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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美掠影 6 地鐵和「塗抹」

訪美掠影

6 地鐵和「塗抹」

我的朋友看我在買票機前發獃還以為我對這自動化設備發生興趣,就催促我快走,因而也打斷了我們對貨幣貶值的討論。
這種塗名抹號的graffitti,使我想起了我們自己國內名勝古迹到處也常見的「某某到此一游」的留念筆跡,甚至怕人擦掉,磨滅了游者永垂不朽的願望,用刀刻在牆壁上、古木上、竹子上。回國后,我把這些新奇事兒講給一位老朋友聽,他為我找出了個有根有據的出典,說是在晚唐有個名叫薛逢的詩人,看不慣那些到處題詩簽名的自名風雅之士,稱他們作「東塗西抹手」,所以他建議graffitti不妨譯作「塗抹」。他還說,唐代在驛亭和寺館題詩成了風氣https://read.99csw.com,而所題的詩大多不堪卒讀,搞得亭館主人大傷腦筋,後來想出了個辦法,專門備有一塊木板,雅其名曰詩版,看到有些客人手癢了,立刻呈上請他揮毫髮泄,等他走後,擦不掉的用刀刮掉。他說此法可供美國地鐵衛生員參考。
我記下他的建議,但是我認為美國青年人的塗名抹號,和我們當代留名勝跡及唐代的題詩抒情所要發泄的情緒,可能毫無相同之處。graffitti在我看來多少是在發泄魯智深的那股憋不住的「鳥氣」,來自對那宏偉的高速公路所象徵的新社會和它所帶來的社會兩極化的反抗。這種情緒在現在美國的社會制度下九_九_藏_書是洗刷不清的。
我們一進地鐵站,那位朋友就掏出兩枚5角的錢幣按進自動化的售票機里。我一怔,好貴!因為我記得當時坐地鐵只要花一個鎳幣,值5分錢,就可以進站,要到哪裡去都行。30年中票價漲了十倍。我口邊流露了一個字「貨幣貶值」。我的朋友一聽,先是點了一下頭,接著又補充了一段話:過去5分錢票價是因為當時有市政府補貼,後來補貼取消了,票價就漲了。當然,票價不斷上漲,確是出於通貨膨脹,但是用地鐵票價來衡量這30年的貨幣貶值率卻未免過於簡單化了。
我進入車廂,舉目一看,使我吃驚的是四壁都塗滿了橫七豎八的用油漆寫的人名和數字。這是怎麼九-九-藏-書一回事呢?我的朋友向我解釋說,這叫graffitti。請原諒我在這裏用原文,因為我一時實在翻譯不出來。他說,大約是在1965年有個青年名叫Taki的,在地鐵車廂里用斗大的字簽上他的名,並在名后寫上138這個數目,據說是他家的門牌號碼。誰也不明白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表示什麼意思。說也奇怪,像一陣風似的,在車站牆上、車廂壁上、廁所里以及許多公共場所,到處有人學樣,簽名畫押,寫門牌。起初管理地鐵的衛生員還忙著擦刷,後來發展成油漆塗寫,也就擦不勝擦,索性聽之任之。一過14年,把個地鐵搞得烏七八糟,對我這樣舊地重遊的人覺得新奇難解,對於天天坐九_九_藏_書地鐵的人卻已熟視無睹了。
我在這掠影中記下我在地鐵里所見到的塗抹是出於好奇之感。至於它所反映的社會問題究竟是什麼,那是可以議論的。我並沒有深入調查,只能把我的直覺的感想作為雜話談出來。雜話有如漫畫,在關鍵處誇張一些也是允許的吧。
我這次訪美多少算是個「上賓」。當了上賓接觸面就有了限制,整天忙著「學者派頭的交流」,看到的不是學者教授,就是社會名流。我這個人生性不習慣這種儒林風雅,總是想到社會下層訪問訪問。我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里講演完畢,向我相熟的一位人類學教授提出了個要求,至少得帶我去坐一趟地鐵。他欣然從命。
當然,這些年來美國的貨幣貶值是眾https://read•99csw•com所周知的事實,但還沒有到惡性膨脹的地步,每年據說還能控制在一位數字之內,直到最近才出現了兩位數字。不論怎樣,他們一面讓物價漲,一面跟著調整工資。除了少數幾種行業由於工會的勢力強,工資得按物價指數上漲外,一般是工資在後面趕物價,中間總是存在著一個彌補不了的距離。這距離的存在給老闆們一個剝削僱員的機會。這些對資本家有利而對拿固定工資和靠儲蓄生活的人來說是倒霉的事,似乎都是沒有多大辦法予以制止和消滅的。
30多年前我在這個大學里工作過一個月,其時住在紐約的一個名叫科羅納的義大利移民住宅區里,每天坐地鐵來上班。雖則時間上相隔已久,對這段地鐵記憶中還留著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