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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二

兄弟

一直到老木上了小學四年級我才沒再幫他寫暑假作業,寫不了了,太難了。
我勸慰小明:你大松哥再怎麼說也是好心,如果我猜得沒錯,昨天晚上他一定是和你達成了共識,想帶你去小小感受一下叢林夜景,結果再也沒摸回大路對不?
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會認真地致歉,誠懇地承認是他的錯,轉過頭來繼續誠懇地重蹈覆轍,誠誠懇懇地不長記性。
那日一碗紅菜湯喝美了他,這傢伙為了表達對大廚的認可,拍著肚皮當鼓,深情地來了一首《喀秋莎》,用的還是美聲。
我安撫小明:你大松哥再怎麼說也是條小生命,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咱就不打他了吧,打哭了他也沒啥用。
一個小時后我追著他滿停車場打:你不會看人臉色的嗎!唱了一首又一首!
餐廳服務員後九-九-藏-書來過來制止:先生先生停一停,我們這兒一會兒有專門的歌舞演出……
又罵:你字爛成這樣,將來怎麼當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老木小時候常來雲南過暑假,帶著厚厚的暑假作業,暑假才剛開始,大松硬逼著人家開始寫作業,自己卻跑去教人敲鼓了。我見不得小傢伙大好的光陰被桎梏,唰唰唰幫他寫了大半本,孩子愛死我了,差點也喊我爹,堅定地認為我比他親爹親多了。
他邊跑邊委屈,說他真的以為是邀請。
我立馬心口疼,屢試不爽啊,接下來的問題絕對大了去了,即將步入莫測的人生。
話說按照他的評判標準,他自己也未必是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沒事,翻唄,你翻你的,我接著再睡個回籠覺,午飯時把我叫醒就行。
四年級之前九*九*藏*書大松屢屢滿街打孩子,理由總是字爛,我反殺他時永遠用暑假作業捲兒,他永遠一頭霧水,一邊逃竄一邊嚴肅地回頭看……
孫梓毅!你看看你那一筆爛字,屎殼郎子爬查出來的嗎!是人寫的嗎!
大松扭頭插話道:大冰,聽到你這麼懂我,我很感動。
那本暑假作業厚厚的,老木遞給我的,捲起來就是個棒子,挺順手。
令人悲憤的是,往往越是這樣的人越不羈放縱愛搞事情,主觀上還認為自己是好心。
後排的小明不解,問這是做甚?
曙光中我看了看他那放大的鼻孔,又看看窗外的原始叢林……
說完后我自覺放平座椅,開始脫鞋換睡褲。
那天的客人少,只兩桌,詫異之餘都跑來找他合影,以為他是餐廳的駐店歌手。
我見過,尷尬死我了,給我個帶拉鏈兒https://read.99csw.com的地洞,這個人我不熟。
我苦笑,睡吧,不睡的話會抓狂,我用命擔保接下來你將經歷永生難忘的漫漫長路。
我跟小明說:這些話你就不要相信了……你就當是個屁,聞聞就行。
枯枝敗葉剮蹭著車身,不時有鳥屎落在風擋玻璃上頭……
第三次是幾年前去醫院探病。
第一次追著打他是因為老木。
時逢舌頭樂隊重組,吳俊德老兄勤于排練,走路時恍惚了一下不小心摔進溝里摔腫了重要部位。大松買了兩個大號哈密瓜拖我去探病,出了醫院大門我追著他踢:
明知道人家摔腫的是那裡,你還送這個!剛才還非要當場切開給人家吃……你是不是想搞事情!
第二次是十來年前在北京莫斯科餐廳。
若干年來,我和大松同行過不知多少次,祁連山的事情發九_九_藏_書生過不止一次。
大松後來被我追著滿街打。
客觀點說,打死他也沒什麼用。
這麼多年來,因為他這種不著調的好心,我追著打過他三次。
大松這個二貨說:那太好了,我很擅長幫人和聲。
在他鼻孔放大的同時,我和他同時說出了那句話:相信我,絕對沒問題。
打你個以形補形!
轉過天來看見大松幫助兒子成長——追著老木滿街打,邊跑邊譴責:
你見過一邊合影一邊唱歌的沒?
老木目前18歲,牛高馬大一米八五,現在在綿陽師範學院上大一,讀的是環境美術設計專業,2018級,這孩子謹言慎行謀定而後動,遠比他親爹成熟。
他表示他一定會深刻檢討認真反省,並承諾絕不再犯。
大松的兒子叫老木,那也是我兒子,從小看著長大。
小明不屑,嫌我不信任自己兄弟,認read.99csw.com為不管大松怎麼開,晚飯前總能抵達……
……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若干年來,每當他鼻孔放大,一臉嚴肅地看著我說:相信我,絕對沒問題……
大松友好地向我道了早安,告訴我其實人生就是一場迷途,每個迷路的人都在找尋自己的出口……又告訴我很快就能到拜縣了,就快找到出口了,他確定只需要再翻過兩三個山頭。
話說按他的智力水平,估計一直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真實緣由。
有一年夏天我們結伴在泰北旅行,租了一輛右舵車去拜縣,車開了倆小時我才發覺沒有導航也沒有地圖,他的回答是幾年前曾經走過這條路。
他倒是蠻委屈,很嚴肅地解釋說自己是好心,想以形補形。
我一覺醒來時已是黎明,車正穿行在野林小路中,耳畔嘩啦嘩啦的樹葉子聲,後排咯吱咯吱的咬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