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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房間

紅房間

那聲音越來越大了,就在大家驚詫不已的瞬間,垂死的T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站起來了以後口中還一直發出「哧、哧、哧、哧」的聲音。聽上去好像是從心底擠出來的痛苦呻|吟聲。可是……也可能……啊,果然是這樣啊!原來他一直覺得好笑死了,使勁憋著笑呢。
是在開玩笑嗎?要是開玩笑的話,他掙扎的樣子也太逼真了。
「從這兒向左走兩百米左右,在路的左側有一家亮著紅燈的就是M醫院,你去敲門,把大夫喊起來就是了。」
於是,我想到利用這種殺人方法來填補我那生不如死的空虛。這種絕對不會觸犯法律的殺人方法,縱然是夏洛克·福爾摩斯都無法看破呀,這是多麼完美的興奮劑啊!從那以後的三年時間,我一直沉迷於這種殺人樂趣之中,連那般嚴重的空虛感也忘得一乾二淨了。各位不要笑,雖說我不是像戰國時期所謂「百人斬」的豪傑那樣名副其實地砍頭,但我對自己發了誓,不奪取一百個人的命決不中止這種殺人行徑。
就是這樣,在一段時間里,我是名副其實的什麼都不做,每天都是除了吃飯就是睡覺。只是腦子裡在進行各種幻想,然後一個個地否定掉:「這個也無聊,那個也沒意思。」覺得活著比死還痛苦,可是在別人眼裡,我過的是令人羡慕的安逸生活。
站長聽了以後大吃一驚:
在他揭開謎底的時候,大概是剛才充當他助手的女招待,不失時機地打開了樓下的電燈吧,突然亮如白晝的燈光晃得我們看不清楚東西。那白色的光線將飄浮在房間里的那種夢幻般的氣氛一掃而光,魔術道具的醜陋形骸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無論是猩紅色綢緞垂簾、猩紅色地毯,還是同一顏色的桌布椅套,就連貌似神秘的銀燭台都顯得那麼寒酸。在這個「紅房間」裏面,即使搜遍每一個角落,也找不到一絲夢幻的影子了。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正說著,九死一生的列車長從事故現場跑來了,報告列車翻車,死傷數目不詳。
各位,各位以前有沒有想到過這種殺人法呢?我是經過這次車禍后才注意到這個法子的。試想一下,這個世界是多麼險惡的地方啊!天知道什麼時候,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沒有任何理由,只要故意告訴別人一個錯誤的醫生,就能讓我將這條本來可以救回來的生命丟掉。
有一天,我把那個朋友帶到離海岸漁村很遠的一處懸崖一樣的地方玩耍。「這地方跳水最棒了。」我這麼說著率先脫了衣服。朋友也會游泳,所以一邊說著「嗯,這裏不錯」,一邊跟著我也把衣服脫了。
「哈哈哈哈……」T發出狂人般的笑聲,「這是個玩具,這是個玩具。哈哈哈哈……花子上了一個大當,哈哈哈哈……」
什麼犯罪和偵探的遊戲啦,降靈術以及其他各種心靈方面的實驗啦,淫穢的電影或色|情|表|演啦,各種色情遊戲啦,參觀監獄、瘋人院、解剖學教室啦,對於這些還多少有點兒興趣的你們是幸福的。即使我聽到你們打算去偷看執行死刑的時候,我也一點兒不覺得驚訝。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老闆對我提到這個會的時候,我不僅對這種平常的刺|激已經厭倦了,而且還發現了一種非常有趣的遊戲——雖說有點兒恐怖,不過對於我來說,它確實可以說是一種遊戲——並且沉迷其中。
原來給女招待看的玩具手槍里裝填的第二發子彈是實彈!
