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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鬧市中的「公墓」

(二)

鬧市中的「公墓」

「你認為我是獵奇嗎?那你就弄錯了。你看,這個房間面向大海,開往東海的船隻都會在這裏出現。」他一邊說話一邊拉開窗帘。
「房產證?那東西沒什麼用。你是70年代出生的嗎?」
「我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媽媽。」
「我要走了。」她站起來說。
「怎麼會這樣?」
段小姐翻了翻眼,皺著眉頭回答:
呂芳詩小姐一推開衛生間的門就被上面的那兩盞浴燈刺痛了雙眼,接著她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她聽到了曾老六溫和的次中音,曾老六用那雙長著老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牽著她來到客廳坐下。這時那女人已不見了。呂芳詩檢查了每一個房間,沒有發現她。
「可我是知道的。我們這種人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
「就是這樣的,芳詩。我在想是不是要將鐵門加固一下,免得那種人老是溜進來。你看,我連自己店裡的生意都不去管了,林姐一定氣壞了。」
「看情況吧。我想你不會在乎的。」
呂芳詩走到廚房裡,檢查了煤氣灶,一切都正常。
「請問您是原來的房主嗎?」她有禮貌地問。可是立刻意識到了她的錯誤,窘得一臉通紅。
「我姓桃,你叫我桃子好了。可是這有什麼關係?啊,我頭疼死了!會不會出事?他們怎麼會派你這種人來?」
呂芳詩小姐變得很沮喪。從前那個對性|事充滿興緻的曾老六已經消失了。可是他的目光是多麼熱烈啊,那目光幾乎要將她融化。他興高采烈,一下打開這扇窗,一下打開那扇窗。呂芳詩看到房裡共有三扇大窗,這是很不同尋常的。但窗外黑黑的,看不到任何景色。她低頭看了看手錶,才中午11點多,怎麼會這樣黑呢?這時她又聞到了曾老六頭髮里的沙漠氣息。她知道他總是往那邊跑,中了魔一樣。當初她不就是因為這種氣息才被他迷住的嗎?他,還有「獨眼龍」,他們都有同樣的氣息。她在這裏越坐得久,就越覺得她與他的關係難以維持,因為他已不是原來那個曾老六了。
「芳詩,失去生活的意志可不是一件小事。不過呢,在『公墓』小區里,什麼樣的病都可以治好。」
呂芳詩小姐想觀察中介人的反應。她看到中介人板著一副鐵青的臉,彷彿在生段小姐的氣。也許段小姐覺察到了什麼,她就借口說要去找自己的小貓,然後就出去了。屋裡的氛圍變得怪異起來。呂芳詩小姐拿來椅子讓中介人坐下,可是這位青年硬邦邦地說:「不。」
「你是說那個女人?我不認識她。我把門閂得緊緊的,她還是可以進來。這是我租的房,你看這裏怎麼樣?」
她突然站起身,走到那邊關上了read.99csw.com房門。房裡一片寂靜。「桃子」好像緩過神來了。他問呂芳詩小姐:
「紅樓」夜總會的媽媽急沖沖地向她跑來,說:
「你失蹤的這些日子,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他說。
呂芳詩小姐就這樣被遺棄在段小姐家裡了,一直到天黑那兩個人也沒回來。段小姐住的是一室一廳的單元房,也同呂芳詩的房裡一樣簡陋。呂芳詩想,我們這些做性工作的人,怎麼生活上一點都不講究呢?我們的心思到底在哪上面呢?她有點兒憂鬱,她想起了地毯商人曾老六,想起他對她的跟蹤。那天她是在傢具商為她租的大房子里,那些大西北的錄像全是老商人為她租來的。她一個人坐在那裡看那些個戰爭片,有點麻醉自己的味道。曾老六走了之後她有點後悔,她決心振作起來。到「公墓」購買房產就是她要振作的一個姿態。
