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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我敢肯定我現在看起來已經好多了。不過我剛喝過茶,我馬上要吃培根,所以我預計我的狀態會迅速好轉。」
「英格蘭人,你們無權侵犯法蘭西王國,天主通過我——少女讓娜——命令你們,離開你們的堡壘,返回你們的國家。這是我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給你們寫信。我不會再寫第四次了。蒙耶穌瑪利亞之名,少女讓娜。」
「度假去了,」她說著,聳了聳肩,「我猜他是想在聖誕節前好好休個假。」
「來自阿瑪尼亞克婊子的消息!」一個英軍士兵回喊道。
她轉過身去,向似乎總是聚攏在她附近的人群大聲演說。她拔劍大喊道,「我的戰士們!你們知道我們該做什麼!奧爾良的人民——你們會加入我們!」
模擬場景漸漸消失在記憶走廊的迷霧中。西蒙感到如釋重負,霧氣接下來並沒有凝結成尖叫的士兵、雷鳴般的馬蹄、或是血污和泥土,而是化成了一幅黑夜的場景。士兵們的輪廓疲憊不堪,但依然還活著,篝火里迸出細小的火花。
「你該回奧爾良休息一下,」加布里埃爾對貞德說,他們坐在自己的篝火旁。兩人都卸去了盔甲,貞德的扈從們在忙著用醋與河岸的泥沙賣力清洗血污和泥土。「你已經做了這麼多了。」
他彷彿有些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那麼我們要怎麼篩選出貞德帶著伊甸神劍的時間?」
維多利亞點點頭。「我明白,作為一個歷史學家,你很想要見證這一切。」
現在已經太遲了,他輕聲抱怨著。
貞德希望能給弗勒爾做幾件新衣服,但她幾乎沒有時間來做這件事,因此弗勒爾只能穿著貞德的幾件男士衣服。她們身高相仿,不過弗勒爾身形纖細苗條,不像貞德那麼健康、體格健壯,這就意味著金髮女孩不得不勒緊她的腰帶。
他嚇了一跳。「哦,抱歉,我走神了。」
維多利亞並沒有漏掉他手上的動作。「西蒙……我不太確定你真正需要看的記憶有多少,」她說,「阿布斯泰戈娛樂對拿來做遊戲的記憶進行修改是有原因的。不然的話,大部分記憶都會讓普通人感覺非常痛苦,根本無法承受。你並不是在看電影或者玩遊戲。你是在以身臨其境的方式體驗這些記憶,就好像它們真的在你身上發生過一樣。在這個模式下,你的身體會隨著模擬情景運動九九藏書,因此也會有一些運動方面的體驗被進一步封鎖到你意識里。你並不需要體驗戰鬥的全部過程。沒有這個必要。」
在第二次大汗淋漓地驚醒之後,他瞥了一眼時鐘,覺得5:16起床去辦公室確實已經不算太早了。他拖著腳步走進廚房,泡了些茶,倒在一隻旅行杯里。不知怎麼的,雖然他相信自己的辦公室也和公寓一樣被裝了竊聽器,可如果要讓他被人監視的話,他寧願是在辦公室,而不是在公寓里。
他坐在昨晚壘起的書堆旁,心裏籠罩著一陣奇怪的平靜。昨晚,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完全正確的事。在接下來的幾個鐘頭里,西蒙拿著老派的紙和筆,從他收集的書籍上摘錄了許多筆記。他有一個計劃,而且他相當肯定自己能夠說服維多利亞按照他的計劃去做。
「弗勒爾!」貞德大喊道,她面露微笑,「你在這裏做什麼?」
迷霧籠罩下來,西蒙心裏卻很清楚加布里埃爾所不知道的事:這男孩肯定會希望貞德能在即將到來的戰鬥中死去,而不是在不到兩年後面對她命中注定的結局。
而且讓人很不舒服。
這個計策成功的關鍵,西蒙心想,就在於她是對的。他並沒有準備好去面對加布里埃爾把劍刺進摔倒的敵人眼睛里這種記憶。他也沒有準備好去面對戰場上的各種異味和聲響,像是肚腸破裂的臭味和血腥味,還有傷者痛苦的高聲尖叫。在大多數電影或者遊戲裏面,確實也都沒有這些內容。
