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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小勤姑娘的初戀

第十八章 小勤姑娘的初戀

「書中的明,她的愛人是誰?」有人突然發問。
「瞎說一氣!我們談的問題同美不美有什麼關係?再說我知道自己不美,您白奉承我了,哼。」
「飛縣的姑娘的愛是什麼樣的?」小勤問。
戀愛中的少女難以平靜。小勤工作起來更有幹勁了,靈感層出不窮,點子一個接一個,為讀書會設計了不少適合年輕人的發展方案。
小勤其實已經被齊三坡的演講迷住了。她從未見過如此年輕的男孩有這麼大的決斷力和感染力,超出了他們的同輩,有點天外來客的氣勢。小勤也聽到過關於城裡那個孤兒團的傳說,那些流言將孤兒團說得很恐怖,可是她眼中的齊三坡卻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大男孩,不但人長得美,而且充滿了文學性的熱情。小勤想,是他的苦難的出身和他的驚人的毅力使得他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他是她眼中的英雄。
「那個時候我是一條兇殘的狼,還沒變成人。我到處尋釁滋事,因為不甘心,也因為好奇心。那些好人家的孩子見了我就躲。如果您在那時遇見我,肯定會對我嗤之以鼻。後來,是在集體流浪時,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責任,因為我比他們年紀都大。我記得有一個冬夜,我們又冷又餓,縮在貧民窟里,你挨著我,我挨著你。白天偷來的東西全吃光了,大家都被飢餓弄得要發狂了似的。我突然憂慮起來,不是擔心被餓死,那是不可能的,而是擔心我們會集體發狂。我清了清嗓子,帶領大家唱起了『童子軍歌』。開始是小聲唱,後來聲音越來越大,每個人都唱得十分投入。您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度過了危機。就是從那天夜裡開始,我才慢慢從狼變成人。孤兒團留給我的是小狼的回憶:媽媽不見了,我們擠成一堆……」
「我與讀書會共存亡。誰看上了我,他就得加入讀書會。」小勤說。
母女倆在星光下的剪影滲出某種古老的氣息。小勤感到自己年輕的身體正在變得柔韌有力。
「小勤永遠是您最好的朋友。」
小勤開始失眠了。愛情第一次降臨到她的心田。「齊三坡,齊三坡……」她開始在黑夜裡叨念這個神奇的名字。可是她不願意將自己心中的情感首先向對方表達出來,她感到那樣做的話,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小。她是一位有心計的女孩,飛縣的不可捉摸的原始氛圍培養了她的心計,經過文學的啟蒙,大地母親就成了她終生的導師。她決心克制自己的情感,巧妙地,卻又鍥而不捨地去接近齊三坡。當然,文學會是他們之間的媒介,她也相信他的魅力是來自文學對於他的性情的陶冶。她小勤原先是個醜丫頭,不就是因為文學才變得有點好看了嗎?剛才他說她很美,那當然是誇張和討好,不過也不完全是,因為小勤也常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與眾不同,而這點不同又往往來自於她近年獲得的文學修養。此外,她之所以喜歡聽齊三坡的演講,是因為他所涉及的那些問題也是她自己常常想過的問題,比如要不要榮譽?要不要出人頭地?一個人在世俗中打拚,是應該懷著嬰兒一般的純潔理想更好呢,還是捲入種種社會關係,在與他人的糾纏搏鬥中將自己的思維弄得混亂更好?小勤正在一邊讀書一邊尋找這類答案。她覺得齊三坡在思想上和體驗方面都高她一籌,這應該是由於他的複雜經歷對他的影響。小勤是多麼想了解他的過去,成為他在文學上的知音啊!對,就是文學的知音,因為他倆還這麼年輕,還用不著考慮別的嘛。
