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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沙門女士

第十四章 沙門女士

「為了讓您放心嘛。」
「我知道煤永老師的夫人農加入了您的讀書會。我懇求您在必要時幫助煤永老師,這也是校長的心愿。」
「大概那人找的是我。總有人找我,有時在我裏面叫我。」
於是沙門小姐提議去逛公園。他倆在湖光山色中划船,深深地沉浸在某本書的意境里。當兩人手牽手地回到書店,沙門為兩人煮好咖啡時,沙門已經冷靜下來了。至於雲伯,誰也看不出他有沒有被沙門小姐沖昏過頭腦。他太深邃了。
慶祝會是一個猜謎大會,整個程序都是由沙門策劃的。沙門將很多部長篇小說裏面的情節串起來,編成一個複雜的男女關係網,要大家猜測誰同誰最後會成為情人關係。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高智商遊戲。在燭光下,大家都在竊竊私語,就好像書裏面的情人變成了現實中的情人一樣,把每個人的激|情和玄想都調動起來了。沙門和文老師分坐雲伯的兩旁,她倆緊緊地摟著雲伯,臉上都浮起紅暈。雲伯則微笑著,反覆地說:「啊,那是多麼難以想象的時光!你們猜出來了嗎?」
「你能肯定?」
「我永遠感謝您,黎秀。您怎麼說您不能同我住在一起呢?您總是在這裏的。您就像我夢中的鴿子……」她說不下去了。
「你問洪鳴老師?我一直同他有聯繫,我們互相通電話。」
沙門的書店裡的書全是高尚的書,於是雲伯就一本接一本地讀下去了。雲伯是讀書會的發起人,他給了沙門巨大的幫助。有的書友從遠方趕來參加討論,他們稱雲伯為「書海中的定海神針」。書友們坐成一圈,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用低沉的聲音討論某本書。
「您是來同我們告別的吧?」沙門調侃地問道。
「我希望您今夜同她睡在這個房裡。」雲伯的眼睛看著地下。
沙門暗想,雲伯真是老謀深算啊。
「啊,真感謝你,你回家吧。」她又說,突然顯得疲憊不堪。
「丹織啊丹織,我的頭都暈了!」
「像您這樣的我們最歡迎。當年雲伯組建這個讀書會時,我幾乎還沒有認真讀過一本小說。」
「你還是順其自然吧。為什麼故意消失?那不符合文學的規律,而且讀書會失去了你會是一大損失。丹織,我多麼希望你得到幸福啊,因為我已經得到了這麼多。」
她們一塊下樓了。沙門將她送到大門口,看著她消失在街燈的陰影中。她這位密友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好多年以前,沙門去省體育館看過她練花劍,那時她在沙門眼裡像個年輕的女神。她現在也不老,沙門心疼她,這位朋友有一顆如同鑽石一樣晶瑩的心。
紅暈回到了張丹織的臉上。她坐在那裡一邊看街景一邊喝了一杯咖啡。然後她站起來告辭了。
她倆在樓梯的地毯上並排坐下來,就像從前青年時代一樣。
雲伯拍了拍沙門的背安慰她。文老師也附和說:
有人扶住了她,是洪鳴老師。
「那我就開始愛了,您可別後悔!」沙門一甩獅子般的鬈髮。
「沙門小姐啊,你這裡是都市裡的村莊,最適合讀書的地方。我夢想這樣一個地方夢了一輩子了,你幫我圓了夢。當然,我只讀那些高尚的書。」
沙門理解了他。她知道他正走向雲村。
「我讀到了一本極好的小說,正是描寫我同您這種關係的。我被迷住了。我活了這麼多年,忽然就對同人交流產生了興趣……」
鴉離開后,沙門坐在那裡發獃,她完全被鴉的美征服了,於是不知不覺地心裏又有點埋怨洪鳴老師。幸好她看見文老師進了店門。
公館的大門前又沒開燈,雲伯像從地底下鑽出來的一樣,一邊擁抱她一邊說:「小鳥又飛來了。」
店員交給她一枚銀質書籤。
沙門熱情地為農挑選了好幾本書,讓她帶回去讀。
「到處都有奇迹。」張丹織說了這句話就泄氣地坐下了。
黎秀不是一位很好的性|伴|侶,他彷彿一到床上就消失了。儘管如此,沙門還是無比渴望他的身體。她在喘息中一會兒看見一隻手臂,一會兒看見一隻腳。而他的頭部總是在她的上方,她要用雙手才能將他的頭部按下來同她接吻。
「您想說那是我,您沒說錯。」雲伯笑起來。
「您本來就對這事有興趣,」沙門插嘴說,「像您這樣的——」