「你看上去像是被羊踩過一樣。」維多利亞說,他淡淡的笑了笑。
「在5月7號,法軍取得了重大勝利。他們攻佔了奧古斯坦堡壘——坐落在土列爾堡前方的舊修道院。這一仗完全依靠軍事策略:他們用船搭了一座浮橋,登上盧瓦爾河裡的一座島,然後穿過島嶼抵達了聖讓勒布朗堡壘。他們發現堡壘已經被英軍遺棄了,於是轉而進攻奧古斯坦。在這裏,嗯,他們相當直接的投入了四千人,這是一場非常激烈的戰鬥。雖然場面十分可觀,但這並不是我想看的重要時刻。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看的時刻。另外……我們有必要去看看土列爾堡。這是我們必須要看的。不管這段記憶有多糟糕。」
墨水幹了以後,貞德收起羊皮紙,捲成緊緊的一卷。「跟我來。你也來,弗勒爾。」
1429年5月5日,星期四
「讓娜?」這聲音甜美、女性化,而且十分耳熟。他們倆都抬起頭來,看見弗勒爾正在對著他們微笑。她提著一個巨大的籃子,裏面裝著幾瓶酒、幾條麵包,還有裹在布里似乎是乳酪的東西。附近一個篝火的抱怨聲突然靜了下來,那邊的動九-九-藏-書靜告訴他們不久之後還會有雞肉。
「今天私生子終於願意進攻英格蘭人了嗎?」貞德問他們。
他不知道誰才是對的,他也不在乎。他只知道她相信她的使命,而且她一定會成功。
「你是奧爾良的總督!你不想看見她得到自由嗎?我想士兵們應該離開,和城裡想要同他們並肩作戰的人一起離開。他們應該向土列爾堡南方的奧古斯坦堡壘發起衝鋒,你若是想阻止他們,那你就是惡人!」
「我的女士,」他說,「布歇夫人把你要的紅繩送來了。」
他給自己和維多利亞點了茶,心裏琢磨著阿娜雅和美國人會不會出現。他覺得不會:沒有人看見他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不要驚慌,昨天晚上他們去他的公寓之前,在買一次性手機的時候阿娜雅這樣說過。
「告訴我你覺得她在哪些事件中最有可能運用神劍的能力。我會把這些信息輸入模擬參數,這樣我們應該就可以辨別出最重要的時刻了。如果記憶太激烈的話,別擔心,我會把你拉出模擬情景的。看在老天的份上,西蒙,請你一定要如實把你的極限告訴我。我不想再有第二個羅伯特·弗雷澤了。我真的不想。」
「我們都有點厭倦這場遊戲了,」他說。「我對自己的舉動也很羞愧,所以我們還是往前看吧。」
她坐在他們中間,眼睛閃閃發亮,似乎完全止不住笑意,即使是在這裏,在如此靠近戰場的地方。他很高興弗勒爾能夠安全抵達,完成這次幫助他們補充食品給養的旅程,可貞德的話還是讓加布里埃爾覺得心煩意亂。我的身體會流血。是一發子彈?一把劍?還是一支箭矢?是什麼武器這麼邪惡,能傷到我的讓娜?他思索著。
她皺起眉頭,但還是點了點頭。「當然,」她說。然後,她用跟平時差不多一樣溫暖的語氣補充道:「那麼,接下來呢?」
當他來到在暴風餐廳的時候,西蒙也很確定自己還沒有露出馬腳。林賽微笑著向他致意。他知道他不該這麼做,但他還是問了:「我只是有點奇怪——普爾在哪兒?」
小山一般的男人皺著眉頭沒有說話。德·戈庫爾說道:「正巧,少女,私生子特別要求我看住這座門,免得有些人太過急於奔赴戰場。今天不會開戰。」
冰冷的恐懼攥住了他的心。「你的那些聲音——」
「她在5月7號和8號重新投入戰鬥。兩場戰鬥都至關緊要,而且都很漫長——整整打了一天——而且也都,啊,非常血腥。」他停頓了一會兒,在續茶水的同時讓他的手抖了一下,只是一點點。
加布里埃爾看著貞德捲起羊皮紙,緊緊裹在箭桿上,他開始放聲大笑起來,他穩穩地抓住這支箭,讓貞德用紅繩把羊皮九_九_藏_書紙系好。
「因為上帝。」她糾正道,他點了點頭,笑了。上帝,還有你,還有你的先驅者血統,還有漂亮的伊甸神劍。怎麼能指望有人可以對抗你呢?