小勤從家裡跑出去。
「我也是這樣想的,世界真美。您沒有失去信念,真為您感到高興。」
「你也知道?人生就是這樣。也許永遠見不了面了,但這不妨礙……」
讀書會的書友們都已經回去了,小勤和齊三坡關於《嫁一個好兒郎》這本書的討論還沒有結束。月光下,兩個年輕人站在花壇邊上,你一言我一語,仍然沉浸在閱讀的激|情之中。兩人一致認為這是一本極好的書,對如今年輕人的情感世界的探討很有指導作用。
小勤的心在咚咚地跳,她生怕鴉看出自己的慾望。
好久好久后,他開口了。
有一天,齊三坡來讀書會來得比較早。他繞到書店後面的花園裡,站在那裡觀察夕陽。他想,連這裏的太陽都顯得比別處的年輕,這就是鴉姐和作家晚儀大姐的王國的特點啊。花園裡的那兩隻老貓看見他來了,似乎有點不高興,一邊離開一邊回頭看,慢慢地縮進屋裡去了。忽然,齊三坡感到有人朝他的背上扔了一塊小石九*九*藏*書子,回頭一看,是一位清瘦的小姑娘,和自己年齡相仿。
「那就是好運要找上門了。晚安!」
「讀書讓人變得高尚。」小勤又補充了一句。
後來,他們兩人都吃了一驚。
「我正忙著物色呢。」
「那麼我算特殊嗎?我一點也不特殊啊。」
「他就是我們大家渴望的那種人。」幾個人齊聲回答。
「我們等我們自己,那裡面也有東西在等我們。我問您一句:齊三哥,您從來沒有頹廢過嗎?」
他們大家在會議室圍成一圈,每個人都很激動。
當他的摩托車發動時,小勤一下就感到了小動物的絕望。但她並沒有毛骨悚然,一股英雄氣概從她的胸中升起,她在無聲地唱童子軍軍歌。摩托車遠去了,歌聲卻似乎在漸漸變得高昂。有好些年了,小勤想要捕捉的,正是這種境界。這就像翻過陡峭的山崖,一場力的測試。
「這是因為媽媽在家和你們讀同一本書的緣故。」
「一種激|情的冷靜。」小勤在心裏說。她現在有點明白書中明的情感了。同時她也在某種程度上懂得了齊三坡。她打了個冷噤,她覺得她的目光的窮盡之處是一個深淵,在那深淵之中,不可名狀之物正在緩緩地上升。小勤有點恍惚,有點害怕,但更多的是極度的渴望。「讀書吧,讀書吧……」她說出了聲。
「完全不是。和您談話總給我帶來靈感。要不我怎麼會一下班就往這邊跑?我只對文學這一件事有巨大的興趣,我希望自己在這個領域里突飛猛進。其實啊,我已經寫了一些很短的小東西,非常短,有的只有幾個句子。這件事我還沒告訴過任何人,除了您。」
「我也不知道。自從唱歌的那個冬夜之後,我對人就變得有耐心了,我好像有一種感覺,這就是自己再也不會失去信念了。世界真美。」
「我野心勃勃?何以見得?我不過喜愛文學罷了。」齊三坡茫然了。
他倆看見書友們來了。書友們發出歡呼。
「我希望儘早讀到您寫的作品,那會是我最大的快樂。」
這時小勤聽見鴉在叫她,就跑掉了。
「我現在已經理解媽媽的苦心了。您也認為飛縣是一塊寶地嗎?」
「是啊,有點遺憾。我也在想,會不會完全和諧了愛就減弱了呢?」
「當然不妨礙。我們都知道他是晚儀老師的最愛。」
記者:太複雜了,像打啞謎一樣。
「我得回去了,鴉姐。我今晚心神不定。」
「嗯,您還算有救的人。」小勤緩緩地點頭,「不過您別認為自己就很高明了,您同鴉姐和晚儀老師相比還只是個學生。」
小勤坐在齊三坡的身旁,感應著他的脈搏的跳動。她在心裏對自己說:「我是飛縣的姑娘,這就是我的陰錯陽差的初戀。飛縣的姑娘從不自卑和抑鬱,她們是文明程度很高的女性。」
「您?」小勤問。
小勤最近讀的這本書有一個俗氣的書名:《嫁一個好兒郎》。書中的女主角的愛人總不現身,對這位愛人的大量的描述都出自女郎單方面。不過他也並非一個影,從主角明這位女孩的描述來看,他是實有其人的,因為她的描述極其肉感,如見其人,如聞其聲。明似乎是對這位男子懷著狂熱的愛,但明在愛欲的高漲的關頭又往往憎恨起他來,於是義無反顧地掉頭而去。於是明和愛人的關係就這樣周而復始地一拉一扯,據明說他們倆的愛就是這樣成長的。書後面的附錄中有對於明的一段採訪。
「小勤,您的心真好!因為您是飛縣人——」
明:您不是同他握過手了嗎?