農用迷惘的目光環顧四周,又說:
「還有誰?當然是雲村!」
「這是雲伯的家啊,是我把您拖來的!」沙門笑嘻嘻地說。
「我們溜走吧,不要同雲伯告別了,太難為情!」
她忍不住又拿出筆記本翻到那一頁,那上面有一句這樣的話:
她的店裡來了美麗的女顧客,她的名字叫珂農,沙門記得她來過。「叫我農吧。我是來喝咖啡的。」
「沙門,您愛文老師嗎?」
「沒關係,我不是也在嗎?我們喝醉了,雲伯就讓他侄兒安排我們睡下了。」
「胡說!他愛的是鴉。他只能愛她。」
「您時常幹這種事嗎?」沙門調皮地看著雲伯說。
「不,是因為知道謎會被破解才寫成書。在終極意義上,所有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所有的愛慕都會傳達給伴侶。」洪鳴老師回答。
「激|情戲剛開場。啊,生活。」
「你這樣一說,我心裏舒服多了。」沙門嘆了口氣。
「他非常有魅力。我同他的關係類似於你同雲伯的關係。」
「我們校長一直在讀你們讀書會經常討論的那些書,他都入迷了。他現在已經學到了很多。」古平老師邊說邊走遠了。
她醒來時是半夜,燈光下,她發現自己的外衣口袋裡有樣東西。掏出來一看,是黎秀偷偷給她的小筆記本。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抄錄著一段一段的文字,大概是從他讀的書上抄下來的。
文老師卻縮在沙發上哭泣,沙門在勸她。
「這就對了,應該對張丹織女士和洪鳴老師有信心。」
兩位女士在上午十點一塊醒來了。
好長時間裡頭,洪鳴老師的表現著實讓沙門心驚肉跳。對於鴉,沙門既喜愛她又同情她,還有種心疼她的感覺。沙門多次勸說洪鳴老師將女友帶到讀書會來,可是鴉拒絕返回。沙門很傷心,因為讀書會無意中傷害了鴉。上一次,她聽說鴉要在鄉下開一間書店時,她簡直欣喜九-九-藏-書若狂!但是對於張丹織和洪鳴老師在讀書會裡的眉來眼去,他倆越來越密切的關係,沙門感到自己面臨深淵。這樣一個解不開的死結竟使得沙門夜不能寐。半夜裡她從床上爬起來,披上風衣走到大街上,口中念念有詞:「讀書會啊讀書會……」走著走著,她就忍不住走到雲伯家裡去了。
「我要退休了,」他輕聲說,「我打算去尼泊爾的山間讀書,也許那裡是雲村的原型?」
「沙門,我在尼泊爾定居了。我愛您,可是我不能同您住在一起,那樣的話我就會變壞。這裏真清靜,我要讀書,我不會回去了。啊,沙門,聽到您的聲音我就會發抖。您能原諒我嗎?」
這時雲伯和侄兒走過來,兩人協力將文老太抬到了裏面房裡的大床上,為她蓋好被子。
但黎秀沒有回頭。他害羞,他不習慣於向人表達感情。他只能坦然面對書籍。
「沙門,沙門,人生中有那麼一回就夠了啊!」她說。
讀書會的成員以小說愛好者為主,也有幾個詩歌愛好者。雲伯是鐵杆小說愛好者,所以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討論小說。雲伯的發言總是別具一格,往往一開始,他的立意所有的人都猜測不出,到了最後,人們才會有所領悟,但要將他的觀點或感受複述出來,沒人做得到。多年裡頭都是這種局面,一直到後來文老師和洪鳴老師加入讀書會之後,情況才慢慢有所改變。然而雲伯並不氣餒,他自始至終在努力地與人溝通。沙門就是雲伯的成就的體現。沙門小姐天性善感、通靈,自從結識了雲伯之後,閱讀水平突飛猛進。傾聽這一老一少談論小說是很過癮的,但旁聽者無不似懂非懂,像喝醉了酒一樣。沙門和雲伯相互愛慕,兩人對他們之間的關係的定位是「情人與書友之間」。這個定位的最大好處是消除了雙方的妒忌心。
「沙門啊,我覺得自己挺不下去了。」她小聲說,「你狠狠地責備我吧。你不責備我的話,我從哪裡去找到力量來抵抗他?」
沙門一直睡到下午才起來,她的感冒竟完全好了。她感到周身清爽,有活力,於是記起了黎秀的筆記本。那究竟是一本什麼樣的神奇之書?沙門並不是很清楚。也許是剛剛出版的小說,也許是黎秀的寫作筆記,只有這兩種可能性。沙門決定去市立圖書館查一查目錄。可是發生的一件事打亂了她的計劃——鴉來到了她的書店。
雲伯與他的一個遠房侄兒住在公館裡頭。
「為什麼要責備你呢?我不責備你。」沙門也小聲說。
太陽在城市上空升起時,沙門已經起來了,她不是個貪睡的人。
「那您還哭什麼?」沙門語氣里有責備。
「你怎麼看待這種室內裝飾?不是很有挑逗意味嗎?」另一個說。