這種場合我當然也不用擔心會受到什麼懷疑,只是對抱著孩子的屍體痛哭的母親說句安慰的話,然後離開那裡就行了。
「剛才我上當了,那好,我也還你一槍吧。」
當身體撲通一聲接觸水面的時候,我用胸和腹部呼吸,輕輕切入水中,只下潛了兩三尺,就像飛魚一般從前方探出水面,這是跳水的訣竅。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很會游泳,這種跳水簡直不在話下。我從距離岸邊三十米左右的海面上露出頭,一邊踩著水,一邊用一隻手抹掉臉上的水,對著朋友喊道:「喂!你跳一個!」
看到這個情景,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妙招。於是我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喂,N君!」
下面這件事就是後來我親自試驗並成功了的。假設一個鄉下老太婆想橫穿電車軌道,當她的腳邁到車軌上的時候,當然此時不僅有電車,還有汽車、自行車、馬車、人力車等都在馬路上交織往來,那個老太婆的腦子肯定很混亂。假設在她邁出一隻腳的瞬間,有一輛電車風馳電掣地駛來,離她只有兩三百米了,而此時,她並沒有注意到電車開過來,繼續橫穿過去的話,便什麼事也沒有了,可是,倘若有人大喊一聲:「老婆婆,危險!」她必然會突然慌了神,會猶豫是退回去,還是接著橫穿過去呢?而且如果那輛電車因為距離太近,剎不住車的話,很可能一句「老婆婆,危險」就足以讓她受傷了,嚴重一點兒的話,或許會要了她的性命。我剛才也說過,我就曾經用過這種方法順利地殺死了一個鄉下人(說到這兒,T氏稍微停頓了一下,陰森森地笑了)。
世人都愚蠢地堅信幹壞事一定會觸犯法律,受到應有的懲罰,便望而卻步。任何人都無法想象,法律會放過殺人者。可是事實又是怎麼樣的呢?從我剛才說的那兩個例子類推下去,不是可以想到很多讓人絲毫不必擔心會觸犯法律的殺人方法嗎?當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與其說我為這個世界的可怕而戰慄,不如說我為造物主給我們留出的這種犯罪餘地感到無比的快樂。我由衷地為這個發現而狂喜。https://read.99csw.com這難道不是件天大的好事嗎?只要按照這個方法,就如同活在大正時期,唯獨我一個人可以像武士那樣隨意斬殺百姓,不受處罰。
其他幾個人似乎也沉浸在各自的傷感中,而且和我的想法應該是一樣的吧。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也只有這麼想了。
「哧、哧、哧、哧……」
雖然我曾經也有過和普通人一樣沉迷於各種玩樂的時期,但是沒有一樣東西能稍微撫慰一下我與生俱來的無聊感,反而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了,太沒意思了,留給我的只有失望。結果,我變得什麼事都懶得做了。如果有人對我說,什麼什麼遊戲很有意思,肯定會讓我上癮的,我也不會興奮地想:「啊!還有這麼好玩的東西,趕快去玩玩吧。」而是先在腦子裡想象它多有趣,想了半天後,得出的結論總是「沒什麼好玩的」,所以總是嗤之以鼻。
我們長時間獃獃地站著,沒有一個人動彈。剛剛聽完怪異的故事,緊接著就發生了這個事件,給我們造成了異常強烈的刺|激。從時鐘的刻度來看,或許只是很短的時間,但是至少對於我來說,我們一動不動地站著發獃,沒有採取什麼搶救措施的那段時間是很長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在這事發突然的場合,面對痛苦掙扎的負傷者,我有足夠的時間進行下面的推理:
直到三個月前,我正好殺死了九十九個人。就在還剩下一個人的時候,就像剛才我說過的那樣,對殺人我也完全厭倦了。這個回頭再說。那麼我是怎麼殺死這九十九個人的呢?不用說我對這九十九個人中的任何一個都沒有一點仇恨,只不過是對這個無人知曉的殺人方法及其結果感興趣,才這麼乾的,所以我從來不重複使用同一種方法。因為殺了一個人以後,琢磨下次用什麼新的方法殺人本身也是一種樂趣。
這件事也發生在一個夏天。我一直想把一個朋友當作犧牲品,雖然這麼說,絕不是對他有什麼仇恨,因為他和我是交往多年的親密好友。但是,越是這樣的好朋友,我反而越是有種異常的渴望,想一邊微笑著一邊一言不發地將他瞬間變成死屍。我曾經和那個朋友一起去房州的一個偏僻的小漁村避暑,當然並不是什麼海濱浴場之類的地方。海邊只有當地的古銅色皮膚的小孩子們在玩水,至於城裡來的遊客,除了我們倆以外,只有幾個美院學生模樣的人,而且也不下海,只是手裡拿著素描本在海邊來迴轉悠。
那是在我發現這種方法不久,發生了這麼一件事情。在我家附近有一個盲人按摩師,他是殘疾人中常見的那種相當固執的人。別人出於好意提醒他應該這樣那樣的話,他總是反著想,覺得別人欺負他看不見而捉弄他,於是故意做出與那個人說的相反的舉動。總之,他的個性不是一般的固執。
