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旅程

旅程

作者:劉文
「把這杯就喝光,然後去睡覺。」
她拿了聽蘋果汁坐在沙發上,地上攤開了一隻箱子,看來他剛從外地回來。沙發上有一本夾著書籤的書,她拿來看了幾頁,發現認識的英文單詞加起來還不到十個,便放下了。
「我哪裡還用在乎什麼形象。你不知道我們部門的已婚男人里,我已經算是苗條的了。」漢聲嘟嘟囔囔地,但還是接過普洱茶去,一口喝了大半杯。
隨便吧,大不了叫外賣。她最近做家務的時候總是有些沒來由的煩躁,對生活的瑣碎與平凡心有不甘卻又毫無辦法,只能把圍裙狠狠扔在地上撒氣。趁著煲湯的時間,她開始洗澡。因為是老式的房子,水壓不足,她就在那細細的水流里一點點擦拭著自己。從堆著的瓶瓶罐罐里找出一支脫毛膏,忍著痛,里裡外外地刮著自己的腋下和腿,又用很久沒用過的磨砂膏去除腿上的死皮。洗完澡,她跑去衣櫃,從最上面的一個盒子里拿出昂貴的香水噴上,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套蕾絲內衣換上。內衣是麥克送給她的,鮮艷的大紅色,柔軟光滑的材料包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體,她不由自主走到鏡子前,學廣告里的模特那樣擺出一個個姿勢。她已經好久沒有照過鏡子了,也好久沒有關心過自己的容貌。
「好的。」她湊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她和漢聲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平淡,下午茶和高跟鞋已經絕跡了,甚至連做|愛都變不出什麼花樣。他要麼應酬到很晚才到家,要麼打遊戲打到凌晨,要麼早早就躺在床上鼾聲如雷,她說她想要,他說等明天再說吧。她有時候買了件新內衣,想換個新姿勢,他總說,都老夫老妻的了,哪裡需要來這一套。夫妻間的話越來越少,一開口就是吵架,她嫌他不上進,他反駁說,「總比你留在廣州的生活好不知多少倍。」他每次一說這句話,她就啞口無言,只好換上寬鬆的衣服去買菜,做好飯悶在鍋里,出門去和其他幾個師奶一起打麻將,打完三圈就各自回家。
小潔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但看著他立刻轉過頭去又玩起了遊戲,突然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她沒好聲氣地說:「人家阿麗老公給她留下這麼多遺產,現在她不愁吃,不愁穿,每天就是看電視,做spa,打麻將。我上次去打麻將,她還送了條巴寶莉的圍巾給我。你要是也買得起巴寶莉送給我,我天天在家伺候你都成。」說實話,她自己也只是小會計,註冊會計師的考試考了快十年也考不出,每年工資只加四百塊,頂頭上司是從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跳槽過來的,才二十六歲,賺的錢已經是她的三倍。但她的心裏有好多的怨氣,她嫁給漢聲的時候那麼美,那麼嬌嫩,好多人到她工作的酒店來住一晚,只是為了看她一眼,而現在,她的生活卻這麼平庸,這麼平淡。她還差一年才三十歲,但已經像四五十歲的師奶那樣,生命一眼就看到了頭,不過是湊合著把時間過完,然後等著入土為安罷了。
「想我了嗎?」他充滿磁性的聲音像帶著小鉤子,一下抓住了她的心,她立刻由內而外熱起來,呼吸也紊亂急促了很多,他耐性很好地一點點解她裙子的紐扣,不慌不忙,她忍不住站起來,雙手一把鉤過他的脖子,然後狠狠地吻下去。