沙門瞪眼看著玻璃窗外,她看見洪鳴老師正匆匆地從馬路對面走過。
從碼頭上下來吹了點風,沙門有點頭暈,走路搖搖晃晃。
四十歲的沙門女士看上去像二十八歲的成熟|女孩。這不是由於她的刻意打扮,實際上,她不怎麼打扮自己。城裡的讀書人都說,沙門小姐天生就是個書店老闆。如果反問他們書店老闆應該是什麼樣子,他們會回答說就是沙門小姐那個樣子嘛。只要來過一次的顧客,都會認為沙門小姐身上有許多故事。有位顧客在調侃中送她一個綽號:熱帶動物。沙門追問他,是鱷魚還是獅子。那人說他還沒有確定,也許兩者兼有。
「不可能後悔。不過請你等一下,等我將這本書的最後一個謎破解之後再來關注你的愛情。」雲伯邊說邊色迷迷地瞧著她。
他為沙門買了治傷風感冒的中藥,向店員要了一杯水,看著她喝下去。過了半小時他倆才回到家裡。
「你是指發誓的事嗎?」
公館里燈火輝煌,像過節一樣。
「您的店堂裝飾得真美啊。煤永老師說這裡有讀書會,可我很少讀小說,您覺得像我這樣的也可以參加嗎?」
燈光下雲伯的臉令沙門想起他年輕時的英俊模樣,她覺得他比荷馬時代的那些英雄美多了。雲伯說要送給沙門一樣禮物,他說著就走進裡屋去,一會兒就拿著一個古色古香的薄薄的盒子出來了。打開盒蓋,裏面是一枚十分清秀的、經過製作的紅楓葉。沙門審視那片樹葉,心中的陰霾一掃而光。他倆在湖光山色中度過的時光全部復活了,沙門同雲伯熱烈地擁抱了好長時間,直到那位侄兒悄悄出現在屋角。
夜幕下,沙門和黎秀在河邊漫步。沙門說她從小就熟悉這條河,她在夢裡同一位像他一樣的男子在河邊漫過步,而今天,她實現了她的夙願,這有多麼幸福。
鴉的精神面貌完全改變了,雖然瘦了一點,但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活力。沙門見了她有點緊張,但很快就放鬆下來——她覺得鴉的病已經痊癒了。
聽張丹織這樣說,沙門就笑起來了。
「您在哪裡,黎秀?」
他是用耳語向沙門說的這些話。然後他溜到後門那裡,匆匆地消失在夜幕下。
「您真幸運,沙門。」雲伯由衷地說。
「有可能吧。」
「您的進步讓我驚訝,黎秀!也許不是進步,也許您從來就是這樣的預言家——啊,我太激動了,我在說什麼?」
「讓我想一想——應該是洪鳴老師。」
兩點半鍾時,沙門女士設想的情景終於出現了。
「我不是也愛著您嗎?這有多麼好。用不著愁眉苦臉。」
沙門親眼看到雲伯解救過一位因失戀而絕望的男孩。自然,那青年後來成了她的鐵杆顧客。儘管有多年的親密關係,沙門還是認為雲伯是一個像那些小說一樣的謎。有時她能解這個謎,大部分時間則不能解。正因為這樣,雲伯對於她有著不變的吸引力。雲伯生過一次病,是肺炎,那段時間沙門哭紅了雙眼。她猜測雲伯會在她之前離開這個美好的世界,可是那一天還很遙遠,還不用去管它。以雲伯當前這種穩定樂觀的狀態,他很可能活一百歲。最近她同張丹織談起雲伯,張丹織皺著眉頭說:「連我都差點要愛上雲伯了。他太美了。」張丹織的看法其實是讀書會的成員的共識。尤其是那位白髮老太文老師,公九*九*藏*書開聲稱她就是為了同雲伯「交流感情」才來讀書會的。她這樣說的時候,雲伯就將自己的手搭在她的肩上。然而沙門一點也不吃醋,因為讀書會的氛圍里沒有「吃醋」這個詞的地位。
「也許他兩個都愛。他真倒霉。」
因為小郭老說要「死在愛情的懷抱里」,沙門就總是提心弔膽。她知道他不是玩笑話,可她並不贊成如此病態地追求刺|激,因為還有很多好辦法來獲得最大的幸福。沙門覺得小郭的偏激一點都不符合高尚的書籍中提倡的那種理想。一直到好久好久以後,沙門才理解了小郭的那句話,於是打消了憂慮。卻原來小郭並不是像他看起來那麼單純稚氣,他非常老成,在生活經驗方面同沙門勢均力敵。
「你覺得我應該消失嗎?」張丹織用出汗的手握住沙門的手。
「很好啊,愛吧,我們之間太應該相愛了。」
她聽到那頭掛上了電話。她多麼想暢快地哭一場,可是她又感到空前的幸福。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高尚的愛,沙門恨不得每一種都經歷一次。她完全不覺得自己的青春已經逝去,每天早晨她都感到自己還很年輕,就好像生命已經停止衰老了一樣。她又想,遠在尼泊爾的黎秀也應該有相似的感覺吧。他有書籍相伴,住在樸素美麗的大山裡,怎麼能不年輕?