她為了掩飾剛才的窘態,拿起那把所謂玩具的六發子彈手槍,翻來覆去地看,最後說道:
這樣一個個事例講下去的話就沒完了。舉了這幾個例子,我想大家可能對我說的絕對不會觸犯法律的殺人方法有一定了解了。我差不多都是這樣做的。有時,我混在看雜技的人群中,突然做出怪怪的姿勢——在這裏說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來吸引在高空走鋼絲的女藝人的注意力,使她從空中墜落;有時,我對在火災現場為尋找孩子而陷入半瘋狂狀態的母親說「你聽,他好像在哭呢」等,暗示她的孩子睡在房間里,讓她衝進大火中被燒死;有時,在正要投河自殺的女孩子身後,突然尖叫一聲「別跳」,讓本來可能已經打算放棄自殺的姑娘大吃一驚而跳進水中……
「啊啊啊……」
那是大約三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我已經徹底厭倦了各種刺|激,覺得活著毫無意趣,就像一隻無聊的動物一樣,無所事事地苦熬著每一天。那年的春天,雖說是春天,天氣還是很冷,可能是2月底3月初的一天晚上,我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實際上這件事成了後來我殺死近一百人的動機。
好像是碰巧撞到了要命的部位,我看見他軟綿綿地躺在溝底一動也不動,大概是被溝里的石尖劃破的吧,從偏分的頭上流著黑紅色的血。而且舌頭好像被咬斷了似的,嘴和鼻子里也在淌血。他臉色蒼白,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
因此,我入會並不是想要成為各位的夥伴,只是想讓各位聽一聽我的可怕經歷。而且,幸運的是,按規定新入會的會員必須在第一個晚上說點什麼符合本會宗旨的故事,因此今天晚上,我得以抓住完成我願望的機會。
於是,我對那個孩子這樣喊道:
所有人都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簡直太幸運了,被槍擊的侍女毫髮無損,只是獃獃地站在被子彈無情地打碎了的盛飲料的盤子面前。
「喂,危險啊!靠左邊走,靠左邊走啊。」
我有點兒擔心起來,就讓老媽子去打聽了一下附近有什麼傳聞,結果聽說那個傷者死在了M醫院的診察室。一般來說,醫院都不願意接收那種因車禍受傷的人,何況是半夜一點的時候,更情有可原。當時汽車司機不管怎麼敲門,M醫院也不給開門。想必是拖了很長時間后,終於把傷者抬進去了,可是已經太晚了。不過,如果M醫院的醫生告訴他們「我不是這個專科的醫生,你把他送到附近的K醫院去吧」,那個受傷的人或許還有救。真是太不像話了。大概是他想自己來處理這個嚴重的患者,並且失敗了。據傳言,醫生當時很慌張,胡亂地折騰了傷者很長時間。
我這麼一說,大家肯定會說:「真的嗎?不過,從對這個世界厭倦透頂這一點來說,我們絕對不會輸給你。所以我們才會組成這個俱樂read•99csw•com部,想辦法追求異常刺|激。你不也是因為覺得無聊至極才會加入我們中間的嗎?所以,你即使不說這些,我們也非常理解你。」確實是這樣,我根本沒有必要嘮嘮叨叨地訴說自己有多麼無聊。不過,正因為我知道你們已經很清楚無聊是什麼玩意兒,我才會下決心,今晚來到這裏,給你們講述我與眾不同的經歷。
七個人圍坐在一張同樣鋪著紅色天鵝絨的大圓桌四周,桌子上擺放著一個有著古風雕刻的燭台,插在燭台上的三支粗大蜡燭的火苗微微晃動著。
就在這時,從西洋館一側走出一群好像在玩打仗遊戲的孩子,嘰嘰喳喳地嚷嚷著。其中有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其他孩子都快步往前走,只有他一個人落在後頭。我想看看他要做什麼,只見他站到剛才說的避雷針前面高出一點兒的地方,拉開褲鏈開始撒尿。我見了突然又想到一個妙計。中學時代曾學過水是電的導體,現在這個孩子站在高處,把尿撒到避雷針絕緣線剝落的地方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因為尿是水,所以也是導體了。
啊,這又是怎麼回事呢?剛才哭得那樣傷心的女招待立刻快活地站了起來,再也憋不住了,也跟著捧腹大笑起來。
大家誰都不說話。我透過燭光,漫不經心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幾個人臉上的紅黑色影子。我發覺那些臉都毫無表情,就像能樂面具一般不可思議。
我來到離旅店半里路遠的小山崖頂上,在那裡一直等到黃昏降臨。火車線路要在這個山崖的正下方拐一個彎,而火車線路的那邊是深深的陡峭山谷,隱約可以看到在谷底有條小河靜靜地流淌著。
由於案情重大,我被帶到M站附近的警察局待了一個晚上。不過,因為是我經過周密思考做的事,自然不會有什麼閃失。我雖然被警察狠狠地訓斥了一番,卻並沒有受到什麼處罰。