「我怎麼敢同她們比,在她們面前我只是小學生。但我說自己要發奮努力,爭取進入她們的文學王國,這總是可以的吧?小勤,請讓我說句題外的話,我覺得你很美。」齊三坡的臉紅了。
他倆沒有像往常那樣討論作品,卻是面帶微笑在沉默中交流。
「大概是為了讓您變得更堅強吧?」
小勤感到,那個像小狼的人是有能力愛的。畢竟在久遠的過去,當大地在結霜時,天上那一輪明月將清輝灑到過他的皮膚上。小勤的心在呼喚:「齊三哥,齊三哥……」齊三哥遇到了挫折。他需要她的鼓勵,所以才會站在這裏同她溝通情感。
「小勤小勤,我心中……我,我要儘力!」
「恭喜恭喜!」
「是啊。」
齊三坡在心裏暗想,這個姑娘是多麼有個性啊,大概是文學滋養了她的個性吧。這裡是真正的文學之鄉。他一直想得到鴉姐和作家晚儀的指點,可是還沒有找到機會呢。剛才他聽到小勤說他是讀書會https://read.99csw.com的特殊成員時,內心一陣興奮,可他還是克制著自己。看來有辦法了,他已經引起了小勤的注意,他希望她今後繼續關注自己。哈,這個讀書會真妙!他知道那位晚儀老師是年輕人的楷模,她的文章妙不可言。
小勤像以前一樣將齊三坡送到大路的那一邊,目送他飛馳而去。
「啊,我究竟做了什麼善事,讓這種福氣降臨到我頭上?」
不知為什麼,這位身材英武的齊三坡沒有和同伴們一起去學習做一名獵人,卻獨自來到飛縣,加入了飛縣最大的房屋裝修公司,成了一名裝修工人。
「那會是什麼樣的一位愛人?大家能否設想一下?」小勤提高了嗓門。
明:這是種古老的戀愛方式,我因它而獲得了幸福。
「小勤是讀書會的台柱。」鴉笑眯眯地說,「我可捨不得把你嫁出去,將來我們要招一位女婿進來。」
到了深夜小勤才記起她曾與齊三哥約定,兩人要做終生的文友。激|情的浪潮在她年輕的胸膛里起伏,天快亮了她才昏昏睡去。
他的話被打斷了,一大群人往他們這邊走來。都是年輕的書友。
「我?我在等一個形容詞的到來。讀這本書時,每當我快要形成自己的意見了,又有一團陰雲飄來,把我看見的形象弄模糊了。明是了不起的女性,她能承受任何打擊。在書中,種種預兆對於她來說都是那麼不利,她是那種處變不驚的類型。在生活中我也遇到過這一類人,她們能扭轉乾坤。」齊三坡說。
「你們兩位是不是在約會?」他們問道。
小勤在捕捉齊三坡的目光,可不知為什麼,那目光今夜顯得撲朔迷離,也許是月光的作用?
