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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純凈的氣流中蛻化 第二章

在純凈的氣流中蛻化

第二章

「你和我見過面了,我是說今天,我們有種種的渠道。」他說。
白鳥們來了之後,她腦袋裡的石頭就消失了,即使整天呼吸著飽含塵埃的空氣,裏面仍是空空如也,這種感覺使她覺得怪異和不安。她現在還不習慣頂著一個空空如也的腦袋走來走去。白臉人說不論什麼事都會習慣的,他說得那麼肯定。另外的人,比如說那位女友,腦袋裡既沒有石頭,也不會空空如也,所以她坦然地走來走去,用不著去習慣什麼。偏偏是她,就出現了這種情況。要麼腦袋裡長滿石頭,要麼空空如也,二者必居其一。她這一生,總在被一種東西牽引著作出這種沒有選擇餘地的選擇,她總是不能像那位女友一樣坦然。從前是因為腦袋裡的石頭,現在則是因為腦袋裡的空洞。
「這就行了。」
「你總是跑。我看我們可以做某種工作,將你的思維固定在你原來所在的框框內,就像那些棲息在你院子里的鳥兒。跑還是要跑的,但這種工作也十分有趣,每一件事和另一件事都相輔相成。」
這種情況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整個青年時代都這樣。凡做什麼事,她總愛矯枉過正,用很大的力氣,往往適得其反,這已成了她生活中的規律。比如剛才上床時還夢想去跳舞,細細想過後又為跳舞的事害臊得要死了。沒有人會像她變化得這麼迅速吧?有時她的思維方式真像一條變色龍!
這些天里,她曾設想了這樣一個場面,就是她奮力衝到院子里,白鳥們一齊撲上來,用尖利的長嘴將她啄成一團肉醬。假若她衝動起來,這種事會不會發生呢?這種形式是她最厭惡的。
「我要去的。請你告訴他,就是這些鳥擋了我的路。」
「當然,我們總是見面的。那些鳥兒一點也不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可以這樣誇口。還有種種的事,都有根源。」勞心神不定地微笑著,用指頭做出一種奇特的手勢。
十幾隻鳥兒一字兒排開,羽毛豎起,睜著兇惡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瞪著她。勞怪叫一聲,瘋了一般跑回房裡,將房門閂好,癱在地上坐了老半天才恢復過來。她用冷水洗了一個臉,整理了幾下頭髮,安慰自己說:「一切都要過去的。它們不會永久住下,廚房裡的糧食吃完了它們就要飛走,否則只有餓死。」
有一次,她坐在裡屋里,突然聽見院子里有種喧鬧的聲音,伸出頭一看,原來是十幾隻半人高的白鳥在走來走去,「嗷嗷」地叫著、拍打著翅膀,弄得滿院子灰塵。這奇特的景象使得勞熱淚盈眶。
天漸漸黑了,勞記起應該吃晚飯。她打開門,穿過院子到廚房去,于昏暗中踩到了一隻鳥兒的背上。它悶悶地呻|吟了一聲,任憑她從它身上踩過,這種姿態使勞覺得分外地厭惡。背上的羽毛很軟和,還似乎出了很多汗,將她的布鞋都沾濕了。她在廚房裡點燃煤氣爐,煮了一些麵條,坐在桌邊吃起來。
儘管勞對白臉人這種輕描淡寫的語氣感到憤恨,她還是暗暗慶幸自己能回到這裏。她第一次深入肺腑地感到,這個地方能給予她最徹底的寧靜。
天黑的時候,她又坐在那張梓木桌子旁邊了。也不知怎麼的,她覺得自己從早上起就一直在朝這裏走,https://read•99csw.com整整走了一天才走到。具體路線是搞不清了,總之,這一次她走得很遠、很累,她慶幸自己終於能坐下來喘口氣了。桌上有一盞很舊的檯燈,這是她先前沒見過的,因為以前來都是白天,而這一次,竟然天黑了才到他家。白臉人這一次顯得話多了些。
「是有點奇怪,你到今天才看出來嗎?」
「為什麼鎖門呢?你這個人的舉動太奇怪了,非鎖不可嗎?」女友直視著她的眼睛說。
而這十多天,她自己是靠吃什麼為生呢?她記得昨天她吃了兩個煎雞蛋,是她自己用一個杯子在電爐子上煎的。其它的就記不清了,似乎是,她每天都吃一頓算一頓,大部分時間就沒吃。現在她開始盼望那個人再次敲門了,不管是誰,最好砸開門衝進來。