突然,除了那個女招待的哭泣聲外,我們又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已經停止掙扎、死人一樣躺在地上的T的口中發出來的。一陣冰冷的戰慄爬上了我的后脊樑。
「各位,」他一邊大聲地笑起來,一邊叫道,「大家明白了吧,這一招。」
因為經常讓他給我按摩,彼此都很熟悉。
這個按摩師奄奄一息,居然還活了幾個小時,但最終還是斷了氣。我的計劃大功告成。有誰會懷疑我呢?我平時照顧他的生意,常常叫他按摩,絕對不可能對他懷有構成殺人動機的仇恨。再說,我是想讓他避開右邊的溝,才喊「靠左走,靠左走」的,因此只有承認我的好意的人,絕不會有人會想到在我那關心的話語中竟然隱藏著可怕的殺機。
說完,那孩子立刻扭轉身體,朝著鐵絲裸|露的部分尿去。就在尿液即將碰到鐵絲的時候,那孩子砰的一聲像跳舞似的跳起來,馬上倒在地上。你們說恐怖不恐怖?後來聽說,在避雷針上有那麼強的電流是很罕見的。就這樣,我生來第一次看到了人被電死的樣子。
「那可糟糕了!現在下行列車剛剛通過。如果正點的話,應該已經通過那裡了……」
我大吃一驚,雖說我當時喝醉了,但神志絕對是清醒的,我吃驚的是,自己為什麼要讓他們把那個受傷的人送到M醫院去呢?
然而,他濺起巨大水花,落入海水裡后,過了很久也沒有出來……我早已預計到會是這樣。因為在這個海底離海面兩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塊大石頭,我事先就知道它的位置了。我知道,以朋友的水性,如果在這裏跳水的話,他肯定會潛到兩米以下的深處去。就是說,我是算定他會碰到石頭,而慫恿他跳水的。大家可能也知道,跳水技術越好的人,潛水的深度就越淺。由於我對此已是輕車熟路,所以能夠在碰到海底岩石之前順利地浮上水面。而我的朋友在跳水方面卻是個新手,肯定會筆直地栽進海底,頭重重地撞到岩石上。
「啊,我犯了一個大錯。」
那裡並不像在有名的海濱浴場里那樣,隨處可見都市少女的曼妙肉體,旅店也不過是像東京的小客棧那樣簡陋,而且飯食除了生魚片以外都很難吃,不合我的口味,是個相當冷清而不方便的地方。可是我那個朋友正好和我相反,喜歡在這種偏僻的地方感受孤獨的生活,而我也有我的打算,一直急於尋找幹掉他的機會,所以我們能在這樣的小漁村裡靜靜地逗留幾天。
「啊,嚇死我了……這個,真的是玩具?」
終於到時間了,今天的講故事者是新入會的T氏,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盯著蠟燭的火苗,開始講起了下面這個故事。由於燭光照出的陰影,他的下顎看上去像骸骨一樣,每次說話時都顫巍巍地凄涼張合著,我望著他,感覺像是在看一個有著奇妙裝置的偶人一般。
突然在門附近的垂簾外面出現了一絲光亮。定睛一看,那個發出銀光的東西慢慢變大了。那是一個銀色的圓形物體,猶如滿月破雲而出一般慢慢地從紅色垂簾之間顯露出其全貌來。我第一反應就知道那是女招待雙手端著的給我們送飲料的銀盤。可是這間紅屋子的氣氛由不得我們不把萬物都看成虛幻的,將這個普通的銀盤幻想成《莎樂美》舞劇里的,從古井中,一個奴隸突然捧著盛有剛被砍下來的頭顱的銀盤出現一般的情景。甚至讓人覺得,當那個銀盤從垂簾中整個出現后,像青龍刀一樣寬的閃閃發光的大砍刀會緊跟著出現。
我很好奇怎麼會這樣,仔細一看才知道,那個鐵絲原來接在西洋館尖屋頂的避雷針上。當然鐵絲上有絕緣線,但是那隻麻雀停的地方的絕緣線不知怎麼剝落了。我雖然對電不在行,但記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由於空中放電作用,避雷針的針尖上會有強電流通過。啊,就是這個原理吧。因為我是第一次碰到這https://read.99csw.com種事,覺得很稀奇,就站在那裡看了那針尖好久。
沒想到,從垂簾中走出來的不是厚嘴唇的半裸體奴隸,而是剛才那個漂亮的女招待。然後她很快活地在我們七個男人之間轉來轉去地分發起飲料來。於是,彷彿一股世俗的風吹進了這個與世隔絕般的虛幻的屋子裡,讓人覺得很不協調。她周身飄蕩著樓下西餐館的豪華歌舞、狂醉、年輕女子無意義的尖叫聲。
各位,我就是這樣一個個地奪取了九十九條人命的。並且,我非但沒有一點兒悔悟,反而對這種血腥的刺|激都厭倦了,這回想犧牲自己的生命了。各位好像對我的這種殘忍行為皺起了眉頭。不錯,這肯定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罪大惡極的行為,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夠多少理解一下我為了擺脫巨大空虛感,不惜犯下那麼深重罪孽的心情。像我這樣的人除了做那些壞事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有意義的事了。各位,請你們判斷一下吧,我是不是個瘋子?我是不是患有殺人狂般可怕的精神病呢?
