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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成功的日子——一個冬天的白日夢 第六節

試論成功的日子
——一個冬天的白日夢

第六節

在這個成功的日子里——試論這同一日子的編年史——,那一粒粒小露珠落在烏鴉羽毛上。和往常一樣,有個老婦人站在售報亭里,說著心裡話,儘管和昨天不是一個人,並且早已買好了報紙。花園裡那個梯子有七根橫木,它是應當走出自身的完美化身。郊區那些載重汽車上的沙子顯示出聖日耳曼德佩區門面的顏色。一個年輕女讀者的下巴碰到了脖子。一個鐵皮桶擁有了自己的形式。一個郵筒變成了黃色。那個市場里的女人把自己的賬單寫到手心上。在這個成功的日子里,一個煙頭在排水口裡滾動著,同樣,一隻杯子在樹墩上冒著熱氣,在昏暗的教堂里,一排椅子被陽光照得通亮。咖啡館里那幾個男人,甚至連那個愛吵鬧的孩子,都沉默了好一陣子,那個外地人也和他們一起沉默了。在我的工作中變得敏銳的聽覺同時也敞開了我對周圍的嘈雜聲的心扉。你的一隻眼睛比另一隻小,那隻烏鶇跳過叢林灌木,而我在最下面的樹枝向上彈起時則想到了「上升氣流」這個詞語。最後甚至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在這個成功的日子里,一種習慣將會停止,一種想法將會消失,我將會感到吃驚,因他,因你,因我自己。並且除了「同在」還會有第二個主導詞佔上風,就是「和」。在房子里,我將會發現一個直到此刻被忽視的、「人們可以居住!」的角落。在拐進一條巷子里時,「我在哪裡呢?我還從未來過這裏!」將會成為聞所未聞的時刻,同樣,面對矮樹籬里那半明半暗的中間部分,將會出現「新世界!」開拓者的感覺,在一小段超越了那習以為常的東西的路途上,回首望去,將會發出「我從未見過它!」的呼叫。你的平靜同時將九*九*藏*書會是一種驚訝,如同有時候發生在小孩身上一樣。在這個成功的日子里,我將會完全充當它的媒介,和這個日子朴樸實實地共同走去,我將會被太陽照耀,被風吹拂,被雨淋濕,我的動詞將會是「聽任自便」。你的內心同樣將會變得多姿多彩,猶如在這個日子進程中的外部世界一樣,而奧德賽的修飾詞,也就是那個「四處漫遊的人」,你將會在這個日子最後把自己翻譯成那個「多層面的人」,這樣的多層面將會在你的內心裡舞動。在這個成功的日子里,這個主人公也許會「嘲笑」他的不幸(或者至少在第三次發生不幸時開始笑起來)。他也許會處於那些形式的包圍中——哪怕只是落在地上各種各樣的樹葉也罷。他的我-這個日子也許會敞開為世界-這個日子。每個地方也許會獲得了它的瞬間,他也許對此可以說:「事情就是這樣。」他也許會和他的死亡達成了默契。(「死亡從未破壞過這個日子的興緻。」)他對所有東西的修飾詞也許會是一個永久的「面對」,面對你自己,面對一朵玫瑰,面對瀝青路,而物質,或者「物質性」?也許會向他呼喊著創世,沒完沒了。他也許會欣然為之,也許會開心地什麼也不做,而在這期間,也許背上的重負會給予他溫暖。一瞬間,「投去一個目光」,說出一個詞語的工夫,他也許會突然變成了你。在這個日子最後,你也許會呼喚著一本書——遠遠超過了一本編年史:《成功日子的童話》。到了最後的盡頭,也許還會出現那偉大的遺忘,也就是這個日子必須成功……

翁加雷蒂「我照亮自己/用那個無法比擬的東西」詩句的題目叫「早晨」:這兩行詩也可能描寫的是「下午」吧?完成的瞬間或者完成的時刻真的足以讓你在最後會忽略那個永恆的問題,即你這個日子是否又一次失敗了?試論這個成功的日子是不可能的——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滿足於試論「這個不算完全不成功的日子」呢?難道有你成功的日子嗎——難道那幻想,無論他在其中多麼富有和神奇地馳騁,不是都有那種如同面對一個陌生星球的恐懼相伴嗎?在你看來,通常你那失敗的日子對你來說就是地球這個星球的一個部分,作為一種方式,是一種或許令人可恨的家園。這樣說來,彷彿這裏就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成功的;即使有的話,在優雅中?在仁慈中?在優雅和仁慈中?畢竟會有的——這樣的成功如今恐怕造就的不是某些不該得到的東西,受之有愧的東西,也許徹底建立在犧牲他人為代價的基礎上?為什麼我在試論「成功的日子」時,此時此刻卻想起了瀕臨死亡的祖父呢?他在彌留的日子里只是一個勁地用手指在房間牆上摳來摳去,一個時刻接著一個時刻,越摳越深?一種個別的成功,在持續和共同的失敗和遺失中,它算作什麼呢?九*九*藏*書