她回到家,梳洗完,感到精神抖擻——雲伯給了她力量,她今天有一種感恩的心情。
沙門捨不得停下來,一直閱讀到天亮。她的眼睛累得不行,她聽到了窗外蘇醒的城市發出的聲音。她願意一直這樣讀下去,就像黎秀從未離開過她一樣。他是多麼懂得感情啊,可是她先前並未充分領略他的這一方面,直到,直到——沙門墜入了城市黑暗的深處,那地方有一隻老蟬在清脆地鳴叫,很像黎秀的書裏面的境界。
「我一定要把那些段落讀給您聽。我漂流了這麼久,卻原來是為了等著您的出現。這種事不太多吧?」
廳堂里並沒有人,但兩位店員顯得很慌張。她們說的確有人來過,就站在櫃檯前,但她倆都看不見那人。沙門回過頭去看張丹織,看見她在簌簌發抖。
沙門女士對於顧客有自己的偏好,據她說她是根據人的表情來培養潛在顧客的。但她不願透露那是些什麼樣的表情,就連張丹織,她也沒有向她透露過。從十五年前經營這個書店到今天,她的確培養了一批顧客。他們的人數增加得很慢,但都是鐵杆顧客。其中最老的顧客是雲伯,已經八十二歲了,他是六十七歲時初次光臨書店的。沙門同雲伯的關係很曖昧,像是父女,又像是情人。她對書友們毫不掩飾這種關係。沙門至今記得雲伯初來時的情景:那時他退休不久,滿腦子都是對於未來的憧憬。兩人一塊喝咖啡時,沙門問雲伯打算如何安排晚年的生活,雲伯回答說他要當國王。後來沙門發現,雲伯的國王生活就是幾乎每隔一天就來書店一次,坐在店裡讀書。
就像不約而同似的,這五十多位男男女女先是在大馬路上三三兩兩地行走,邊走邊交談,後來就集體地一道拐進了一條沒有路燈的小街,並且都加快了步伐。沙門也在大伙兒當中,因為她正挽著雲伯的手臂呢。她覺得自己像個溺水的人,什麼都看不見。她的腦海在急速地旋轉著,她在猜測這一大堆人裡頭有多少對情侶。她發出力不從心的呻|吟,而雲伯的聲音在遠處響起:「沙門!沙門?」她聽到雲伯的聲音旁邊還有文老師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到時候了嗎?」
張丹織兩個月沒有露面了,沙門一直在擔心。雖然洪鳴老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沙門憑直覺感到這裏面水很深,不容易摸清底細。沙門和其他書友一樣,也認為洪鳴老師有創作的天賦,可她也知道洪鳴老師從未動過筆,而且他堅決否認自己動過這方面的念頭。那麼究竟為什麼大家會有這樣的印象呢?他聲稱自己是個很實際的人,熱愛他的工作。當然教育工作同小說創作也是有關係的,但二者目前還未到畫等號的程度。那麼,也許洪鳴老師對於文學的一些體驗來自他的女友?哪位女友,鴉還是張丹織?該死,她的思路又陷入了這個陷阱。
她下樓為自己做早餐,她的店員們一會兒就要來了。今天是讀書會成立十二周年,她打算舉辦一個慶祝會。慶祝會晚上十點半開始,凌晨兩點半結束。沙門設想著書友們在凌晨的大街上行走和交談的情景,心中一陣一陣地激動著。張丹織是住得最遠的書友,沙門想留她在店裡休息,但她堅持要趕回學校,於是只好讓洪鳴老師送她了。沙門決定將自己的雙人自行車借給他們騎回去。那兩位聽到這個消息都歡呼起來,他們的歡呼顯得那麼天真無邪。沙門暗想,現在是檢驗雲伯的信念的時候了。她腦海中出現了那片美麗的紅楓葉。
「我是來過。可您這位朋友也太神經質了。我不過是坐在暗處,您的店員沒看到我。您瞧,我在慢慢學習同人交流。讓我猜一猜,您的那位女友最近對自己感到懊惱,對嗎?她是不會說出來的,她個性堅強。」他突然變得話多了。
沙門安靜下來了,她不好意思地朝著黎秀搖頭。黎秀說他是來為她送咖啡豆的,他在國外買到了上等的貨色。沙門看著他晒黑了的,顯得年輕的臉,心裏說不出的高興。
「沙門,你是我的福星。你這樣一說我的情緒穩定多了。我要回去工作了,我要拚命工作。」
「對不起,沙門。可能我也是個魔鬼。」
「您在說我是個預言家。謝謝。我同雲伯一樣,對前途有一種樂觀的估計。」黎秀笑嘻嘻地說。
「我什麼都沒聽見,您什麼都沒對我說。讓那多管閑事的校長見鬼去吧。這個不讀書的人——」
結果是沙門和文老師兩人同雲伯一塊到了他的公館。