還有這樣一件事。那是夏日的一天,天氣陰沉,我在郊外的一個文化村裡閑逛,那裡散落著十多座西洋館。正當我從最氣派的水泥建築的西洋館後面走過時,突然注意到一個奇怪的東西,那是一隻飛快地掠過我鼻尖的麻雀。它在從西洋館屋頂拉到地上的粗鐵絲上停了一下之後,突然像被彈回來似的掉下去死了。
「喂,小孩,你對著那根鐵絲撒尿試試,看看能不能夠得到。」於是,那個孩子說:「這有什麼難的,你看著!」
後來聽別人說,即使我當時的行為觸犯了《刑法》第一百二十條——不過是處以五百元以下的罰款而已。就這樣,我只用了一塊小石頭,就成功地不受到任何懲罰地奪取了……嗯,沒錯,是十七個人,十七個人的生命。
突然,T用和剛才說話聲音沒有絲毫不同的冷靜口吻說著,右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一下子對準了那個侍女。
我抱著他游上岸后,趕緊跑回漁村,向旅店的人報告。於是,那些沒有出海打魚的漁民都趕來救治我的朋友。也許是因為腦子受了很重的打擊,已經沒有救活的希望了。仔細一看,頭頂上裂開了一條五六寸的口子,白色的肉翻著,在他的頭部下面有一大片凝固了的黑紅血跡。
不過,今天晚上沒有時間把我實行的所有殺人方法一一加以介紹。而且今天晚上我來這兒,也不是為了坦白花樣翻新的殺人方法的。我為了擺脫空虛而不惜犯下這種慘無人道的罪惡,到頭來,就連干這種邪惡之事我也厭倦了,接下來我想毀滅我自己。我今天來只是想告訴各位自己的不正常心態,聽一聽大家的看法。因此,關於這種殺人方法,我只打算講兩三個實例。
儘管如此,為找一處符合自己預想的地方,我真是煞費了一番苦心。直到最終決定利用M站附近的懸崖,足足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在M站里有一個小溫泉,我住進了那家旅店,在泡溫泉的間隙,我常常到附近走走,這是為了讓別人覺得我是個在這裏長時間逗留,進行溫泉治療的旅客。為此,我不得不白白地多住了十多天。終於我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有一天,我又像平時那樣到那邊的山裡去散步。
在房間四周,從屋頂到地板,包括窗戶和大門在內,都懸垂著猩紅色的褶皺密集的綢緞幕布。浪漫的燭光將我們七個人的碩大影子投在如靜脈流出的血一般深紅色的幕布上。而且那些影子隨著搖曳的燭光,宛如幾隻巨大的昆蟲,在綢緞幕布的褶皺處忽伸忽縮地蠕動著。
「你要是會開槍的話,就開一槍看看。」T呵呵地笑著,用嘲弄般的語氣說道,「一定要打啊。」
前前後後我僅接受過兩次警方的調查,其中就有那次。不管怎麼說,事情發生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受到調查也是理所應當的。然而他們知道我和那個人是朋友關係,我們之間從沒發生過口角,而且當時的情形是,我和他兩個人都不知道海底有岩石,幸虧我水性比較好才逃過一劫,而他的水性差,結果碰上了這種不幸的事。這個情況搞清楚之後,我的嫌疑很快就消除了,警察們反而安慰我說:「失去了好朋友,很可憐啊!」
各位聽了我剛才講述的那些事例,以為我每次都是只殺一個人,其實有很多次不是這樣的。不然的話,我怎麼能在不到三年的時間里,利用不觸犯法律的方法殺死九十九個人呢?其中一次殺死多人的情況……對了,是去年春天的事情。我想大家在當年的報紙上肯定也看到過,中央線的列車翻車事故,死傷了很多人吧,就是那一次。
這個所謂的遊戲就是——殺人。突然這麼說出來,大家可能會嚇一大跳。是真的殺人。而且從我發現這個遊戲到現在,僅僅為了解悶,已經奪去了將近一百個成人男女和孩子的性命了。你們可能會以為,我現在已經幡然悔悟了,是來懺悔這可怕的罪惡的,你們想錯了,我一點兒也沒有悔悟,也沒有因為自己犯罪而害怕。不僅如此,啊,怎麼說好呢?我最近甚至對殺人這種血腥的刺|激也厭倦了。現在我開始迷上了吸鴉片這種殺死自己的事了,而不是殺別人。就連我這樣絕望的人對自己的生命也有所留戀,所以一直忍耐著。可是現在既然連殺人都厭倦了,那麼除了自殺之外,我還能追求什麼刺|激呢?過不了多久,我可能就會被鴉片之毒奪去生命了。一想到此,我就想趁著我還能條理清晰地說話,把過去做過的事情全都傾訴給什麼人聽一聽。那麼,這個「紅房間」里的各位不是最適合的人選嗎?
