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章 小煤老師的雄心

第七章 小煤老師的雄心

「當然有趣,像詩一樣美。您的學生一定會被迷住。」
「蛇?什麼蛇?」
在馬路上,一聽來走在小煤老師的前面帶路。路燈的燈光很微弱,他時隱時現,小煤老師看不清他。到後來。這孩子完全消失了,好像被黑夜吞沒了一樣。小煤老師很緊張。
「爹爹,我幫你剝毛豆吧。」
「很可能會。」小煤老師高興起來,「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它們就來了,來陪伴你們。不為別的,只為陪伴。」
有一天,在太陽光里,似睡非睡的,她的教程的安排就出現在腦海中了。「它們來了,它們啊……」她喃喃地說,清晰地看見了被壓碎的枯葉。這樣的教材不能用句子來表達,正如謝密密說的:「噓,不要出聲啊。」她完全醒來后,發現班裡的學生都圍繞著她,都在傾聽著什麼。他們是什麼時候來的?名叫一聽來的學生大大咧咧地說:
小蔓回到爹爹家裡,煤永老師對她說:
不知為什麼,小煤老師感到以後再也見不著這個孩子了。她有點想哭,終於還是忍住了。他是她爹爹給她送來的保護神,現在他走了,是不是意味著她從此將獨立工作了呢?雖然她很有獨創能力,無師自通,可心底里,她一直隱隱地覺得自己還是在爹爹的羽翼的衛護之下。小蔓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她只是有得天獨厚的環境影響,依仗爹爹的暗中引導,才達到今天這種境界的。如今她與這個孩子不正是在各司其職嗎?為什麼要傷感?應該為他的前途感到高興才對。
小煤老師關於靈芝草和清泉的描述與古平老師的妻子關於山水畫裡頭冒出的白煙的描述似乎不謀而合,這兩位女士相互欣賞,都在內心支持對方。但是說到事業上的正式合作,那是發生在幾年之後。在目前,她倆之間僅限於保持一種含蓄的友誼。
「老師,我要跟我爹爹的親戚學木工去了。」
「這是我造出的小環境,都是為了你。」煤永老師說。
「對啊對啊,就是說的教材。可一點都沒趣。」
小蔓用手電筒照那條石縫,看見長滿了肥美的蕨菜。石縫可以容一人輕鬆進入,父女倆一前一後向前走。一會兒工夫籃子里就裝滿了。
「我明白了,您也叫雲醫嗎?從外貌上看,您同他完全一樣。」
她的聲音在空空的客廳里顯得有點令她害怕。她怕什麼?是怕她的這種迷戀嗎?她已經在心裏計劃著不是去雲霧山,卻是去小時候常同父親去過的那座山裡采野菜。那個小山包離學校不遠,山上有很多岩石,岩縫裡常年長著一些蕨菜。她將自己的這個計劃稱為「側面出擊」。
謝密密走了半個多小時后又回到了她這裏。
「我一直小心,可並不能避免一些事。謝謝您。」
有時候,小蔓覺得自己同張丹織老師的性情相似;有時候,又覺得她和自己相差很遠。這位女教師性格中的剛毅讓她羡慕。她想,她比自己大不了幾天,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成熟的呢?她向張丹織老師表達這種意思時,對方問道:
小蔓低頭走路,忽然聽見校長在招呼她。
街上沒有任何危險的跡象,她順利地回到了一聽來的小屋。
有人敲門,兩下慢,三下快,很奇怪的敲法。一開始她懶得去開,但那人一直敲。
小蔓想,爹爹幹嗎嘆氣,往前走不就得了嗎。但是爹爹不願意往前,他就地坐下來了。小蔓為好奇心所驅使,就撇下爹爹往前摸索。
房裡突然變得很靜,靜得毛骨悚然。
「農姨!」她又喚了一聲。
「回去吧。」小蔓說。
「金環蛇。你不是一直在找它嗎?這可是雲醫老師告訴我的。」
小煤老師焦慮的心病很快就被她的學生髮現了。有一天,她站在教室的門外,聽見謝密密在對其他同學說:
「暫時還沒有。可能是因為我對這裏太熟悉了吧。你愛上誰了嗎?」
「我覺得,這個學校有點像溫柔之鄉,人到了這裏容易發|情。」小蔓說。
在校園門口她又撞見了幽靈般的校長。
一開始,小蔓對自己的這種能力並不是很自覺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濃厚的興趣所驅使,她急於要與學生們一塊「做一種運動」。她希望在自己與學生之間達到一種「你調動我,我調動你」的境界。這就是為什麼她剛一來學校就被那門擦皮鞋的課程所深深吸引的原因。上了半個學期的課之後,她有了得心應手的感覺,甚至認為自己天生就是做一位教育家的料子了。
「我是怕它不在裏面。如果是空城計呢?」雲醫老師回答時仍盯著洞口。