齊三坡說了這番話之後,四周響起嗡嗡的低語。那也許是焦慮的渴望;也許是鍥而不捨的尋求;也許是熱烈的傾訴……大家都想交出閱讀的試卷。
「可我並不是要誇獎您。飛縣這個文學之鄉和它的人們具有一種特殊的風味,我來到這裏就像中了魔似的。我沉下去,沉下去……正像我讀這本小說的感覺。小勤,您也是我的引路人。我一直讀小說,讀詩歌,可直到現在,我才有點上路的感覺了。那裡面有樣東西等著我們,您說是嗎?」
「請您原諒,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說出我的感覺。」
「為什麼您要否認?有野心並不是壞事啊。」小勤板著臉說,「問題是什麼樣的野心——您是想出人頭地,還是想為文學獻身?」
「是那種有節制、有判斷的,不顧一切的熱情。」
齊三坡彷彿聽到了小勤的心聲,他坐下來,緊緊地握住了小勤的手,他沉浸在他倆之間產生的「文學性」的愛戀之中。這種深深的慰藉令他多日來的痛苦一掃而光。
傍晚時分,飛縣的空氣變得潮潤起來,有一種像剪刀剪鐵絲的聲音在周圍響起。小勤豎耳傾聽。
「嗯,有道理。」
「齊三哥,您同我談話是不是有點遷就我?我水平不高。」
「沒關係。親愛的齊三哥,需要我幫忙嗎?」
「我正是這樣!不過我不應該太焦慮。我做不到像您那樣沉著。我想,這是過去的生活給您的饋贈,我真羡慕您啊。」
齊三坡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出現在讀書會了,小勤一天比一天焦慮。讀書會上,關於《嫁一個好兒郎》這本書的討論仍在繼續。因為不知不覺地,每個人都在續寫這本書。這本書激起了大家的創作熱情。書友們不僅設想自己在那種情境中的可能的行動,而且還設想他們的領頭人齊三坡——他的可能的判斷;他怎樣找到出路;他將如何對待他的愛人等等。書友們之所以這樣做,也許是因為齊三坡身上具有他們每個人的氣質——小勤這樣想。
「齊三坡先生,您是來讀書會演講的嗎?」她說,還不屑地撇了撇嘴。
「您說得對,所以我們才都喜歡這樣的小說啊。」
明:我知道您想說他不能給您所想要的實在感。他也不會談論他的愛——永遠不會。可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愛的方式。這也是文學的方式,即:一方描述,一方沉默,沉默的那方在描述的那方的感知中存在。作為描述人的我,又因我的沉默的愛人讓我描述,便獲得了愛情。
「可一位男孩具備了這些條件,早就被別的女孩抓走了。」
「是啊,我們早就開始文學的約會了。」齊三坡說。
「所以我對您有點崇拜呢。」
討論會散了之後,齊三坡磨蹭著沒有離開,小勤也沒有離開。他倆鎖好了門,又走到玫瑰花園裡去談話。
記者:您同他的愛情已經持續了兩年,我還是沒九九藏書有鬧明白:他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那麼,鴉姐認識她嗎?」油麻焦急地問。
「我?我是從齊三坡身上看出她的倩影的。她從不出現,正如這本書裏面的主角的愛人。當然,齊三坡並不是在演戲,可這本書給了他生活的力量,讓我們耐心地等待他的回歸吧。」鴉說完這些就出去了。
後來他倆又說了些相互鼓勵的話。這時發生了一件事:在大路的對面傳來小動物被咬住的慘叫,那叫聲無比絕望,令他倆毛骨悚然。
「小鬼,你成長得真快!快確定目標吧。」
「她?」齊三坡問道。
齊三坡說這句話時就熱情地摟住了小勤的肩膀。
「鴉姐,你覺得我是屬於什麼類型的?」
「是啊。你瞧,最優秀的人才都在往這裏聚集。」
後來他倆像夢遊一樣游到了外面的玫瑰花壇旁邊。
「她的消失令齊三坡絕望,可他仍在費力地尋找那條小路。在霧中,人眼像貓眼一樣發光,可什麼都看不見。」書友油麻這樣說道。
「難道您就不想有一個結論嗎?」她的語氣有點焦急。
他們一齊湧進了會議室。
齊三坡到得很早。小勤則吃完晚飯就立刻跑到玫瑰花園裡來了,玫瑰花園就在會議室的前面。齊三坡笑容滿面地迎向小勤。
小勤很久都沒有睡著。不知為什麼,她竟然設想起晚儀老師的處境來了。她想,如果她小勤處在晚儀老師的處境,她會怎麼樣?她應該也不會頹廢,就像小說中的明一樣。齊三哥的感受力真厲害,他說:「就像不可能頹廢似的。」嗯,有一種東西在支配她周圍這些人的情感。男女之愛是最好的,但並不是唯一的。不過說到底,晚儀老師也得到了愛,因為愛是各式各樣的。齊三哥說飛縣人傑地靈,她是飛縣人,所以她在他眼中才顯得可愛。她可別讓自己變得不像飛縣人了啊。比如剛才她考慮配得上配不上的問題,就不是飛縣人的胸懷了。小勤更願意將她對齊三坡的感情稱之為「文學性的愛」。一定不要考慮太多!只要她和他還在這個文學圈子裡,只要她還愛文學,她就可以愛齊三哥!現在她覺得自己特別能理解那些小說了,她有了從前沒有過的新體驗,可見只要真正愛上一個人,而且是文學性的愛,人就會變得聰明起來。文學,文學,那是人的樂園啊。是因為這個,齊三哥才要把文學作為他的終生的事業嘛,什麼獻身啦,出人頭地啦等說法怎麼比得上文學給人帶來的極樂?齊三哥真深沉,她小勤就愛這種類型的人。她小的時候愛過獵人阿迅,後來又愛過作家征,可是那兩次都沒有像現在這麼專註,激|情也沒有這麼強烈。這是因為那些日子里,她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具有「文學性」,那時她還是小女孩,不懂得人的情感這種妙不可言的東西。現在她也想像齊三哥一樣將閱讀文學當作一項事業來追求。想想看吧,這世上還有多少書她還未讀過啊,這將是一個多麼漫長又多麼激動人心的歷程!而且還有齊三哥和她小勤一塊「在路上」!