一進入這個房間,我就會產生坐在一個巨大生物的心臟里的錯覺。我甚至能夠感受到那個心臟發出與其大小相應的撲read.99csw.com通撲通的緩慢跳動聲。
說著她彎曲左臂,把手槍筒架在胳膊上面,裝模作樣地瞄準了T的胸口。
我還記得自己是這麼說的,可是自己為什麼不說「從這兒向右走一百米,有一家叫K醫院的外科醫院」呢?
我們不由得一齊跑到他的身邊,剛才坐在我旁邊的人從桌上取下燭台一照,T那蒼白的臉像癲癇病人一般痙攣著,宛如受傷的蚯蚓在蠕動似的,全身的肌肉都不停地一伸一縮,拚命掙扎著。而且他每次扭動身體的時候,就會從他胸口黑乎乎的傷口處,順著雪白的襯衫滴滴答答地流出鮮紅的血。
再過半個小時就會有一輛下行列車經過這裏,到那時天就完全黑了,而且那塊石頭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拐過彎去的地方,所以司機不可能提前注意到的。我確認了石頭的落點之後,就飛快地返回M站——因為有半里的山路,所以用了半個小時以上——跑進站長室,慌慌張張地喊道:「不好了!我是到這裏來進行溫泉治療的旅客,剛才去離這兒三四里的挨著鐵路的懸崖上散步,就在我要爬上一個山坡的時候,不小心把一塊石頭踢落到山崖下的鐵軌上了。要是有火車經過那裡的話,肯定會脫軌的,搞不好會翻下山谷。我想把那塊石頭拿開,可是我不熟悉那個山,找了很久,怎麼也找不到下山的路。我想與其在那裡磨磨蹭蹭,還不如跑到這裏來報警。請問,能不能請你們儘快把石頭拿掉呢?」
我們的驚叫聲、砰的一聲槍響、侍女發出的驚叫聲幾乎同時響起。
有一天,我走在一條大街上,迎面碰到那個固執的按摩師走過來。他傲慢地把手杖扛在肩上,一邊哼著歌一邊走著。正好那條街昨天開始修下水道,在馬路一側挖了很深的溝。但他是個盲人,看不到「禁止通行」的告示牌,所以完全不知情地在溝邊悠然地走著。
「哧、哧、哧、哧……」
我經常出入這個樓下的西餐廳,自然和這裏的老闆熟識了,不僅從很早以前就經常聽他說起這個「紅房間」的事,而且還再三勸我入會。儘管如此,我這個馬上就被他的話吸引的無聊之人,卻直到現在才入會,我這麼說可能有點兒辯解之嫌吧,那是因為我的無聊與大家有著天壤之別,因為我已經無聊到無以復加了。
聽了這些,我竟然產生了某種匪夷所思的心情。
「什麼玩具啊,借給我看看吧。哎呀,和真的一模一樣呢。」
我告訴他們的M醫院是一個有名的無良醫院,而且能不能做外科手術都令人懷疑。可是就在與M醫院相反的方向上,比M醫院還近一些,就有一所設備非常齊全的K外科醫院。我當然很熟悉這兩個醫院,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告訴他去M醫院呢?我到現在也不清楚自己當時的心理狀態是怎樣的,也許是一時沒想起來吧。
老人的死和我沒有關係的前提是我當時那樣指路只是偶然的過失,但如果那不是過失,而是故意而為的話,又該如何判斷呢?不言而喻,我不就是犯了殺人罪嗎?然而在法律上即使懲罰了司機,但對於我這個真正的殺人犯恐怕連懷疑都不會懷疑吧!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大家都知道我和這個死了的老人一點兒關係都沒有。而且就算受到懷疑,我只要回答我忘了有個外科醫院了,不就沒事了嗎?這完全是內心怎麼想的問題,別人怎麼知道呢?