「您不是要找我嗎?」矮小的中年男子說。
收拾完坐下來之後,她又一次想起雲醫老師說的關於獴的事。她很想親眼看一看。當然,即使她去山裡,也很可能什麼都看不到。再說現在學期快結束了,她對於學生是否能從她這裏學到知識根本沒有把握。學生中的那幾個搗亂分子仍在與她為敵,小煤老師對他們懷著一種很複雜的心情。儘管有這種種的疑慮,小煤老師還是帶著學生闖關。那到底是闖什麼樣的關呢?她也不知道。
他朝櫃頂努了努嘴。小蔓看見其中的一條蛇立起來了,好像是追隨雲醫老師的那一條。它看上去對她感到好奇。
「怎麼回事?我們不是住在樓房裡嗎?」
「我愛他。」女孩說。
農在廚房裡洗蕨菜,她說憑她的經驗判斷,這些蕨菜都被毒蛇舔過了。她問小蔓還要不要炒來吃。
在陰暗的廚房裡,小蔓坐著剝毛豆,煤永老師在切蘿蔔絲,爐火上蒸著花捲。聞著花捲的香味,小蔓昏昏欲睡。
小蔓像被噎住了似的說不出話來。她聽見校長起身離去了。很顯然,黑暗中還有其他人。她于恍惚中又聽見了謝密密的聲音,含糊不清的,耳語般的。店門外,豆腐坊的漢子在喊:「小姐,祝您好運……」
「是校長介紹的嘛。不過您的朋友今天情緒不高。」
「一聽來,你不要緊吧?」
她躺在沙發上聽音樂,一會兒就睡著了。
小蔓眨著眼,顯得很困惑。
「有可能。為什麼你不開燈?」
「有一點吧。我放心不下教室里地板底下的那些客人。它們還是沒露面,大家都在談論它們,我覺得它們快露面了。或許您的這一課會要延長到學期結束。現在大家每天有新發現。可我要離開一陣去學木工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爹爹真是經驗豐富。但我的問題在於無從著手。」
「你的意思是說,讓每個學生經歷一次非洲土著的生活?」雨田問。
小蔓一迴轉身就看見豆腐坊的漢子,他對她眨了眨眼,然後悄悄地溜走了。小蔓想九*九*藏*書,在這樣的黑夜裡,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關注自己?
她走進咖啡店的后廚,那裡竟然亮堂堂的,有兩名廚師在做比薩餅和烤蛋糕。小蔓忽然就發現了目標,果然是它們,一共兩條,盤在櫥櫃的頂上。年輕的那位廚師笑嘻嘻地對她說:
小蔓摸到了麻袋一樣粗糙的皮毛,她覺得獴的皮毛應該是光滑的。這些獴是從哪裡來的?它們似乎很想對她表示親熱,在她的手掌下拱來拱去的。它們有很多隻,那些皮毛散發出松果的味道。小蔓的敵意消失了。她聽到那人在悠悠地說:
小蔓迴轉身走近他,因為燈光很暗,她湊到他面前才看清他。
「學木工並不影響你在學校的課程。兩件工作就是一件工作,又好像做一件工作時同時在做兩件工作,你說對嗎?」
「十二點過五分,我們得走了。」
「請問您是——」
「你願意隨我去嗎?」她的聲音有點顫抖。
「您多麼好看啊。」
「不要緊。比這重得多的傷都是自己好了的。」
「按照我的看法,我會說校園裡到處都是隱秘的陷阱。我早就習慣了跳躍著跑路,免得一腳踏空。我不希望自己落進陷阱,所以我總在跳啊跳啊的。不過這裏的男人很英俊,你感到了嗎?」
「小姐,請停一下!」
「是這樣,小蔓。你編的教材不就是這樣嗎?」
「我踩著了蛇。不過不要緊,我們到出口了。家裡有救急的草藥。」
小蔓想起了《獴蛇大戰》那部電影。那種撕裂,那種殘暴,令她眼裡變得潮濕了。養獴的人是從沙漠里來的嗎?雲醫老師該有多麼勇敢!
「有些項目一時不理解,也可以先做起來。」
她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自從住在學校以來,她很久沒回來過了。那些傢具顯得有點暗淡,有點陌生了。她立刻挽起袖子搞衛生。
小煤老師一天比一天沉靜。在她身上已顯出一位優秀教師的風度。她在課堂上念課文的聲音低沉而平穩,甚至有點呆板。每當這種時刻,學生們都聚精會神地盯著她看。有一回在校園裡,她問學生們上課時為什麼盯著她看,他們異口同聲地回答說,因為聽到有客人從地下通道過來了,是她的口型變化在指揮著客人,所以他們很緊張,生怕她停止朗讀課文。聽了學生們的回答,小煤老師好像滿意,又好像更焦慮了。她在心裏不住地問自己這個問題:「如果客人不出現呢?」可是她的這些學生並不為這個問題煩惱,他們的確是興緻勃勃,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在追求最令人激動的奇迹。當小煤老師的目光與學生們的目光相遇時,她看到了一雙雙深邃的黑眼睛,同她最近在鏡子里看到的類似。