五歲那年,她練慣用一根細線將許多玻璃珠穿起來,她總是穿了一半線就斷了,如此反覆,沒有一次成功。至今她還記得那些散落在地的珠子,可能那就是白鳥在她頭頂盤旋的跡象吧。別的小孩,總是能將玻璃珠穿得很好,得意洋洋地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她的手裡就總是只有一根斷掉的絲線。她無法理解事情怎麼會搞成這樣,或許是她過於聚精會神,反而用力過大而扯斷了線;或許相反,她過於心不在焉,讓絲線打了結,結果因為解不開那個結而用力去扯,扯斷了線,反正她就是什麼地方有毛病。
「任何事都可以習慣。」白臉人果斷地打斷勞,詫異地將一邊臉頰抽|動了幾下,很快又一臉模糊了。「你現在已經用不著去糾纏那些表面形式了,你怎麼還不明白。」
「你還是這樣出語驚人,真是本性難改啊。我這就陪你走出去,你看怎樣?」
「原來你沒看見它們!竟有這種事?它們就在你的眼前。這件事發生得很突然,像迅雷不及掩耳。請你告訴我的朋友,我一點兒也不習慣目前這種形式,不管實質上如何。這些鳥,太髒了,又兇猛異常,我無法理解它們,就是走近一點都膽戰心驚。」
敲門聲終於又響起來了,勞心情激動地傾聽著。門閂終於被那個狂怒的人搗爛,他(她)衝進來了。勞透過窗玻璃往外一看,原來那個人是她的女友。女友邁著細碎的步子朝房裡走來,完全沒注意到滿院子的白鳥,這是怎麼回事呢?
勞一邊想一邊緊緊地關上房門,免得塵灰擁進房裡。既然鳥兒不再來啄她的窗子,她現在可以慢慢地來思考了。還是這個同樣的院子,同樣的磚砌的廚房,一株山棗樹原先可笑地張牙舞爪,現在卻被砍得只剩了樹墩。幾十年一晃而過,房子忽然換了主人,這可是她的父母始料未及的。年輕時她一貫認為,如果長時期地夢想一件事,那件事就會落到她的頭上。這件事,她從一懂事就背著人偷偷地想,可整個青年時代,它從未變成現實,而在她快要認為不可能的時候,它忽然一下降臨了,弄得她措手不及。她確實不清楚她應該怎樣來對付自己這種新的境遇,沒人知道,除了白臉人。可他又像對她絲毫沒有幫助似的,只是暗示一下她已經確認的一切。她現在照他的去做了,無端地生出了一些信心,九-九-藏-書靜下來一想,仍是茫然。按照他的意思,她只要習慣這種茫然的心境就行了。他沒想到,人和人是不同的,她就是習慣不了,她一直在躁動,希望能有所改變,而他則于無形中將她徹底孤立起來。
「它們終於來了。」她在心裏悄悄地說,這時喉嚨里就有什麼東西壅塞起來,使她難過得想吐出來。
第三次走進這個人的家,站在屋角上,她分明聽見小石頭「噠噠噠……」地從她後腦勺那兒往下掉,她自己也被這奇迹般的響聲弄得感動萬分,幾乎掉下了眼淚。石頭掉完后,她忽然覺得異樣地空虛,無所適從。而這個時候,白臉人吸著煙捲,司空見慣似的坐在那裡等她問話。看起來,他對這類事見得夠多了。由於等了很久勞還不開口(她這樣覺得),白臉人就輕輕地告訴勞:她是立秋前的三天來到他家的,請記住這個日子。(後來勞才想起來,她去他家時其實是冬天)。
到了野地里,停下來仔細一回憶,又覺得剛才的舉動不可思議。到底怕什麼呢?或者是要避開什麼嗎?像她這種情形,可以算得是赤條條無所牽挂了,這樣慌亂地跑起來,又顯得有些做作的味道。她已經和鳥們相處了這麼久了,不管它們做出何種樣子她都不該大驚小怪的。心裏雖是這麼想,做起來可又完全不同,大概誰都這樣吧。
一隻脫毛的鳥懶洋洋地踱進屋裡,從敞開門的儲藏櫃里叼了一大塊鹹肉出去了,連看都沒看勞一眼。那隻鳥的一條腿有點跛,脫毛的地方長了瘡,勞覺得它很眼熟。這些天,她對於自己這種骯髒的環境已沒有早幾天那麼過敏了。比如現在,她吃的麵條就是鳥們啄過的乾麵條煮的,而這些鳥兒的嘴可能還吃過蟲子和什麼死動物的肉。果然是「任何事都能習慣」呀!為什麼她剛一對它們有所習慣,它們就不再理睬她了呢?前一段時間它們可是狠狠地威脅過她的。根據白天的觀察,她判斷出這些鳥兒已經部分喪失了飛翔的能力了,這可不是個好的兆頭,這說明它們有「可能」一直在這裏住下去了。白臉人說:「這隻是個表面的形式問題。」她住進他家,或鳥兒們住進她的院子,實質上是一回事。原來他說的是這個!