當然,朋友什麼都沒有想,說了聲「好啊」,便以和我同樣的姿勢,朝著我剛才跳下去的地方猛地跳了下來。
今夜的發言者就這樣說完了自己的極其駭人聽聞的經歷。他用他那有些充血的狂人般的眼神,挨著個兒地盯著我們這些聽眾的臉看了一遍。然而沒有一個人開口回答他的問題或是譴責其行為。只有被一閃一閃的恐怖燭光映出來的漲得通紅的七張面孔一動不動地浮現在黑暗中。
在這個案子里,到底是誰殺死了那個可憐的老人呢?不用說,汽車司機和M醫院的醫師都各有其責任,而且如果依據法律的話,恐怕會針對司機的過失進行處罰,可事實上,責任最大的難道不是我嗎?如果那時候我不是告訴他去M醫院,而是K醫院的話,那個傷者也許就能得到有效的救治了。司機只是把他撞傷並沒有殺死他,M醫院的醫師是因為醫術拙劣才失敗的,所以也不能責備他。即使他有必要對此負責,追根究底也是因為我告訴司機去了不適合的M醫院造成的。也就是說,救老人還是殺老人取決於我當時如何指路。雖然看上去讓老人受傷的是司機,但是殺死老人的不是我嗎?
雖然我認為自己是正常的,別人也都這樣看我,但我還是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正常。也許我就是個瘋子。即使不到那個地步,大概也算是個精神不正常的人。總之,對我來說,這個世界無聊透頂,我覺得活著是一件無聊得讓人受不了的事。
在這種危急關頭喊「危險」的我顯然是殺人犯。可是有誰會懷疑我呢?有誰會想到,有人只是為了殺人好玩,而把一個和自己無冤無仇、素昧平生的人殺掉呢?而且對於「危險」這句話,無論怎麼解釋也只會認為是出於好意而喊的。從表面上看,我只會得到死者的感謝,絕對沒有被怨恨的道理。各位想想看,這是多麼完美無缺的殺人方法啊!
於是,司機在助手的幫助下,馬上把負傷者送到M醫院去了。我一直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就算遇上這種事,我也沒覺得有什麼意思,所以很快回到家裡——我是個獨身者——我不是醉了嗎,一躺倒在老媽子給我鋪好的床鋪里,就馬上睡著了。
「從這兒向左走兩百米左右,路左側有一家亮著紅燈的就是M醫院……」
「瞧著,我開槍了!」
果然,等了很久,他就像死金槍魚一般慢慢浮出了海面,隨著波浪漂動著。不用說九*九*藏*書,他已經死了。
「看似是出人意料的事件,但是仔細想一想,這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寫在T今夜計劃中的事嗎?直到九十九個人為止他都是殺別人,但是最後的第一百個人,恐怕是留給他自己的吧?而且,選擇『紅房間』作為自己的死亡之所,大概也是最合適的吧?如果把這件事和他極其怪異的性格聯繫起來考慮的話,就不是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情了。
「對了,他先讓別人相信手槍只是個玩具,再讓女招待開槍的手法,難道不是他獨有的殺人方法嗎?這樣一來,開槍的女招待就不用擔心受到懲罰了,因為有我們六個證人在場。也就是說,T把他用在別人身上的方法,即加害者沒有任何罪名的方法,同樣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這類的事例太多,講下去可沒有頭,現在夜也深了,加上大家對這種殘酷的故事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所以,最後就讓我講一個與剛才那些略有不同的故事作為結束吧。
在特意為今晚而準備的「紅房間」里,為了追求刺|激而聚到一起的七個貌似正經的男人——我也是其中一員——仰靠在套著紅色天鵝絨的舒適靠背椅上,焦急地等待著今晚的主講人說出什麼詭異的故事來。
若是我每天都要為麵包去奔波,情況或許會好一些吧。即使是不得不幹體力勞動也算是一種幸福,至少有個事情可做。或者就做個超級大富翁,那自然更好。那樣的話,我肯定會靠著金錢之力,沉迷於歷史上那些暴君做過的窮奢極欲或血腥的遊戲,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樂趣中,當然這也是實現不了的願望。如此一來,我只能像童話中的懶漢一樣,生不如死地活著,一天一天地打發著寂寞而無所事事的日子。
不久,終於到了預計的時間。雖然四周沒有一個人,我卻故意做出被絆倒的樣子,把事先找好的大石頭踢了下去。這塊石頭正處於只要輕輕一踢,差不多就能滾落到鐵軌上的位置。我本來打算如果一次踢不到位的話,就多踢幾塊石頭下去,可是往下面看了一下,那塊石頭正好落在一根鐵軌上面。
這麼說,在T右手中的冒著白煙的不過是一支玩具槍嗎?