到了休息日,她記起已經有些日子沒去父親家了。
小蔓撫摸著她所熟悉的沙發布,一下子就完全理解了雲醫老師的那種戀情,也理解了爹爹的奇怪的戀情。她知道那種戀情不是對農的迷戀,是另外一種。如今她也體驗到這一種了。這是多麼湊巧的事啊,這些人,這麼多的人,都迷戀著同一樣東西。
竊聽事件之後,她感到自己的心同學生們貼得更緊了。她有點後悔自己沒有更早地選擇這門職業,所以現在,她拚命工作,好像要把失去的時間奪回來一樣。她從早到晚都在想她的策劃,以至拋開了任何個人的煩惱。這時她才領略了所謂「激|情」的魅力。這種創新的激|情比戀愛冷靜,它以可持續、可無止境地翻新的特點而優於戀愛的激|情。
「他在胡說八道。」
「正是這樣,小煤老師!您說得我心裏亮堂堂的。您觀察過鋼鋸嗎?您不覺得鋸子的形狀像蛇嗎?」
他倆坐在窄小的床上,一聽來的全身在發抖,他全神貫注地傾聽水槽里的響聲,生怕漏掉了一點細節。直到後來,水槽里安靜了,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是針對金環蛇來的嗎?」
因為某個姦細的告密,小煤老師得知了學生們的思想傾向。
「您看出來了啊。我得走了,在這裏待下去我就會愛上您了。我可沒時間戀愛,有一頭獸在我身後追逼。」
「什麼工作?」小蔓好奇地問。
回到家,農為煤永老師敷好了草藥,包紮好他的腳。過了一會兒他就說沒事了,將草藥扯下來扔進垃圾桶。
「對,就是這意思。我有一位天才的學生,也許是非洲土著,也許是澳洲毛利族,他一直在幫我父親完善他的教材,就是他啟發了我。」
「老師一叫我們,我們就來了。她想讓我們看一樣東西,對吧?」
小煤老師放下正在寫的信,她寫不下去了。她覺得這位學生對人生的領悟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她早就有這樣的感覺。今天他當然不是來向她請教的,他也不是放心不下教室地板底下的客人,他是放心不下她!他真是一個操心很重的孩子。小蔓想象出他舉著斧頭的樣子,不由得打了個冷噤。啊,這孩子絕對沒有暴力傾向,他是熱愛動物一族的。
「你坐一坐就想起來了。」
「養獴的人嘛。您可以帶學生一塊來觀察,廠後街26號,夜裡十二點半。最好穿上防護衣。」
「為什麼要放這種東西呢?」
「幹嗎避免?迎頭痛擊嘛。這就是生活啊。」
爹爹的聲音聽不見了。小蔓掙扎著想擺脫瞌睡,摸索著進了客廳,看見電視機屏幕上出現了幾個人影,一隻手啪的一聲關掉了電視機。
小蔓蹲下來湊近那洞口去瞧,裏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她站起來時看見了蛇,不是在洞口,卻是在懸崖邊的那棵大樹上晃蕩著。那是一條劇毒的金環蛇,像要朝她飛過來似的。小蔓感到自己邁不動腳步了。但是蛇溜下了樹,弄出些響聲,消失在草叢中了。心底升起的幻滅感令小蔓有點頭暈。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不停地說:「他是誰?他是誰……」
「我看過那件東西了,那是全新的創造。祝賀你!」
「一聽來!」小蔓的喊聲帶哭腔了。
「他們要製造一個無蛇區。啊,一言難盡,我得走了。」
「小蔓,你去哪裡?」煤永老師的聲音在樹底下響起。
「您在說您的教材。」他的樣子一下子變得很清醒。
「祝您好運!」
她老覺得很久以前她見過一株靈芝草,掘出之後,那株草所在的小圓洞里便湧出清泉。她不認為這是個比喻,而是認為確有其事。
小蔓記得當時自己信誓旦旦,說要編出一套最美的活教材,讓學生們在擦皮鞋這樣的小事上頭充滿激|情。這是一套可以讓學生們自己來編的教材,每個人都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去做。
黑暗中校長的聲音傳到了read.99csw.com她的耳中。他坐在遠一點的右邊。
「沒關係,堅持聽下去總會聽懂的。你知道這個足球場的前身是什麼嗎?我告訴你吧,是地下河口的通道。我們將它封上了,結果那條河也消失了。我們老犯錯。是雲醫老師吧?我這就來。」
「接上了。可惜我沒聽懂他的暗語。」
「那麼您認為愛情不包括空城計。」
「現在幾點了?」
爬到後來沒有路了就進了樹林。他們很快找到了那塊最大的岩石。在那石頭後面,居然有兩個小小的黑影發出人聲,小蔓聽出是雲醫老師的學生。她抓住爹爹的手臂,他倆躲在石頭的另一頭。