「為什麼要介意呢?一點兒也用不著。所有的事都一樣,我一直這麼說。」
她的提議使勞欣喜若狂。由於她的到來,一切都改變了。一股活潑的東西注入了勞的體內,頓時使她的動作敏捷起來。
往回走的路上,勞覺得自己的腳步分外有力,到踏進大門時,勞已是信心十足了。她用銳利的目光掃過那一群鳥兒,她看出來它們對她的態度已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現在它們悠然自得地在那邊走來走去,梳理著自己的羽毛,顯然已經對勞失去往日的威脅了。勞忽然從內心直覺地感到:這些鳥,原來是受白臉人的支配的!可他還裝模作樣地說:「依然有很大的興趣。」為什麼呢?當然,這不可能是他的一個詭計。白鳥們是自己飛來的,白臉人不能,誰也不能呼風喚雨吧!可他卻能預測!他全盤知道了一切。而從表面看去,就像這些鳥兒是受他支配一般。這就是他的興趣所在嗎?他https://read.99csw.com是隨便說說還是當真的?無論如何,勞一細想這事就覺得害怕。暫時看來,她的處境是得到改善了,稍往深處一想,總是前途茫茫。她天性|愛舒適清潔,要習慣院子里現在這種髒亂的狀況真是難上加難。
一切都在他的預測之中。當初他為什麼不說服她留下呢?如果留下,本質上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形式上可就大不一樣了。說到底,勞是個注重形式的人,而且她需要和人交談,一天只談兩三句那種不著邊際的心裡話就行了。她設想自己此刻正坐在白臉人的家裡,喝著有水垢的溫水,看著他吐出的無味的煙霧在屋當中繚繞。然後他講了一句話,她聽見了,卻無話可答,陷入了沉思。那正是她所朝思暮想的形式!而她當時糊裡糊塗地沒看出來,現在經過一番周折,又清楚地意識到了,她要回到那裡去。當那個人砸開門衝進來的時候,她將趁著混亂溜出家門,去他那裡,向他訴說自己種種的後悔。
勞還在痴心地等那敲門聲響起,她甚至在大白天里做了一個夢:一隻乾淨的白鳥(它們當中的一隻吧)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她就騎上它的背,它馱著她飛上天,飛到大海上空,然後猛力將她拋進了海水中,那海里巨浪滾滾。醒來后她揉了揉眼,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陣,覺得自己太小市民化了,怎麼竟會做出這種幼稚的夢來。由此又想到她這種等待的焦急心情是否也屬於小市民的感情,白臉人將如何看待她在這個房子里所想的事。
「但是我想,我還是回去的好。也許下一次,我不會這麼慌裡慌張了。怪不好意思的,我太容易衝動了。」
第二天早晨的情況有點兒例外。一早起來,勞到廚房去洗臉,便看見那些鳥兒們蹲的蹲、站的站,全都無精打採的樣子。勞一邊洗臉一邊盯著它們瞧,懷疑它們是不是生病了。它們中間有一隻羽毛脫落得很厲害的忽然伸長了脖子,似乎想叫出聲,很痛苦的樣子。勞記起它們已經好多天沒有叫過了,這就是說,它們再也不能叫了。可憐的鳥們,真是越來越懶,越來越髒了,誰會記得它們在天邊翱翔的姿態呢?勞又想,也可能它們在天上飛的姿態並不是十分優美的,只不過離得遠,又加以想象,就覺得那種姿態引人入勝了,這又是人的劣根性在作怪。那隻羽毛脫落得很厲害的鳥張了幾次嘴,沒有發出聲音,便怔怔地發起呆來,彷彿被釘子釘在了原地,一動也不動了。其它的鳥也都不動,院子里一時靜悄悄的,恐懼感越來越濃縮。她左右環視了一陣,將手中的漱口杯一扔。杯子落在水泥地上「當!當!當……」發了瘋地響個不停。勞拔腿往外跑,「臨陣逃脫」這幾個字從她腦袋裡蹦了出來。她越發用力跑,只覺得腿都軟了,呼吸也困難起來。