「那就是愛了。」漢聲斬釘截鐵地說,他把手臂搭到小潔的肩膀上,一會兒又覺得不妥,立刻拿了下來,「我不知道我愛不愛阿麗,但是說實話,她從來不說我不上進,也不怪我賺不到錢,我打遊戲,她也跟我一起打,和她在一起,我覺得自在了很多。」
「那可不是。人哪有辦法說變就變呢。」漢聲搓著手說,他左腳提著人行道上的一粒石子,稍微有些不自然,「那說說看你呢?上次無意中聽到你打電話,他的名字叫麥克是吧。」
中場休息的喝一杯變成了共進晚餐,共進晚餐之後又去了文華東方酒店的頂樓酒吧喝酒。他是中國人,卻讓她叫他麥克,說話喜歡夾雜她也聽不懂的英文單詞。他給她講音樂會上演奏的勃拉姆斯,也跟她講餐桌上的勃艮第紅酒的年份,他裝作去洗手間,卻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朵玫瑰花,插在她的頭上。她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她吃昂貴的鵝肝和松露,喝一瓶比她一星期工資還多的紅酒,她站在欄https://read•99csw.com杆邊俯瞰周圍寫字樓的燈火和熙熙攘攘的車流,她覺得這個才是她當初背井離鄉想要來到的香港。
小潔把東西一件一件放回去,超市裡全是來買打折貨的家庭主婦,一個個都穿鬆鬆垮垮的師奶褲,露出壯碩的腳踝,她放回去的東西立刻被一隻肥肥的手拿走了。她抬起頭看了一眼那隻手的主人,只見一張滿是褶皺和橫肉的臉,眼睛里全是斤斤計較和不耐煩的神色。她心裏一驚,立刻從包里掏出鏡子照了照自己的樣子,用口紅和胭脂化了點妝。
「那麼。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嗎?」小潔小心翼翼地問道,最後兩個字說得太輕,麥克皺了皺眉眉頭問:「你說什麼?」但他立刻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哦,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了。」
「還好。」他想了一會兒,補充說:「她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錢,隨便給我買一件西裝都是上萬的。她一會兒讓我不要做了,一會兒說她可以去找找關係,讓我升個職,做個官。我就跟她說,我真的是個沒什麼野心的人,有工作就做,有錢就花,沒什麼特別的追求。」
和漢聲在一起時候的平淡和沉默,以及和麥克在一起時候的激|情和熱烈。她喜歡和麥克相處,有幾次,當他在快要關門的空蕩蕩的美術館里牽她的手的時候,她突然就心跳得飛快。她不再每天在辦公室裏面消磨時間,穿洗得走形的毛衣,在茶水間裏面看報紙,慢吞吞把數字一個一個打進電腦裏面,而是開始給自己找不同的事情來做。麥克推薦看的幾本書,她也去書店裡買了回來看,看不懂也堅持放在床頭,時不時翻幾頁,商店打折的時候她去買了胭脂,口紅,駝色的大衣和腳踝部位有花紋的黑色絲|襪。每當麥克打來電話,她一整天都心情愉悅,有所期待,她拿出小鏡子抹上口紅,然後拿起手袋關上辦公室的門的時候,心裏像有蝴蝶在飛。
「三文魚,帶子,鹽烤大蝦,烤多春魚。」
小潔把文件夾鎖到柜子里,和經理說了再見,等了好久的電梯下了樓,走兩個街口去搭五路公共汽車。傍晚的天空出奇的低沉,空氣濕漉漉的像是伸手就能撈一把水,五路汽車很久都沒有來,隊伍一直排到路口再折回來,一臉倦容的人們開始大幅度地按著手機,誇張地嘆氣,用腳尖踢著人行道的邊緣,只有兩個菲佣在嘰嘰喳喳說話。