「你真這樣認為嗎?可我並不總是那樣的,我虛弱時就變得急躁了。只有許校長看透了我。」
「今天它們就在店裡,一共兩條。」
他揮了一下手,消失在那間平房後面。但小蔓連雲醫老師的影子也沒看到,她覺得校長是虛晃一槍。
「就算是吧,那也是因為您逼他逼得太緊嘛。」
「什麼對不起?謝謝老師,我今夜太激動了,到現在我的心還怦怦直跳。您說說看,獴是什麼樣的一種動物?」
「多麼好的工作!你激動嗎?」
陽台上的蒜苗蓬蓬勃勃地長起來了,像小樹林一樣,她的視線停留在這片綠林間。隔壁的小女孩在說:「我喜歡你,我愛你!」小男孩在回應她,但聽不清在說些什麼。兩個人都是十二三歲。小蔓的臉紅了,她有點羞愧,有點自責。她不能確定這一對是不是先前她同爹爹進山采蕨菜時遇見的那一對,那位女孩當時愛的是雲醫老師。也許她改主意了,改得可真快啊!周圍的世界日新月異。
小煤老師微笑著趕緊走開了,她不想落個竊聽者的名聲。但是對於謝密密這位天才學生,她從心裏為他歡呼。
「啊,身後的路被堵住了。」煤永老師嘆了口氣。
「對,我以前是不懂。我從今夜起有點懂了。我的天!您聽到水槽里的響聲了嗎?會不會是它們?」他熱切地說。
小蔓和雨田分手前有過一次長時間的談心,他們談的是小蔓未來的事業。那一次,他倆回到從前一塊就讀的大學,在圖書館前的那條小路上走過來走過去,時間是深夜。兩人都像初戀時一般興奮,但興奮的性質卻同那時不一樣。
「地下工作者同線人接上頭了吧?」校長調侃地說。
小蔓回到桌前,在備課本上畫下了雙頭蛇。
「永別了,小煤老師!請您告訴我的學生我在哪裡。」
「為了我?」
她知道她班上的大部分學生都養了蠶,他們在根據蠶寶寶的生長預測某些事件。有一次她徵求一位女生的意見,問她是否願意開一門養蠶的課。
小蔓走在街上時,黎明的晨曦在東方閃亮著,空氣中有松果味。一個句子出現在她腦海里:生態平衡的奧秘所在。長長的夜晚在她心底聚集的憂鬱一下子消散了。她想,正是她的這位學生在創造奇迹,她不過是個旁觀者和記錄者罷了。擁有一聽來這樣的學生,她該有多麼幸運啊!此刻她全身充滿了精力,一點睡意都沒有,所以她匆匆地回公寓洗漱梳頭之後,立刻就去了學校。
「您不進來坐一下嗎?也許我們該談談話。」
「這個時候,街上也不太平。您的學生打亂了平衡,他的野心可不小。您走好,注意安全。」
小蔓很想看一看獴,可她看不見。她站起來,對那人說她要走了,感謝他請她來他家。
「爹爹,是不是有些事物四通八達?」
但是農並不在房裡。小蔓想,老爹在考驗她的意志啊。
「我迫不及待。」
「他正在搏鬥,您沒聽到嗎?這些獴把他當成蛇了,他可真是個堅強的孩子。」
小煤老師回到桌前備課。她在備課筆記本上畫下了雲醫老師的頭像,那青年男子嘴裏含著一小塊火山石在山間飛翔。她能理解他對那兩位蛇精的迷戀,可是她體驗不到蛇精對他的愛。她的學生所尋找的,就是關於這個的答案嗎?難道天上的雲裏面藏著啟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我並沒有做出東西來。我在瞎混。不過我快要有一個東西了。」
她聽父親說,雲醫老師是火山石的收藏家。小蔓閉上眼想象了一下火山噴發的壯烈場面。雲醫老師熱戀的那條蛇會不會住在噴發的火山的山肚裏?這種聯想過於離奇,但又有幾分貼切。小蔓就此打住,不再深入思考這件事了。她要讓她的學生搞活動,她連活動的名稱都想好了,就叫「與蛇共享」。她彷彿看見謝密密已經在山裡搜尋了幾天幾夜,飢腸轆轆,蓬頭垢面,手持一根細竹竿。那一天,謝密密在學校圍牆邊的那條路上對她說:「您注意到了嗎,老師?校長的相貌同所有的人都很像。蛇就是另一回事了,每一條蛇同另一條都不一樣。」她馬上回答:「也許你會找到兩條一樣的。」「您這樣認為嗎?」小蔓想,謝密密是這種事情上的專家,她自己的思路遠遠追不上這位學生。至於雲醫老師,更是她難以理解的人。她只能從外面觀察他。也許那些觀察等於沒觀察。她還是搞她自己的策劃為好,說不定哪一天,她同他的活動就會交叉。大概只有交叉的活動才會讓她捲入雲醫老師的領域。這兩天,她感到自己也像學生一樣狂妄起來了。
「不要叫,這些獴受到了驚嚇!」一個聲音說道。
一開始,小蔓對自己要做的事並沒有很清楚的概念,她只是受到了很深的感染,被一種潛在的躁動衝擊著。後來,是天才學生謝密密刺|激了她的靈感。她發現這位學生對於自己想要學什麼樣的知識有比她更明確的把握,她是在他的暗示之下進入那種教學境界的。啊,那是什麼樣的境界啊,魂牽夢縈,一波接一波的奇思異想!
