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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救贖

愛的救贖

作者:熊德啟
叔叔如數家珍般地講起這些酒的來歷,那些名字老丁一個都沒聽過,只能擺出在公司開會時候的面目,不時點頭,重複一些叔叔剛剛說過的術語。
即便是對陌生人,對尚且生疏的朋友與同僚,也有拋開利益一心成全的時刻。
老丁一看,箱子上全是英文,心裏不是滋味,就連露露竟然也有進口的嗎?
到了公司,老丁接到房東的電話,問老丁怎麼很久都沒有回去了。
他後來總結,表白雖過於猛烈,但這句話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因為天天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
老丁的辦公桌上常年擺著一個啤酒瓶,插著一枝花,商標早已模糊,只是瓶身的綠色從未褪去。
轉頭望向窗外,陽光出奇的好,落地玻璃中隱約浮現自己的影子,老丁發現自己老了很多,頭頂竟開始有些反光了。
老丁與父母大吵好幾架,卻也說不出個一二三四。
他得意地告訴房東,姑娘要請他吃飯,房東兩手一攤,說,小夥子,保重吧。
老丁血脈賁張,急忙回復:of course.
老丁開始想念自己的女兒,女兒的小名是老丁取的,叫天天,是個愛笑的女孩。
露露是老丁最常點給天天喝的飲料。
老丁把信封和鑰匙拿給小張,說,這裏面有點錢,你拿著用,我的車你這幾天也拿去開著,人家難得來一次,你可別丟人。
初到北京,的確一窮二白,一個月七百塊的房租是老丁在外企實習月薪的四分之一,他在火車站附近的居民樓租了個小房間,電梯在午夜零點準時斷電,加班回家時常常要自己爬上九樓,開門時要格外小心,怕驚醒了早睡的房東。
一日,老丁忽然收到她的信息,問,你在外企,英語是不是很好呀?
老丁說,和女友住在一起了。
房東問,那你房子還續租嗎?該交房錢了。
有駕照嗎?
夕陽正好在樓宇的縫隙中灑進落地窗來,桌上的啤酒瓶泛出綠色的光,是春天該有的顏色,一朵白色的花開得正好,正好不太顯眼,正好有生命的力量。
說罷,拿出個信封,看著很是厚實,又從包里拿出一把車鑰匙來。
娶妻的時候老丁還在總公司打工,女兒出生時已經去子公司做了領導。
老丁忽然來了氣,又不敢發作,默默出了門。
來回了幾個回合,雖然天天總是樂意的,但老丁卻有些漸感不支,主要的原因,是囊中羞澀。
餐盤與刀叉上都鑲著精緻的法文字母,叔叔緩緩地講著桌上肉與酒的來頭,很是客氣,甚至有點客氣得過了頭,對老丁的工作和家庭絲毫不做詢問。
老丁轉頭,天天又說,要降溫了喲,你可得多抱抱我。
北戴河的海水比三亞冷得多,也更渾濁,深秋時節,海風儘是寒意。
老丁站在一旁,酒窖昏暗,有些喘不過氣。
老丁在辦公室里打盹,忽然有人敲門,進來一看,是個實習生,叫小張。
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狼狽地逃亡,老丁從未想明白。
「這麼多錢?」
在老丁的家鄉,見家人是大事,老丁心中忐忑,假裝鎮定。
小職員們的QQ群里很快就熱鬧起來,說畢竟是瓶總,果然名不虛傳,這麼快就請下來了。
回想起那段時日,老丁覺得,自己用盡全力去付出並不難,畢竟也沒什麼可付出的。
「你拿著,我們還有,別擔心我們。」
一無所有嗎?艱難困苦嗎?
「爹媽是白當的嗎?」
天天燦然一笑,說,好呀!我正好沒去過北戴河呢!
