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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戲的觀眾:我讀格雷厄姆·格林 格林之國的創建者

入戲的觀眾:我讀格雷厄姆·格林

格林之國的創建者

好小說家應該有國籍嗎?
米蘭·昆德拉在談歐洲現代小說時,把時間上推到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說那時候小說是「人在無限大的土地之上一種幸福無所事事的冒險旅行」。
長篇小說的書寫因此總是農民式的書寫,在同一方土地之上深耕密植,就像契訶夫和他的舊俄小城小鎮與農村,巴爾扎克和他的封建巴黎,以及更清楚的,直接講自己就是個農夫、只會在「一塊郵票大小土地上反覆書寫」的福克納和他南北戰爭所在的美國南方原鄉。
一九三四年,也就是格林三十歲之https://read.99csw.com時,他徒步旅遊了賴比瑞亞,據此寫了《沒有地圖的旅行》這部遊記,預告了他日後的出走生涯,往後,他的長篇小說便持續由行走的腳、凝視的眼睛和書寫的手所聯合完成:《權力與榮耀》是墨西哥,《問題的核心》是斯里蘭卡,《文靜的美國人》是中南半島,《哈瓦那特派員》是古巴,《喜劇演員》是海地,《麻風病人》是他自己所說「形狀就像人的心」的非洲正中心的剛果,而晚期的《吉訶德閣下》則當然只能迴轉歐陸的西班牙云云九-九-藏-書
當然,在現實之中小說家還是得有出生地點、有納稅義務對象,儘管不見得在意、喜歡、認同或效忠,但不容否認這很難完全逃離,在這層意義上,格林是英國人殆無疑議;但是除此之外,小說家往往有一種更難以逃遁的隱藏國籍,可以完全無涉于象徵國族的某個抽空名字、歌曲、旗幟乃至於意識形態,而就只是一方素樸的、有著生活現實質感的上地。對於和生活細節有千絲萬縷聯繫需求、甚至於傾向於在具象的人事時物之上書寫的長篇小說而言,這一方土地和小說家本https://read.99csw.com身的聯繫總是遠遠早於小說意念啟動之時(沒有哪個小說家是一生下來就打算或直接開始構思小說的),因此,它和小說家的關係是渾然的、整體的,在理知選擇之先且一先就是二三十年不可逆的時間,難以檢視、難以在他日重建仿製、也就再難以替代。
這是「格林之國」之所由來,意思是格林小說足跡所及的全數土地的總和,由此組成一個虛擬國家,論這個國家的總面積,可能並不比殖民鼎盛時期、號稱日不落之國的大英帝國小多少,但它不是通過欺騙、談判、征戰和殺https://read.99csw•com戮所締建起來,而是由一個了不起的小說家,就憑著他的一身小說家本事,讓這個國從偉大的文學地圖之中熠熠浮現起來。
這方面,格林完全逆向行駛,他是個持續逃離家鄉的人。
有關這個史無前例的小說之國,據了解格林自己並不見得領情,甚至,他還曾如此氣急敗壞地宣稱:「我要高呼:『這是仔仔細細、正正確確描繪出來的中南半島、墨西哥和斯里蘭卡。我不但是小說家,還當過報社的特派員。我向你保證,躺在溝渠里的死小孩就是那副模樣,屍體把運河的水都堵住了……』」
這裏,我們read.99csw.com先來讀一段格林自己的話,那是《哈瓦那特派員》書中透過那位賣吸塵器于哈瓦那的小商人吳模德講的:「我不會為我的國家殺人。我不會為資本主義、共產主義、社會民主國家、福利國家而殺人。我會因為卡特殺了某某人而殺掉卡特。為了家庭的恩怨殺人,比為了愛國或喜愛哪種經濟體制殺人理由更充分。我愛,我恨,都是我個人的事,我不會在什麼人的國際戰爭之中扮演五九二〇〇之五(書中英國情報單位賦予吳模德的特派員編號)。」今天,住台灣的每個人都應該把這段話背下來,尤其是「南國以南」的勇敢台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