「什麼東西?沒有東西……還差得遠呢。」她慌亂地掃一眼周圍,好像生怕有人聽見了似的,「我已經失敗好多次了,這一次也不例外,您看在眼裡的。不要告訴別人啊。」
「不坐了,我事多。再見。」
小蔓離開咖啡店時已是半夜了。她很想見到爹爹,可爹爹不會在這裏的,他待在自己家裡,他不是像她這樣的遊魂。因為要編關於蛇的教材,她就成了遊魂了。她還記得蛇在她離開時從櫃頂上向她打招呼的樣子。
「你走路可要小心啊!」他說,笑眯眯的。
以小蔓的敏感,從一開始她就感到她的朋友在愛著什麼人。她身上的那股激|情很顯然有男女之愛在作為助燃劑,再說她是多麼漂亮!學校里的青年教師不愛上她才是怪事呢。比如那位雲醫老師,如九_九_藏_書果不是被蛇精弄得暈了頭,怎麼會對身邊這樣的美麗視而不見?在她面前,小蔓甘居下風,將她當成一位大姐姐。
農在校園裡遇見小蔓,她拍著她的肩頭說:
「我剛才碰見了雲醫老師的雙胞胎弟弟,他是一位熱愛植物的人,他手裡拿著一本書——《地中海地區植物大全》。」
她在城裡縱橫交錯的小巷間行走,走累了就在陰暗的小飯館吃飯,或在黑洞洞的茶館里喝茶。這一帶她很熟悉,可是從前她怎麼沒注意到路邊的這些小屋如此陰暗,就好像它們上方有巨大的建築籠罩著一樣。
「農姨!」她又喚了一聲。
在某個懸崖邊上的石洞外面,小蔓和雲醫老師邂逅了。他倆一塊打量那籃球大小的洞口。小蔓發現雲醫老師的眼神很像蛇的舌頭。
年老的廚師請她坐下吃蛋糕,她吃了,很香。兩條蛇都立起來了,看著她吃。年青的廚師嘆了口氣,說:
「他當然不會死。」那人陰險地說,「死不了的。再說獴也不會讓他死。您應該懂得這一點嘛。」
小蔓嘆了口氣,她認為張丹織老師不戀愛才可惜呢。小蔓倒是沒有發現張丹織老師所說的那種陷阱,如果真有,爹爹還會不告訴她嗎?她同她是不一樣的,因為她有個爹爹在學校里。那麼,張丹織老師也許在情感上遇到阻力了。難道還有哪位男子抵擋得了她的魅力?在小蔓眼裡,除了蛇精那種她不太理解的異質魅力,誰也比不上這位女子。
「啊?!」
「原來您認識我?」
「爹爹,您在哪兒?」
「我來拿點東西,我馬上要回山裡。」他解釋說,「那邊那麼多事情等著我。您聽說了嗎?有人在養獴了。大批放養。」
「等一等,我也去。」
小蔓在自己家中翻看那些山水畫時,畫里那些山林中涌動的白煙令她吃驚了。吃驚之餘她便陷入一種沉思。
「小煤老師拜訪朋友來了啊。」
「不,我不要他死!」小蔓提高了嗓門。
小蔓胡亂竄進了一家咖啡店。她從未見過這麼黑的咖啡店,整個店堂里只有一盞燈亮著。她以前也來過這裏,那時店裡亮堂堂的。
他繼續前行,向著校園大門那邊走去。小蔓分明聽到他的身後有簌簌的拖行的聲音。
「這裏沒安電燈。」
父女倆用手電筒照著那條小路往山上爬。
「可是那個東西連老師自己也看不到。」小煤老師沮喪地說。
她試探性地邁了幾步,卻在右邊和左邊都摸到了崖壁——她又回到了那條裂縫。爹爹在前方打呼嚕,他居然睡著了。
「我擔心總會有些什麼東西跑來喝水。」
「我在外面的石板上曬青菜,一條小蛇盤在這裏不肯走。」
小蔓眨了一下眼,雲醫老師就不見了。然而她聽到有聲音從那洞里傳出來。
小煤老師坐在一聽來身邊,低聲說起關於獴的事。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變成了耳語,但是一聽來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用出汗的手輕拍著老師的膝頭,他在安慰她。
「是的,愛。我感覺這兩位是校長派來的。」
「我還沒有找到那株靈芝草。」她對自己說。
「您是他弟弟!您同他長得真像啊!」
小蔓重重地坐下去,藤椅「吱吱」地大叫起來,把她嚇壞了。過後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了。她打量著藤椅,彷彿看見了那些藤蘿長在深山老林裡頭的情景。又一次,她意識到周圍的人差不多都在戀愛,包括她班上的學生們。現在她有些理解爹爹了,先前她是多麼粗陋啊!她是被慣壞了的獨生女。「五里渠小學」,她念了出來,眼前出現了一些無字的故事。她感到她的戀人就是這些故事。隨著她身體的移動,那些藤在訴說著。前天,她新結識的朋友張丹織老師對她說:
有一家老式豆腐坊,一位壯漢赤|裸著上身在過濾豆漿。當小蔓經過時,那名男子便停下手上的活,衝著她的背後喊道:
「您很有信心嘛。現在我放心了。再見,老師。」
學生們都稱小蔓為「小煤老師」。她的教學很快就上路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父親,這些學生對小蔓有種天然的親近感。