全身家當所剩無幾的老丁心裏「DUANG」的一聲,暗想,非也非也,彼之不花,吾之全家。
那是一瓶青島啤酒,酒窖雖https://read.99csw.com然龐大,這綠色的瓶身依然恰如其分地刺眼,顯得突兀。
至於老丁桌上那個啤酒瓶,據說在總公司當職員的時候就擺在桌上,一路跟他到子公司來當老總,不分四季,永遠插著一枝花。
每當回想至此,老丁心中浮現的詞語竟然是「感恩」二字。
立交橋下的陰影里,流浪漢撿起一張舊報紙,那些已經被遺忘的故事在他手裡又迎來新生,給了這本已絕望的人些許鼓勵。
天天兀自說著話,說某個酒店的泳池很好,說到了機場可以找人接……
至於老丁是如何翻譯那份簡報的,已經不再重要,荷爾蒙總能找到自己的辦法。
對於一個月七百塊房租都覺奢侈的老丁來說,那套二手西裝也已經穿了八遍,再穿下去,該露怯了。
夢想在北京寫下自己名字的人有很多,但老丁堅信自己是與眾不同的。誠然,老丁全名叫「丁義」,實在也不是個多難寫的名字。
天天嚷著要去,叔叔擺手說,你又不是沒看過,男人看酒,小姑娘就別來了。
小張大學畢業不久,到公司實習的時間並不長。
酒窖的入口很小,和老丁在居民樓租住的房間差不多大,而打開門后,眼前幾乎是一座地底宮殿,老丁目瞪口呆。
置身其中,即便是一棵普通的柳樹也高級起來,囂張地搖曳著,唯有老丁,蕭瑟如故。
而且,比起前途,愛情來得更快。
樓下的狗叫得更厲害了,老丁覺得它是在叫春,細品起狂吠之中的慾望,沉沉睡去。
走出門,小張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為何走了如此大運,手機響起,是他丁總的一條簡訊。
叔叔自然不知道這些,兀自高興地說,露露啊,露露有啊!拿一箱給你帶走!
老丁問叔叔,您這裏怎麼還有青島啤酒?
老丁有些不自在,心想,也不知道這裏通不通地鐵。
少年的愛就是這麼廉價,廉價到伸手可得,但也因此而格外珍貴。
老丁剛剛被科普過,知道這個牌子叫拉菲。
叔叔說,青島啤酒也有它的尊嚴,都是酒,放在這裏為什麼不行呢?
至於身後人的心情與神態,半生夢醒常自問,不知月光是風光。
最近小張一直很鬱悶,他怕這段愛情就此落入「具體」而「現實」的境地。
人們總有一無所有卻奮不顧身的年歲,也總有為了愛人而委曲求全的別樣幸福,再經歷些世故,又會有明知真相卻不忍揭示的惻隱。
叔叔派了輛老丁不認識的車來接他們,行至北郊,司機笑嘻嘻地介紹起來,說這裡有個湖,叫羅馬湖,為什麼叫羅馬湖呢,是因為這裡有兩個村子,一個叫騾村,一個叫馬村,所以這裏原來叫騾馬湖。後來呢,大家覺得這名字實在是太土,不適合搞旅遊,才叫了羅馬湖。
掛電話之前,房東又說了一次,小夥子,保重啊。
酒過三巡,叔叔摟住老丁說,小夥子酒量還是不錯的,走,帶你去看看我的酒窖。
他下樓,走向地鐵站,心想,偶爾坐坐地鐵,也挺好的。
說是叔叔,實是繼父。
服務員大概也是頭一次遇到付一萬多的餐費時差兩塊五的顧客,笑著點頭,職業的笑容里藏著些說不清的情緒,老丁硬著頭皮客氣地致謝。