「可能他對我有誤判,只看到我的表面。我隱隱地覺得我並不是最適合他的人。可是他的魅力——我一回想他的笑容就要心跳加速。」
「為什麼告別?我不但不告別,還要與讀書會共存亡。是我的學生們催我回讀書會,他們認為我離開了你這裡會失去read•99csw.com靈感。你瞧,我的學生們像魔鬼一樣。」
黎秀消失了。在讀書會上,書友們都關注著消失了的黎秀。有人看見他坐在去泰國的飛機上。大家不約而同地又重讀了《晚霞》,並且想象著黎秀的故事。
「愛。您是什麼意思?」
沙門一入睡,黎秀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
雲伯將沙門小姐送到公館外面,兩人又一次擁抱。
「剛才您進來過吧?您把我的朋友嚇壞了。」沙門說。
「沙門,您對自己喪失了信心嗎?」雲伯問道。
「是啊,就像書裏面發生的一樣。」沙門也憂慮地說。
您聽,奇怪的報時,收音機里說現在是榆縣時間三點鐘。
「謎底不是快要顯現了嗎?」雲伯說,嘴角露出諷刺的微笑。
夜裡走在熟悉的大街上,沙門的心中又變得敞亮了。她看見很多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從她的書店延伸出去,一直通向遠方。那些路有的交叉有的不交叉。
沙門小姐在桌旁坐下時,感到自己的腿有點顫抖。
「我先走了,沙門。多麼奇妙的晚會!可是我的工作不允許我久待。謝謝你,沙門,你讓我身臨其境地充當了角色。」
「娶你?那文老師怎麼辦?」
沙門匆匆上樓,將筆記本收好。這時電話鈴響了,是黎秀。
「所有的故事都應該發生在半空中,但那個地方又應該是有根基的,就像我坐的這塊岩石一樣,它被雲朵遮蔽著,可它無比堅實,它將我對地心的感應傳送到我的雙腿。」
電話鈴又響了,是小郭。
那時沙門還有一位男友,二十七歲的登山運動員,高大威猛的小郭。他最喜歡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度讀書。他也常來參加討論。他是沙門的性|伴|侶,大家都看見過小郭從書店的樓上走下來,青春煥發的樣子。他常這樣說:
「您請說吧,不要客氣。」
「恐怕已經愛上了。」沙門出神地說。
文老師說著話忽然頭一歪,睡過去了。
「此刻就一直在晃動。啊,您這裡有《晚霞》!您願意和我一起讀它嗎?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同人交流。不,等一等……對,不要打開書。我想起來了,我正讀到主人公第三次訪問雲村。也可能是雲村第三次訪問主人公。當時我是在丹麥,安徒生的故鄉,漢姆萊特的陰沉的城堡邊上,我看見它正在逼近。」
「我想要什麼,就得到了什麼。」老太太抽泣地說。
沙門感到自己在信口開河,完全沒有把握,可她又能對自己的好朋友說些什麼呢?她回想起了雲伯對這件事的態度,於是鎮靜下來了。她總是憑直覺認為雲伯不會錯。此刻她心裏對雲伯充滿了感激,也充滿了愛。
沙門一邊記工作日誌一邊想這件煩心事。她聽到有人上樓來了,於是心中激動起來。
坐了一會兒,沙門說她好多了,又問洪鳴老師遇見張丹織沒有。洪鳴老師說遇見了,兩人一塊去了一趟植物園。
沙門在市立圖書館待了一天,她的搜尋毫無結果。她又給黎秀去了電話,電話的那一頭總是說:「無人接聽。」沙門在回家的路上終於想明白了:這個筆記本就是黎秀對她的表白,黎秀不會回來了,他希望他的愛永遠陪伴著沙門。快到家時,她覺得這本書是誰寫的真的一點都不要緊了。小說是奇妙的,它能像接力棒一樣,將真正的愛從一個人身上傳到另一個人身上。沙門感到自己非常幸運,青年時代的一個念頭,讓她同小說結了緣,於是遇到了這些高尚的靈魂。沙門決定將這個筆記本放在床頭柜上,時常拿出來朗誦幾段。她又想到了鴉的選擇,從心底湧出一股欣慰的浪潮。也許,鴉再也不會被打垮了,因為她不再是那個脆弱的女孩了。
