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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前絕後的遺書

空前絕後的遺書

能像這樣在銀幕上和全天下各位新人類相見,是我畢生的榮幸,令我感到無上的滿足。
然而,這種表面冷靜的個性,若在一夜之間遭受心理遺傳的暗示,被粉碎、顛覆,那麼原本潛伏流動在內部的大陸民族個性,超乎想象的深刻固執且凶暴殘忍的血液,將會驀然躍出表面,上演一場天馬行空不可思議的活躍戲碼,因此,我接下來要介紹的空前絕後怪異事件之真相,各位不妨認為就是隱藏於這位少年鼻孔內的蒙古人血統心理遺傳,一時失控爆發。
——現今國內處處可見的精神病院、病倒旅人收容所,或者徘徊街頭的精神異常者之中,很難說沒有此類犯罪行為的犧牲者,但目前還不可能對此進行合理的搜索調查、檢舉兇手,要列舉實例也很難。畢竟利用此種手段在精神上殺傷他人時,不像其他犯罪行為一樣會留下分毫物證,連一滴血、一剎那的聲響、一絲煙霧皆無,被害者不但立刻喪失所有發表證詞的資格,同時,精神異常的痊癒可能需要耗費漫長歲月,甚至永遠無法恢復,即使能夠痊癒,是否能保留被害當時犯罪手段的記憶,也是一大疑問,不難想象,調查上將會遭遇相當大的困難。
話說回來,改寫完屍體清冊后,若林博士把這本清冊和還未填寫的空白屍體勘驗書一起隨手丟在桌上。他撐起精疲力竭的身體,將散落室內的紗布、海綿、脫脂棉等無一遺漏地撿起,跟文具、化妝品等一起用嶄新的粗布包著,再用繃帶仔細捆好。可能打算丟在某個人煙稀少的地方,盡量讓今夜的工作保密吧。他之所以沒有取下四一四號屍體各部位的標本,或許原因就在這裏。
從剛剛開始一直詳細觀看若林博士一舉一動的各位,應該已經注意到了吧。此刻若林博士的態度,與平時的冷靜穩重大相徑庭,眼前的他判若兩人,被殘虐、冷酷,還有某種異樣好奇所驅使,完全變成一個精力充沛的人。
——現代的文化乃是所謂唯物科學文化。自然而然,在此期間的犯罪種類多半也應用了唯物科學的原理。但是,將來當精神科學的諸般學理普及為一般常識時,毋庸置疑,將其運用於犯罪的行為也會興盛流行,而這些犯罪行為的可怕、驚悚,絕非現在應用所謂唯物科學的犯罪可比擬。此理已不證自明。
因此,對於此類犯罪行為,我們法醫學者應如何調查犯罪、研究兇器,如何對照基礎知識,查明犯罪行徑以及手段內容,乃成為重要課題。
如何?各位剛剛也聽到了,這位平頭禮服先生的演講內容,經常會出現「牆」這個字眼,或者和牆壁有關的詞語。這個矮小男人的外祖父,曾經擔任黑田藩御用的水泥工……各位請別笑啊,這可不是在說相聲。身為水泥工的外祖父,在福岡城天守閣櫓上工作時,不小心失足墜落慘死,而且外祖父向來自負身輕如燕……每次他重新粉刷天守台屋頂的灰泥時,城主甚至會拿起望遠鏡觀賞他的一身好功夫。另外,他平常工作時習慣搭設簡便的鷹架,所以完工迅速,也因為這樣曾經多次失足或絆倒,差點喪命,但以往總是奇迹般地獲救。
測量脈搏的若林博士,盯著懷錶的秒針,開始診測麻醉的效果。全身黑衣的博士微微偏著頭,如同石像般動也不動,這時室內的空氣就像是位於地底千尺的墓穴一樣,瀰漫著難以言喻的靜寂。
「是的。可是因為這次事件讓我完全信用破產,光憑我的鑒定恐怕不足相信,在法庭上的立場薄弱。現在他們認為……說不定,吳一郎其實是個殺人狂……」
只不過,我在《胎兒之夢》中援引的實例,皆屬於所有人類彼此共通的心理遺傳,例如想吃、想睡、想玩、想吵架、想獲勝等,都是相當普遍常見的種類,但我在這裏要研究的,則是更加深入、屬於個人特有的極端、奇特心理遺傳發作。我的實驗極盡神秘、先進、古怪、詭異、惡毒,最近流行的搜奇嗜好或者偵探推理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什麼,各位還沒看過,要我讓大家見識見識?這簡單,馬上就請各位寶鑒。
除此之外,執著、善變、任性、反覆無常、一時失憶、神經質、什麼什麼迷、什麼什麼狂、什麼什麼中毒、好男色、好女色、變態心理等等無數癥狀,都可謂百人中有百人、千人中有千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精神異常的傾向。沒有人不受到心理遺傳的控制,非同小可啊。
從他的態度推測,若林博士一開始勘驗這位少女的屍體時,早就已經看穿她其實陷入了醫學上罕見的假死狀態。當然,之前先行抵達的附近醫師或法醫一定已經充分檢查過,儘管如此,他還是要確認少女的假死,這是為了什麼?而且,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名目,將這假死少女裝殮入棺、運入這個房間里呢?還有,他獨自一人極隱秘地擺弄這假死的奇怪少女身體,又出於什麼理由和目的呢?雖然無從問起,但他畢竟是一代知名法醫學家若林鏡太郎,想必已經徹底研究過古今中外各種假死狀態的例證。他會將這具少女屍體假死的事實,當作只有自己知道的極高機密,一定是為了確認解決此空前離奇事件不可或缺的某種重大理由吧。
不。恐怕沒有。因為這項實驗的基礎,精神科學這門學問,是我獨特的嶄新發明……不僅這樣,其中我特有的精神病學實驗,跟普通醫學等其他學問的實驗可不一樣,無法以鳥、獸、人類的屍體當作研究對象。因為鳥或獸其實跟某種精神病患一樣,一開始就赤|裸裸地顯露出動物本性,因此不適合當作研究材料,至於死亡的人類,因為沒有實驗材料中最重要的「靈魂」。所以,一定得以精力充沛的人類,健康正常的精神作為材料才行。健全的精神突然發狂,不久后又逐漸恢復……實驗中必須仔細地研究、記錄這前後的變化,相當不容易。再加上我選擇作為研究主題的材料,用現今學者流行的方式加以命名,或許會被稱為遺傳性、殺人妄想症、早發性痴呆症兼變態性|欲,算是很複雜的東西,因此更加棘手。
說到我自殺的動機,其實和一位可憐的少女有關……這我可以肯定……嘿嘿。唉,不能笑不能笑。
為什麼描述事件內容之前,要讓各位先看這事件主角的臉部大特寫呢?理由無他。因為這位少年的骨相和控制事件根本的心理遺傳,有著極為重大的關係。
高處有白雲
他茫然凝視這光線,過了半晌,他用不住顫抖的雙手遮著臉。踉蹌往後退、抵到牆邊。他就這樣頹然坐倒在地,雙手滑落地面宛如失神般,雙腿前伸,垂下頭來。
哎呀,這隻是玩笑話,但是這種犯罪手法已經超越幻想或推測的範圍,成為眼前的實際問題了。如果我說,研究之前,必先有事實的存在……各位是不是又會覺得我胡言亂語呢?