「這些人都是我的沒見過面的鄰居。那個時候的人們真美啊。」
「你倒是很有本事嘛。」她撇了撇嘴。
但是在後來的日子里,她再也沒法擺脫她在「公墓」小區的那個家了。她在「紅樓」夜總會很少遇見段小姐了,她總是躲著她。偶爾遇見一次吧,她就說有急事,不能與她多談。
那一天,在回「紅樓」夜總會的路上,許許多多的小鳥在呂芳詩和媽媽的耳邊吵鬧不休。下車走進夜總會之際,兩人都聞到了那種奇怪的氣味,那氣味令人尷尬,令人亢奮。媽媽鬆了口氣,做著鬼臉說:
段小姐回家時已是半夜。她開門進來,湊到呂芳詩小姐的耳邊說:
「老六啊老六,你怎麼變成這種人了?」她譴責地說。
「這就是您在等的人嗎?」她輕聲問道。
「我不會看。您是指她的著裝嗎?」
呂芳詩同媽媽一塊鑽進車裡時,聽到媽媽在說:
「門外那位小姐也是70年代的。這些年裡頭髮生了好多事,尤其是那股西北潮。你應該去過大西北了吧?很多人都將自己的靈魂留在那邊了。」
當天她就跟隨段小姐去看了房。
很久以來她一直覺得段小姐與眾不同,遇事沉著篤定,卻原來她住在這樣的怪地方。據她說,搬到這裏來的人沒有再搬出去的,最後都死在這裏。那麼賣房子給她的那人應該是個死人,現在要同她辦手續的人就應該是房主的親威朋友。呂芳詩小姐疲倦得要命,就在躺椅上睡著了。
「不對,我非常在乎。我想,我們之間要建立一種最美好的關係。在沙漠里遇險時,每次都是你幫我渡過了難關。現在你成了我的唯一了。」
「我也覺得你比較適合住那種地方。干我們這行的,只要熱愛自己的工作https://read•99csw.com,就適合住我們小區。」
呂芳詩小姐讓人將房裡的舊傢具和廚房用具搬走,全部換上新的。但是在好長的時間里,她仍然感覺得到廚房裡那種懷舊的氛圍,還有卧室和小客廳里那種空虛惆悵的氛圍。她在「公墓」小區碰到了一件不合常理的事。
「老六!」
「芳詩嗎?你下來吧,那種地方不能久待。」
「我能不能住在你這裏呢?」
「我在等人。」他說,「我不能同你打交道,我要通過那個人來交接房屋。這是必要的手續。你不要以為你拿到了房產證,這房子就屬於你了。事情遠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必須和我一塊等他。」
她坐了下來。不知怎麼的,她突然覺得自己輕鬆了。她這樣急吼吼的,到底是為了什麼?她真有什麼事要急著去完成嗎?她平靜下來了,甚至對眼前這個黑大漢產生了好奇心。
「桃子」目不轉睛地望著走道那頭的女人,呂芳詩注意到他的眼神正在逐漸變得恍惚,他的手也在顫抖。她回想起段小姐對「公墓」的描述,在心裏猜想眼前發生的事會同什麼有關。
呂芳詩看見了大玻璃窗,外面黑黑的,哪裡有什麼海呢。她也看清楚了曾老六。她心裏升起對這個男人的慾望。但是她的慾望沒有得到回應。曾老六激|情洋溢,兩眼像星星一樣閃光,他用手指著那玻璃窗讓呂芳詩小姐看海鷗,看落日。他緊緊地摟著呂芳詩,但她知道他沒有性的衝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用閃電般的動作打開一把電動剃鬚刀,仰著脖子在那裡划來划去的。呂芳詩小姐感到很厭惡。她站起來準備走了。
「是你的房主。他不願進屋,他們都是這樣。你明天搬來就是,我剛才給你辦好了房產證,你把錢匯到這個賬號就是。」
呂芳詩看見門口那裡從外面伸進來一條瘦腿,穿著黑褲子黑鞋。
「沒有期限。」
「她受傷了嗎?」呂芳詩猛地一下清醒過來,問道。
「真的嗎?你會來同我一塊吃晚飯,對嗎?」
呂芳詩小姐已經鎮定下來了。她在腦子裡飛快地轉著念頭。她想,這名大漢不可能是死去的房主,可能是房主的兒子或親屬。那麼先前從門縫裡伸出一條腿的那位又是誰?也可能房主根本就沒有死,是段小姐在設迷魂陣,故意說他或她死了。那麼,她又是什麼目的?
