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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成功的日子——一個冬天的白日夢 第七節

試論成功的日子
——一個冬天的白日夢

第七節

——這麼說你成功的日子根本就不是一個思想,而是夢嗎?
——那麼你現在最終完全失去了那個線條。回到書里去,去寫作,去閱讀。去看那些元文本,比如那裡這樣說道:「讓這個詞語發出聲音來,挺住它——有利的時刻,或者不利的。」你曾經歷過一個成功的日子嗎?成功的瞬間、成功的生存,也許甚至成功的永恆終歸會同什麼樣的日子融為一體呢?

——是的。區別在於我不是擁有了它,而是在這裏的試論中做過的。你看看這塊已經變得如此又黑又小的橡皮,你看看窗戶下那一堆鉛筆桿。短語接著短語,空洞無物,一再白費力氣,一無所獲,想到某些第三者的東西,某些無法把握的東西,可是沒有它,我們兩人都會毫無希望。在他的信里,不是致全體教徒的,而是致個別人的,即他的拯救者,那個被關押在羅馬的保羅一再這樣描寫著冬天:「加快步伐吧,趕在冬天之前過來,親愛的提莫西亞斯。把我落在卡爾波什附近的特羅斯大衣給我帶來吧……」
這個日子,對此我可以說,它是「一個日子」,而那個日子,我就是那樣煎熬過來的。在漆黑的清晨。人們迄今是怎樣度過了自己的日子呢?在那些古老的小說中,怎麼會這樣常常來描述「許多日子逝去了」:「許多日子成為現實了」?這個日子的背叛者:我自己的心——它將我從這個日子里驅趕出來,敲擊著,把我從中捶打出來,集獵人和獵物於一身。安靜!再也沒有隱藏的想法。那雙花園工作鞋裡的樹葉。掙脫那個思考的牢籠,保持沉默。在那棵蘋果樹下彎下腰,走進禾草堆里。這個禾草堆里的讀者。這些東西齊膝高為他圍成了一方天地。而且他準備好每天受到傷害。腳趾叉開。「花園的七天」,《堂吉訶德》那沒有寫完的結局會這麼叫。存在於花園裡,存在於地球上。地球旋轉的進程是不穩定的,所以那些日子也不一般長,首先是要分別看山脈對風的阻擋。這個日子的成功和放任;將放任當作行動:他讓霧靄在窗前飄去。他讓屋后的草隨風飄蕩。讓陽光照耀著自己也是一種行動:現在我讓它溫暖我的額頭,現在讓它溫暖眼球,現在讓它溫暖膝蓋——然後便是肩胛骨之間毛茸茸的溫暖!向日葵的腦袋一味追隨著這個日子的光芒。將這個成功的日子與約伯的日子比較一下吧。不是「珍惜這個瞬間」,它應當更準確地叫做「牢記」。這個日子的進程,正好連同它的狹隘,已經讓人意識到了——這不就是一種轉變嗎?——,對我來說則意味著我是什麼樣兒!沒有別的什麼東西可以比擬。中斷你沒完沒了的不安,在逃遁中會安靜下來。由於在逃遁中安靜下來了,那麼就會去傾聽。我在高處傾聽著。是的,「在耳朵里的高處」,一隻麻雀的嘰喳聲穿透了那噪音。一片樹葉落到遠處的地平線上,悄然無聲,在我的心底里聽成了鈴聲。仔細聆聽:猶如那些開鎖匠聆聽著用自己的萬能鑰匙打開鎖子時的碰撞聲。我此刻覺得那隻變慢飛行的烏鶇在矮樹籬笆上的三級跳好像嗡嗡地發出一種旋律。同樣有這樣一些人,他們在閱讀一本書時也會陷入哼唱中。(從讀報讀者那兒,你最多可以想象出一聲口哨,穿過牙縫。)「你們在傾聽中變得遲鈍了」,充滿熱情的保羅在一封致全體教徒的信中這樣呵斥道,而在另一封里:「詞語較量是完全無用的,對聽者是場災難。」這個純粹的聲音:要是我一天里能如願以償地達到這個純粹的聲音多好啊!