「是沸騰的夜晚。」媽媽的聲音響了起來。
下面的話她就聽不清了,因為她吃驚地看見齊三坡皺了皺眉,這在他可是很少見的表情。接下去他的表現更是出乎小勤的意料。他站了起來,兩手撐在桌面上,開始滔滔不絕地、很快地講話。他的大意是,愛情這種事,衡量是可能的,但冷靜是絕對不可能的,除非那已經不再是愛。如果是他,他也會有衡量,但這個衡量是以熱情為前提,不是以冷靜的估算為前提。這篇小說中的明也從未對雙方的情況作過超然的估算。他贊成明的選擇,還因為這是雙方做出的選擇,他們雙方的這種默契已經具有了很高的文明程度……小勤看見齊三坡在流淚。她大大地被震撼了。原來他另有隱情!小勤恨自己的麻木。
「您的思想真可怕,不過我也是這樣想來著。我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的?我有點膽小……啊,真深奧啊。」小勤說著就怕冷似的搓了搓手。
最後說話的是鴉。鴉在討論中一直站在暗處。
「我當然想。可是有一些更深的東西在背景中,那會是什麼?我常常在閱讀中等待我自己,您也是這樣嗎?」
「我覺得明的愛人並不是被動角色,也許竟是他在掌握著整個過程的節奏呢。我願意這樣想。您怎麼看?」小勤激動地說。
記者:對,是握了手,我記得那種感覺。不過——
她看見了那熟悉的剪影。
齊三坡接下來講了一個非常黑暗的故事。故事裡頭好像有一個人在不斷地發誓,雖然小九九藏書勤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事在發誓。小勤對故事中的人站在大街上發誓這件事感到憂慮。「這種決絕會不會是出自愛?」她問齊三坡。「有可能。不過也有可能是出自恨。」齊三坡心神不定地回答,「多年前,我和您都恨過各種各樣的人和事件,那種恨造就了人的個性。說起來,恨和愛是一個東西——我們的母親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
「這次遠行讓我交出了閱讀的試卷。愛的激|情即是渴望鏡子的狂熱。然而現在,我的鏡子不再適合我了,鏡像模糊,它正在不斷地遠離我。我想,它正在轉變為另外一面鏡子。我心中對愛人充滿了感激。」
「她。」小勤像迴音一樣說。
「對於我們,愛,永遠不會帶來頹廢。」齊三坡說。
「可以算是吧,我喜歡說話。請問小姐貴姓?」齊三坡心裏有點高興。
「她不可能完全消失,因為齊三坡自己就是她。就像我們也是齊三坡。每當我遇到困難,我就在心中呼喚:齊三哥,齊三哥……」小翼說道。
「小鬼真的長大了啊。有目標了嗎?」
當討論變得熱烈起來時,小勤發現齊三坡的表情有點走神,而他那張年輕的臉容光煥發。小勤暗想,會不會是因為剛才的事呢?她不能確定。她雖小小年紀,但已懂得了這種事不能一廂情願。她聽見阿麗在對面說:
「我回來了,親愛的小勤。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因為有緊急的事需要處理,此外路途遙遠,沒法傳達信息。」
「你?你是心氣很高的女孩。你想找最好的——外表要英俊,還要才學高,性格深沉又熱烈,還要喜歡文學。我說得對不對?」
小勤感到釋然。她在齊三坡的耳邊說:「讀書會是我們永久的家。您不會忘記這一點吧?您的到來讓我欣喜若狂。」齊三坡低聲回答她說:「我永遠不會忘記這裏。這裡是我的家,也是故鄉,花壇里的玫瑰夜夜在我的夢中開放。即使我的戀情失敗了,我胸中的激|情又轉移到了這裏。文學是我的不變的情人。」