「是啊。」「桃子」說,「你看她的品位如何?」
「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嗎?」她問段小姐。
「千萬不要提什麼著裝,你會讓人笑話的。」
呂芳詩像夢遊一樣走出去了,曾老六竟然沒有來送她!到底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她搖搖晃https://read•99csw•com晃地下了樓。
「你怎麼問這樣的話?你連他是不是一個人都不知道。」
「天哪,出了什麼事?我這就下來。」
「這房子真的歸我了嗎?」她陰沉地問。
段小姐說話間那條腿已不見了。她將一包東西塞到呂芳詩的挎包里。
「我也想買啊,你們那裡還有房源嗎?」呂芳詩的兩眼閃閃發亮。
1115號房間的門敞開著,房間的位置和格局都和段小姐的房子相似,房裡的傢具也是很簡陋,就是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再呢,卧房裡有一張床一個衣櫃。她正在疑惑房間的門怎麼會沒有鎖時,一個黑大漢從廁所里出來了,呂芳詩小姐有點緊張。
呂芳詩小姐記得自己起先是同那位中介人和段小姐站在她家裡欣賞牆上掛的黑白照片。那時她定下要買的二手房的房主還沒回來。鏡框里的照片上都是一些古人,一律穿著奇奇怪怪的、不知哪國的服裝。而且所有那些男男女女臉上的表情都是在打瞌睡。段小姐說:
她走進小小的廚房。廚房裡的幾樣設施似乎要勾起她的回憶。那是什麼樣的回憶呢?比如這個鐵鍋,這個抽油煙機,這個煮蛋器,她在什麼地方見過它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那電飯鍋的電子計時器突然叫了起來,弄得她膽戰心驚。啊,黑大漢煮了一鍋大米飯,難道他是為她煮的?他說她將要同人在這裏約會,是什麼意思?在這個小天地里,呂芳詩感到自己的任何動作都沒有定準。她去拉冰箱的門,拉不開,一用力,冰箱差點翻倒在她身上。她連忙退出了廚房。
「我剛買房的時候聽到流言,說那裡住的全是死人。我差點就打消了住進去的念頭。我們那裡面的高樓都有上百年房齡了,也不知誰給它們取了個這樣的名字。不過呢,這名字聽順耳了也不錯,你說呢?」
「應該是吧。我有房產證。」
「那是誰啊?」
「我叫呂芳詩,我買了您的房子,這是房產證。喏,這是我的名字。我很抱歉打擾了您。如果您還沒準備好,我明天再來。」
呂芳詩小姐醒來時已是上午11點。段小姐出去工作去了。桌上放著煮好的雞蛋,還有麵包,奶粉。一張紙條壓在杯子下面,段小姐在上面寫著:「11樓的1115號房間是你買下的,你可以去看看。」呂芳詩小姐心裏想,一定是段小姐幫她付了款,所以才有房門鑰匙了。她舉著那兩片很舊的銅鑰匙朝著亮光處仔細打量,實在猜不透她的同事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將雞蛋和麵包就著沖好的奶粉吃了,收拾好房間,就下到11樓去看自己買下的房子。
「我看房主今天不會來了。」他忽然又說。九-九-藏-書
「老六!」
呂芳詩小姐從她坐的地方向前望去,看見了長長的樓道。真奇怪,樓道怎麼會那麼長呢?有一個年輕女人從遠遠的盡頭往這邊走。她等了好一會,那人還在走,有點像原地踏步。她的腳步聲清晰地響著。
「比受傷還倒霉,她失去了生活的意志。」
「有的人從事著不光彩的職業,從來沒有做自我批評的習慣,為什麼呢?還不是因為惰性太重嗎?!『公墓』是一個鍛煉人的地方。」
「難道你不覺得我們的感情最適合在這裏開花結果?」
京城有一片貧民住宅,那個小區有個奇怪的名字叫「公墓」。呂芳詩小姐是從她的同事那裡得知這個地方的。當時她聽到這個名字,感到很新鮮。
呂芳詩那彎彎的眉毛跳了幾下,她想,這是不是凶兆?