老丁愕然,「你們怎知道?」
老丁邊刷牙邊上網查近期上映的電影,天天從背後摟了過來,說,別看電影了,我們去三亞吧。
你上次說女朋友家是廣東人吧,做生意的?老丁問。
銀行卡里的錢刷得分文不剩,錢包也翻了個底朝天,連幾個一毛錢的硬幣也拿出來撐場面,最終,還是差兩塊五。九*九*藏*書
誰知不久之後竟然收到天天的信息,還甚是客氣。
初入社會的實習生老丁從未有過什麼面子,也許正因此,在還不了解這個女孩時,就已經愛上了她。
說完了便後悔,可惜生活沒有Ctrl+Z的撤銷選項,時空凍結,老丁無地自容。
當晚,老丁在昏暗的燈光下翻譯一份簡報,簡報的內容是一個投資意向的總述,樓下人家的狗叫得厲害,吠聲迴響在初秋的夜色里,但在老丁聽來,那是春天的腳步。
那是老丁最幸福的時刻。
如果一定要說當時的老丁有什麼是富裕的,那隻能是愛情。
房東見老丁辛苦,隱晦地提醒他,人家也就是用你做做苦力,別抱有什麼希望。
小張點頭。
天天在一個投資公司做總裁助理,獨自居住在三環邊的一處高級公寓,老丁第一次去的時候原本涌動著「今夜要拿下」的心思,但走進大堂的一剎那,老丁看到了幾個西裝筆挺的保安,他發現保安的西裝比自己的還好。
幸運的人會知道,幸運並不是富貴成功,抑或毫無痛苦地快樂著,而是無論喜怒哀樂,都被愛著。
當然老丁後來是明白了,天天也是真誠的,她公司樓下常年停著一輛法拉利想要接她下班,但她最後選擇了和老丁坐地鐵。
陽光掃射在大樓的玻璃牆面,鏡像里的城市繁忙如故。
天天打來電話,泣不成聲,老丁強撐著說完了再見,再也無法自持,在星空下的一片荒涼之中一拳打在了樹上,樹竟也巋然不動。
原來是女友的父母要來北京遊玩一周,想請假作陪。
叔叔依舊帶著笑容,對老丁說,它也沒什麼錯,放在這裏並不是不合適,只是沒必要。
老丁確實認識,這是整個酒窖里老丁唯一認識的一瓶酒。
女友不在乎小張只能請她吃樓下的湘菜館,但父母總是不想女兒受了委屈,一定要來北京見見小張。
父母不想唯一的兒子離家太遠,告訴老丁,你要去北京,我們就不管你了。
但天天是見過梁朝偉的,而他老丁只聽過「我想做一個好人」的對白。
想多做些準備,但除了提前去洗衣店把二手西裝熨一遍,好像也沒有太多的準備可以做。
叔叔掩不住得意的神色,說,我這裏的酒確實還有些不錯的,也不是自誇,我的酒要在全北京比起來,也不輸給別人。
可惜姑娘雖然善良,也總有疏忽,老丁獨自去結賬時傻了眼——有百分之十五的服務費。
只是那個如陽光雨露般的女孩,總會笑著扶住他要打臉的手。
老丁知道,家裡並不富裕,說是不管,實是管不起。
從酒窖出來,天天見老丁手裡拿著瓶啤酒,以為他們還要繼續喝,嚷著制止。
在北京這座城市裡,錢能催情,甚至能治愈些因無情而得的疾病,那個時刻,老丁覺得自己病了。
老丁說,這樣,我給你批八天假,你陪他們一整周,休息一天再回來上班。
老丁依然在那個居民樓里住了很長時間,偶爾與房東下棋聊天,後來也成了很好的朋友。