洪鳴老師激|情高漲,他那陰霾重重的腦海中一下子豁然開朗。此刻,他是如此地渴望鴉,與此同時,他也渴望張丹織,他覺得這兩種渴望並不矛盾,反而相輔相成。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都是書籍在作祟,這種激|情很快會消失。有一瞬間,他的目光同雲伯的目光相遇了。他發現雲伯的目光是慈祥的,鼓勵的。於是他放鬆下來。這時他看到他的對手已經換成了羅先生,就是幾年前鴉將冰水潑在他身上的那位先生。
然而只有洪鳴老師出現在讀書會。於一片沉默之中,有人在給張丹織打電話,那人不厭其煩地撥號,卻怎麼也聯繫不上她。沙門注意到洪鳴老師臉上毫無表情。在場者當中臉上毫無表情的還有一位,那就是雲伯。而那位文老太則緊偎著雲伯,滿臉憧憬,彷彿在回憶過去的美好時光。
洪鳴老師再次回頭看時,沙門已回到了雲伯身邊。
「原來你是用兩腿在讀書啊!」沙門笑起來,「腿可是用來登山的啊。不過沒關係,我喜歡你這種做派。哪一天我也同你一塊去四千米高的山上讀書,我們要讀《鳴》這本書。」
「不不,千萬別這麼想。我剛才只是隨便說說罷了。」
樓下有人在叫沙門,她倆相互看了一眼,一塊下了樓。
「沒有啊,我挺好的。」沙門注視著雲伯,面容漸漸開朗。
「哦!」
「我怎麼在這裏?」文老師緊張地問。
「啊,雲伯,您總是一針見血。我愛您。」
「您今天沒有課嗎?我早就聽說過您,您是煤永老師的夫人。」
「因為慾壑難填啊。我還想要雲伯,但云伯屬於讀書會。我是個老瘋子。」
「你們都看見了,只有我看不見,我是個盲人。鴉是雲村?很可能。我們在那裡遊盪,可一無所獲。我,我是不是在說胡話?您看得見我的這隻手嗎?羅先生,您瞧,您瞧……」他語無倫次了。
「雲伯,如果我愛上了您,我怎麼辦?」沙門說。
「我在貝加爾湖邊的小木屋裡,沙門。你能通過電話吻我一下嗎?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沙門堅定地點了點頭,她注視著暗流,它們正在朝著她、雲伯和文老師三人坐的地方彙集。
「是啊。我生怕你和她的關係受到影響。」
啊,這種句子多麼美!從前她在山裡砍柴時,不是側耳傾聽過這種報時嗎?黎秀勾起了她生命中最珍貴的記憶,她裏面有個聲音在說:「沙門,沙門,你怎麼這麼幸運?」樓下有人在叫她。
她剛走到樓梯九九藏書轉彎處就被張丹織抱住了。
雲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嚴肅地對她說道:
是張丹織,她的臉色略顯蒼白,兩眼炯炯有神。
不知為什麼,洪鳴老師一離開,沙門反倒覺得心裏空空落落的,既失望又不安。她望著雲伯,彷彿在向他請求原諒似的。
「鴉是一位理想的伴侶,」羅先生說,「很可能她就是雲村。洪鳴老師,您從她那裡來,看到了什麼嗎?」
「雲伯真說了這話?」
晚上的顧客比較多,有來喝咖啡的也有來讀書的。沙門在音樂聲中觀察他們,看見空中浮動著一些故事。一對一對的情侶在壓低了嗓門說話;一位老婦人看著面前的冰水發獃,她的相貌有點像文老師;一位下了班的計程車司機正在入神地讀詩歌,口中念念有詞。啊,五里渠小學的古平老師和他的夫人也來了,他們這一對是最美的,都穿著禮服。兩人在閱覽室取了一本介紹植物的畫報,輕輕地坐下了。沙門遠遠地看見古平老師朝她走來了。
「潮濕天最好別上山,遇見瘴氣就會發心臟病。」一個說。
沙門回到書店樓上的家裡,坐在黑暗中,把自己想象成張丹織。她進入了一個很大的遊藝場,那裡面很黑,沒有路,她的一個熟人躲在暗處對她說話。他說,當她行走時,每一步都應該踩在一個裝置上面,那裝置會發出蜂鳴聲。沙門問他為什麼要踩在它上面,他就很鄭重地回答說:「總是這樣的。」他似乎不放心,又一次證實性地問她:「您就是沙門女士嗎?」沙門說:「是的。」他就不再吭聲了。沙門謹慎地走了幾步,並沒有踩到蜂鳴器。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回到了卧室,是黎秀為她撳亮了電燈。
「我得趕快回床上去,文老師快醒了!」
「我讓他向我發過誓。」沙門對雲伯說,自嘲地撇了撇嘴角。
她一上床就入夢了。夢裡的天空很亮很亮,黎秀從遠處朝她走來,老是走不到。她想,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呢?