「小勤,你還沒回家啊。我剛從晚儀老師那裡出來。」鴉說。
「齊三哥,我永遠會是您的忠實的讀者。」
看到這裏,小勤便暗笑起來,肚子都笑痛了。多麼暢快的小說啊,竟能如此地引起她的共鳴。笑完后,小勤便做出了決定:下次見面時,她一定要拉拉齊三坡的手,他的那雙大手一定很有力量,她已經仔細地觀察過了。既然她同齊三坡之間有感應,她小勤就得繼續加強這種感應。「齊三哥,齊三哥,小勤想你想得多苦啊!這種思念又是多麼甜蜜啊!」
「媽媽真敏銳,我的運氣全是因為媽媽!」
小勤姑娘有了一位男朋友,他並不是她以前崇拜過的作家征,而是孤兒團的頭頭齊三坡。這事的開端有點蹊蹺。
「齊三哥,您能和我講講您從前在紗廠時的事嗎?」小勤試探地問。
「諸位請注意,我認為愛情並不總是很美的,分手也並不總是很可怕的。有些愛經過冷靜的衡量之後,會感到與其維持還不如……」
「是位攝人心魄的女性——極為不幸,卻自強不息。」
「仇恨又造就了一種無限的寬容,對嗎?」小勤看著他的眼睛問。
小勤將他送到那條小路上,他的摩托車一會兒就不見蹤影了。小勤想,他對自己的愛人是有非常高的要求的。那麼,她是不是配得上他?不對,她不應該往那個方向想得太多,配得上配不上這一類問題真無聊,又不是做買賣!
她看見一個黑影正在向她移近。
「小……勤……小……」好像是書友在喊她。
「您可以對別的女孩去說這種感覺,而不是對我。」小勤翻了翻白眼。
「沒有。明不也正是這樣嗎?就像不可能頹廢似的。」
「您就像美麗的文學使者。」
「叫我小勤吧,大家都這麼叫。我是書店的店員,鴉姐的助手。鴉姐要我關注讀書會裡的一些特殊成員。」小勤的聲音像唱歌一樣好聽。
「玫瑰,玫瑰……」小勤聽到自己說夢話一般的聲音。
小勤盼著星期五快快到來,因為星期五的晚上他們就要討論《嫁一個好兒郎》這本書的結尾了。小勤覺得自己還不能完全讀懂這個結尾,她急於要聽聽齊三坡的意見。書的結尾是這對戀人的決裂,那種決裂很冷靜,並不傷感,因為雙方都在憧憬著什麼更好的東西。戀人們用力擁抱之後就分手了。
「難道只有這兩種選擇嗎?可是我既不想僅僅出人頭地,也不想為文學獻身。我在讀書會演講是因為我想同人交流文學感受。我認為自己有文學素質,想在這方面九-九-藏-書努力追求,如果能出人頭地也不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卻是要做自己喜歡的事。這是我從多年的獨立生活中得出的認識。說到獻身,我鑽研文學又沒有犧牲什麼東西,談不上獻身,其實我反而因此得益。哈,我又開始演講了,本性難移——我是個文學迷。」
「她離開我了,她為什麼離開我?」
「我感到您快要開始寫作了。」小勤高興地回應。
「媽媽,我是不是有點好看?」小勤問母親。
「那倒也不見得。我總覺得小勤的運氣不會差。」
第二天,太陽明媚,南風輕拂樹葉。小勤在早晨聽見山裡飛來的那隻陌生的鳥兒在反覆地說:「姑娘,姑娘……」
心眼實在的小勤愛上了實實在在的裝修工人齊三坡,但她愛得超越,而且保持了自己的獨立性,這大概是飛縣的風土人情對她的性格的滲透吧,還有那些文學書籍的影響。在這之前她的愛(或者更正確地說,是迷戀)都是很虛浮的,不過是一般的對於異性的渴望罷了。而這一次完全不同!在小勤的想象中,她和齊三坡的戀情是很有前途的:他們倆都愛文學,都想在這個領域里努力發展自己,而且他倆在同齡人中的文學修養和素質方面都是最好的。這也就是說,他倆可以在這條道路上攜手奮進。啊,那該多麼美妙啊!小勤還特別喜歡齊三坡勻稱的身體,她想,那是在苦難的生活中打造出來的美麗的事物。她很想抱一抱他,也想被他所抱,可是她得克制自己,讓雙方有更多的了解和適應,在現階段,做文學上的朋友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啊,我正是這樣想的,您太了解我了,多奇怪!為什麼分手?完全沒有道理。這兩位,明和陶,分明是和諧的一對嘛。」小勤說。