然後,我站在斷崖邊,將兩手直直地伸向上方,大聲喊著「一、二、三」,猛地一跳,在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頭朝下倒栽進了下面的海里。
這個侍女好像以前就和T很熟似的,臉上還沒有血色,一邊這麼說一邊向T走過去。
T發出難以形容的駭人呻|吟聲從椅子上霍地站起來,重重地倒在了地板上,手腳抽搐著,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
啊,這是多麼可怕而又有趣的遊戲啊!當你想出絕妙的詭計時,可與藝術家創作成功的狂喜相匹敵,加上實行詭計時的緊張感、達到目的時的滿足感,以及看著那些被我殺死的男男女女,竟然不知殺人者就在眼前,鮮血淋漓、垂死掙扎的痛苦樣子,在最初的時候,這些感覺簡直讓我欣喜若狂。
可怕的沉默支配了在場的所有人。只能聽到女招待低著頭悲傷的啜泣聲。在「紅房間」燭光輝映下的這一幕悲劇場景,實在太夢幻了,感覺很不真實。
其實只是採用了一種非常簡單的方法,但是尋找實施這個方案的地點卻費了我不少力氣。不過從一開始我就選定了中央線沿線。之所以這樣,一方面是因為中央線會穿過最有利於實施我計劃的山中,另一方面是因為中央線的翻車事件是最多的。因此選擇這裏的好處就是,人們會想,唉,又翻車了,不會像其他線路那樣引人注目。
我大聲喝道,故意帶了點搞笑的口氣。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知道自己這麼一說,按照他平日的個性,肯定會認為我是在跟他開玩笑,會故意往右邊走而不往左邊走。果然不出所料,他用強硬的口氣說著:「嘿嘿……凈跟我說笑!」馬上向相反的右邊邁出了兩三步,於是一隻腳一下子踏進了下水道工程的壕溝中,轉眼間掉進一丈來深的溝底了。我裝作特別吃驚的樣子趕快跑到溝邊往下面看,心想「不知是不是成功了」。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如果我把這件事忘掉的話,就沒有後來的事了。然而,第二天醒過來后,我還記得昨天夜裡發生的這件事,而且開始想那個受傷的人救活了沒有。於是我突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因為我家就在附近,對於這一帶我很熟悉,一說醫院就知道在哪兒,所以我馬上就告訴了他:
那天我不記得在哪裡玩了一夜,大概是夜裡一點吧,我當時可能有點兒醉。雖然夜裡很冷,我卻沒有坐車,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只要再拐過一條街,走一百米左右就到家了。就在我無所事事地拐過那個街角的時候,有個男人慌慌張張向我這邊疾速走過來,和我撞了個滿懷。我吃了一驚,那個男的好像更吃驚,獃獃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當他藉著昏暗的路燈看清我之後,馬上問道:「這附近有沒有醫生?」我仔細地一問才知道,這個男的是個司機,說是剛才把一個老人——老人這麼晚了還在街上遊盪,看來多半是個流浪者——撞倒了,傷得很重。我往那邊一看,果然在兩三百米遠的地方停著一輛車,在車旁邊好像躺著個人,輕輕呻|吟著。警察崗離這兒很遠,再加上負傷者很痛苦,所以司機決定先尋找醫生。看來一定是這麼回事。
砰……比剛才更加刺耳的聲音響徹了房間。
「這個玩意兒吧,」T把一個小圓筒放到自己的手掌里,伸到目瞪口呆的我們面前解釋道,「這個是用牛膀胱做的子彈,裏面裝滿了紅墨水,擊中目標后就會自動流出來,就和這個假子彈同樣的原理。剛才我講的經歷從頭至尾都是我胡編出來的。不過,我的演技相當不錯吧……好了,各位無聊君,我今天的表演能不能算是你們一直在尋求的那種刺|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