或許有人知道,全國各大學或專科學校研究用的解剖屍體,大多是這類屍體。尤其九州島大學收用的種類更是繁多,從被綁架到本地興盛的煤礦、紡織等工廠或魔窟里的受虐者,到自殺者、病死的流民等等都有,其中無人認領的屍體並不少見,九州島大學一向把這些全當作研究材料,解剖切割后,送入大學附設的火葬場燒成骨灰,再附上五圓奠儀,送還給遺族。如果沒有人認領,則會埋葬在公墓,每年舉辦一次供奉法會,眼前的屍體也是其中之一。
「……據說達摩面壁九年而執少林牛耳,故余面壁九年練習辯論,定能打破糊塗縱橫的政壇,廢除一切不平等……在即將來臨的普選時代……也就是說,這個……余……」
啊……多麼驚人的表情……
「搞什麼嘛……這都是些很尋常的瘋子呀,犯不著特別到這解放治療場,隨便一間精神病院的散步廣場,都可以見到這種景象嘛。聽到你說這裡是瘋子的解放治療場,還以為會在一片遼闊無際的廣場上,看到成千上萬的瘋子群在這蠢蠢欲動,上演各種狂態,這也未免太無趣吧。還有,你說的什麼心理遺傳?根本看不出哪裡是心理遺傳啊。」
但在此同時,被報紙雜誌盛讚為解謎專家、擁有絕世聰明頭腦的若林鏡太郎博士,竟會費盡這番苦心、使用超乎常識的詭計來挑戰的事件,背後製造它的人的頭腦是怎樣的奇異難解、凄絕……這個事件的真相應該可以讓人抱著十分甚至十二分的期待了。而且再過不久,絕不會辜負各位期待的事件的驚人內容和具體過程,將會一一呈現在各位眼前。
低處有黑雲
所以為了追加修正,我一直把《腦髓論》留在手邊,沒有公開發表。大約半年後的今天,我打算連同這篇著作的原稿,一起全部燒毀。
黑衣怪人若林博士把屍體靜靜放在大理石解剖台上,毫不留情地拉掉綁住合十手腕的白木棉,解下緋鹿子紋的細腰帶,敞開長襯衣露出胸口,接著以他不愧是業界權威的熟練、周到,毫不遲疑地檢查少女宛如玲瓏珠玉般的全身各個角落,之後,他彷彿鬆了一口氣,大大地喘了口氣,高高交抱著雙臂,專註俯瞰少女的屍體,如漆黑銅像般動也不動。
「那是當然啦。從以往的例子就知道,受心理遺傳控制的事件,通常都籠罩在神秘雲團里,直到最後都不明真相。光是報紙上曾經報道過的案例,就不知有多少了。」
還記得前面說明的各位,我想已經可以猜出這位少女是誰了吧。
環繞這處解放治療場的紅磚圍牆高一丈五尺。包圍住的四方地上全部鋪上這個地方特有的純白石英砂,可以說潔凈無比。正中央有五棵掛滿了黃色枯葉的梧桐樹。這幾棵梧桐樹從很久以前就矗立在此,為本館中庭饒添風情,但是自從為了設置解放治療場在周圍進行整地工程后,就呈現像現在這種明顯衰弱的顏色,也可說這是某種凶兆吧。此外,這些梧桐樹很可能是因為被封閉在這種意外之處,所以精神上呈現出異常,但關於這方面的診斷,本教室目前尚無餘力能分心注意。說了這麼多題外話真是抱歉。
難道是因為博士自己曾有過無數次化妝的經歷嗎?還是來自博士內在個性、那不知厭倦的變態興趣和法醫學研究興趣相互影響,讓他以前就熱衷的傳聞中數千年前的「木乃伊化妝」這種怪異興趣,現在終於有機會亮相?無論如何,他用砥石粉掩飾變為藍黑或褐色的受虐傷痕,再以白粉推開抹平皮膚皺紋和繃帶痕迹,手法老練實在令人驚訝,可能是學自妓院老鴇隱瞞妓|女衰老的手法吧……終於,膚色暗沉、傷痕纍纍的少女肌膚,被塗成和白皙少女差不多的漂亮膚色。之後,他又依序拿起口紅、腮紅、眉黛、白粉等等,模仿其身體各部位極微細的顏色變化,連大小黑痣都不放過,完全依照模特兒的樣子點上,同時還跟地上的少女一一比較全身各處的毛髮,以連理髮師也自嘆弗如的技術精巧梳染,一處處抹上香油。
一看,四一四號少女的僵硬屍體,已經靜靜躺在水泥地板上。而將入口門戶比先前還嚴密地鎖上之後,若林博士站在解剖台前,正按住黑色蒙面上湧出的汗水,不停大口喘著氣。
說到這裏,我想各位應該已經能大致了解吳一郎這名少年的骨相了吧。一想到造化之神究竟如何將各色不同人種系統的特徵融合得這麼端麗清朗又純真美妙,幾乎讓人悚然發毛……總是掛著一塊科學權威、先進知識等招牌討口飯吃的我們,面對這種活生生的藝術傑作,也只能屏息吞聲,低頭認輸啊。
「好好好。我明白我明白。我相當了解。不愧是當代的著名法醫學家,居然注意到這一點……是嗎。哈哈哈哈。好吧,我接受。我就答應你行了吧。」
鍾敲完十一響的同時,眼前的黑暗中突然響起類似蓋上厚重大木箱的聲音,很快地,室內大放光明,刺眼炫目的亮光下,室內景物燦然現身。各位也見到了,一個從剛剛就閉氣息聲躲在這房裡的人,一一打開掛在房間中央附近四盞兩百燭光燈泡的開關。但是,仔細一看……
事件發生之後,兩位博士初次的見面,就始於這個大呵欠,但是,如果各位能注意,這兩人接下來的對話表面上看來融洽,骨子裡卻包含著彼此對對方強烈的諷刺,爆發出竭盡所能嚴重威脅對方的火花……我相信應該足以推測,橫亘在事件背後的暗潮有多麼洶湧、多麼深邃。
「是的……那就是利用這繪卷,給予吳一郎暗示的人。」
人類不論男女,如果遇到導致自己祖先當時陷入某種心情或精神狀態的景象、物品、時間、氣候等所謂的暗示時,便會像前面提到的木工或水泥工一樣,立即回復到從前的心理狀態……而且,這種遺傳自歷代祖先的心理並非只有一兩項,而且形成這些心理暗示的景象、物品、時間、氣候等,放眼望去也充斥各處,不分晝夜地持續刺|激我們的心理遺傳,只要眼睛可見、耳朵可聽,片刻都不停息,所以才如此可怕。控制我們一生的「艮之金神」,其實就是這種「心理遺傳」的原則。我馬上要提出最完美的證據了。
「啊哈哈哈哈。這真是太好了。你這副樣子拿著這繪卷到警方或者法官那些傢伙面前,還畏畏縮縮誠惶誠恐地說,這是與正木博士獨特研究相關、前所未聞的新學理,心理遺傳的暗示材料……這麼說想必會碰一鼻子灰吧。沒被誤會為騙徒術士,算你幸運哪,啊哈哈哈哈。」
而這影片中的漆黑狀態,將直接轉換為另一間房間的漆黑狀態,究竟,影片前方會有什麼意義的漆黑在等待呢……【暗場】
「嗯……我確實不知道是今天還是什麼時候,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因為這個事件呢,你也知道的,我從一開始就認定一定跟心理遺傳有關。其實我正等著你調查過後,把結果交上來給我呢。哈哈哈哈。」
「嗯——你這麼一說我也發現你近來身影稀薄不少,得多多注意才行啊。要是偷木乃伊的人自己先成了木乃伊,自己變成精神科學的幽靈,那事情怎麼了結呢。啊哈哈哈哈,開玩笑開玩笑,真是辛苦你了……對了,那包袱上突出的方盒子是什麼?」
那當然沒有。此時的我坐在九大精神病科教室本館樓上的教授辦公室里,自己辦公桌前的旋轉椅上,手邊就放著角瓶威士忌,手上斜握著鋼筆,瞪著眼前幾張西式大頁書寫紙。頭上的電子時鐘剛過晚上十點……嘴裏叼著的雪茄裊裊冒出紫色煙霧……看來稀鬆平常,就是一個只會死讀書的三流教授留下來加班研究的光景。沒有人會想到明天此時,我已經升天成佛了。啊哈哈哈……
好……除了上述蒙古人血統的特徵,再仔細觀察這位少年的骨相,可以發現這上面幾乎是各色各樣不同人種系統的大雜燴。