小張點頭。
坐在某個路肩上,老丁給天天發了幾條很長的信息,內容已成往事,無需再提。
叔叔的家在很遠的郊區,是一座大莊園,養了些動物,有幾匹與天天相熟的小馬,有幾頭對著老丁哼哼的家豬。
小張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也沒想好,第一次來,長城故宮頤和園總是要去的,其他再說吧。
老丁不笨,來之前也知道可能會面臨這樣的局面,但那時那刻那人那話,老丁確實是懵了。
又接著對老丁說,你知道嗎?天天喜歡吃泰國菜,這裡有一家還不錯,以後你read.99csw.com可以帶她來吃。
語氣溫和,但「尊嚴」二字如武俠電影里的劍鋒一樣劃過老丁頸邊,幾根頭髮落地,鏡頭特寫斷髮,發質不怎麼樣。
抬起箱子,很沉,箱子側面貼著進口產品的標識,上面整齊地印著一行中文:冰酒,加拿大鷺島酒庄。
往事就被老丁這麼想著、念著,一看表,竟已快到下班的時間。
認識天天是在一次同事的聚會上,姑娘溫婉美麗、大方得體,也不知道是誰帶來的。實習生老丁本是個被拉來充數付錢的角色,但畢竟血氣方剛,見姑娘太美,竟也鼓起勇氣要來了電話。
一日,天天告訴老丁,叔叔想要見他。
在遙遠的家鄉,父母對老丁的戀愛很是氣憤,就你這麼一個兒子,豪言壯語要去北京闖江湖我們也認了,誰知江湖第一步就邁進了紅被窩,瞧你這點出息。
一個星期後,老丁的銀行卡里莫名其妙地來了一筆錢。
天天溫柔一笑,握著老丁的手說,對呀對呀,我特別喜歡名偵探柯南呢。
於是老丁在一個深秋的夜晚進行了一次猛烈的表白。
他和女友最常去的餐廳是一家湘菜館,在他租住的居民樓的小區門口。
老丁的尷尬雖被眾人化解,卻就此深植心中,多年後,老丁果然成為了第一批嘗鮮智能手錶的人。
老丁很想回她「隨時都有空」,但想了想,又改成了「周五有空」。
在老丁心目中,這樣的生活與梁朝偉飛去巴黎喂鴿子沒有太大區別。
說罷便嘿嘿地笑了起來,樂不可支地對老丁說,這才是真正的女兒紅啊!
老丁情深意切,說得姑娘流下了眼淚。
每次拖著雙腿走在昏暗的樓梯間,老丁都告訴自己,出來混就得有個名堂,一定要在這座城市書寫下自己的名字。
老丁又想到什麼,拿起電話叫小張再過來,小張進門一臉緊張,怕是領導變卦了。
愛,即是擁有,愛,即是救贖。
老丁笑道,您這裏的酒都這麼高級……
準備帶他們去哪裡玩呢?老丁問。
很快他又收到丁總的簡訊,簡訊里說,如果找不到吃飯的地方,可以去城北的羅馬湖,那裡風景很好,有個泰國菜很不錯,廣東來的伯父伯母應該會喜歡。
至於那些錢,老丁報了個英語班,換了套合身些的二手西裝,剩下的存了起來,一兩年後也開始研究證券股票,拿來做了第一筆投資。
叔叔依舊是慈祥的笑容,拍拍老丁說,為什麼不能有呢?
老丁在約會這件事上艱難地堅持著自己掏錢的原則,無奈實力有限,於是看電影成了最經濟而不低端的選擇。
叔叔慈祥的笑容似乎從不改變,問天天,怎麼樣?今天的酒還不錯吧?