我認為,不,我明白,憑藉想象:有多少事情會和這個日子息息相關呢,唯獨和這個日子。而現在,在我的生命中,在你的生命中,在我們倆的時代,就存在著它的時刻。(「We lost our momentum」,一個棒球隊隊長這麼說,這支球隊差點就贏了他們的比賽。)這個日子在我的掌控之中,就我的時間而言。如果我不是現在對這個日子進行嘗試的話,那麼我就永遠地錯失了它的可能,畢竟我這樣認識到,越來越頻繁地,懷著越來越大的怒氣,針對我自己,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所度過的那些日子有越來越多的瞬間要告訴我什麼,可我卻越來越少地去捕捉它們,特別是珍惜它們。我不得不再次重申,我對自己感到憤慨,因為我沒有能力抓住地平線上會讓我抬頭遠望和心靈平靜的光芒(進入平靜,致信人保羅這樣寫道);因為寫字檯上杜鵑花的藍色,開始閱讀時還是中景,而翻過幾頁后已經成為辨不清位置的一個模糊的點;也是因為黎明破曉時,在花園灌木叢里,烏鶇那寂靜的身影剛剛還是「那汪洋大海上這個日子之後夜晚小島的輪廓」,可在鐘擺滴答的瞬間就再也什麼都不是了——沒有意義,被遺忘了,被背叛了。是的,事情就是這樣:隨著歲月的流逝——那一個個瞬間越使我感到自己富有,就越強勁地衝著天空叫喊——,我看到自己是一個背叛我這個日子的人,日復一日。忘記日子,忘記世界。我一再重新打算要忠實于這個日子,依靠幫助,藉助那些瞬間之力——「珍愛」,佔有,這就是你用於「現在」的詞語——,因為我想要抓住它們,思考它們,保存它們,而且天天如此。當我還沒有避開它們時,就已經將它們完全忘記了,如同是要懲罰我否認它們,而這種否認無非就存在於我對它們的迴避之中。這個日子意味深長的時刻越多,那麼對我產生作用的時刻就越來越少,是的,就是這樣的表述。今天一大早在狹路上聽到那些孩子聲音的時刻:它什麼作用也沒有產生,它在下午此刻,在帶來降雪的雲團湧向大陸時也沒有什麼效應——於是我覺得,那冬天的森林讓它們「變年輕」了……難道這樣說我要試論這個成功的日子的時機不就逝去了嗎?我錯過了那個時刻嗎?我或許倒「應該早點起身」嗎?這也許符合這樣一個日子的思想,與其說是試論,倒不如說是讚美詩形式,一種也許事先徒勞的祈求?日子,對我產生些許作用吧,越多越好,窮盡你的所有。讓我聽到那柳葉長矛在穿過空氣后落下時的嗒嗒聲;讓我看著那個左撇子窗口官員吧,他埋頭在自己的書里,又一次讓我等車票;讓我領略門把手上的陽光吧——讓我有所作為吧。我成了自己的敵人,毀滅了我這個日子的光芒;毀滅了我的愛情;毀滅了我這本書。這期間,我的一個個時刻越發經常地聽起來像一個個純粹的母音——「母音」:還有另外一個詞語用於這樣一個瞬間——,我就為之越發稀少地找到那個相應的輔音,因為在我看來,有了它,那些母音才會使這個日子生機勃勃地繼續下去。那條沙子路盡頭好像通向那個無名的池塘:啊!立刻就慢慢消失了,好像從未有過。神聖的東西,或者你,那個「比我強」的東西,它昔日是「通過那些預言家」說的,然後是「通過子子孫孫」,你在當下不是也完全通過這個日子說嗎?那麼我為什麼不能把這種如此通過這個日子所說的東西抓住、領會、繼續傳下去呢?我相信這樣要依靠想象,我知道隨著每個時刻都要重新開始說。「它現在存在,它曾經存在,它將來依然存在」:為什麼就不能像當年談論「上帝」一樣來談論我今天的日子呢?https://read.99csw.com九*九*藏*書https://read.99csw.com
每個我認識的人都經歷過一個,通常甚至經歷很多。對一些人來說,只要這個日子不是太長就滿足了。而另一些人則會說:「站在橋上,天空在我頭頂上。早上和孩子們一起笑,觀察。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觀察能帶來幸福。」對第三種人而言,那條他剛剛穿過的郊區馬路就意味著這樣一個「成功的日子」,因為他的行走伴隨著外面鉗工車間那巨大的鑰匙上掛著的雨滴,伴隨著一家院里那根竹子的憤怒,伴隨著一家廚房窗檯外面三個裝著橘子、葡萄以及削了皮的土豆的盤子,伴隨著那個又停在司機房前的計程車。對於那個「渴望」這個詞時刻不離口的神甫來說,在他聽到一個友善的聲音的時刻,日子就被看作是成功的。而他自己不也總是不由自主地嚮往那樣一個時刻嗎?在這個時刻里,只有一隻鳥兒圍著樹打轉,一個白色的球卧在灌木叢里,那些學生坐在站台上沐浴著陽光:「此時此刻,這就是一整天了」。當他晚上將這個逝去的日子呼喚到記憶中時——是的,這是一種呼喚——,通常僅僅一個瞬間那些東西或者地點就會作為相應的名字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就是這樣的日子,那個男人推著童車在樹葉堆里蜿蜒前行」,「就是這樣的日子,那個園藝工人的鈔票夾雜著草莖和樹葉」,「這是那個咖啡館空蕩蕩的日子,裏面的燈光隨著冰箱的轟隆聲跳閃著……」那麼為什麼不滿足於這個成功的唯一時刻呢?為什麼就不能斷然地將這個時刻宣布為這個日子呢?
你曾經歷過一個成功的日子嗎?
並非一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