「我真傻。」沙門又說。
「因為您不是國王嘛。」
「這下我心裏就踏實了。你的學生真不錯。那麼,他怎麼樣?」
那是多麼美好的氛圍,公館里居然聽得到野貓在外面叫。老太太鼾聲如雷,沙門在黑暗裡幸福地睜著眼,她知道馬上就快要天亮了,她也知道雲伯坐在客廳里。後來她實在忍不住了,就摸黑溜進客廳,坐在雲伯身旁。他倆耳語般交談著。沙門說起她兒時在孤兒院的生活,以及少女時代成為山民家的女兒,在山間砍柴的經歷。她的聲音像流水一樣在房裡汩汩流動,她的瘦小的雙手同雲伯粗糙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雲伯「啊,啊」地應著,鼓勵她說下去。後來她忽然站了起來,說:
「為什麼您總是胸有成竹,而我,總是事後聰明?」
「好。我更愛您。吻我一下,晚安。」
「牆上的山水畫里藏著一張臉。」
「對不起,我糊塗了,雲伯。」
「沒關係,沙門。台上的戲已經移到了台下。」
「我總是在旅途閱讀。」他說,「只有上路時我才會產生閱讀的靈感。不過在您的店裡我感覺像坐在船上一樣。」
沙門將黎秀送到碼頭那裡(因為黎秀並未提出要留下)。他明天就要去東北。沙門想象著他孤獨的旅途,不由得哭了起來。黎秀拉著她的手喃喃地說:「我多麼幸福!要是早知道——」沙門就這樣淚眼矇矓地同他告別了。
「你到底愛不愛他?」
「為什麼您要我踩蜂鳴器?」
「一開始,營業額並不要緊。」沙門說。
「啊?您聽誰說的?」
沙門臉上掠過迷惘的表情。久違了的煤永老師終於又現身了!那個時候,丹織被他迷得昏頭昏腦。難道農來參加讀書會這件事裡頭有什麼蹊蹺?她還沒來參加過討論呢。如果她來參加討論會的話,丹織會同她成為朋友嗎?丹織將她自己的生活弄得如此複雜了,為什麼她不能像她沙門這樣生活?她對感情方面的事如此放不下,這可是沙門沒料到的,因為她從前並不是這樣的。自從她到五里渠小學任教之後——該死的校長!——自從她成為教師之後,她簡直變成另外一個人了。本來她希望丹織同洪鳴老師保持一種她同雲伯這樣的關係,可她沒有,她如今對生活如此投入。那邊的事還沒扯清,這裏又來了煤永老師。古平這傢伙要搗什麼鬼?沙門想著這些事,頭都疼起來了。她同店裡的領班交代了一下,就去找雲伯去了。
沙門站在碼頭上,看著黎秀孤零零地離去。
「我?幫助他?怎麼幫?怎麼回事?」
黎秀抄錄的那本小說沙門沒有讀過。沙門簡直不相信她會沒有讀過這麼有趣的一本小說。黎秀沒有寫下書名,也沒有寫下作者的名字。沙門心裏想,總不會是黎秀自己寫的書吧?這種可能是有的。他是一名公司職員,終年在外奔波,收入不算少,可居然從未成過家。他如此匆匆忙忙地生活,也許心底懷著寫作的念頭。現在他快退休了,應該拿起筆來了。沙門再也睡不著了,就在燈光下讀那些文字。雖然說明了那是一本小說的摘錄,但那些摘錄全是些乾巴巴的文字。它們大都是對氣候、溫度、濕度、街景、服飾、貨物、城市布局、車輛種類、綠化帶設計、飲食習慣等等等等的描述,都與城市有關。但沙門是一位閱讀老手,反應極為靈敏的那一類,她立刻就嗅到了文字中的某種氣味。她在前面那幾頁里反反覆復地逗留,瞪著那些秀美的字跡,似讀非讀,口中卻念念有詞。她腦海里慢慢地有一些模糊的形象出現了。她聽到其中兩個看不清的人臉在說話。
「他是個有激|情的天才,他不像煤永老師那樣克制……我真害怕——我怎麼變成這樣了?我們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又因為是同行,就更加有共鳴。唉,我不喜歡這樣。我是指我不喜歡老處在激|情中,可我又難以抵擋他,要是煤永老師在就好了,當然我在說瞎話,煤永老師有愛人。沙門,你覺得他會愛上我嗎?」
「那你就等一等吧。很多事情都是一等待就發生轉折了。」
「我是來取經的,沙門。我也辦了一家書店,還在創業階段,顧客不九*九*藏*書太多,可我真幸運,他們都是第一流的顧客。以前洪鳴老師總說我可以從事文學工作,可我對自己一點信心都沒有,現在情況好像改變了,我覺得是書店給我帶來了新的生命。沙門,你從前有過我這樣的體驗嗎?書籍會給人帶來決定性的變化嗎?」
「我們在讀書會啊,沙門女士!」
「我還不太清楚。我只是隱隱約約地覺得,說不定哪一天您能幫上他的忙。您不會拒絕吧?」
「原來是他啊。」農放鬆下來了。
沙門將她送到門口,邀請她月底時來參加討論。
沙門聽了這兩句之後,下面的話就聽不清了。但越是聽不清,沙門越感到激動,她覺得說話的人之一的口吻很像黎秀。黎秀把自己隱藏得多麼巧妙啊。激動之後便是深深的感激,因為這位美好的男子將愛留給了自己。這真是激|情的故事,不論是他寫的,還是他讀到的,這又有什麼關係?他已將美麗的事物告訴沙門了,他改變了她的生活。這個樸素的黑皮本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很像黎秀身上的氣味。