就這樣,老丁在三環邊的高級公寓住了下來,天天也很懂事地從不提起去老丁住的地方看看。
只是,那時老丁還不了解這座城市。
一次與某個證券公司的投資總監一行人吃飯,八九個人興緻勃勃地八卦著金融市場與政治時局,小城青年老丁頷首微笑,無話可說。
老丁很想生氣,卻連生氣的勇氣都沒有,酒窖氣溫很低,身體被凍得僵硬,竟然連眉頭也皺不起來。
見老丁聽不懂自己的笑話,叔叔的目光又投向遠處,似乎想象著什麼。
叔叔說,這瓶酒是用天天出生那個月採下來的葡萄做的,我費了點心思才搞了一箱,打算她結婚的時候打開喝。
老丁與天天依偎在小旅館里看新聞,說華北地區又要降溫了,天天轉頭看著老丁,親了一下他,說,謝謝你。
這些飯局時常超出老丁的人生經歷與體驗,讓他壓力很大,插不上話都是小事,有時候連一些古怪的菜九-九-藏-書名都認不全。
下面還有一行英文,Lulu Island。
而天天用盡全力去接受,才是最可貴的愛。
「我覺得,如果你能做我的家人,會很好。」
半個多月,大學英語也就勉強過了四級的老丁翻譯了五六份簡報,英文能力突飛猛進,也算是老天爺善意的回饋。
朋友們也很快接上了話,聊起手錶其實就是最早的可穿戴設備,功能的延展會是很可期的方向。
空曠之中,聲音一直迴響到老丁心底:你要覺得它不該在這裏,就把它帶走吧。
熊德啟,電視工作者,作家。已在「一個」發表《數字人生》《老菊的歌》《識茶記》等。@熊德啟
猶豫之中,竟然收到父親的簡訊。
「那裡以前叫騾馬湖,因為湖邊有兩個村子,一個騾村,一個馬村……」
叔叔轉頭看著老丁,像個語重心長的長輩。
老丁洗漱收拾,帶著那個空啤酒瓶坐地鐵去上班,從那天起,那個空啤酒瓶就擺到了老丁的辦公桌上,永遠插著一枝花。
老丁問服務員,差你兩塊五行么?
行至深處,叔叔打開一個酒櫃,指著個綠色的瓶子問老丁,這瓶你該認識了吧?
簽完小張的請假單,老丁心想,畢竟是實習生,這小孩也就知道長城故宮頤和園。
回想起那一段時日,老丁覺得自己挺幸運的。
傭人搬來了一個箱子,天天撒嬌致謝。
看著手中的綠色瓶子,老丁忽然很想打開它一口喝掉。
為人父母了,孩子去春遊前定要買上一件好衣服給他,不管家裡條件幾何,在外面總不能被人看低。
天天嫣然一笑,說,我還是喜歡喝露露。
這場旅行,把房東好心謙讓出來的房租盡數吃掉,老丁的愛情又艱難起來。
小旅館里沒有泳池,火車站沒有專車來接,海鮮也吃得局促,不敢盡興。
馬廄里的小馬看著這個飛奔而出的客人,搞不懂人類的情感,不知道愛與痛、自尊與自卑那一紙之隔的距離。
初春時節,霧霾散去,正是北京一年中最好的時候。
「給你打了錢,應該夠你住個好點的房子,以後談戀愛可別給老丁家丟人了。」
老丁找出手機通訊錄上天天的名字,猶豫再三,不知道該不該打過去。
一陣沉默。
簡訊里說,「小夥子,保重吧!」
其實旁人都看得真切,老丁就像是還沒有修鍊成仙的孫猴子,不自量力地要摘一顆仙桃,自願爬進了五指山下,若是有朝一日這座山壓下來,山頂的姑娘自會飛去,他老丁怕是要就此被封印了。
偶有同事問起,老丁總是淡淡地說,啤酒瓶就不能養花嗎?你看,開得好著呢。
房東按照承諾把房間按原貌保留著,彷彿早已知道老丁會在這麼一個清晨歸巢療傷,房間因為久不打掃而積滿了灰,一如它的主人。
老丁也當過實習生。
說完又嘿嘿地笑了起來,天天害羞地打著岔。
吃飯這種事情,你請了我我就要請你,只要情投意合便能無休止地循環下去。
按照老丁後來對朋友的描述,那時的他,打腫了臉,也是個瘦子。
天天原本是不怎麼回老丁的信息的,偶爾回復,也都是「謝謝」、「是呀」之類的片語,毫無信息量。
後來老丁問天天,那天你為什麼會留電話給我?
十個小時后,老丁下班回到高級公寓,跟天天說,三亞去不了,去北戴河吧。
為了在外企實習,老丁搞了一套二手西裝,肩寬袖長,穿起來像個唱戲的。領帶也總是打得太長,在西裝外套下漏出個尖頭直指胯|下,彷彿某種青春期的求偶暗示。
老丁九_九_藏_書終於與叔叔搭上了話,很是高興,又說,真沒想到,青島啤酒也得在酒窖里放著,看來以前喝的都不地道啊!
