的手下說道。康納在旁邊閑逛,偷聽我們談話——但這無關緊要。

我笑了。「多年以前,我遇到過一個叫卡特的人,他是個拷問的專家,製造痛苦的高手,他能讓受刑人連續活上好幾天都不死,但是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只需要……」我輕彈袖劍的機關,劍刃跳了出來,它在火把搖曳的光芒下閃著寒光。
「這個人就是指揮官。帶他進來。」
我們頭頂上方,一群鳥兒站在建築壁架上大聲聒噪。在附近,一隊巡邏的紅衣軍懶洋洋地靠著一輛馬車,一邊欣賞路過的洗衣婦女,一邊提出各種猥瑣的意見,還用威脅性的手勢回應任何不滿的眼神和噓聲。
紐約依舊在英軍的控制之中,成批的紅衣軍在街道上遊走。幾年過去了,依然無人來為當年那場大火負責,而火災已經讓整座城市陷入了骯髒污穢、沾滿煙塵的蕭條之中。部分城區依然無法居住。戒嚴仍在繼續,紅衣軍的統治十分嚴厲,人民也比以往更加憤恨不平。作為一個局外人,我仔細觀察了這兩群人,飽受壓迫的市民會用充滿憎恨的眼神,看著那些殘酷又無法無天的士兵。我也用敵視的目光看待他們。並且,我也在盡職的繼續著我的事業。我在努力嘗試,幫助贏得這場戰爭,結束佔領,尋找和平。
從眼角的餘光里看到康納的時候,我正在盤問我的一個線人,這個可憐的人名叫特維奇——他總是抽|動著鼻子。我一邊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停下,一邊繼續聽特維奇說完,心裏有些疑惑他想要做什麼。他來找我——這個他相信下令殺死了他母親的人——到底會有什麼事情?
他告訴了我,等他說完以後,我向他道了謝,然後用袖劍劃開了他的喉嚨。他死的時候,我意識到我所感受到的,並不是一個人以大義的名義行使令人厭惡的手段時,心中九-九-藏-書燃燒的正義之火,而是一種無法逃避的厭倦。許多年前,父親曾教導過我何為憐憫,何為仁慈。現在我卻像宰殺牲口一樣殺死了這些俘虜。我已經墮落到這種地步了。
然而,他又來找我了,儘管他什麼也沒說——至少目前還沒有——我不禁想知道,在他眼中是否也潛藏著我曾有過的理想主義,是這種想法將他再一次帶到了我在紐約的門前,也許是為了尋求答案,又或是想要解決某些困擾著他的疑問。
他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氣,「你聽我說,不管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沒辦法告訴你——我根本就不知道。也許指揮官……」
所有這些殘垣斷壁之上,聳立著聖三一教堂的尖頂,我們正朝著那裡前進,為了佔好位置,我們爬上了教堂殘存的一面牆。當我們攀爬牆壁的時候,我意識到這座建築讓我想起了我在安妮女王廣場上的家,它就像是我家被大火焚燒過後的樣子,彷彿像是我家的廢墟擴大了一般。當我們蹲伏在陰暗的壁龕里,等待紅衣軍抵達的時候,我又回想起了我和雷金納德一起回家的那天,想起了我家的樣子。就像這座教堂,它的屋頂已經被大火燒毀。就像這座教堂,它只剩下了一具空殼,只是它自身的一道殘影。在我們頭頂上方,群星在天空中閃爍,透過已經開口的屋頂,我注視著星空看了一會兒,直到一隻手肘打在我身側,從沉思中喚醒了我,康納正指著下方,軍官和紅衫兵正沿著華爾街荒涼的廢墟向教堂走來。隨著他們漸漸靠近,我看見隊伍領頭的兩個人拉著一輛推車,他們在焦黑又脆弱的樹枝上掛起提燈,給道路照明。他們抵達教堂之後,我們把目光轉向下方,同時他們也在下面掛起了更多的燈。他們在教堂斷裂的柱子之間迅速移動,那裡已經開始長出野草、苔蘚和青草,大自然已經自行佔據了這座廢墟,他們在洗禮盤和誦經台上放下提燈,然後站到一邊,因為會議代表已經大步走了進來:他們是三名指揮官和一隊士兵。
「不用擔心,」我說。「我知道密碼。畢竟,這是聖殿騎士的發明。」
曼哈頓的最南端就是喬治堡。它已經有一百五十多年的歷史,從海上看,它會呈現出一道布滿尖塔的巨大輪廓線,瞭望塔和長營房建築似乎縱貫了整個海角,而在高聳的城垛內部,有一片佔地廣闊的訓練場,周圍環繞著高聳的集體宿舍和行政大樓,這裡是聖殿騎士設立基地的絕佳地點。也是我們扣押三名親英派指揮官的絕佳地點。
「哦,你不是負責人嗎?」我輕描淡寫地說,彈出了袖劍。
「他們什麼時候開始出發?」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