「啊……原來如此。如果真有這號人物,那傢伙真是個完美的新型罪犯哪。找出這個傢伙,確實屬於你負責的範圍。」
「話是沒錯……」
然而,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正木博士為了找出這位老先生髮狂的動機,也就是心理遺傳的內容,將他送進解放治療場后不久,他偶然在場內角落發現工友用來殺蛇而忘記帶走的圓鍬,馬上開始模仿他祖先的行為。他頭上並沒有纏缽卷,但是各位也看到了,從剛剛開始他一滴汗也沒擦過。另外,握著圓鍬的手勢也和發瘋前正好相反,變成左撇子。一聽到十二點的午炮,他馬上會丟掉圓鍬回病房,匆匆吃過飯後馬上上床午睡,再怎麼看都像是五代前的儀十轉生。只不過,可能因為太過疲勞吧,通常一睡就睡得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天亮,連晚飯也不吃。可能在夢中變成了曾曾祖父儀十,掙得龐大家產吧。
就在這時,若林博士很謹慎地抱著一個藍色縮緬包袱,身穿長外套,身影高大靜悄悄地走進來,坐在正木博士對面的小旋轉椅上。矮小的正木博士手腳大張坐在大椅子上,而高大的若林博士卻拘謹地窩在小椅子上,這樣的情景實在是絕佳的漫畫題材。不久,若林博士咳嗽的老毛病再度發作,用白手帕掩著嘴,開始痛苦地咳嗽。
飄呀飄呀走呀走
擦著白粉的頸項四周,留著鮮明斑點狀的勒殺痕迹……紫色和紅色層層交疊的索溝……
這麼一吵正木博士似乎終於清醒了,他把手裡的報紙和雪茄往上一揚,打了個痛快的大呵欠,深到幾乎要把眼前的若林博士、這間房間、九州島大學,甚至他自己都吸進肚裏一樣。
這時……若林博士突然一驚,回過神來環視了應該沒有其他人在的房中,伸手進黑衣的右邊口袋,似乎在找東西,接著像忽然想起了什麼,走近棺材旁,從堆積的美麗和服下取出一個約兒童玩具大小的黑色喇叭形圓筒。那是最近的醫師已經不常用的舊式聽診器,不過如果想聽出人體內極細微的聲響,這比現今的膠管式聽診器更清晰。若林博士將喇叭形圓筒較小的一端貼在少女左邊乳|房下方,另一端貼著自己蒙面下的耳朵,專註地集中著聽覺神經。
但是,祈雨娃娃屍體上,還有骨節嶙峋的粗糙雙手突出在外面。他打算怎麼掩飾這個部分呢?不愧是絕代怪人黑衣博士。他毫不猶豫咔嚓一聲折彎屍體雙臂的肘關節,使其呈合掌姿勢,再用白棉布緊緊綁好包住。原來如此,這樣就沒問題了,大家正這麼覺得,他又把同樣難以掩飾、滿是裂痕的腳踝勉強塞入美少女小小的襪子里,吃力地掛上襪子鉤子。接著,他將逐漸僵硬的屍體抱起,輕輕放入棺材內,替她上下反穿三層振袖和外罩衫,纏上織錦腰帶,再用大量的海綿、熱水、清水、肥皂、酒精仔細地清洗解剖台的每一處。之後他才抱起逐漸恢復意識的赤|裸美少女,置於台上,把剛剛美少女躺著的棺材蓋蓋在祈雨娃娃上,再用白色絹布從外覆蓋。
不一會兒,他拉開身邊桌子的抽屜,把紅、藍、紫及其他顯微鏡檢查用的苯胺染料放在梅花形調色盤內,用新畫筆一點一點調和,開始一邊對照著實物、一邊在頸項四周染上顏色形狀都如出一轍的勒殺的斑痕,畫工極為巧妙精緻,轉眼間,脖子周圍已經圍繞著那看似立體的蚯蚓浮腫和蜥蜴般的血斑。
屍體的臉就這樣完全變形到幾乎不像人臉,不過黑衣巨人再次將每一處縫合為原樣后,沒能稍事休息,馬上又拿起紗布和海綿,蘸九*九*藏*書飽酒精,一一仔細擦拭臟污部位,終於完成了一具外貌完全改變,分辨不出到底是誰的奇妙屍體。
讓各位久等了……接下來……說到促使我走向極樂世界的直接原因,「瘋人解放治療場」,看過的人都只覺得那只是個瘋子的散步場所。其中也有些人看過新聞報道,點頭認同,「哦,原來如此啊!」沒想到他們接下來又會說,「確實沒錯,這麼一來瘋子就不會亢奮了。」或者說,「哈哈哈。這是某種光線治療吧。」一副自以為了解的模樣,其實沒有一個人能真正看穿這項實驗的真正意義,這實在太有趣了。不。這項實驗的秘密我連在這個教室工作的副教授和助教都沒說,他們只以為這好像是某種非常高深的實驗,其實這是個沒什麼大不了,但又無比有趣的實驗。取了「解放治療」這個一本正經的名稱,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不僅如此……不需費心思考也可發現,由若林博士裝扮的這位黑衣怪客,剛剛潛藏在黑暗中時,就已偷偷掀開棺蓋,對這位少女施以博士的獨特刺|激手法,企圖讓她從假死狀態蘇醒,並且不時用舊式聽診器聽著少女的心跳。因為若林博士這位黑衣怪客在聽到十一點鐘響打開電燈前,黑暗中曾傳出蓋上某種東西的聲響,那一定是他蓋上棺蓋的聲音,所以舊式聽診器可能也是當時忘在和服底下的。但是,雖然這隻是極端微不足道的事,可是依照若林博士一貫極其冷靜縝密的個性看來,會忘掉自己重要的謀生工具,實在令人意外,顯然今天晚上若林博士的心理狀態跟平日相當不同。至少,從這一點也可以十二萬分地了解到,博士在黑暗中是怎樣費盡苦心、熱切地想把這名少女喚回人世間。
——根據我的調查研究,不得不承認,以往就已存在此種犯罪事實。例如役行者、阿部晴明、弘法大師等傳布密教、陰陽術之人,或是信奉真言宗真言秘密法門的行者、修行者、祈禱師、巫師、女巫,以及其他崇信某某教、某某大人等神佛之輩,都口傳心傳了一套從多年經驗獲得的精神科學暗示法,將其應用於理智、理性尚未充分發達的女子、小兒,或者無知、蒙昧的男子等,使其精神作用產生某種變化、傷害,藉此隨心所欲地獲利,簡而言之,古來所謂「利用狐仙」「使用真言秘密咒法」或是「使生靈死靈附身」「遭神罰佛譴」等,類似顯靈、神跡、施法行為,站在精神科學的立場,並非絕對不可能。其高級者,通曉催眠術、心靈術、降神術等技術者,在文明社會背後保有一股異常勢力,離奇難解的犯罪案件背後,往往可見這種技術的活躍,看到這些證據,很難判斷完全都是理智的詐術。
「因此,這位少年在上次勒殺親生母親事件獲判無罪之後,我仍然不放心,無論如何都想找出兇手,幾經思量,決定與被害者的親姐姐,就是少年的阿姨八代子還有警方聯絡,倘若日後發現少年在生活起居或行動舉止上出現任何一點不尋常,請他們馬上通知我一聲,從未鬆懈注意。終於在兩年後的今天,同一名少年在與阿姨八代子之女、同時也是將成為自己新娘的少女吳真代子舉行婚禮的前夕,勒殺對方,因此兩年前的弒母命案,應該也是這名少年因精神病發作而行兇。也因這樣,兩年前我堅持主張殺害這少年之母的兇手另有其人的話……眼前可以說完全喪失了信用……」
「……這是橫亘帝國前途的一大障礙。如果繼續放任今天這種粉飾思想橫行、糊塗縱橫的政治持續,我們日本民族的團結,將有如未加入茅草的土牆,馬上就會因為外來思想的風雨,面臨土崩瓦解的命運……」
【說明】
看到這個,相信聰明的各位應該已經十分明白,這裏的黑暗並非尋常的黑暗。是的,這種黑暗是從九州島帝國大學法醫學教室一角、屍體解剖室旁樓梯下的儲藏室,爬到天花板夾層,從板縫窺看夜晚解剖室的情景。
怎麼樣,各位……看過這種房間嗎?