來到大樓外面,她用力吸進一些新鮮空氣,恨不得將樓里的氣味全吐出去。可是這是自己今後要居住的地方啊,她不是已經買下了一個單元房嗎?她忍不住又將房產證拿出來看了看。沒錯,寫的是她的名字,房管局的印章也很清晰。「桃子」剛才說房產證沒什麼用,他的意思是不是像這種房屋你想擁有就可以擁有?這個念頭令她感到害怕。她安慰自己說:「沒關係,我還有時間。我可以想清楚再決定。大不了浪費一筆錢罷了。」
「啊,你在笑話我吧?你不是買了房嗎?我們離得很近。」
呂芳詩偷眼瞟著他,看見他的樣子很傲慢。她立刻敗下陣來,垂下頭,快步溜到了外面。那一刻她覺得「公墓」這個名字名副其實。
「你還不相信啊。這是你的家。我要走了,我已經習慣了餐風露宿的流浪生活。我祝你好運。」
她同曾老六是在名叫「烏鴉」的高個子女人家見面的。那女人皮膚白晰,明眸皓齒,有點像戲子。呂芳詩在樓梯間被這個女人叫到她家裡去,心裏莫名其妙地痛苦起來。
「段小姐出事了,我們已經將她送回樓里,是她要求的,她神智清醒……」
「呂芳詩小姐,你到哪裡去呢?這是你的房子,我是你的客人。我知道你今天有個約會,就在這房裡。不過呢,你約會的對象是不會出現的,還不到時候。你聽到駝鈴的聲音了嗎?」
「我頭疼得厲害,是不是煤氣泄露?你到廚房裡看看好嗎?」
有一天,她忍不住向這個樣子難看的老頭建議:由她送一把椅子下來給他坐。
「他來了,你看!」
那人在椅子上坐下來,也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向她抱怨:
「我不知道。我還沒有弄清這是什麼地方。這套房,你租了多長時間?」
「你是新房主嗎?」
段小姐讓她到她床上去睡。她還說她自己不睡,因為夜裡樓九*九*藏*書里到處是好玩的事,她要走家串戶,娛樂娛樂。呂芳詩很想同她一塊去,但實在困得睜不開眼。段小姐就拉著她將她推到床上,熄了燈,自己離開了。呂芳詩小姐睡在那舒適的床上,卻並沒有睡著。有一個念頭煩擾著她:「獨眼龍」會不會也住在這個小區?不知怎麼,她認為如果她知道「獨眼龍」也住在「公墓」,她就不該買這處房子。可是她想不清這裏面的道理,她太困了。
「可是我們約了他啊。」呂芳詩焦慮起來。
「你不要走。」「桃子」揮了一下手,命令她坐下。
「我沒發現不對頭的地方。請問您貴姓?」
她應該回到段小姐家去,可段小姐不是上班去了嗎?那房門已經鎖了,她進不去。呂芳詩想了想,拿出手機來撥通了曾老六的電話。曾老六的聲音在電話裡頭又細又弱,彷彿是從另外一個星球傳來。
呂芳詩小姐一邊同媽媽往大路那邊走,一邊陷入了奇怪的冥想。
「我是不知道。」呂芳詩小姐嘆了口氣。
他一去就沒回來。
公寓樓下的傳達室是住戶們取他們訂閱的書報的地方,那間傳達室卻是一間空房。一個老頭每天站在裡頭,他沒地方可坐,只是隔一會兒出來溜達一下。空房的四壁全是骨灰盒,他們的書報就放在骨灰盒上面。呂芳詩訂的報紙放在進門右手邊的那個盒子上,老頭囑咐她記住那個地方。
「你的男朋友在澡盆里。」那女人說,朝衛生間努了努嘴唇。
她進了電梯。有個男的也在電梯里同她一道下樓。那人的臉隱沒在陰影里,他的身材很像「獨眼龍」。呂芳詩小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她很想看到他的臉,可就是看不見,因為兩盞燈裏面的一盞壞掉了。不過「獨眼龍」是不可能在這裏的,他兩天前去西北了。
「那個戲子是我們的敵人。你來了她就溜了。」
「那麼他今天會來嗎?」
「大概是吧。我現在糊塗了。」
老頭的臉立刻陰沉下來,說:
媽媽的目光迷惘而傷感,臉上黑黑的,好像一下老了十歲。
「那是個淫|盪的小區啊。」
他的眼睛很大;他老是翻白眼;他翻白眼的樣子很可怕。呂芳詩小姐記起十多年前,她還是一個小女孩時,在外公家見過一個喜歡翻白眼的老人,那個人同這個人長得很像。那時她以為老人看不見她,就在她鼻子底下搞鬼,結果呢,老人全知道了。
「約了又怎麼樣?他可不是那種你叫他來就來的人。我去看看。」
他收好剃鬚刀,提著他的小包要出門了。呂芳詩覺得他的軀體一下就縮小了許多,他不再是黑大漢,成了一個輕飄飄的單薄的中年男子。他走出去時一點聲音都沒有。呂芳詩感到空氣里有傷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