「說這種話的人,很多都活不了幾天了,」貞德說,「他們連呼吸都是有數的。如果他們願意,就讓他們把生命浪費在這些髒話上好了。」
他們再次前往奧爾良橋。加布里埃爾回頭看著弗勒爾。她騎馬完全是個新手,但還是勇敢地跟上了他們,這讓他大感欽佩,雖然她緊緊地抓著韁繩,指節都捏的發白了。
他們走回布歇宅邸時,加布里埃爾發現奧爾良總督,年高德劭的老戰士拉烏爾·德·戈庫爾,正在和拉海爾爭執不下。貞德走近以後兩人都後退了一步,表現得就像是心懷愧疚的孩子。
還有……她會活下來嗎?
人潮群起響應,此刻已經耳熟能詳的喧鬧聲徹底淹沒了總督試圖申辯的聲音。加布里埃爾知道,刺客們相信貞德的感染力——她那種鼓舞人心的力量並非來自於上帝,而是存在於她血脈中的某種東西。
貞德朝他笑了笑,她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激|情與冷靜在他的身體和心靈里奇妙的結合起來。「我要留在這裏,和英勇作戰的將士們在一起。就快了,我的影子,我們就快要取得勝利了。」
她稍微冷靜了一下,開口說道:「我需要你明天早點叫醒我,然後跟緊我。明天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比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要多。」她停頓了一下,抬起一隻手摸了一會兒掛在她心口上的袋子,然後將手自她脖子、胸口到肩膀的皮膚上一路拉了過去。「明天,我的身體會流血……大概是在這裏,在我的胸口上方。」
不,說真的,這應該才是阿布斯泰戈的常態。就我而言,維多利亞才是變數。正所謂無論你在做什麼,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所以不要主動去做任何事情,也不要做任何與眾不同的事情,我們來看看會發生什麼。
他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他不知道她究竟是普通的職員,還是聖殿騎士外勤特工,他甚至也不確定她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叫林賽。他懷疑茶壺上是不是也裝了錄音設備。不過那樣就太瘋狂了。
第五天
弗勒爾朝其他奧爾良人做了個手勢,他們給別的篝火帶來了禮物。「他們都非常感激!他們知道你們一整天都在奮勇作戰,肯定又餓又累。」她對別人揮了揮手,對方正在搬運厚重的毛毯。「我們都是坐小船來的,一路上非常平靜。我當然非來不可。」
「今天不是,」貞德答道。她舉起羊皮紙和紅繩。「哪位弓箭手能給我一支箭?」
拉海爾那張疤痕累累的臉上起了變化。加布里埃九九藏書爾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大個子是在強忍著笑意。「不管你喜不喜歡,」貞德警告總督,「戰士們都會來,他們能在別的地方戰勝敵人,也會在這裏贏得勝利。」
貞德、加布里埃爾和弗勒爾在早晨的彌撒后一起離開了教堂。加布里埃爾現在已經習慣這一套流程了:懺悔、是彌撒、然後是貞德的那些聲音讓她去做的任何事情。不過進入聖堂時,弗勒爾還是覺得有些尷尬。儘管如此,加布里埃爾卻覺得她人如其名,因為她正在貞德的仁慈下綻放光彩。
她拿起筆,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寫下她的名字。路易在此時出現在門口。和往常一樣,男孩看上去既焦慮,又有些不知所措。
土列爾堡?維多利亞問道。
沉默的加布里埃爾盡職盡責的寫下了貞德所說的每一個字。從昨天開始她就變了。他們都變了。加布里埃爾對法軍勇士們產生了新的敬意,他們一次又一次欣然奔赴混亂的戰場,哪怕面對死亡也昂首挺胸,安然處之。貞德身上依然放射著光芒,但已經有所不同。她真正地認識了自己所承擔的這份可怕的責任,這讓她的光輝也緩和了一些。