各位也看到這個房間內部的狀況,對於初次目睹的人來說,沒有一樣東西不奇怪、不陰森……確實如此,但是根據目前為止的觀察,我想大家也能充分推測,「若林博士可能想要在解剖台前進行什麼工作吧」,或是「工作材料的屍體,應該躺在那具棺材里吧」。
不過……等一等。請容我失陪一下,先把這熄掉的雪茄點上。……其實我頗好此物。不管生活過得多窮苦,身邊還是不能少了這傢伙和美酒相伴……現在到死前應該也抽不了幾支了,還請各位見諒啊。哈哈哈哈……
來啊來啊,快請進來。全世界哪裡都找不到的活生生靈魂受因果報應之人的標本、白日幽靈、正午妖怪、咻——嗚嗚嗚的科學實驗,就在這裏啊……參觀費用大人十錢、兒童半價、瞎子免費……啊……別推別擠啊。這樣會給瘋子們看笑話的。請保持安靜、安靜。
「是。這是這次的心理遺傳事件中用來暗示的一卷繪卷,盒子是我特別請指物屋工匠特製的。我認為那位叫吳一郎的青年,是因為有人拿了這卷繪卷讓他看,才導致精神出現異常,不過就如同我方才所言,警方當局和我的見解完全不同,他們認為吳一郎的精神異常屬於自然發作,或者是偽裝成精神病患,所以當我把這繪卷當作參考資料交給警方,他們只是付諸一笑。不過另一方面,也因為這樣,我才能順利獲得這貴重的參考數據。」
「因為不懂這個道理,一見到有人殺人,就冠上殺人狂之類的名稱。如果殺害兩個人,那更是絕不會錯。從殺了人的這個結果來看,或許稱之為殺人狂並沒有錯,但這個殺人狂如果本想敲破溫度計,實際卻敲破了人的腦袋呢?哈哈哈哈哈哈。如果這樣還有學者要管他叫殺人狂,我倒想見識見識。在精神病患看來,有時除了自己以外的存在,不管是人類、動物、風景還是天地萬物等一切所有,看來都只是個影子或者是會動的圖畫。比方說他心中若起了想要紅色顏料的慾望,對這個精神病患來說,敲破一個人的腦袋跟敲破一根內有紅色酒精的溫度計,都是同一件事。一旦知道他真正目的只是想拿到紅色顏料,畫朵紅色的花,就絕不會給他冠上殺人狂之名吧。所以在我看來,這位少年的行兇顯然另有目的。換句話說,一切都要看控制他的是什麼樣的心理遺傳內容。」
可是室內並沒有回到先前的漆黑。拂曉的魚肚色天光從緊閉百葉窗的些許縫隙中流入,讓室內一切景物看來彷彿海底般一般,青藍、透明。
我想每個人都曾經有過這種經驗,有時候茫茫然發起呆來,腦中馬上會接二連三浮現出各種幻想和幻覺。
但是過沒多久,他慢慢抬起頭來。雙手把不知何時已經幹掉的額前亂髮往後攏,仰頭望著頭上四顆發亮的燈泡。
「哦?兩年前也有過這種事件嗎?」
瘋子博士手記
哎呀呀……這是怎麼回事。天然色立體有聲電影,竟然變成純粹的對話了。這豈不是跟三流的收音機或留聲機沒兩樣嗎。當個辯士還真不輕鬆呢。每句話都要加上敬語結尾真是麻煩。一旦嫌麻煩想省略敬語,又會變成這樣。搞得我有點累了,接下來就請各位觀賞「不用敬語」「不需要說明」的電影吧。不……豈止是「不需要說明」。根本是「不需要銀幕」「不需要放映機」「不需要底片」……簡單地說幾乎是個「什麼都不需要的電影」,什麼德國制的無字幕電影之類的落伍東西根本比不上。但是各位若要追問究竟是什麼東西,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把剛剛若林交給我,而我丟進空暖爐里的事件調查資料,經過我研讀之後摘錄出重點,再加上自己的意見,將這份摘要的每個頁面按照順序以電影的形態呈現給各位觀看。聽起來好像很費工夫,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把這份摘錄的正本,穿插|進這份遺書大概這個位置罷了。咳……而各位也只需要讀過,就可以了解內容,是我最新發明的電影機關。我認為這種方式的電影今後將大為流行,我也可以把專利權讓給各位。那麼如果各位都贊成的話。好的,馬上開始……還請稍待片刻。
大正十五年四月二十七日深夜,九州島大學法醫學部解剖室里,就這樣並列著兩具少女的肉體。一個是美麗而即將蘇醒的少女,一個是醜陋而全身僵硬的少女……其中,解剖台上合攏了紅色友禪的少女肉體,沒過多久已經明顯恢復血色,在麻醉狀態下從她豐|滿胸部的起伏,可以看出她正開始輕輕呼吸。她顯得如此不尋常的寧靜、香艷……可能是因為和台下醜陋少女的臉孔兩相對比,她的美麗顯得更加出色,甚至妖艷得幾近陰森。
正木博士坐在正面大桌子和大暖爐中間的大扶手旋轉椅上,身穿白袍,右手手指夾著熄滅的雪茄,左手抓著當天的報紙,鼻頭架著眼鏡,正在一頓一頓地打著盹。看起來完全就像外國漫畫里常見的庸醫……看到一半的報紙背面,可以看到以初號字體跨三欄刊載的標題「新娘命案陷入迷宮」,這個部分讓我們特別來個特寫鏡頭吧。不久,當大暖爐上的電子鐘指針嘀嗒一聲指向三點零三分時,身穿大學工作制服、年紀約莫四十歲、頭髮分邊的工友,拿著一張名片進來,畢恭畢敬地遞到正木博士面前。
這時又持續了一段黑暗畫面,但是……請聽,聽那此起彼落的陣陣狗吠聲……
咳咳……
躺在白木棺材內的她,身穿現在正時興的新月色外罩衫,上面綉著立體的耀眼春霞和五葉松。上下顛倒地穿著紫色平織光絹、裙擺有千羽鶴圖案的三層振袖,上面還留有假縫線。同樣是看來剛完工不久的金銀交織錦緞衣帶,一圈一圈地緊緊纏在腰上……極不尋常的美,不尋常到令人痛心。不僅可以窺知這樁事件的內容有多麼非比尋常,甚至能體會到如此將她裝殮進棺材里的人們,懷著何種心思,不禁覺得胸口難受。
「是啊是啊……我明白我明白。我相當了解。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這少年能恢複原先的精神狀態,或許能想起當初讓他看這繪卷的人什麼長相、什麼樣子……為了找出他的記憶,才要我進行精神鑒定,對吧?」
這樁事件是由於什麼心理遺傳的爆發而產生的?是否有人故意促使此種心理遺傳爆發?還有,如果真有此人存在,他又身在何處?而若林和我對這樁事件的態度,對事件的解決又提出什麼樣的暗示?大概就是這樣吧。各位可得勒緊褲頭、聚精會神地研讀才行……我這麼嚇嚇大家,然後自個兒趁這段時間慢慢享用我的威士忌、抽根哈瓦那雪茄去了。哈哈……
【說明】
這些都是自己歷代祖先們想做得不得了,卻只能一直忍耐的殘忍性格、爭鬥性格、野獸|性格或變態心理等等,換個面貌以現代的方式出現在我們的意識當中,硬要說沒這回事,那麼若不是毫無反省能力的石頭,就是沒有記憶能力的低能兒。最好的證據就是看到這類夢遊心理其中之一顯得過度亢奮,終於成熟到精神異常的程度。就像閱讀小說里的香艷情景入了神,在意識里描繪該情景,忍不住流下口水、沉醉其中時一樣,在精神病患疲憊生病的反射交感功能中,這種遺傳心理比現實的心情或情感更強烈深刻地展現為夢遊……同時,除此之外的其他意識幾乎全被忽視,所以當事人也會極其認真地依照夢遊意識實行。所以其所作所為,完全符合祖先遺傳下來的情緒。這一點與我的學說剛好不謀而合。
「慚愧慚愧,不過那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如此離奇的事件……這該如何說明才好呢,雖然犯案行跡歷歷可見,但是卻絲毫不見兇手曾經存在的行跡。」
呵呵呵呵……何必這麼緊張、正襟危坐的呢。就算我是個如此偉大的精神科學家,也還沒有發現透過銀幕上給予暗示,讓在座的各位同時發狂的方法。不過我確實認為假如能夠實現,倒也十分有趣……哈哈哈……
距今三千多年,距此三千多里。
問題就在這兒啊……問題就是我完全沒有頭緒,不知該從哪裡開始寫……畢竟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寫遺書嘛。
剛剛提到那個以少年吳一郎心理遺傳為中心、精神科學界史無前例的重大犯罪事件發生后約莫二十小時后的深夜,這位著名法醫學家為了進行某項工作,悄悄潛入解剖室,做好這些駭人準備后,迫不及待地等到鐘響十一次——表示晚班醫務人員和值班工友都入睡后的時刻,從剛剛的狀況中各位應該也可以發現,他才打開電燈……不過各位,這時又有另一樁奇妙的事實,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呢?