可是比起傾聽來,更多要牢記的也許是那純粹的在場,就像畢加索最後一任太太所稱道的,她什麼都沒有做過,無非就是在他工作時「在場」?成功的日子,艱難的日子!在耙花園落葉時,突然有一根毛茛閃現出光芒,從那褐色的落葉堆里,閃現出蠟燭光一般的黃色。顏色變暗,形式變亮。在那個依舊冰凍僵硬的陰暗角落裡,我聽見自己此刻在行走,就像當年雜草叢裡一樣。抬頭仰望時,天空顯現出拱形。什麼叫「雪雲」呢?白茫茫一團,其中夾著一道淡藍色。歐洲榛子在手掌里互相碰撞出咔嚓聲,三個。在希臘語中,曾經有一個詞語用於「我存在」,這個詞語不過是個拉長的O,比如在這樣的句子中就可以找得到它:「只要我存在於世界上,我就是世界之光。」那個用於正好穿過柏樹的東西的詞語,就是「光波」。用正確的詞語眼睛去觀看和繼續觀看。開始下雪了。下雪了!Il neige!沉默。它在沉默。他在那些死者的影響下沉默。不是「他(她)死去了」一定得這麼叫,更多是:「他,她,那些死去的人,只要我對他們置之不理,他們就會讓我死去!」同時還有對結結巴巴的願望。他執意要結結巴巴。在郊區,一切都是那樣「獨有特點」(一個郊區行人的詞語)。在那輛卡車後面,那個垃圾工單腿站立著。馬路上那些有規律的拱起叫做「減速帶」。也許這樣一個日子期限根本就不構成一個影響廣泛的模式,不過是自成模式而已,——這會讓人高興?午間休息時,我和屋頂上的工人一起從屋脊上踩著木板走下來。我甚至不該一整天都待在家裡,蝸居在裏面無所事事?這個純粹蝸居的日子的成功?蝸居:坐著,閱讀,抬頭望,在無所作為中引人注目。你今天做什麼了?我聽到了。你聽到什麼了?哦,房子。啊,在書的帳篷下。你為什麼現在走出房子呢?你不是有書陪伴著待在合適的地方嗎?為了在露天里牢記那些已經讀過的東西。看看房子里那個角落吧,它就叫做啟程:一隻小箱子,一本法語字典,鞋子。那個鄉間教堂的塔樓里又響起了鐘聲:它的音量現在正好與正午不相上下,在那昏暗的小窗里,只能感覺到它們忽閃忽閃的影子,好像從輪輻里發出的一樣。在地球深處,有時會發生地震,那種所謂「緩慢的」地震,而正像人們所說的,這個星球在其中反射;「鐘擺運動」,地球的鳴響。一個男人和一個背書包的孩子的剪影晃動在鐵道涵洞里,就像一個男人騎著一頭驢似的。又是歌德那句格言,人生苦短,但日子漫長,瑪麗蓮·夢露不也有一首歌嗎?她這樣唱道:「One day too long, one life too short……」還唱道:「Morning becomes evening under my body.」那個明快的省略句,那些最後落下的懸鈴木葉子這樣描述它:在我這個試論過的成功的日子行將結束時,它應當賦予那樣的線條——縮寫!賀加斯那「美妙的線條」事實上並沒有刻畫進調色板里,而更多是綳在上面,猶如一條成弧形的曲線,或者一條鞭笞的繩索。這個成功的日子與那簡潔性。(此外想要推遲結束——彷彿我,恰恰是我自己,伴隨著每每添加的日子,可以從試論中學到更多的東西。)這個成功的日子與那愉快的等待。這個成功的日子與發現的自我迷失。早晨的寂靜生活——下午的紛亂:只是一個假象規則嗎?千萬別讓這樣日復一日的假象規則所左右!再次引證保羅的話:在他那裡,「這個日子」就是審判的日子——在你那兒呢?這個有尺度的日子;它不會是矯正你的標尺,而是讓你引以為戒;你是它的臣民。誰在這兒對誰說話呢?我在對我自己說。下午那烏黑的寂靜。孩子們在奔跑,依然如故,在風裡。一如既往,在那高高的上方,在那裡,那些懸鈴木球形花搖來擺去:「心與之相印」(出自法語)。