「我們先做一次,如果你讓我快活的話,我們就繼續做。」小潔說。即使是和漢聲熱戀的時候,她對於做|愛也不是很熱衷,漢聲在這方便興趣不大,她也從來沒有那種強烈的慾望。直到麥克出現,他年紀比漢聲還大,相貌亦和英俊毫無關係,但卻不知為何像是在她心裏燃起了一把火,在她已經成為死水的生活里攪出了一點漣漪,她開始去書店買了會計師考試的書來看,又報名參加了一個補習班,她發現自己確實是不滿足於和漢聲的生活現狀的,她心裏還有些不安穩,而這些不安穩因為麥克的出現全都爆發了出來。她好多時候都特別煩躁,看著漢聲吃了晚飯年復一年地坐在電腦前打遊戲就氣不打一處來,她也常常魂不守舍,只能一次一次打電話給麥克。他不接電話,也不回任何簡訊,只突如其來地打給她,告訴她下一次見面的時間,地點。她像是又回到了少女時代,享受著生命中的無限可能性,對未來充滿憧憬,並且願意和麥克嘗試任何事情。
「你是決定離開他了嗎?」他簡明扼要地問道。
一年之後又是夏天,這是小潔最討厭的季節,陽光猛烈,又沒有風。在中環的高樓大廈間,小潔拎著外賣往公司走。
漢聲手忙腳亂地給她拿紙巾,又驚慌地跪在地下請罪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把桌上的食物全扔在地上,把碗砸得粉碎,還流下了兩行眼淚。
他們依然是彼此生命中那個無可替代的攜手走過一段歲月的人。而現在,他們都要和另外一個人,開始一段新的旅程了。
不遠處的地平線上,無數幢摩天大樓正漸次亮起璀璨的燈光,商場的櫥窗里擺著鑲嵌有水晶的高跟鞋,美得像是從安徒生的童話里走出來的一樣,往山頂的電車站前擠滿了背著相機準備去看夜景的遊客,穿著修身短裙的女孩們挽著男孩們的手,走向浪漫的法國九-九-藏-書餐廳。十年前剛來香港的時候,她目睹這麼繁華的燈紅酒綠,高興得手舞足蹈,興奮不已地挽住了身邊李漢聲的胳膊;十年之後,她只希望巴士能快點來,運氣好的話,還能搶到一個座位。
因為知道美貌易逝,所以她一早就為自己留好了後路。
她聽到李漢聲把包扔在沙發上,又聽到他打開了那台已經用了六七年每次開機都嗡嗡作響的電腦。他嚷嚷著熱,讓她給他拿聽冰可樂來。
「即使你不和我做|愛,我也會請你吃飯,帶你去聽音樂會的。」麥克說話的時候一臉嚴肅,彷彿他的手指沒有慢慢順著她的大腿根部滑去似的。
她看著他撿玻璃的背影,他凸出來的肚腩讓這件事分外艱難。她感到難過並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生活本身。
她十九歲那年,在廣州做酒店大堂經理的時候遇到了漢聲。那時候她美得像朵花一樣,不施粉黛就唇紅齒白,顧盼生輝,盈盈一握的纖腰配上雪白筆直的大腿,比電視里的明星還勾人魂魄。許多客人都愛她,送她珠寶,送她錢包,她只要和人上一次床,得到的小費就多過她一個月的工資。
她在過馬路的時候看到了李漢聲,他的頭髮留長了一些,看起來比去年要年輕些,身上穿著精心剪裁過的襯衫,看上去帥氣不少。
「我後來又去照顧了她幾次,她瘦瘦弱弱,那麼信任我,有什麼事都來找我,我心一軟就做了錯事。做完之後,她睡在床上,看起來那麼柔弱,那麼孤單,一無所有。她幾次三番要我離開你去和她在一起,我一直拖著,但她催得實在緊。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我辜負了你又辜負了她,無論我做什麼樣的決定都無法彌補,但是你現在有了新的約會,看起來也不再需要我,所以我想,我還是去她那裡吧。」
漢聲說話的時候連頭都沒有回,他操縱著小人在虛擬的世界里馳騁廝殺,但那句「要吃什麼全是你話事」卻梗在小潔胸口久久未散。她第一次來香港玩,他陪她走了好多地方,看她餓了,又帶她去蓮香樓飲茶。他闊氣地揮一揮手,對她說:「我請客,要吃什麼全是你話事。」她一氣要了蝦仁燒賣,流沙奶黃包,干炒牛河,叉燒腸粉,翡翠蝦餃,楊枝甘露,買單一共256塊。他拿起信用卡就簽了單,眼睛也不眨,她跟在他後面,吃得肚子滾圓,手上還提著打包盒。
「你愛他嗎?」