抬頭看藍天
馳名當世的法醫學家若林博士,基於什麼目的如此隨性揮動手術刀……還沒來得及懷疑,四一四號少女的頭皮已經被巧妙地反轉,像脫襪子一樣,和頭髮一起褪至兩眼下方。接著若林博士用鋸子將白色頭骨鋸開成缽狀,手法熟練地搭配剪刀取出下方出現的腦髓,放在玻璃盤上……接下來是要進行更詳細的調查,或者就此製作成標本呢……結果卻完全出乎意料,他就像是在處理牛排或蛋卷般,毫不在意地將盤中腦髓拋向空中翻個面,又填回原有的空洞,蓋上頭蓋骨、包覆頭皮頭髮,迅速拿起針線粗糙地縫合。
出現在燈泡亮光下既長又大的臉孔,與解剖台上的少女正好相反,如死人般鬆弛,蒼白的汗水淋漓。他的眼睛里有極度的衰弱和極度的興奮,就像患了熱病的人一樣充血發亮。嘴唇則是在常人臉上不會見到的緋紅色,呈現病態的乾燥。黑髮黏在額前,太陽穴不住地顫動,他就維持這樣的表情從一身黑衣里低頭往下看……
室內又恢複原先的漆黑狀態。
接下來介紹的是那位頭戴厚紙板皇冠、不斷來回走動、年紀不上不下的女性。從她衣紋往後拉的程度各位大概也可以猜到,她原本是町家某窮苦人家的女兒,後來被賣為藝妓,不過因為手腕高明,沒多久就搭上某年輕銀行家。但是這銀行家的父母親都是個性頑固保守的老派人物,以「門不當戶不對」為由,不答應兒子娶她為正室,這件事讓她引以為憾,結果在某個宴會席上,對著一位初次見面的客人破口大罵:「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叫我斟酒……」同時突然把酒杯摔向對方,還一腳踩斷三弦琴……最後落得被送到這裏來的下場,是位敢愛敢恨的女主角。但是,雖然說戀愛沒有道理可講,但是現今社會的新思潮早已不同於以往,況且她又是風月場所出身,為了這點小事情就氣瘋,器量未免也太小,其實這就是「心理遺傳」可怕的地方,從她發病後的態度可以看出,「門不當戶不對」這幾個字,給她的自尊帶來始料未及的深層打擊。從她的舉止可以看出她相當高雅有見識,不管動作、眼神、步履,都十足展現出貴族夫人的風範。其實她的家世直到明治維新前都是京都的下級公卿——沒落貴族,從她的精神異常就可以證明這一點,原本的姓氏清河源,也絕非町人家常見的姓氏。雖然病發前受到環境風俗的影響,表現的行為舉止就像個町人家女孩,一旦精神呈現異常,最近這一兩代的窮人家習性馬上忘得一乾二淨,直接展現出數代以前祖先的高貴氣質風範。
若林博士知道解剖台上的少女正逐漸從假死狀態中蘇醒,所以表現出相當緊張的態度,脫掉雙手手套。他伸手到解剖服下圓圓鼓起的長褲口袋,掏出各種物品一一排在旁邊的木桌上。染髮用的藥瓶和竹梳、三四支新筆、小罐墨汁、放腮紅和口紅的化妝盒、化妝水、香油、乳霜、白粉等等。每一件都是與這個房間不搭調的東西。接著他打開藏在入口附近櫥櫃深處的褐色紙包,由裏面取出白色棉質和白色薄絨的直筒狀和服、廉價的博多織衣帶、都腰卷、白色護士服和帽子、皮帶、拖鞋、髮夾等,全都是新品,一樣放在旁邊木桌上。這些都是白天就已經準備好的物品,大概是他要讓解剖台上的少女穿的東西吧,不過現在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不……哪裡……」
可是,假如要模仿一般人,依照常識來決定寫的順序,那……首先該說明的,就是我自殺的動機吧。
「其實,當時是我主動去了解這個事件,我認為那樁事件的兇手另有其人。人並不是那少年所殺,但是之後卻怎麼也查不出真兇。」
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所謂「極端的心理遺傳」,如果只會像那樣呈現在精神病患身上,那就沒什麼好驚訝、擔心的了。剛剛說明的那些研究內容,或許對那些到處蠕動的蝌蚪專家學者來說,是令人目瞪口呆的大發現,但是對我這個瘋子博士來說,還只是極其粗淺的新發現,有如乞丐剛剛準備出門乞討一樣 。
嗯嗯……是的……原來如此……您說得相當有道理,我非常了解。所謂的「心理遺傳」只有這樣嗎?就為了這種研究,正木博士不惜不要命?你的意思是這樣吧。
另外,在古老的故事、隨筆、傳說、記錄等當中,經常有因為偷看祖先遺命不能看的靈異掛軸后,說出奇言怪語,或者拔出祖先嚴命禁止拔出的傳家寶刀后,看著看著臉色遽變之類的故事,種類多不勝數,這是因為這種可怕的心理遺傳暗示的力量,會顯現在任何人都認識的物品上,所以在我所調查記錄的文件當中,也有堆積成山的類似案例。
咚地撞上紅磚牆
在本大學內,通常會通知接受解剖的屍體的家屬,請他們在隔天之內前來領取骨灰,其實,屍體解剖后馬上就會由位於後方松樹林的大學專用火葬場的工人領走,在沒有任何見證人的情況下火化,只將化為九_九_藏_書灰的遺骨和事先保存的遺發,交給前來領取的人……這跟一般火葬場完全不同,這套制度只能依靠絕對信任,所以根本不需要擔心被人發現屍體調了包。當然,也不能斷言沒有傷心欲絕失了分寸的父母親,要求再見死者一面,不過就算有這種狀況,見到這縫合得亂七八糟的臉,應該沒有一位親人忍心再看第二眼。
不久,若林博士放開測量少女脈搏的手,把懷錶收回口袋,輕輕抱起少女的身體,讓她躺在房間角落的棺材蓋上。接著他將四一四號少女僵硬的屍體抱到解剖台上,將她的頭部靠在凹字形舊木枕上,然後拿起銀色大剪刀,剪斷纏繞全身的繃帶,一一除去……請看……少女藍黑色皮膚從背部至胸口、從胸口至腿部,縱橫交錯著大小長短不一的傷痕……有毆打、烙傷、擦傷的痕迹,這些褐色、黑色、深紫色的直線、曲線,和腰部呈現的明顯死斑一起受到明亮白光的照射,同時也幾乎令人懷疑,這些傷痕彷彿化為不同形狀顏色的蛇、蜥蜴和蟾蜍,開始在她皮膚上爬行……
「是的……說來慚愧,畢竟這實在非我能力可及,所以……」
讓少女嗅完麻醉劑后,若林博士合攏少女胸口敞開的衣襟,大步走向正面葯櫃,拿出插在角落的一本美濃型日式裝訂的清冊。清冊封面用楷書寫著「屍體清冊……九州島大學醫學院」幾個大字,翻開封面,每一頁都有「屍體編號」「接收年月日」「領取人住址姓名」「交還年月日」等欄位,每行下都蓋有若林的確認章。但是若林博士快速翻過近半已有記錄的清冊頁面,終於停在倒數第二個屍體編號「四一四」、容器編號「七」的位置,用手指按住,然後就這樣把清冊丟在一旁桌上,伸長他的手關掉頭頂上四盞兩百燭光燈泡的開關。