羅先生說話時沒有注意到沙門已悄悄地出現在洪鳴老師的身後了。洪鳴老師看見沙門時,全身一陣戰慄。
黎秀說,就在剛才,雲村已經拜訪過他了。其實在飛機上,他總是想念著一位像沙門一樣美麗的女子,所以下午在書店,他一見到她就認出她了。他決定以後常來她的書店,或許有一天,他會欣然加入她的讀書會。他需要時間。
奇怪的是沙門在沙發上坐下之後卻並沒有說丹織的事。也許她一到雲伯家就覺得丹織的情感問題不是難題了?她說的是黎秀一去不復返這件事。
沙門覺得他的聲音特別有誘惑力。
沙門知道她指的是那天夜裡的事。
「雲伯家?我真該死!」文老師懊悔不已。
沙門剛一走到公館的門口,那大門就開了。雲伯摟著她的肩頭將她請到了他那寬大的客廳里。客廳的牆上有一幅巨大的陰森險峻的山水畫。沙門在沙發上坐下之後,心情立刻好多了。雲伯為她泡了工夫茶,他倆開始對飲。
沙門感到了討論會上的暗流。那些小小的暗流正在彙集。有人將酒杯掉在地上打碎了,她痛苦地呻|吟起來。是文書小魚。她割破了手,沙門正在幫她處理傷口。她為什麼要將自己的手割破?沙門覺得小魚是在釋放心中的感情。有人要求開燈,說是太壓抑了。於是沙門打開了日光燈。沙門看見洪鳴老師的臉在日光燈下像紙一樣白,五官有點扭曲,好像變醜了。他朝著沙門走過來告別。
「沒有什麼隱私,真沒有,請沙門小姐原諒。那麼我告辭了,您能記住我的話嗎?啊,這地板在傾斜,多麼有趣。」
沙門鬆弛下來,伸手摸了摸黎秀的額頭。他感激地看著她,垂下頭吻了她的手。
「美麗的沙門小姐,我想求您一件事。」他羞怯地說。
「黎秀——我愛您!」沙門喊道。
「您,隨便說說?您這位他的好友來對我隨便說他的隱私?究竟是怎麼回事?古平老師,請您直說。」沙門沉下了臉。
「我們大家都在想念你,鴉,你看來生活得比我滋潤。」
沙門對著話筒用力吻了他一下,發出很大的響聲。
「誰?」沙門緊張地問。
「我不能。」
「洪鳴老師沒有說錯,鴉,你生來是做這個工作的料。我同你的感覺一樣,我們不寫書,但我們也在從事文學工作。書籍的確會給人帶來新的生命。啊,你不知道我這十五年過得多麼快樂!當你感到被人需要,當你每天和人們進行那種美好的溝通——」她噙著眼淚,說不下去了。
「我必須將沙門女士平安送到家。」他說,「這裡有家藥店,我們進去坐一坐。」
「當然,我辦的是公益書店,賠錢也要辦。」
「是因為解不了謎,才將謎寫成書嗎?」小郭問。
「的確不太多。」沙門深情地看了他一眼。
「當然。不過我一點都不明白您的話。煤永老師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人。他遇到情感方面的難題了嗎?」
櫃檯後面的沙門這時看見黎秀猶猶豫豫地進來了。
沙門一邊驚嘆著一邊上樓去休息。
「他應該是一位最守信用的書友吧。您瞧他讀書的熱情,就像將那些書都吃進去了似的。」
「最近閱讀進展如何?」沙門問他。
「唉,雲伯雲伯,為什麼您不願娶我?」
「老闆,這是計程車司機送給您的。」
沙門就這樣同文老師溜出了公館。文老師心中難以平靜,又拉著沙門去公園坐了一會兒,說了些傷感的話,然後頗為滿足地回家了。一直到離開公園往家裡走時,沙門才記起了張丹織。丹織度過了一個什麼樣的夜晚?大概備受煎熬吧?丹織啊丹織,你的運氣怎麼這麼不好,要是沒有鴉……她想到此處立刻責備起自己來。她不應該這樣想。
鴉拚命點頭,激動得臉上泛紅。這時服務生送來了咖啡,她們倆才一齊笑了起來,都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喝咖啡。
沙門新近所交的一位男友也是個小說迷,但是他還沒有加入讀書會,因為他認為自己更適合一個人獨自與書籍打交道。他是一位採購員,長年在國外跑,採購電子設備。他是休假時偶然來到書店的,只不過是走累了進來坐一坐,喝點咖啡,但一坐下就不走了,整整坐了四個小時。這四個小時裡頭,他並不讀書,只是一直關注著沙門小姐的一舉一動。他有個女性化的名字叫黎秀,他把他的名字告訴了沙門小姐。沙門很喜歡他的名字。
洪鳴老師很快消除了失望,投入到了討論會的辯論中。他的對手是小郭,也就是沙門的男友。洪鳴老師看不清小郭的臉,只看見他的嘴在動。似乎是,小郭堅持說所有的有情人終將分離,而洪鳴老師則認為有情人終成眷屬。洪鳴老師發了一通議論之後突然產生了一種幻覺,他感到他們討論中的好幾本書都是他自己寫的。而小郭,也似乎默認那些書是洪鳴老師寫的,他還作為讀者向洪鳴老師提了一些問題,而洪鳴老師也都欣然回答。
「丹織啊丹織,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雲伯昨天還稱讚你是一位勇敢的書友,讓我好好鼓勵你呢!」
「有時候,地板的確會晃動。」沙門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