「可能吧。我喜歡和他在一起,認識他之後,我開始努力工作,而且竟然考過了會計師。我每周都很期待見到他。他也說,他之前總覺得我是一個沒有心的女人,即使在做|愛的時候,表情也總是茫然又冷淡,但他現在覺得我越來越熱情了,對生活也越來越有追求。」
「你這麼瘦,應該多吃點才好。」他寵溺地擦去她嘴邊的油漬,看到她果汁喝完了,立刻去冰箱里又拿了一聽給她。
「你看,我也是一個人來的,我正準備去吧台喝一杯,不知道能否邀請你作陪?」
麥克嘆了口氣,向前一步,再次抱緊她,輕輕按摩著她僵硬的後背:「我能看得出來。相信我,我比你所以為的更了解你。」
她第一次躺在麥克家溫暖的大床上的時候,麥克反覆問她:「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做完愛一般都是凌晨,打車太貴,她通常是趕早上六點零五分的頭班地鐵,回到家,做好早飯,漢聲正好拿著報紙從衛生間里走出來,她便如往常喊一聲:「快吃早飯,粥要涼了。」
漢聲是政府稅務處的公務員,九年前他們相遇的時候,他的工資是兩萬四,現在也不過是三萬五。好像自從遇到了她,他的仕途就停滯了。眼看年齡越來越大,又想要生小孩,要生小孩就要買一間大一點兒的房子,要換房子就要錢,為了貼補家用,小潔去念了夜校里的會計課,進了小公司做會計,每個月工資一萬二。合同上說考過會計師證書就加六千,但她考也考不過。
小潔打開床頭燈,繼續看那份八卦雜誌。她一直是認床的人,只有睡在漢聲身邊才能睡著。漢聲也知道這一點,他應酬無論多晚都會回家,凌晨兩點醉醺醺的,她替他脫衣服,脫鞋子,用濕毛巾給他擦臉。他鼾聲震耳欲聾,卻還是知道要把她箍在雙臂之間,讓她枕在他的肩膀上。
「一定很多人吧。」電話那頭的男聲想了read.99csw.com一下說,「要不你還是別買了,晚上來我家,我去你喜歡的那家日本料理店買些海鮮刺生的外賣。你想吃什麼?」
她和漢聲之間的情誼是如此深厚,遠非漫長的時間和荒蕪的生活所能磨滅。但是他並不屬於她,就像她不屬於他一樣,而最後的最後,是他們終將分離。
冷氣機吹出安靜的風,小潔裹著輕柔的蠶絲被睡在寬大的床上。麥克已經沉沉睡去,他佔據了床的一角,戴著眼罩,雙手交握,胸膛微微起伏。即使在睡夢中,他也是一絲不苟的。
就在這個時候,漢聲開始說話,她茫然地看著他的嘴唇開開合合,他說了好一陣子,她才明白,她去見麥克的這些夜裡,漢聲都去了阿麗家。
第一眼看到她,麥克愣了一下,但他只猶豫了半個瞬間,就大步走來,抱住了她。
她有些錯愕地點點頭。
麥克是她生活中帶來期盼和喜悅的新鮮事物,而漢聲則是她日常的平凡的生活,是他下班回來之後的一聲「今天晚上吃什麼菜」,是他偶爾帶同事回來喝酒打麻將時候的喧嘩,她像是活在兩個平行世界,並不覺得自己背叛了哪一個人,也不覺得自己非要從中選擇一個人。
「我今天晚上都有空,你在哪裡?」略微沙啞的男聲繼續問。
她趴在麥克背上失聲痛哭起來。麥克任由她用他那昂貴的白襯衫擦著眼淚鼻涕。等她再也哭不出眼淚,他把她帶到房間里坐下,給她倒了滿滿一杯紅酒。
漢聲低著頭,搓著手,彷彿偷情的是他一樣,他有些猶豫地小聲說:「先吃吧,吃完再說,不然都要涼了。」餘生,是已知的未來;未來,是未知的餘生。
她雖然在工作上粗粗笨笨的,但關鍵時刻卻從沒犯過糊塗。果不其然,不到一年,漢聲就將她接到香港,住在他貸款買的一間二手舊樓里。他帶她去文華東方酒店喝下午茶,蛋糕做得分外精緻,鬆餅放在籃子里,端上來的時候還是微熱的,每一件餐具都像藝術品。他帶她去置地廣場買鞋,店員跪在地上,小心為她穿上一雙雙細緻典雅的高跟鞋,她踩在地毯上,覺得自己像童話中的灰姑娘。
她知道漢聲是香港人,她偷偷看過他的護照,聽他講過這個大都市裡面的繁華。那個年代,香港剛回歸,通過蛇頭偷渡去香港正盛行,哪怕蛇頭要價不菲,人們還是趨之若鶩。而她靠美貌就能得到她想要的。