「什麼鳥啊?你的話越來越深奧了。你不該將自己鎖在家中,這很不好。」女友茫然地朝外探了探頭。
其實她哪裡也沒去,她躲在家裡不出門,讓所有的人都認為她去旅遊去了,她希望給別人這麼一個印象。有時候,當心血來潮時,勞希望給別人這麼一些印象,包括這個白臉無須的男子。她這樣做的時候,又害怕他https://read.99csw.com會看出端倪來,弄得自己十分狼狽。
那天夜裡,到了上床鑽進被窩裡的時候,勞還在夢想穿上潔凈的衣服,到拐角那兒去跳舞,她還設想如果起風的話,往什麼方向跑最為合適。
她倆走出房門,迎著那些虎視眈眈的白鳥們走了過去。她什麼都渾然不覺,勞卻看見了一切,又因為這看見而生出了更多的勇氣似的。走出大門時,聽見有油蛉在石板路邊叫,偶爾一回頭,看見院子里的黃塵已滾出大門。
從前,當她離得很遠地觀察這些鳥們時,它們顯得潔白、清秀、飄逸。現在它們來了,來到她眼前,她才知道這些鳥很臟,又不愛清潔。每天清早天剛亮它們就開始在院子里扑打、追逐,用大嘴啄窗戶和門。它們那巨大的身軀專橫地搞出驚天動地的響聲,使勞一身簌簌發抖,無法自制。大門是不敢出了,誰又料得到會不會遭到襲擊呢?勞不知怎麼肯定地認為,白鳥們給她的警告就是不讓她出門。萬一它們永久住下呢?後果將不堪設想。看來她將自己關起來這一著真是大錯特錯了,竟然落得個這樣的下場。也許的確,她這個人是太注重形式了。
「種種彌留之際的幻象都是錯誤的。」勞忽然說話了,自己也嚇了一跳,想不出怎麼一下子就有了這種命名的能力。勞對這類事一貫打不定主意的。「人可以忍受喧鬧,忍受粗暴,忍受臟骯,卻無法適應,何況也用不著一定要搞成那樣……」
勞又到了這裏。就彷彿是昨天才離開,這裏什麼動靜也不曾有過。白臉人搖動著塑料殼的水瓶,勞聽見水垢發出「叮叮」的響聲。隨後他倒了一杯發渾的溫水給勞,勞默不做聲地喝了下去。她內心有點負疚。聽見火柴「咔嚓」一聲,他又開始吸煙了。
「那邊的一個人,托我告訴你,他等你去他家。怎麼形容他呢?他臉上光光的。」
所以這一次,她格外小心,連大門也上了鎖。
「好,你已經看出一些問題來了。」
「如果我現在住下來,你不介意吧?」
白鳥們鬧騰了十多天。有一天早上,勞因為夜裡失眠,到早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中午。她很快就發覺院子里異樣地安靜,靜得讓人不安。她用一隻手掌擋住耀眼的陽光,快步走出房間,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勞一點也記不起這件事的起因了,也許沒有什麼起因,所有過去了的全是原因。就說她一生下來就在為這種轉折作準備也不過分。就說白臉人吧,他一直就住在那條路邊,這應該是一個事實,他的家離勞的家不遠。可是勞在幾十年裡從未注意過這個人,更談不上去他家裡了。當然在青年時代,腦袋裡並沒有那麼多石頭,頂多隻有幾顆小砂粒,完全不值得重視。所以在那個時候,即使去了白臉人家裡,也未見得就有那麼大的吸引力。說不定多次與他在街上擦肩而過,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吧!也說不定那個時候的白臉人,還是一個浮躁的小夥子吧?一個好好的人,如不是因為腦袋裡塞滿了石頭,脹得難受,決不會想去掏空腦袋的。那時,她嘗試過種種的辦法,都不見效。開始還有種心理安慰,後來她試都懶得去試了。那場暴風促成了她去白臉人家裡這件事九*九*藏*書。就是那一次,在那個角上,她第一次完成了對頭腦的改造。當時她清晰地感到體內的器官正在趨於老化,於是告誡自己:裝扮成小女孩是于自己很不相宜的,無論裝扮成誰都無濟於事。