我想一定有人會如此失望、絕望、輕蔑、冷笑,不過請別著急,靜心等待。其實用於與正木教授研究相關的心理遺傳實驗,這些人就已經夠多了,光是以電影簡單說明其中兩三人如何因心理遺傳表現出狂態,各位就能夠完全理解世界上所有的精神異常原因……可以說這裏的十位精神病患,就是從地球上無數的瘋子中精挑細選出來,精神異常的代表性冠軍人物,也可以說是親身直接證明正木博士過去二十年來研究的心理遺傳原理,呈現在我們眼前的世界性標本。
很好。既然如此,那我也有備而來。原來科學研究最講究的就是厚顏無恥、無禮無法。在此我冒著得罪各位的風險,亮出人類更咫尺可見的恥辱,務必讓各位冒起三丈之火。
這處天花板上的窺孔,是愛偷窺的工友或受好奇心驅使的新聞記者經常偷看屍體解剖的地方,看樣子從很久以前就存在了,洞孔內側被人用指甲或刀子擴大削成V字形,只要臉稍微換個方向,房間下半部的每個角落都能一覽無遺……還不只這樣,雖然稍顯狹窄,只要把腳伸到儲藏室的棚架上方,還可以用比搭乘三等車廂更舒適的姿勢躺下,實在相當難得……剛剛說到那個發出磷光的污盤,其實放在對面角落的桌上,但是因為我們從正上方俯瞰拍攝,看起來就像在畫面上方。
「嗯。你說那位少年嗎?那少年的精神狀態我從新聞報道上已經大概了解狀況了。算是所謂發作后的健忘狀態。也就是說,因為那繪卷的暗示或其他原因導致精神異常的結果,引發夢遊現象、殺害了新娘,這樣的人要勉強制服他、讓他中止夢遊狀態,反而會讓他更失控。而這樣的興奮使得神經細胞極度疲勞,使得連發作之前的所有過往記憶都受拘束,無法正常活躍。也就是陷入一種『逆行性健忘症』……這一點單是看新聞報道我大概就可以判斷。這癥狀很常見,我想我也沒必要出面,由你來說明就已經足夠了吧。」
K.C.MASARKEY公司超級特製,片名《瘋子的解放治療》,即將隆重首映,天然色、立體、有聲電影,演員皆應用實物,由當事者本人實際演出……以稀世美少年、絕代美少女為中心,不斷詭異衍生的奇妙、驚悚驚異事件背後,有二十多名男女的血肉靈魂不知何時、不知何地紛亂地縱橫交錯,最後終於在這「瘋人解放治療場」,眼看即將宣告其凄慘、殘酷、不忍目睹的結局,達到最高潮……敬請各位熱烈期待……
「哈哈哈哈哈。其實我也只不過是為了避免吃上藏匿證物之罪,形式上拿給他們看看罷了,這東西我自己想要得很呢……」
另外,這邊有兩位四十多歲看似工匠模樣的男人,親密地勾肩搭背,與前面那位年紀不上不下的女人呈直角方向來回走動。其實右邊這個男人正在東京觀光,左邊這個男人則是往南極探險,彼此意氣投合,就這樣繼續偉大旅程,真是一點都不給人添麻煩。還有坐在這邊入口的胖老太婆,從她身上穿戴的上等和服圖樣,可以推測應該是有相當身份地位的人,可是她本人似乎一點都不這麼認為,總是一副住在貧民窟里的模樣,拚命抓著身上根本不存在的虱子,抓了又丟、抓了又丟……一轉眼,又像那樣解開和服衣帶,赤身裸體,大聲地拍打和服,這時候演講者和兩位工匠、女學生,心理遺傳的發作都會突然中斷,直盯著這胖老太婆,用手指著她捧腹大笑。
這時候,解剖台上的少女嘴唇開始輕輕蠕動,發出極其微細、如夢一般的聲音。
勒殺親生母親與未婚妻的離奇事件嫌犯,吳一郎(明治四十年十一月二十日出生),大正十五年十月十九日攝於九州島帝國大學精神病科教室附設瘋人解放治療場——
不過,各位可能好奇,為什麼會被賜下這種奇怪的姓氏?其實缽卷是這男人年輕時的綽號。他在田裡工作時連擦汗的時間都覺得可惜,所以總是將擦手巾纏在額頭,形成缽卷,所以才有此綽號,聽到這裏各位應該可以明白,他有多麼賣力工作了吧。從天亮到天黑,他只休息一次……福岡舞鶴城的天守閣的櫓,傳來午時,也就是正午報時的大鼓咚咚敲響時,他會立即丟下圓鍬,到附近的堤防或草原樹蔭或屋檐下吃便當。吃完后再午睡約莫半刻,算起來相當於現在的一小時吧。午睡后他眼睛一睜開,又會繼續工作到太陽西下、視線看不清楚,實在很有氣魄……我想這個男人應該也是具有某種偏執個性的人吧。他曬得紅黑色的額頭上,橫過一條白色缽卷痕迹,直到他咽下最後一口氣后都仍未消失。他覲見城主時也是一樣,身旁的臣子慌忙叫他:「喂!快取下缽卷啊!」城主看了大感有趣,便賜他這個姓氏,算是光宗耀祖的缽卷啊。
慢慢地,那些聲音逐漸減弱,周遭頓時恢復安靜的同時,四盞兩百燭光燈泡又突然亮起,場景回到剛剛的法醫學解剖台。
如各位所見,眼前事件的關鍵已經落入九大法醫學院解剖室內的黑衣怪客,若林博士手中。而這位博士也正傾注畢生智慧與精力,準備好與掀起這怪異事件背後的奇怪人物對戰。
首先,他將手術刀立在少女右眼眶邊緣,像要嘗試博士獨特的毒物反應檢查般,骨碌地挖出兩顆眼球,但一如前例,他並沒有檢查眼底,直接又把眼球塞回眼窩。接下來他將中間鼻樑割開到能見到後方黏膜,再從嘴唇兩端切開至耳朵附近,然後用力插向下巴,露出咽喉。
「當然沒錯,博學如你或許早已注意到,但是現今卻沒有一個學者專家明白,病發前後的言行舉止,是鑒定精神病時多麼重要的參考材料,就好比檢舉犯罪時嫌犯在行兇前后的言行舉止一樣,實在令人搖頭。所謂精神病患,雖說是瘋子,可是他們的行為絕非毫無來由地發狂。根據引起發作的刺|激、心理遺傳的內容、精神異常狀態的深淺程度等等,條理井然地畫出一條條脫軌路徑,這當中沒有些許掩飾,遠比一般人的犯罪形跡更有合理順序可循。更別說是殺了人,行兇前后的樣子,比一般犯罪更該視為值得參考的材料才對。」
黑衣博士到此才稍能喘一口氣,他反覆比較著躺在解剖台上下的兩具少女身體,接著,他脫掉左右雙手的雙層手套,將一旁桌上的固體白粉在掌中溶化,小心翼翼不濺出任何一滴,然後開始在四一四號少女的臉孔、雙肩、雙臂和腰部以下化妝。
可是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自古以來,在各行各業中被稱為大師或某種技術的天才、名人之輩,一旦熱衷於自己的工作,往往會因為疲勞帶來的異常興奮和超自然的神經清醒產生幻覺,呈現出不同於平時的心理狀態,或許會對乍看之下超乎常識範圍的事物感到極大興趣,或者若無其事地做出奇怪詭異的行為。我想類似的例子多如汗毛,更何況是若林博士這種具有特殊體質和頭腦的人物,進行這種前所未見的工作……先是在漆黑中設法讓假死的絕世美少女蘇醒,這玄怪微妙的工作才剛完成,又開始無情冷酷地切割世上罕見被殘忍虐殺的少女屍體,簡直是超乎異常的異常行為,他的神經是何等亢奮?其心理狀態又變形到什麼方向?都是一般人無法想象的。
【字幕】
各位有什麼問題嗎?