「怎麼回事,爹爹?」
「可惜還沒有。我老覺得愛情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我?」小蔓吃了一驚。
「您出來多久了?是爬出來的嗎,雲醫老師?」小蔓問他。
那矮小的男子出現在平房的門口。他很焦急地打手勢,讓小蔓快進去。小蔓跨進房內時聽到了動物廝打的聲音,很慘烈。她什麼都看不見,因為屋裡煙霧重重。
小煤老師的教學成了學校的亮點,學生們躍躍欲試,每個人都被調動起來了。他們爭相顯示創造力和理解力。小煤老師的教材有幾個這樣的策劃(她喜歡「策劃」這個詞):第一,讓學生學習做一個修鞋匠,不是練修理手藝,而是練眼神。讓學生自己判斷能不能向顧客傳達自己的心聲。第二,讓學生蒙上雙眼模仿盲人在山裡隨便亂走,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多遠,有沒有厭倦的時候。第三,讓一部分學生觀察本地氣候,做出全面的總結。然後讓另一部分學生徹底推翻這些觀察結論,造出人工小氣候,甚至達到「呼風喚雨」的高峰。據說古平老師看了小煤老師的策劃后哈哈大笑,朝她豎起了大拇指。但小蔓並不在乎別人的評價,她對自己的進展很不滿,焦慮常常襲來,動搖著她剛剛產生的自信心。
小蔓坐在家中給雲醫老師寫信。不知是誰先提議,這兩位老師開始通過郵件來交流工作經驗了。雲醫老師的信一般人很難看懂,字跡潦草,語句又含糊。不過小煤老師總猜得出他的意思。小煤老師的信則寫得很平實,一般都是就事論事。比如采蕨菜啦,尋找蛇精的蹤跡啦,修理皮鞋的實踐課啦,為考驗學生們的意志自己失蹤一星期啦等等,都在信中娓娓道來,沒有添油加醋。她感到自己的筆頭表達有點單調,不像雲醫那麼才華橫溢。可是據云醫老師說,小煤老師是善於撥動人的心弦的高手。
因為什麼都看不見,也找不到電燈的開關,她只好在沙發上坐下了。她想回憶一下剛進來時的情景,判斷一下爹爹去了哪裡,可是做不到。她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小蔓抬起目光,她感到自己的目光變得深邃了。在她的視野里,雲醫老師搖搖晃晃地向她走來,喝醉了酒似的。
「我不叫雲醫,我叫簡元。您瞧,父母為我倆取了完全不同的名字。可能是為了更好地區分我們倆。」
「老師,您回家去吧,我不會有事,我的命很硬的,睡一覺就好了。」
而當小蔓向她訴說內心的焦慮時,她就耐心地聽著,一言不發九九藏書。末了她會這樣說:「這不就是幸福嗎,小蔓?」——她直接叫她的小名。
謝密密在小蔓不知不覺間就鑽進了房間。他心事重重,老為什麼事擔憂,又像是感到某件事的結局臨近了。
「要吃。」小蔓說,說完心裏就激動起來。
「什麼事?」
古平老師的妻子很欣賞小煤老師,不知為什麼她認為小煤老師天生有駕馭學生的本領。她懷疑這是不是還同她長期研習傳統繪畫有很大的關係。很多傳統繪畫裡頭都藏著這類秘訣。比如山水畫裡頭,只要眯縫著眼看十秒鐘,就能發現裡頭涌動的白煙。那是一種對大自然的現象的記錄,那幾位古代的畫家都有這種本領。古平老師的妻子也酷愛古代繪畫,她懂得那些古老的作品裡頭蘊含的驚人的控制力,她從小蔓的舉動上看出了古人的那種風度。「這個女孩不簡單。」她總是這樣對古平老師說。
「不是這樣。」一聽來不同意她,「您同它在一起,您總是同它們在一起,有兩個它,它們。我們的功力比不上您,我們也想看。如果我們將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將皮鞋擦得錚亮,它們會不會出現?」
「農姨!」她喚道。她終於想起了繼母。
「我猜,它們是愛情的動物吧。你還不懂男女之愛吧?」小蔓說。
農離開了好久,小蔓的心還在怦怦地跳。她最近有一些新策劃,可是都不盡如人意。她帶著學生們慌亂地忙碌著,有時為了穩定情緒就大家一塊低聲朗讀課文《黃昏里的女孩》。那一課是談編織的,從文字上看極為枯燥。最後一句是:「女孩的目光穿透樹皮進入了樹的年輪。」這句結束語顯得很突兀,因為此前一直在介紹編織的針法。課文讀完時,小煤老師看見有好幾個學生眼裡噙著淚。她想,一種簡單的手工勞動竟有如此的魅力。
「鬼才知道。您可以將手伸過來摸摸這些獴。對了,再放低點。」
「日常生活很美,所以您要頌揚它,對嗎?」他說話時胸膛里嗡嗡地響著,好像擁有巨大的能量一樣。