剛剛昨天還夢想過去拐角上跳舞,現在再一想這事又害臊得不行了。而不久前,她還在津津有味地跳呢!要是她不這麼注重形式,就不會十幾年如一日地自欺欺人了。
白鳥們這一次是在勞的院子里住下了。
白鳥們大搖大擺地朝她走來,還在她的窗玻璃上用力啄了幾下,像是敲門,又像是給她某種信號。勞獃獃地站在門口,臉色蒼白,目不斜視。她沒料到自己與它們會是這樣相遇,正好是她孤單一人在家的時候。從前她也多次設想過相遇的場面,但那總是在人群中,在朋友和親人當中,她總是扮演一個小女孩的角色,而且白鳥離得也不是這麼近,遠遠地晃動一陣就消失了。白鳥還在扑打翅膀,窗玻璃和門上已蒙上了一層灰。勞聽見什麼人正在弄響大門上的鎖,那響聲越來越急切,還有點不耐煩的味道。是什麼人呢?勞無法去開門,她的腳像是被釘子釘在原地了。她的腦子裡迅速地掠過種種的可能性,其中也有最壞的設想。過了一陣,大門那兒的響聲停下來了,一個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勞鬆了一口氣,心裏盤算著怎樣將大門的鎖加固一下。盤算完了又推翻自己的計劃,認為那不過是種孩子氣,而扮演小女孩的角色實在於她太不相宜了。她感到有重新審查自己的必要,這種審查還要趕在那個人下一次到來之前。這樣看起來,門也可以不鎖了。那個人當然不至於弄不開一把生鏽的鎖,他(她)之所以弄出那麼些響聲,也是發給她的一個信號吧。
外面空曠得很,偶爾有一兩個行人在遠處走,很快又消失在視線以外。剛才在院子里突發產生的那種感覺又上升了,不過這一次勞已經有了一點準備,所以沒有剛才那麼慌亂了。每走一步,她的腳就將那些枯草弄出一些響聲。她走呀走的,周身漸漸發熱,同時就沉浸在多種多樣的熟悉的感覺里。有一次,她甚至輕輕地說了一句:「你好。」同時就厭惡地一撇嘴,對於自己喉嚨里的發音加以否定。
她記得,她不認識這個人的時候,她從未感到自己的腦袋是一隻吸塵器。她傻頭傻腦地在那條路的拐角上跳舞,大聲向過往的白鳥吹口哨,甚至還曾想象自己能夠抓住其中的一隻呢!就是在那種蒙昧的狀態中,不知不覺地,她腦袋裡的灰塵漸漸凝結、板密,成了一塊塊石頭。
這些鳥是越來越髒了,有幾隻已成了名副其實的灰鳥。看它們那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是生性如此。勞迷迷糊糊地想道:它們在降臨這個院子以前確實是清秀潔白,而又飄然若仙的,是這裏的環境毀了它們,使它們面目全非了。這種鳥,本來只適合在天邊飛一飛,讓人看了舒服。現在因為不飛,又因為懶,有幾隻的羽毛已開始脫落,像人生了癩頭瘡一樣,露出塊塊紅肉,看了叫人害怕。每次在院子里追逐完畢,它們就朝著勞的窗戶惡狠狠地怪叫幾聲,輪流用嘴在玻璃上啄幾下,這已成了它們每天的必修課了。
「這就行了嗎?」勞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