1429年5月6日,星期五
「又來羞辱格拉斯代爾?」其中一個士兵笑道。
「因為你。」加布里埃爾說。
加布里埃爾聽見身邊有人猛地吸了一口氣,他轉身看見弗勒爾已經滿臉通紅。她低下頭,眼中強忍著淚水。一時間,貞德看起來也不大高興,隨後她轉身走了。
在十二個小時之前,他肯定會相信她。但現在,他真希望自己知道維多利亞是不是真的關心過他。專心點,西蒙。
他不想那樣做,至少現在不想,此刻他內心中的一切都因為幻滅與猜疑而隱隱作痛,他的神經就像繃緊的弓弦一樣緊張。
耶穌升天節
西蒙幾乎無法入睡,他的夢裡充滿了各種古怪的象徵,足以讓卡爾·榮格高興得直搓手:在西蒙的入會儀式上,雅克·德·莫萊從肖像畫里爬了出來,西蒙俯卧在冰冷的地板上,而他則揮舞著伊甸神劍。庫德賴地牢的石壁上蝕刻著淚滴狀的太陽。而最糟糕的是,貞德被綁在火刑柱上痛苦地尖叫,火焰舔舐著她的腳,在她胸口有一個巨大的洞。
西蒙深吸了一口氣。「九九藏書土列爾堡。」他說。
在經歷了戰爭的洗禮之後,皮埃爾和讓選擇留在他們的戰友們身邊,沒有和他們的姐妹住在一起。因此追隨貞德踏出城門的只有加布里埃爾和弗勒爾,這裏一如既往聚集著大批想要一睹少女風採的群眾。在聖盧堡壘的勝利之後,他們的熱情更加高漲了。
我說真的。也許只是阿布斯泰戈變得更像阿布斯泰戈了。他們對我們的監視比想象中的更加頻繁。
「西蒙?」
拉海爾和貞德互相對視了很久。接著貞德又轉過身去面對著德·戈庫爾。「我已經受夠了,上帝派我來幫助這座城市,可影響這座城市的決策卻把我排除在外,」她冷冷地說,「你,拉海爾,還有你的將軍們有你們的委員會,我也有我的,你應該相信我主的決議必將實現,也經受得起考驗,而任何其他的決策都必將破滅。」
「謝謝你,路易!」她說,熱情的朝他笑了一下,男孩鬆了一口氣。
為了把這齣戲繼續演下去,西蒙低聲抗議了一句,但他也把今天早晨做的筆記輸進了維多利亞的平板電腦。「如果我們要用你說的這個辦法,我想這應該就是我們努力的方向了。」他說,「另外,我們最終會走到加布里埃爾和她分開的那一刻。他見到的可能並不太多……好吧。」
「嗯,」他說,「當然,奧爾良是貞德的關鍵——我的意思是,正是在此之後她才被人稱為『奧爾良的少女』,而不僅僅是『少女』。」
弗勒爾原本耐心地坐著,現在她急切地跳了起來,眼中充滿了崇拜之意。加布里埃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像這樣看著貞德的,他不得不承認,他還真的很有可能。這也無傷大雅。崇拜上帝的信使並不可恥。
她把自己的平板遞給他。一時間,她的眼睛水光閃閃,彷彿噙著淚水,但也許這隻是光影的錯覺。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此時此刻,她看起來似乎真的是在關心他。
「可是——這是軍隊統帥下的命令。」德·戈庫爾開口道。
他把新買的手機放在夾克衫口袋裡,靠在他的心臟旁邊。他忍住了伸手拍拍手機的衝動,心裏覺得有些荒謬,卻又有些毛骨悚然地想起了貞德胸口上那個特殊的大洞。
她把劍還給弓箭手,然後爬上城樓,來到可以看到對面的位置,大聲喊道,「格拉斯代爾!讀吧,這是給你們的消息!」
弓箭手走上前來,他仔細瞄準著方向,免得射傷什麼人——既然少女只是想要送一份書信,他自然不想意外挑起一場戰鬥——然後射出箭矢。
「很好。」維多利亞把牛奶倒進她的茶里,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想再次為昨天晚上的事情道歉。我不應該那樣做。」
奧爾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