一如既往,你我現在會身處那沙沙聲中,比如那枯萎的橡樹灌木叢。如果沒有這沙沙聲,那我們會是什麼呢?什麼樣的詞語適合它呢?贊同(無聲的)。沙沙聲,留在我們這裏吧。伴著這個日子同行——和這個日子一同說話(同源性)。在全巴黎最高處的那條彎道上,在聖克洛德和敘雷納之間,大約在黃金谷車站附近,那個日子發生了什麼呢?它變得搖晃不定。當時那半明半暗的閃光,在夏日的天空上燕子掉頭的情形,而現在是黑白藍相間的時刻:喜鵲和冬日的天空。幾天前,在聖日耳曼德佩大街凱旋門上方,最後的晚餐上,又是福音傳道者約翰的肩膀、脖子和腦袋上那個S線條,他整個上身緊挨著他的主耶穌,俯在餐桌上——和所有的石刻人物一樣,他的臉也被革命給敲掉了。這個成功的日子與再次對歷史的偉大遺忘:取而代之的是那個菱形圖案,那個無邊無際的菱形圖案,人的眼睛的菱形圖案,在大街上,在地鐵通道里,在火車裡比比皆是。瀝青的灰暗。夜空的深藍。我這個日子的顫抖,那持續不斷的東西?把你的腳印留在站台雪地里的鳥足印旁。有一次,當一滴雨滴進我耳朵里時,一個艱難的日子浮現在眼前。太陽落山時木頭台階上的鞋刷。一個第一次寫出自己姓名的孩子。直走到第一顆星星出現。不,范·莫里森在他的歌里唱的不是在山裡「釣魚」,他唱的是觀察鳥兒,歌名叫「out all day」。他讓自己的舌頭歌唱,他的歌,剛一開始就已經結束了。濺滿泥巴的森林作業汽車排在其他乾乾淨淨的汽車行列里的時刻。那片森林的大門嘎嘎地打開了。這個成功的日子的旋轉門:裏面的事物和人作為眾生一齊閃耀。這個成功的日子與分享它的願望。持續而野蠻地要求公正。噢,艱難的日子!成功了?或者「被拯救了」?出乎意料的是,即使在黑暗中,歡樂的推力還繼續著。一個變化了的詞語——用於這個日子的詞語-矯正:「推力」替代了你習以為常的「猛一推」。要在夜晚行走時遵守:這條路亮起來了——你終於可以說「我的」路了——,並且是對隱秘的領悟,「你看一看,它與那些雲彩並肩而來」,與風並肩而來。那隻小貓頭鷹的三聲鳴叫。在一個森林池塘里小船的藍色時刻,在下一個池塘里小船的黑色時刻。第一次在郊區,在遮擋住巴黎的光線的塞納河丘陵後面,發現了獵戶座,躍入冬天的夜晚里,下面是那些從煙囪里冒出的平行的煙柱,再下面是五級石頭台階,向上通到一個城牆大門前,英格麗·褒曼,她在《火山邊緣之戀》中經歷了一個幾乎致命的夜晚之後,在那個被沖刷成黑色的火山斜坡上昏倒了,太陽落山時蘇醒過來,並且對生存發出了無比的驚嘆:「多美啊。美麗無比!」在開往凡爾賽的171路夜車裡,唯一一個乘客,站著。那個燒毀的電話亭。兩輛車在沙維爾角相撞的情形:從一輛里跳出一個人來,持著手槍。在羅傑·薩朗格羅林蔭大道窗戶正面,電視發出強烈的光亮,那裡的門牌號碼已經超過了2000。維拉庫布萊軍用機場轟炸機起飛的轟隆聲,就迴響在丘陵森林的後面,一天比一天密集,戰爭日益臨近。九*九*藏*書https://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九九藏書
——奔向下一個夢?
——不言而喻?
——要是我經歷過這樣的情形的話,哪怕只是接近也罷,那麼我可以想象得出,我無疑不僅會害怕接下來的夜晚做噩夢,而且也害怕死亡的汗水。
——那件大衣現在在哪兒呢?離開夢吧。瞧,雪片繞過那空空的鳥巢落下來。為了變化,起程吧。
——還從未有過,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