「實在慚愧……那麼這些數據該怎麼辦呢?」
接著要介紹的是剛剛看過面朝紅磚圍牆演講的穿破爛禮服的矮小男人。他在空中揮動的右手手勢,以及彷彿扶住什麼東西的左手,還有演講中所使用的詞語等等,都是有力的參考。
身為負責人、醫學院院長若林博士扮演的黑衣怪客在此出現,似乎受到室內冷空氣的衝擊,有好一段時間不停痛苦咳嗽,不久咳嗽慢慢平息,他從口袋裡取出鑰匙,打開寫著「七」編號的屍體容器堅固的鎖頭后拿下,接著他拉出裝了輪子的容器,拉到一旁的檯子上,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慢慢前傾上半身,將裏面全身用繃帶牢牢纏成棒狀的僵硬少女屍體拖了出來,放在地板上。仔細一看,這僵硬屍體和先前呈假死狀態的少女一點也不像,膚色黝黑、容貌醜陋,不過年齡、身高、體格,還有髮際等等,卻有幾分神似。
「大哥……您在哪裡……」
怎麼了。有問題?不。請您稍待。我明白您要提的問題……這麼一來豈不是無法區別精神病患和正常人了?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荒唐事?是嗎?
「確實……你真的是個萬事謹慎的男人啊。」
接著若林博士又讓屍體仰躺,稍微清洗臟污部位后,試著按壓腹部皮膚的厚度,接著馬上利落地拿起一把新的手術刀,往咽喉部位一刺……由雙乳之間切至胸口劍突下的腹部,在肚臍處向左轉半圈……一口氣切開到恥骨,然後先移開胸口軟骨、摘除胸骨,雙手靈活動著,從胸壁開到腹壁,只用一刀就同時切開腹壁和腹膜,但內臟卻絲毫無損。蒼白燈光照射著整齊配置的五臟六腑,不知這場面該說是噁心,還是驚人……肺部整面的黑色污漬,表示這位少女曾經從事煤礦礦坑的體力工作,可能是直接致死原因的肝臟破裂和嚴重內出血,則證明了她遭受過何等劇烈的虐待與迫害,但若林博士對這些現象依然一點也沒看在眼裡。他只是隨手將內臟一一翻轉、挪動,最後則是形式上戳破胃、大小腸和膀胱,完成一連串看似檢查的行為後,並沒有像一般解剖般取下各內髒的一部分當作標本,而是再次拿起粗針和麻線,從小腹依序往上縫合至咽喉。不過過程中他揮刀實在殘忍激烈,使用針線的手法是那麼巧妙迅速。從這些手法和態度,又表現出十足辛辣刺|激的戰慄……彷彿是藉著這種工作,來滿足某種深刻強烈的慾望,讓人不禁懷疑,這不就是精神異常者會有的表現嗎。
如此調查過每一個人的骨相后,再對照這個人的特徵,會發現兩者有高度的一致性。其中最一致的就是個性、習慣,接著是興趣,再接著是才華……換句話說,這位少年雖然同時具有日本人的順從、愛奴人的尊崇心和拉丁人的聰明,但是這些……看看他那令人陶醉的憂鬱眨眼方式也可以發現,他整個人都被非常接近北歐人種的離世、高雅氣質給包圍,所以這些特質完全不會展露在外。簡單地說,這位少年雖然年輕,但卻有著超齡的穩重、冷靜個性。
我的個性就是這樣,不打破常識,總覺得不甘心。對於全天下認為我是瘋人的各位常識分子,我真是非常同情啊。
只要讀過我很久以前寫的論文《胎兒之夢》,應該就能更了解這個道理,所謂人類的精神或靈魂,充其量只是遺傳自其歷代祖先的動物或人類,各種動物心理和民眾心理的無邊大集合罷了。在其表面包覆上一層「做這種事會被人恥笑」或者「要是被人發現就糟了」等所謂人類皮相,外面再貼好倫理、道德、法律、習慣等膠帶,裝飾上社交、禮儀、身份、人格等各式各樣緞帶或標籤,最外層用化妝品或油來塗抹,一邊揮著洋傘或拐杖,表現出「若您是紳士,那在下當然也是『尖頭鰻』」「如果您是淑女,那麼我也是大家閨秀」「您若是人,我當然也是人」,抬頭挺胸、昂首闊步在光天化日的大馬路上,這就是所謂的普通人,或是文化人。
為什麼?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覺得無聊而已。
「是的……」
「但是……我認為,就這次事件來說,很有可能破除這層神秘雲團……我之所以這麼說是有根據的。因為這最後一個疑問,一定殘留在這少年的記憶深處……」
漆黑的底片依然在各位眼前持續轉動,十尺……十五尺……三十尺……五十尺……在各位眼前逐漸凝固的黑暗核心,終於有顆黃色的臟污小燈泡亮起。沒有錯,呈現在各位眼前的是從某處鑰匙孔往裡窺看的陰森室內場景。
這位老人名叫缽卷儀作,他五代以前的祖先,也就是儀作的曾曾祖父,曾是福岡城外島飼村的知名富農缽卷儀十。儀十生來就是左撇子,但體力和精力過人,在他自己這代靠著一把圓鍬掙得龐大家產,獲得領主黑田大人賜姓缽卷,並且允許佩刀,是出現在勵志傳記中的人物。
但是各位,現在吃驚還嫌太早。精神科學的原理原則,其實提供了更加恐怖,更加令人觸目驚心的事實。
我之所以大聲疾呼,主張「心理遺傳」的可怕,首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已經證明,心理遺傳不僅會出現在精神病患身上。普通人……也就是各位和我身上,也會充分顯現跟精神病患者一樣的現象。
但若林博士並沒有顯得特別驚訝。沒多久,他將舊式聽診器拿開耳邊,和懷錶一齊塞入背心口袋,看來非常滿意地點了兩三下頭后,再次低頭俯瞰著少女。
「正是如此。可是一聽到『人類是猿猴的子孫』就擺出一副『看吧!可不是嗎』,滿眼得意揚揚的人……當他們聽到『你們每個人都是瘋子』時,那種慌張激憤的樣子,真是一大奇觀哪。因為他們只知道猿猴進化后變成了人類,而卻不知道人類繼續進化就變成瘋子。誰叫他們思考的順序完全相反呢。哇哈哈哈哈……」
「什麼嘛。你這蠢貨,要講幾遍才聽得懂?再怎麼講禮貌也要有限度。告訴他,下次不必那麼麻煩還拿這種東西,直接進來就好。」
因為人類文化要接受我的研究,還嫌太愚蠢幼稚。而且,這二十年來我竟然沒發現這個重大事實,始終心無旁騖地從事這種不合時宜的研究,我現在更加深刻地感到自己的愚蠢哪。或許我的精神異常,已經慢慢平息了吧……呵呵呵……
「哪裡,謝謝……我哪有心思試什麼身手呢。一直以來接受您指導研究精神科學犯罪,其實,我也相信這樁事件可以說是絕佳的精神科學犯罪研究材料,所以特地從三四種不同角度來調查這件事,整理出相當完整的資料,就放在這包袱里……」
