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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美掠影 14 博聞強識的電腦

訪美掠影

14 博聞強識的電腦

這次表演確實開了我的眼界,使我深有感觸。只要想一想我自己要想寫一篇文章,要引用一次自己明明記得的資料,為了要核實一下,去圖書館借書查閱,不知要花多少唇舌,多少時間。有時生了氣,文章也吹了。如果我們也能像美國學者那樣有這樣方便的條件,那該可以節省多少工夫!而且我年老了,記憶力越來越差。有時要找一些人名、地名、年份等都免不了要搜索枯腸,不知它們躲到哪裡去了。人腦會衰老,而電腦卻不受歲月的消蝕。
現在美國電子計算機的使用範圍確是很廣,我在上面講到了飛機場、新型市場、大旅館、電話系統中怎樣在使用電子計算機,這些不過是舉例說明之意。我到過的不少研究機關,許多大學,幾乎都有這種設備在幫助研究工作。他們帶我去參觀,並給我講解,但我基礎知識差,很多還是不懂。這裏講一講我有限的體會。
上面說的只是電子計算機的一項功能,簡單說就是可以幫助我們查資料。只就這一項講,它對我的吸引力就很大。如果我有這樣一個助手,我在研究工作read.99csw.com上的效率一定能大大的提高。當然電子計算機的用處還不止這一項。它還有其他的本領,比如用極短的時間演算極為複雜的公式,確是人腦所不及的。它的這項本領使人們發展了我上面講過的那門新學科——系統工程學。我不懂得這門新學科,在這裏不能班門弄斧。但是我在下面還想提一提系統工程學對社會科學的影響,也是電子計算機在社會科學里的一項應用。
如果一個學者只有「博聞強識」這一手本領,現在就逞不了能了。電腦一出世,在這項本領上,人腦是相形見絀的。
我在匹茲堡大學社會學系座談會裡,他們給我表演了怎樣用電子計算機查文獻、查資料。他們知道我研究過中國農村社會,所以向電子計算機提出要查研究中國農村家庭問題最近三年內有多少重要的文章。計算機的熒光屏上顯示了一篇篇文章的作者、題目、發表在什麼雜誌上,哪一期,哪幾頁。於是再向它提出要看哪一篇文章的提要,熒光屏立刻出現該文的提要。看了之後覺得有參考價值,就可以按一https://read.99csw.com下電鈕,要這計算機把這篇提要印出來,帶回去。還可以再問它要有關中國農村家庭的資料、數據。比如提出要有關農民家庭人口歷年的平均數字,要有關農民家庭收入的數字,只要這電子計算機儲存著這些資料的話,在幾秒鐘之間立刻會在熒光屏上顯示出來,如果需要的話,立刻可以印出來。
不論做什麼科學研究工作,必須熟悉與研究課題有關的文獻和掌握充分資料、數據。熟悉文獻是要知道前人在這個課題上已做過多少研究工作,解決了些什麼問題,還有哪些問題沒有解決;也就是總結在這個課題上的研究經驗。如果不熟悉有關文獻,不僅不能利用前人的成就向前推進,而且還會重複已解決了的問題,作為練習固然也有好處,但在科學的總賬上卻添不上什麼新的分數,自費精力。既然明確了自己要努力求得解決的問題,接著就要搜集解決問題所必需的資料、數據。有些資料、數據是現成的,可以加以利用,只有那些還沒有人搞出來的資料、數據才必須自己動手進行試驗或調九-九-藏-書查。科學知識是社會積累的產物,新的發明、創造都是在前人遺產的基礎上得來的。這是做過研究工作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我們的前人早就懂得這個「為學之方」,總結為「博聞強識」四字,就是見聞廣博、記憶力強。所以要做學問就得多讀書,多背書,要做到得心應手地把前人積累下來的知識用起來。我年幼時,家長總是逼著我背書,背錯了還要受罰。我一直佩服陳寅恪老先生,聽說他兩眼失明后還能繼續做研究工作,因為他不但早就熟悉前人的有關文獻,而且研究時所需要的歷史資料早都儲存在他的大腦里,什麼時候要用,什麼時候就能記起來。他能隨口說哪一段記載見於哪本書,哪一卷,哪一節,准沒有錯。大家公認這是過硬的真功夫,很少人比得過他。
電子計算機當然不是什麼神仙現世。它不產生知識,它所能顯示出來的是人們預先裝進去的,叫作儲存。這是計算機的軟體,我叫它知識庫。把一項資料、數據儲存進知識庫里,要經過一定的手續,用一定的「語言」,這些我沒有學,講解員講了一番,我read.99csw.com還是不大懂。我所了解的是剛才我提到的那次表演,熒光屏上所顯示的論文資料是匹茲堡大學社會學系自己儲存的,來源是若干種重要的雜誌。如果碰到某一個問題,在他們自己的知識庫里沒有可提供的資料,或是感覺到所提供的資料還不夠,就可以用電話接通其他大學或研究機構的知識庫,請它們補充。據說,美國各大學和研究機構已經組成一個全國性的研究資料網,瞬息之間可以遍索全國的知識庫來尋到自己要的資料。比如說,任何機關要了解我這個人的履歷,出版過什麼書,寫過什麼文章,只要有一個地方花過工夫,把這些資料放進了知識庫里,在幾秒鐘之間就可以找到。我到美國國會圖書館參觀時,從他們的電子計算機的熒光屏上,看到了他們所收藏有關我的著作的書目,如果我提出要求,他們還可以同其他圖書館聯繫,把其他圖書館里所收藏的有關書目在他們的熒光屏上顯示出來。但是如果美國所有各圖書館里都沒有收藏我某一本書,或是雖則收藏了而沒有把書名儲存到知識庫里,那麼任何一部電子計算機的熒光屏九*九*藏*書上也顯示不出這本書的書名了。如果儲存的人把書名弄錯了,又沒有人複查改正,那麼熒光屏上顯示出來的也總是這錯誤的書名。電子計算機是個「馴服工具」,它是忠實的,但不會創新。
如果做學問只要「博聞強識」,那麼我們可以由電腦來替我們搞學術了。以「博聞」來說,哪一個人腦都裝不下全國,將來可以包括全世界,知識庫里所儲存的資料;以「強識」來說,哪一個人腦都不能不發生遺忘的作用。所以人腦比不上電腦。但是人類的知識是不斷推陳出新的東西。電腦只能存而不能生,在這一點上,電腦和人腦在本質上是不同的,因而電腦永遠不能代替人腦。做學問重在突破舊的,創造新的,促進知識的發展,單靠「博聞強識」是不行的,儘管「博聞強識」確是做學問的人必須努力去做到的條件。電腦之大大幫助了人類知識的發展也正在把人腦從「記憶」中解放出來,使它可以致力於創新的活動。輕視電子計算機,說它是「垃圾進去,垃圾出來」,那是不對的,但迷信電子計算機,認為從此人類思想都可以用機器代勞,那也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