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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餘的人:讀屠格涅夫《羅亭》 又四年之後的歸宿

多餘的人:讀屠格涅夫《羅亭》

又四年之後的歸宿

時間也許是站在我們的信念這一邊的,但時間卻通常不站在我們個人這一邊,正因為這樣,我們才多麼需要寬容和自由,讓我們這些個個有殘疾的人有棲身之地——這就是,如屠格涅夫的最後一句話,德米特里·羅亭。
而即使在大致單一結實的總目標之前,高爾基的話提醒我們,事情還是有著階段性的變動和不同要求,畢竟,不管是翻覆性的革命或一步一腳印的社會工程,它對我們原本非工具意義的人最大的悲劇是,它往往是龐大的、耗時的、遠遠超越我們人九_九_藏_書壽的,於是,有限生命和有限才華的我們便不免在季節的轉換中,成為見捐的秋天扇子或春日棉袍,成為一八四八年之後的多餘之人。
高爾基革命語法的註解,倒是很容易讓我們想到,所謂「多餘的人」,是什麼多餘了哪部分多餘了?針對什麼而言多餘了?生命本身的豐盈自在,一朵花一片雲多不多餘?我個人想,多餘,基本上是一個功利性的用語,隱含了工具性的冷酷判准,惟有在現實世界某種單一性提問要求的大前提之下,才構read•99csw.com成多不多餘的判決,並由此延伸成為某種道德控訴;而現實的世界要求愈單一、愈迫切(這兩者常常是二而一的)的時刻,多餘的人、多餘的事物、多餘的才華和思維也就愈多,於是,剷除的召喚便有了合法性,就像屋子髒了亂了,你當然就得打掃、清理並把無用的垃圾倒掉一般。自由,便是容忍多餘,可能的話,還欣賞並賦希望于多餘,歷史的記憶在在告訴我們,溢出我們當下認知和需要的多餘,經常帶給我們囿於自己有限認知、因此想read•99csw.com像不及的禮物,這就叫驚喜。
再稍後,高爾基也說了一段話,彷彿作為列日涅夫說法的註解,更像羅亭的墓志銘——「假如注意到當時的一切條件——政府的壓迫、社會智慧的貧乏以及農民群眾對自己任務的缺乏認識——我們就應該承認:在那個時代,理想家羅亭比實踐家和行動者是更有用處的人物。他這個幻想家是革命思想的宣傳者,是現實的批判者,他可以說是在開拓處|女地,可是,在那個時代,實幹家能幹出什麼來呢?」
因此,人的工具化並不只因九*九*藏*書為資本主義,資本主義只是其一,而是來自單一的思維、單一的意識形態、單一的功利目標從而工具性的切割本來是紛雜、自在、豐富、完整的人。
這個屠格涅夫又想了四年之久的慷慨贈禮,就革命的邏輯來看,以賽亞·伯林說,屠格涅夫給了羅亭一個巴枯寧沒能做到的死亡、一個體面得其所哉的死亡。
一八六〇年,真實的時間,漫無盡頭的永夜過去,在《羅亭》小說再版時,屠格涅夫為飄泊如九飛蓬的羅亭寫出了最後的歸宿,成為這部小說如今的結尾——羅亭當然沒尋回九-九-藏-書列日涅夫的農莊,(懦怯的人仍有他最終的傲骨?)他隨風去了更遙遠更華麗、被本雅明稱為世界首都的法國巴黎,小說時間註明是一八四八年六月二十六日,當然就是革命風起又旋即被鎮壓下去的日子,在巴黎著名的某一處革命街壘,潰敗奔逃的時刻,一名個頭高大,身穿舊禮服,腰間多束一條紅巾的白髮蒼蒼之人,雙手分持紅旗和馬刀,以尖細的嗓音大喊著彷彿要喚回人人救死不暇的同志,但槍手瞄準了他,一顆子彈穿透他心臟,讓他「像只袋子一樣,臉朝下倒了,就像朝誰跪下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