麥克走進廚房開始加熱串燒,桌上已經擺了蒜蓉扇貝和三文魚刺生。她走進廚房想拿些餐具,麥克揮揮手讓她去客廳等著。她拿起茶包想泡杯茶,麥克立刻阻止了:「晚上別喝茶,會睡不著。冰箱里有果汁還有紅酒,想喝什麼隨便拿。」
如果就這麼忘記了聽交響樂,看芭蕾舞,喝下午茶,做指甲,做瑜伽,這些她所編織的關於香港的幻夢也是好的,她也可以安分下來,接受現實生活的平凡和庸俗。偏偏她在公司年會上抽中了香港交響樂團的兩張包廂票,讓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分都冒出頭來。
鐵門被拉開時發出的「哐當哐當」的聲響嚇了她一跳,她立刻換上鬆鬆垮垮的舊T恤,跑去廚房切水果。
「怎麼又去阿麗家啊。」漢聲放下正在玩的電腦遊戲,轉過身來看著她。
話筒另一側傳來的男聲讓她愣了一下,雖然知道對方看不到,還是立刻攏了攏凌亂的頭髮,理了理皺巴巴的衣領。
她趕在李漢聲之前回到了家,燒菜淘米的時候,一想到晚上的約會就忍不住露出笑容。一個分神,把雞肉炒焦了。
麥克是個執著地執行健康飲食的人,卻喜歡看著小潔風捲殘雲般吃下各種串燒和海鮮。
她在家裡翻箱倒櫃找嫁給漢聲前穿過的那些昂貴的套裙,漢聲嫌她動靜太大吵得他不能專註打遊戲。他說:「我們明明不是那個檔次的人,還去聽什麼交響樂。不如把票在網上折價賣了吧,賣了的錢去買一台新洗衣機。」
他們依然是很親近的人,是彼此生命中那個無可替代的攜手走過一段歲月的人,歲月帶來的並不全是恩賜,但也教會了他們很多。他們一直不是很懂得如何去愛,彼此犯下的錯也沒辦法用高尚的話語來掩蓋,他們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但好歹已經明白了什麼是錯的,不適合的,應該被拋棄的。現在,他們和另外一個人開始了一段新的旅程了,read.99csw•com並沒有什麼奧妙,也不能承諾這一次就會更加長久,但好歹也是遇到了更合適的人,成為了更好的自己。
小潔一個人去看了那場音樂會,又狠狠心,從每個月三千塊的買菜錢里拿出兩張五百的,去買了條精緻的紅裙子穿上。
「她怎麼樣?」小潔直截了當地問道。
只是今天,她回到家,看到從來不做飯的漢聲買了生滾魚片粥,油炸鬼,燒麥,魚蛋,各種各樣的吃食,鋪滿了整張桌子。
「那是他的損失。」麥克堅定地說。
「我給你買了最新的八卦雜誌,在我的箱子里,你覺得無聊就看吧,我很快就弄好了。」麥克從廚房裡探出頭來,說道。
他一邊吃一邊看著他的黑莓手機,時而打幾個字,時而從公文包里拿出些文件來看,時而在筆記本上畫上幾筆。「冰箱里有我給你買的草莓,都洗好了,你先吃,我有一個郵件要發。」他仰起臉來對她說。
和麥克成為情人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麥克並沒有猴急地在第一次約會就把她帶去家裡,他帶她去美術館,帶她去赤柱吹著海風聽著爵士樂喝雞尾酒,帶她去山頂一邊看夜景一邊吃西餐,他會偷偷握她的手,趁她揚起臉的時候偷一個吻,然後又立刻變得規規矩矩的了。他每個月只有幾天在香港,其他時間在世界各地做生意,小潔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也不知道他去哪裡,打他手機也沒有人接,只能等著他來找自己。
中場休息的時候,坐在她身邊的男士有禮貌地問:「小姐,你是不是一個人來的?」
突然客廳的燈光暗了下來,白晃晃的日光燈被關上了,只留下天花板周圍一圈內嵌的藍色小燈,麥克好聞的古龍水味道逐漸近了。她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雖然已經做了無數次愛,但她每一次還是像第一次那樣,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頭部,撐在沙發上的雙手微微顫抖。