確實有一片奇異的風景展現在小煤老師的視野里了。那風景朦朦朧朧的,像是中國象棋棋盤的圖案,又像是纏在一起的幾條蛇的構圖。正在這個時候,她從朱閃同學那裡聽到了關於雲醫老師和蛇的戀情的故事。朱閃告訴她說,雲醫老師的愛情既嚴肅又專一,令她這樣的凡夫俗子慚愧不已。小煤老師聽朱閃說出「凡夫俗子」幾個字就忍不住發笑了。她一笑,朱閃就臉一沉,走開去了。小煤老師因此很後悔。她心裏生出了一個主意,想去找雲醫老師談談。但是雲醫老師在山裡頭神出鬼沒。她去問學生們,學生們告訴她,如果她多到山裡頭走來走去的,總會遇見他。聽了學生們的建議后,小煤老師預感到自己的新策劃必定同這位老師的戀情有關。
「今年石縫裡的蕨菜很茂盛。」爹爹說。
「我是——我是……我本就在外面,我裡外不分。」他有點結巴。
「我覺得,這個學期的這一課,應該是低聲朗誦,聲音放得越低越好。學生裡頭總有一兩個搗亂的。搗亂也沒有什麼不好,可老搗亂您的教學就沒有成效了。沒有成效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他皺起眉頭。
她從樓上往下看去,看見那一排灌木叢里坐著她班上的幾個學生,其中一位手拿一本薄薄的書在低聲朗讀,其他幾位則在仰著頭看天。天上有什麼呢?什麼也沒有。大概他們對自己的無所事事不好意思,就假裝在天上找東西吧。小煤老師了解她的學生,他們把勤奮當美德,哪怕謝密密這樣的天才學生都是如此。那麼,也許他們不是無所事事,而是真的看見了什麼東西。
「用起來才知道自己的力氣有多大。」
小煤老師束好頭髮,穿上厚厚的牛仔服去找一聽來。她聽爹爹說過,這位一聽來曾告訴他說他要出走,但到頭來哪裡也沒去。眼下他待在城裡一條小巷的盡頭的小房間里,除了有一張窄小的木床,那幾乎是間空房。
另外幾位七嘴八舌地反駁他,說他們並不需要一位焦慮的老師來給他們施加壓力,還不如踢開她鬧革命。不這樣的話,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去采點蕨菜來。」
「正是您。您心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大概是您的工作使您變得這麼漂亮了。」
可是怎樣向學生們傳達關於這類事的信息呢?小蔓茫然地想要思索,可什麼也想不出。雲醫老師做起這種工作來駕輕就熟,他的課程充滿了驚險和激|情,小蔓感到自己難以超越他。
「我一直在這裏,聽到您在上頭走。今夜太靜了。」他說,「我是雲醫老師的弟弟,我想知道他在哪些地方探險。」
「當然,沒錯。」
「那又怎麼樣,我也愛那兩位蛇精。我感到它們就在這石縫裡,你聽出來了嗎?咦!」她尖叫一聲。
「蛇山上就應該有它們的天敵嘛……」
「我保證不告訴別人。」農嚴肅地說道。
「對不起。」
「一聽來!」她喚道,茫然地停住了腳步。
「可是——我會不會力氣太小?」
「您真了不起!我呀,更適合於手工勞動。我想了想,我可以給學生們安排這樣一課……不,我現在不說出來,這種事不適合說。我的課程同您的兩位山林朋友有關,不過並不是直接有關。當太陽落山時,我坐在家中,就會感到那種暖意,因為它們來了,它們不是冷血的,它們的血很熱。我靜靜地坐在那裡擦皮鞋。啊,您瞧我在說些什麼!」
好多年前,學校里來了一個雕花木工,那些重重疊疊的花鳥啊,好久好久小蔓魂牽夢縈。謝密密會不會去學那種手藝?她不止一次地聽說那種古老的手藝已經失傳了。當然,這孩子有辦法復活任何一種古老的手藝。雲醫老師在信中寫道:「小路上有很多絆腳石,所以工作進行得還順利。」這種信,對她來說也得稍加思量,但謝密密肯定一看就懂。
學生們忽然激動起來,一鬨而散,口裡呼喚著:「啊——哈——啊——哈。」他們走遠了,他們的老師仍然能感受到他們的那種激|情。小蔓想,她已經看到了成功的曙光。這位一聽來同學在身體力行地幫她編教材。擁有這樣的學生,什麼奇迹不能實現?從前她在古代繪畫里追求的,現在她在生活中追求到了。她對自己說:「不為別的,只為陪伴……」她感到自己在學生們的啟發之下正在另闢蹊徑,某種遠古的氣息在她的體內升騰起來。她的天才的學生隨隨便便就可以將擦皮鞋同山神般的蛇精聯繫起來,那麼自然,就像每天要吃飯一樣。
「那就是九_九_藏_書說,你的事業正朝著複雜和深入進展。可喜可賀。」
「暫時還不知道。那種事不用管。有人想挖我的牆腳,把你挖走。可是他白費力氣,因為蛇不會答應的。」
「大概好與不好各一半吧。」
「雲醫老師!」她喊道。
簡元說他幾天沒睡了,很困。他說著就倒下了,小蔓眼睜睜地看他滑進了泉眼,她沒拉得住他。小蔓往下看,看見那裡面並沒有水,他就躺在底下,一簇光照著他的臉,他緊閉著雙眼。看來這個地方很寬敞,這使得小蔓忽發奇想:這裡會不會通向非洲?
不知為什麼,兩個孩子下山去了,難道是被蛇咬了?