「媽媽真深奧。」
「小勤,我對您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呢。飛縣真是人傑地靈啊。您是在這裏土生土長的嗎?」他熱切地問。
「晚儀老師的那位對象很久沒有來了啊。」
小勤微微發抖,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
「小勤正在發育,也正在變得好看。」母親高興地回答,「我故意說讓你嫁到外省去,是考驗你的意志呢。」
那是一個有點詭秘的夜晚,外面忽然下起了暴雨,年輕的書友們傾聽著雨打在台階上的響聲,在閃爍的燭光中討論《嫁一個好兒郎》這本書。小勤記得她同坐在對面的齊三坡一唱一和,把握著討論會的大方向。她甚至感到,齊三坡那些模稜兩可的話語在撫摸著自己的肉體。雖然當時她並沒有給他以同樣熱烈的回應,只是像在做冷靜的文本分析,但在黑夜裡,當所有的人都睡著了時,她還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回放那些話語,那些說話的表情,某個意味深長的手勢,以及自己當時的表現。她覺得他應該是對她有很大的好感的,他看她時的目光一點都不躲躲閃閃,那是知音之間的一種交流,一點就通,心領神會。如果再進一步的話,可不可以說是愛?她想起齊三坡說過,工作之餘來讀書會這件事,是他生活中的意義,因為這裡有他追求的事業,也有最親密的朋友。齊三坡在夜間的討論中也表示出很欣賞主人公明的戀愛的方式,當他說出他的感受時,小勤就覺得自己在同他擁抱——他的感受那麼深情!雖然也許不是沖她小勤而來的。唉,要是她也能寫出這麼美的小說,齊三坡的愛也許就是沖她而來了。但小勤並不認為她自己能寫小說,她願意當最好的讀者,她一貫對自己的寫作能力評價不高。她覺得齊三坡應該去寫小說,這樣她小勤就可以永遠做他的讀者。
工作之餘,齊三坡便騎著摩托車風馳電掣般地奔向鴉的讀書會。由於他對於文學的獨特體驗和他的鑽研精神,很快他就獲得了青年書友們的崇敬。他成了讀書會的核心人物。有人送給他一個外號,叫「自由之鷹」。十七歲的齊三坡聲稱,文學將是他要追求一輩子的事業。由於讀書會裡有真正的作家和讀者,還有活躍的討論,齊三坡就迷上了讀書會。「我要和鴉姐的讀書會一塊成長。」他說。
「哈,小勤,那可不是您的本性!」
「我估計您會在這裏。我們都覺得這個結尾出乎意料,對嗎?」
「您喜歡演講,這就是特殊,我注意您好久了。只有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才總在演講。哼。」
「您給讀書會帶來幸運。」
「好!早一點確定目標啊。」
「我保證以後不再說了。」
「現在一切都在好轉。您,還有書友們,你們一直在幫我。」
「我太普通了,從來沒人崇拜過我。謝謝您的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