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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成功的日子——一個冬天的白日夢 第二節

試論成功的日子
——一個冬天的白日夢

第二節





也許那個美麗優雅的線條——可是「grace」恐怕也可以翻譯成別的東西吧?——現在幾乎不會再獲得像18世紀賀加斯所用的那樣柔和飄逸的曲線,因為那個時代不言而喻地號稱為地地道道的塵世,無論如何在富裕而自治的英國是如此。難道它現在不適合我們這樣的人,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形象一再中斷,陷入結結巴巴、吞吞吐吐、無聲無息、沉默不語,從頭開始,另闢蹊徑——但最終卻一如既往地瞄準一種統一和什麼整體嗎?這樣不就像到了20世紀末的今天,適合我們的,與其說是任何有關永恆或者完滿成功的人生思想,倒不如說是那些有關個別成功的日子的思想在發揮作用,當然不僅僅在「現在就是現在」這個意義上,更加不是在「乾脆無憂無慮地過日子」這個意義上,而是特別抱有希望——不,渴望——不,需要——,在探討那一個時間空間各個要素的同時,要為一個更大的、一個越來越大的、直到那個大到極致的時間空間預想出一個楷模嗎?因為我那無憂無慮的生存在所有那些迄今的時間-思想悄然離開之後,現在一天又一天,沒有規矩(儘管只是要放棄什麼樣的生存),沒有關聯(和你,和這個路人),沒有絲毫的把握(今天這個快樂的時刻明天或者什麼時候就會再現),在年輕時可以忍受,有時甚至由無憂無慮陪伴(引導?),在這期間越來越經常地轉變為困境,並且隨著歲月的流逝上升為憤怒。由於read.99csw•com這種憤怒與青年時代不同,既不會針對上天,也不會針對當下的塵世狀況,同樣也不會針對任何第三者,所以我就向自己宣洩怒火。該死的,為什麼我不再看到我們有什麼共同之處呢?該死的,為什麼我覺得下午三點鐘那條狹路上的燈光,鐵軌上火車的咣當聲,還有你的臉都不再是它,今天早上畢竟還是的,而且在遙遠的未來依然是的事件呢?該死的,為什麼我與那日益衰老的熟悉圖像截然相反,比任何時候都難以抓住那一天天的生存瞬間,領會並珍惜它們呢?該死的,為什麼我徹徹底底心不在焉呢?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順便看看吧,外面那雙運動鞋,要晾乾,放在山牆房子的頂層窗台上,是鄰居半大小子的,我們昨晚在郊區廣場的泛光燈下看到他正在拉扯針織緊身衣縫呢,當時他在等著傳球。)
單個日子的成功能夠成為談論的對象(或者指責的對象),這是不是和我們這個特殊的時代有關呢?你想一想,先前曾經更多是對那個真正被捕捉到的「瞬間」的信仰在起作用,因為它自然可以代表「整個偉大的人生」。信仰?想象?思想?無論怎麼說,昔日畢竟有什麼東西起了作用,不管是在品都斯山脈上放羊,還是在雅典衛城下四處徜徉,或者在阿卡狄亞石頭高原上分層堆砌堡壘,就像這樣一個成功的瞬間或者時間微粒的神靈,當然是一個對此既不存在圖像,也不存在故事的神靈,與希臘諸神靈截然不同:這個神聖的時刻本身時時在創造著自己迥然不同的圖像,並且同時在敘述著自己,此刻,此刻,還是此刻,敘述著那個「Kairos」,作為故事,而且那個瞬間神靈當時無疑比所有表面上永恆不變的神靈形象更強大——始終是當下,始終存在,始終發揮作用。但是它最終也被剝奪了權力——或者?誰知道?——,你們「此刻!」的神靈(和一雙眼睛這樣彼此相遇的神靈,和這片剛才還無形無狀的、此刻卻獲得了形象的天空的神靈,和那塊模糊不清的、卻如此突然地閃爍著絢麗色彩的石頭的神靈,等等),從這個隨之而來的信仰——事實上現在既不再是想象,也不再是思想,而是「由愛而生」的信仰——相信新的創世是各個瞬間和時間的實現,通過上帝之子入世、死亡和復活,由此而相信那所謂的永恆;一個福音,它的宣布者一方面自己這樣說,它不再是按照人的規範,而另一方面,那些相信它的人在哲學那純粹的瞬間得以超越,恐怕會如願以償地相信萬古永世,甚至達到宗教的永恆。消解了瞬間的神靈和永恆的神靈,儘管沒有使兩者失去作用的熱情,但隨之而來的階段是第三種力量,一種純粹此岸的、完全世俗的力量,它——你們的時間崇拜,古希臘人,你們的天堂幸福,你們這些基督徒和穆斯林,這些對我來說會意味著什麼——寄希望于其間某種東西,我的此岸的成功,那個別成功的人生時刻。信仰?夢想?幻想?最多無疑是一種幻想,至少在這個階段的初始是如此:那些從無論什麼信仰之中認清了任何概念的人;一種無所畏懼的白日夢。由於超越我之外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思考,所以我將會盡我人生之所能。