數額遠比工資高太多,況且離發工資也還有些時日,還能有誰呢?
下屬們背地裡叫老丁「瓶總」,老丁是知道的。
回家路上,天天毫無察覺,問老丁,名偵探柯南是日本的吧?
晨光微亮,老丁從遙遠的大莊園走回了破舊的居民樓,手中的啤酒瓶已經空了。
老丁拿著一瓶啤酒,奪門而出,像一道閃電。
天天羞澀地笑著說,你這麼眾目睽睽之下跑來搭訕,要是不給你電話,你可就太沒面子了。
老丁原本有一大堆說辭,全無用武之地。
老丁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說,好好伺候著,不然你女朋友那邊可不好交代,攪黃了別怪我。
天天含淚說,這麼多追我的人里,你從來沒為我花什麼錢,吃東西也都是簡餐,但我能感覺到,我能真心地感覺到,你是愛我的。
那時老丁沒什麼朋友,天天卻交友甚廣,偶爾與天天的朋友吃飯,出門前天天會塞錢給老丁,說,一會你結賬。
公司樓下的花店老闆也慢慢認識了老丁,每次只買一枝花,問他插哪,他愛開玩笑,總是說,插在啤酒瓶里。
叔叔總是帶著慈祥的笑容,沒走幾步,忽然轉頭問老丁,天天跟你說了我和她媽媽是做什麼的吧?
老丁離天天生活工作的區域很遠,下班去找她時要坐穿北京漫長的地鐵一號線,回家時地鐵公交都沒了,便要付出近一百塊的夜間計程車費。何況天天請老丁吃的總是精緻餐點,老丁也不能示弱,常常咬牙請天天吃一頓一兩百元的「大餐」,自己平日則在公司吃泡麵。
想起自己租住的居民樓,老丁終於意識到了一個早該明白的問題:自己的女友,好像非常有錢。
其實北京也非全然那麼無情,夜晚的皇城根閑逛也是有風味的,大學周邊藏著趣味橫生的書店,陽光下的衚衕里總有新鮮事,即使河邊小道,在一些時節也美過了蒂芬妮的專賣店。
小張畏畏縮縮地看著老丁,扭捏了半天才開口說話。
「我前幾天太忙,一直沒來得及謝謝你,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吃個飯吧。」
司機說上了癮,兀自笑起來,轉頭問老丁和天天,是不是很好笑?
簡訊里還說,羅馬湖有個故事,你該記下來,在飯桌上講講。
一萬一千三百一十四,看著賬單,老丁一身冷汗。
隨後大家聊到某款手錶,老丁實在受不了無法插話的局面,不知哪裡來的興緻,插嘴說,哈哈,那不是和《名偵探柯南》里柯南的手錶差不多。
叔叔說罷回頭向酒窖門口走去,又補了一句話。
老丁幾乎要流下眼淚,那一刻,即便要他為天天去死,他也是願意的。
似乎是在這糾結的沉默中讀出了些什麼,房東忽然說,這樣吧,房子我給你留著,你什麼時候回來住再繼續交租吧,不住的時候就算了。
那時自然還不叫「老」丁,年方二十二,從西部小城的大學畢業來京。
沒人知道那個寒夜中老丁的心情,成長與否、愛恨幾分,都隨夜風而去。
小張眼見有戲,急忙說,丁總您看我還有四天年假……
一個早晨,天天說,親愛的,我們周末出去玩吧。
老丁點頭,叔叔又兀自向前瀏覽,挑出一瓶酒給老丁。
別人家的老總收集古玩字畫,老丁卻喜歡收集啤酒瓶,聽說來自世界各地的啤酒瓶擺滿了家裡的一面牆,誰要是有幸被老丁請去參觀,那就是要升職了。
出門前天天給了老丁一萬塊現金,點菜的時候還默默算著賬單,怕結賬時讓老丁尷尬。
老丁大手一揮,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