「我在崇光百貨的超市,今天打折,」小潔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來買一些海鮮。」
劉文,審計師,青年寫作者。已在「一個」App發表《曾經的少年》《無法辜負的愛》《我們都美好且值得被愛》。@劉文tracy
「你也別老羡慕她,她命好,我們和她不能比。等我26號出了糧,我們去西貢吃海鮮怎麼樣,要吃什麼全是你話事。」
她拍拍他的肩膀,說:「沒關係。」
漢聲愣住了,他茫然失措地一遍遍問:「你不是很想要換一台洗衣機嗎?」
「喝什麼飲料,上次你買的普洱茶還沒喝完呢。你最近飯局太多了,要刮刮油。不然褲子又穿不了了。」她拿出茶葉罐子,又插上了電水壺的電源。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她正在擁擠的人群中抱著兩袋挪威進口的三文魚,奮力伸長手去夠貨架上一袋速凍的巴西烤肉串。她一邊手忙腳亂地把東西放在最近的貨架上一邊對著耳機說「喂」。
「她讓我去她家,我以為就是單純地填張稅單,哪知道她已經買好了紅酒和甜點,還有專門為我準備的拖鞋和擦手毛巾,都是全新的,從包裝袋裡拆出來,我一看,都是很昂貴的牌子。」
小潔搖搖頭,繼續切水果。剛結婚的時候,他還每周都去健身房,上班的時候穿她給他買的襯衣,打領帶,穿西褲。襯衣是她托朋友去美國的outlet買來的,便宜但都是好牌子,料子挺括,襯得他人看起來分外精神。但現在,他穿T恤牛仔褲去上班,只在辦公室里放一套西裝,以備開會和應酬。
小潔點點頭:「你還是以前那樣。」
她喝多了,下樓梯的時候腳一扭,他立刻過來,扶住她,陪她等的士。紅色的的士緩緩在她面前停下來,他扶她上去坐好,離開的時候,卻突然伸過頭,深深地卻又快速地吻了她一下。
想了一想,她又補充了一句:「謝謝你,謝謝你十年前牽了我的手,也謝謝你十年來的照顧。」
她突然很生氣,又很失望,把兩張票扔到地上,狠命踩了幾腳,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她曾經夢想的生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如此遙遠,現實從夢想的墳墓里爬了出來,響亮地扇了她一記耳光。
始終還是心虛,她切水果的時候大氣都不敢出,屏息凝神聽著李漢聲的動靜,生怕他發現那套內衣的包裝盒。
她就呼嚕呼嚕喝粥,再吃一個燒麥,再吃一點炒麵,他把他碗里的魚片https://read.99csw.com夾給她,她吃的時候咬到了嘴唇,血腥味蔓延開來。
「我回來了。」
「是啊。我現在每周都會去他那裡一次,其他時間他都在出差,即使在香港也要開會,我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也從來不過問。」
「裙子很好看。」漢聲先開了口,「當然,你一直都很好看,可惜我能給你的,配不上你的美貌。」
「她幾年前就對我有意思,那時候她找我替她寫稅單,她繼承了她丈夫的好多財產,有股票,有期貨,有房子在收租,她不知道怎麼才能少交一點稅,我就去幫她。」
開頭的幾次她內疚得無法直視漢聲的眼睛,但慢慢的,她也習慣了生活中截然不同的兩面。
那一天晚上,小潔第一次沒有得到邀請就去了麥克家,坐在他房門口等他回來。以前她總是生怕會影響到麥克的工作,哪怕再想念他也會克制自己的感情,從不輕易打擾。但她現在腫著眼眶,散著頭髮,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想呆在他身邊,得到陪伴和慰藉。