於是這第三種力量的時間在言語和行動中過去就是最高級的時間,赫拉克勒斯工作的時間,世界運動的時間。「過去是」?這意味著它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不,關於一個通過勤勉而成功的整個人生的思想,當然會繼續產生作用,而且永無止境。只是在這期間,好像對此幾乎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了,先驅者的那些史詩和冒險小說已經敘述過了,因為他們堅定不移地牢記著關於生存行為的最初夢想,並且也為那些當今要成功的生存提供了楷模——每次都是那些熟悉的模式的變化:「種棵樹,造個孩子,寫本書」——在這件事上可以敘述的,至多還可以找到為數不多的、小小的變體或者雜文。順便說一說,比如一個年輕男子,剛滿三十歲,娶了一個他確信一生一世會愛到底的女子。他是郊區一所小學校里的老師,時而也會給學校的月刊寫些戲劇和電影評論,對未來也沒有什麼別的打算(不栽樹,不寫書,不要孩子);他當著自己親朋好友的面,眼睛里閃爍著節日般的喜悅,突然說道,並且斬釘截鐵,他覺得自己的一生是成功的,並不是年滿三十歲時才這樣說,而是在最近這幾個生日時都如此(更為罕見的自然是那句法語原文,「j』ai réussi ma vie」——「我經受住了人生的考驗」?「把握住了」?)。難道在這位同時代人身上,那個時代對成功人生的幻想依然在起作用嗎?或者這又是一種信仰呢?這個句子已經講出來很久了,但在現在的想象中,無論那個男子從此以後發生了什麼事,只要有來訪者提問,他恐怕只會自然而然地重複。就是信仰。什麼樣的信仰呢?——從這個年輕的「成功人生」中會產生什麼結果呢?九*九*藏*書read.99csw.com九_九_藏_書
因此,對你和現在來說,繼那些有關成功的瞬間、永遠成功或者一次成功的人生的思想之後,這個成功的日子的思想會被看成彷彿是第四種力量?那麼它催促你賦予這個成功的日子以魅力,這種魅力不會悄然逝去,而是無論你明天遭遇什麼,都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持久存在?於是又到了要提問的時刻:你是怎麼具體地想象這種成功的日子呢?
真的有一首歌,它可能就叫這個名字。是我喜愛的歌手范·莫里森唱的(或者是另一個歌手),事實上不是這個名字,它的名字出自美國一個很小的、通常也無人問津的地方,並且敘述的是一個周日的汽車旅行,是的,種種圖像——在這周日里,這天的成功好像比在其他所有的日子都更加困難——,有兩個人,無疑和一個女人一起,以我們-形式(以這種形式,這天的成功比起孤影相伴來是一個更大的事件):在山裡釣魚,繼續行駛,買周日報紙,繼續行駛,來些點心,繼續行駛,你的頭髮在閃光,夜晚到達,最後一句大約是這樣:「為什麼不能每天都像這個日子呢?」這是一首非常短的歌曲,也許是有史以來最短的歌曲,持續正好一分鐘,唱這首歌的人是一個差不多上了年紀的男人,腦袋上僅剩下幾縷頭髮,敘述著這個日子,與其說在歌唱,倒不如說在講述,可以說沒有歌唱,沒有聲響,沒有音調,彷彿過路時的喃喃自語,同時卻發自一個鏗鏘有力的胸腔里,而在最大可能延伸的那一刻突然中斷了。
難道你想要以此來暗示,你所謂成功的日子和那些成功的人生並不相同,如今比起赤|裸裸的雜文或者抄本或者諷刺式的改寫來,會有更多新的東西嗎?難道這裏涉及的是什麼與羅馬黃金時代的座右銘如此不同的東西嗎?就是那個「carpe diem」,兩千年之後,如今它似乎同樣可以用作葡萄酒商標、T恤衫上的標籤或者夜總會的名字。(又一次取決於你怎樣去翻譯它:「珍惜每一天」——就像這個充滿行動的世紀所理解的——?「收穫每一天」——這一天因此會成為一個獨一無二的、偉大的、富有裨益的瞬間——?或者「讓每一天碩果累累」——賀拉斯這句古老的箴言突然看上去真的很接近我現在的問題——?)那麼這個成功的日子到底是什麼——因為你直到現在一味試圖要搞明白它不是什麼——呢?而你不斷地偏離主題,繞來繞去,繁文縟節,無止境地猶豫不決,哪怕是開始出現一絲的飛躍便立刻又中斷了,沒完沒了地從頭開始,可那條美麗優雅的線條在哪兒呢?如同你曾暗示過的,它表現的是那個成功的日子;之後又信誓旦旦,它要引導這試論成功的日子。你什麼時候才會不在那些外圍圈子裡遲疑不決地繞來繞去,不在這樣一個顯得更加空洞的事情上顫顫抖抖地划來划去,終於一句一句地開始著手進行那如此簡單而鋒利的剪接,穿過那混亂不堪而進入敘述呢?這樣一來,你那模糊不清的「成功的日子」便可以開始清晰地變成為一種形式的普遍性。你是怎樣想象這樣一個日子的?向我勾畫出第一幅圖像,向我描述對此的種種圖像吧!敘述這個成功的日子吧!讓我感受這個成功的日子在舞動。為我這個成功的日子唱讚歌吧!九九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