「小煤老師,您可要小心啊,門口有個水槽。」他在暗處說話。
小蔓的回憶到這裏就中斷了,因為一陣突如其來的激動襲擊了她。這激|情說不清道不明,即使是從前同雨田戀愛期間,她也沒有如此激動過——就好像在泥濘中跋涉,每一步都喘不過氣來一樣。到你掙扎出來后,周圍的一切又變得那麼飄忽,那麼冷漠了。她感到自己的手腳變得冰冷,她用力說出兩個字:「我愛——」愛什麼呢?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因為沒有任何信息傳來,也沒有預兆。
「當然是同蛇有關的工作。您愛它們吧?」
校長不滿地搖著頭,然後拐彎進了他的密室。小蔓看見了雲醫老師。
「就是嘛。我時刻準備著,哪天小蔓回來說不定就回憶起那些事了。」
她說最後一句話時顯得很自豪,所以小煤老師就臉發燒了。
「這裏的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我最喜歡這種氛圍。我覺得,是許校長這個老奸巨猾的老頭放出的煙幕彈。他就用這種計謀來贏得我們這些青年教師的心。」
小煤老師來到教室里,但教室里一個人也沒有。難道他們今天罷課了嗎?她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人來上課。她有種模糊的預感,之後那預感慢慢清晰:也許他們去廠後街26號潛伏去了。她聽見校長在經過窗前時對什麼人大聲說:「獴是個好東西!」小煤老師從未見過獴,昨夜它們只給她留下了粗糙的麻袋一樣的感覺。但那是不是獴?那麼友好的小動物,怎麼會咬一聽來?小蔓感到這些疑問正在將她帶入一個嶄新的世界。
學生們是很願意配合的,他們對這種活動很入迷。有一次,如果不是因為一位學生思想意念不集中,他們就要達到「呼風喚雨」的程度了。不過他們不喜歡要老師來指導他們,他們要另搞一套,完全打破規則。學生們的這種傾向總是令小煤老師暗暗驚喜。驚喜之餘,她便覺得自己對以前的策劃又有了新的不滿。她就這樣一喜一憂的,雖然弄得自己有點憔悴,卻也不乏滿足。一般來說,滿足可以維持二十五秒鐘,焦慮卻佔據了生活中的大部分時間。這使得小煤老師的面貌變化很大。有時候,她看去像青春少女,另外一些時候,她臉上明顯地出現了衰老的皺紋。
過了一陣,她走進廚房,為自己煮了一碗香辣面,吃得渾身出汗,不適的感覺完全消失了。「多麼好啊!」她心懷感恩地想。
「主持什麼呢?」
張丹織老師講話時,小蔓忍不住笑。後來她倆笑得一齊倒在沙發上,心裏覺得很痛快。張丹織之所以痛快是因為貶損了校長一下,小蔓則是因為張丹織老師精確地說出了她自己心裏對學校氛圍的體驗。私下裡,小蔓覺得這位朋友很像蛇,她有點被她迷住了。
「爹爹,您怎麼把家裡遮得這麼暗!」她一推開門就抱怨說。
畫完蛇她就幸福地睡著了。就在同一瞬間,煤永老師在房裡對農說道:「小蔓已經戰勝了恐懼,變得沉著了。」農笑盈盈地回答他:「她做的一個東西像寶石一樣發光。」
忽然,她腳下的石塊有點鬆動,很快就坍塌了。小蔓順勢滑了下去。她滑下去時,心裏彷彿鬆了一口氣。那一籃蕨菜還在。她腦子裡一閃念:會不會接近熔岩了?但前方居然出現了亮光。小蔓往下走,走了好久才走到亮光處。有一個人站在亮光處,正在打量一眼泉水,光線是從頂上射下來的。
「我太高興了,小蔓。你在此地探險,我在非洲大地遊盪。現在我倆都找到了更大的幸福。」
「小煤老師是位合格的老師。」
「我也這樣想。」
「走了?走到哪裡去了?」
「不,我沒有說這種話。」
「小蔓,他們說你是美女主持人。」
「我們是雙胞胎。我們哪怕離得再遠,彼此也都牽腸掛肚的。有一回,他的左臂骨折了,我在另一個地方採集草藥,突然右臂疼得厲害。我的興趣在植物方面。」
「誰在那裡?」小蔓問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陌生了。
「可他愛的是蛇啊。」男孩說。
「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小煤老師和藹地問他。
「我們要甩掉小煤老師。」學生們在背後說。
「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的確像。」
「啊,您好!我在山裡見到過您……黃豆真香啊。」
「噓!別鬧!他受了傷,但不要緊——他拖著一條傷腿走了。」
三點鐘的時候,雨田來電話了。小蔓告訴他關於有人養獴的事。
「是嗎?」
「您大概打不定主意吧?是怕受傷?」小蔓問道。
「不可以的!」女生驚慌地回答說,「那會擾亂蠶寶寶體內的生物鍾。蠶比人敏感。我們從不談論蠶寶寶。」
「我的學生在哪裡?」小蔓驚慌地問那人。
「那就什麼也不做,等著。」
也許是這項工作吸去了她的全部注意力,所以她甚至沒太注意到雨田已不在自己身邊。一晃眼一年就過去了,她仍然沉浸在創新的狂喜之中。她的爹爹知道她的精神狀況,所以一點也不為她擔心,只是暗中期待著。
她應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學生呢?她不太知道。她只知道一件事:學生們愛她。那種愛是出自心底的,他們同她相互間的需要給彼此都帶來欣慰。因為沒有明確的規定,小煤老師的課程總是在不斷的調整之中,她的課程有一半是由學生們掌握的,並且百分之七十都是在實踐中完成的。所謂實踐,就是她走開去,學生們散布在城裡和山裡,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哪怕成天遊盪也可以。小煤老師能放能收。遊盪了幾天的學生們集合到課堂里時,小煤老師也不問問他們的活動,只是給他們念一些樸素的散文:關於聆聽風向的技巧啦;關於製造家庭小氣候的方法啦等等等等。小煤老師有時念課文,有時什麼也不念,就隨便聊聊。旁人看上去好像是東扯葫蘆西扯葉,學生們卻心領神會,應和著她特有的那種韻律,就像在一邊上課一邊編教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