小潔終於放心地靠在她懷裡,把所有重量都交給他,她點點頭說:「是的,不過是他先要離開我的。」
漢聲有的時候會來看看她,像個客人一樣拎著水果籃或者點心盒,她說,這是你的房子,想來就來,別那麼客套,但他還是執意去買華而不實的水果籃給她。
最為厲害的是,她知道美麗是自己最大的資本,也懂得用美麗來經營自己的人生。她在收下了無數手袋珠寶高跟鞋之後,在眾多追求者中選中了漢聲。雖然他只是他老闆身後的小跟班,但是她能看得出來他愛著她,其他男人都當她是玩偶,玩膩了拍拍屁股就走,但是他能娶她,帶她走,改變她的命運。
「我想要的。」他轉過頭去,注視著她的眼睛,握住了她的手,「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迷住了。」
好在怨恨很快就被緊張和期待所取代,她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麥克了,反覆念著他的名字,她覺得心裏像有泉水流淌而過。
「說吧,發生什麼事情了。」她平靜地問道。
她原本以為離了漢聲她就過不下去,但最後倒也是一天一天平平安安地過來了。現在沒了漢聲睡在她身邊,她照樣倒頭就睡,打著呼嚕一覺到天亮。
「一天,你出去約會了,我吃著冷掉的飯,打著遊戲卻不知怎麼老是輸,她突然打電話過來,說她胃不舒服,一個人動也動不了,又不想叫救護車,問我能不能送她去看醫生。」
她想,這也是她每一次都會回到漢聲身邊的原因吧。
她把有點焦的西芹雞柳和番茄炒蛋放在桌上,說:「我今天不在家吃晚飯了。阿麗喊我們幾個姐妹去打麻將,可能要打通宵。我今天下班晚,沒什麼時間做菜,你要是嫌不夠吃就叫外賣吧。」
「你再露出這麼可愛的笑容的話,我就永遠寫不完這封郵件了。」他有些嗔怪地看著她。
「我一開始也沒有想要做什麼,只當她普通朋友。但後來看到你有了新的約會,看到你容光煥發,臉上有了十年前我們剛見面時候的那種神采,我心裏也痒痒的,想要我的生活里也出現一些激|情或者變化。」
「我都寫下來了,你出門的時候發個簡訊給我,我就去買,我怕買早了會涼掉。」
她好久沒有這樣嚎啕大哭過了,她乏味的身體里竟然還有這麼多眼淚。漢聲一如既往地摟著她,拍著她的背,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淚,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碎玻璃一點一點撿到垃圾桶裏面。
「如果你有事,隨時都可以找我。我的手機會二十四小時都開著。」漢聲吸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說道,但一說話,還是立刻低下了頭來。
「那你也是愛她的了。」小潔誠摯地望著他,「祝賀你。」
小潔一驚,推開他,警惕地望著他:「你怎麼知道的?」
他們也曾經是有那麼多甜蜜美好的歲月的,他也曾經教她粵語,帶她街頭巷尾去吃香港小吃,她生病的時候,他不吃不睡徹夜陪著她,給她敷毛巾,為她擦汗。那些回憶遙遠得像存在於另一個星球,而她現在對於他的感情,除了怨恨,就只有麻木和淡漠了。
剛下巴士,遠遠就能看到麥克在等她。他快走幾步迎上來,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然後偷偷露出一個孩童般的笑容。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在馬路上,彷彿毫無瓜葛的兩個人,但她望著麥克的背影,覺得綳了很久的一根弦終於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