而這些幻想或幻覺,其實正是心理遺傳的幽靈,所以從學術上來說明,是因為腦髓的反射交感功能疲勞、滯塞,所以跟理智、常識失去聯絡的心理遺傳赤|裸裸展現的片段,開始在全身反射交感功能中隨意任性夢遊。比方說,如果是女性,正在紙門后一邊縫補衣服什麼的,一邊胡思亂想,不知不覺中,會開始想象一些天馬行空的事,要是能偷走百貨公司里的那枚戒指,又不會被發現的話……要是丈夫現在留下財產去世,就可以和那個心上人過著如此有趣的生活了呢……要是能這樣殺死那個可恨的畜生,不知有多麼痛快……要是讓婆婆服下毒鼠藥,往後的日子不知有多清凈……要是能和那位大明星一起殉情……還是不如變成吸血鬼如何等等。如果是男人,可能會一邊望著電車車窗外,打著長長的呵欠,一邊想象要是過去打那位紳士幾巴掌,不知道對方會是什麼表情……要是從上風處放一把火,讓這個小鎮化為火海,不知會有多漂亮……要是能砍死那群人,一定很痛快……要是丟一顆炸彈到那間陶瓷店內……要是打斷那個巡警的腳……要是把那家金魚店的金魚,全倒在電車路上……要是能娶那種小姐當小老婆……要是把那家銀行的金庫放進自己口袋等等,這個人的眼前,正開展著一幕幕異想天開的情景。猛然一回過神,只有自己窘得面紅耳赤。
「噢。挺有意思嘛……」
「是的,而且是同一位少年,用同樣的手法,勒殺自己親生母親的事件。」
各位眼前出現的畫面,所見的每一個角落,都分不出此處是何處、究竟有何物。這是一片漆黑的黑暗場景。似乎也沒有說明的必要了,還請仔細看。請各位注意看看,在這片不知是綢緞還是天鵝絨、宛如暗夜烏鴉圖案的漆黑銀幕左上角,應該可以看到隱隱約約的淡藍色,像大群螢火蟲般的光群呈現不規則環形飄浮著。那是使用最近非常流行的毒鼠藥自殺后,一名藝妓胃裡的殘留物,正在玻璃盤中發出磷光。
丟在解剖台上的黑色凹型木枕附近,相當於銀幕左手邊,有閃閃發亮幾乎令人刺眼的長圓筒形鍍鎳熱水壺。這可能是特別訂製的吧?宛如歐洲中古世紀的巨大寺院或是監獄模型,從圓筒狀高塔的無數窗戶中不斷冒出絲絲水蒸氣的光景,充分令人聯想到隔世情景。另外還有一個東西……剛開始或許不會注意到,但慢慢就會覺得這東西看來有些異樣,那就是右手邊窗戶底下緊靠牆壁橫放的長方形大箱子。看到上面用白布覆蓋,就知道一定是裝殮死人的棺材。屍體解剖室里有棺材,可說再自然也不過的組合了,之所以會覺得異樣,或許是因為上面覆蓋的白布用的是昂貴的絲絹,還發出高雅的光芒吧。容我插句閑話,通常這種高等棺材幾乎不會送進法醫解九-九-藏-書剖室,進來的多半是用松木或其他粗陋薄板製成,上面還用粉筆寫了編號的貨色……
是……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九州島帝國大學醫學院精神病科教授醫學博士,正木敬之。拍攝背景是九州島帝國大學精神病科本館講堂的黑板,身上穿著白袍就是他平時上課的標準裝扮。
若林博士顯然早就看準這具屍體,既未仔細檢查,也沒半點猶豫,立刻將容器複原、掛上鎖頭,把屍體如木頭般扛起,一步步爬上混凝土樓梯,單手關掉牆邊的開關,地下室的燈光熄滅。【暗場】
但唯一要擔心的是,檢警方面的人員或相關醫師等等,有時為求慎重起見,可能再次來勘驗,但,如此天衣無縫、巧妙周到地準備替身,怎麼可能被識破?更何況,無論人格或名聲皆聞名天下的若林博士,利用九州島大學醫學院院長的職權,又慎重再三完成的工作,又有誰會懷疑?哪裡能看到任何破綻呢?九州島大學屍體冷藏室除了若林博士之外只有唯一一位相關醫務人員,當他對遺失屍體事件感到不解,事件真相永遠埋葬于黑暗當中時,那來歷不明的受虐少女屍體,早已化為粉末,葬在氣派的墳中,領受香火祝禱了。
看到這裏,若林博士費盡心血的這一切怪異行為有什麼意義,各位應該明白了吧。
「正是。不過,您從何知道我和這事件有關?」
「那麼你今天來,是打算把這些資料和事件推給我嗎?」
但是各位請看,若林博士依然把舊式聽診器貼在耳朵上,單手從解剖服下取出銀色大懷錶,專心地凝視……確實可以聽到心臟跳動聲,也就是說,解剖台上這具少女的肉體,真的還活著。現在想想,先前若林博士檢查這位少女全身時,並未見到死後經過一段時間會出現的屍體特徵,肯定會出現在某處的淡藍色屍斑……另外,屍體也沒有僵硬的現象,很可能這位少女自殮入棺材時開始……不,應該是在殮入棺材之前,並沒有死。只在頸部四周留著歷歷索溝——絞殺的痕迹……
首先……臉型大致是具有拉丁人種渾圓特徵的蛋型,但眉毛和睫毛像是用筆畫過般,既濃又長,眼袋看起來泛藍,非常像愛奴人。鼻子外觀形狀是純粹的希臘式,而自臉頰到腮幫子的拋物線,以及小而薄的嘴唇形成的明顯起伏,則會讓人聯想到我國古老佛像上殘留的雅利安人種……請仔細看看。在他稍薄的兩腮中央,有著北歐人種特有的凹陷……正所謂「臉頰酒窩若是紅寶,腮上酒窩則是鑽石」,這是男人不太需要的美,不過……各位看,當他露出微笑時,這酒窩就更明顯了。
但是,黑怪博士的怪工作還沒完成。而且,接下來的才是讓他展現黑怪本事中的貨真價實的怪事業。
被關門聲吵醒的正木博士接過名片稍微看了一眼,很不高興地盯著他看。
但是,早就已經陷入學術權威化心理狀態的若林博士,可一點都不在意這些。他一副要衣裳何用的態度,極隨便地抓起罩衫、衣帶、三層振袖塞進棺材旁,底下出現的是以素絹覆蓋的臉龐、合掌手腕被白木棉綁住的清秀兩臂,紅友禪的長襯衣、緋鹿子紋的細腰帶、火紅的縐綢底裙、穿著白襪的白皙腳踝……這些和排列在屍體解剖室內象徵冷酷、殘忍的機械、器具類相對照之下,更襯托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悲慘和香艷,屍體被全黑的手臂抱出,放在亮燦燦的電燈下。讓人看了覺得更憐惜的,是那將曳地黑髮映襯得水亮、殘留在雙眼緊閉少女臉上的濃妝及口紅。還有……啊……你們看。
最先吸引住視神經的,是房間中央切割成橢圓形、反射陰森泛白光芒的解剖台。這座解剖台本來是由漂亮的白色大理石製成,但現在已被不知道多少死人的血、脂肪、體垢慢慢滲透,變成這種陰森色澤。
「哦……這是模仿哪一個段子?」
【畫面淡出】
啊哈啊哈啊哈。真不好意思。知道了,我知道了……請別再鼓掌了。很抱歉講了一大堆形容詞。看來酒精如果不夠,腦筋的反射交感功能也會變得遲鈍呢。還請失陪一下,讓我去吹吹萬王之王威士忌瓶的喇叭。順便也噴兩口哈瓦那雪茄的煙圈……哎呀呀……我真是的,我還在講台前呢。請容我快快退出銀幕,一邊放映剛才所說的怪異事件,一邊擔任解說。然後看我如何一舉將各位的常識擊得粉碎。
接下來若林博士再次取出舊式聽診器,仔細重聽少女的心跳,然後從對面的葯櫃取出一個褐色小瓶,臉稍微別到一旁,將裏面的無色透明液體滴了幾滴在一塊脫脂棉上。他慢慢拿近少女仍殘留著白色粉底的鼻尖,同時左手靜靜把脈。沒有錯,他正讓少女聞著麻醉劑……看來似乎不想讓少女太早蘇醒。可是,麻醉少女打算做什麼呢?由於還是看不出端倪,只覺得若林博士的行動顯得愈來愈奇怪。
怎麼會有如此不可思議的事……
這時我手邊獲得了一個非常了不起的研究材料。當然,最先發現這個材料的,就是剛剛提到的若林鏡太郎先生,他認為這絕對是空前絕後的「應用精神科學的犯罪」事件,持續進行著調查,而對我的「心理遺傳」參考數據來說,也具有難以形容的珍貴价值。不僅如此,都是因為受到這傢伙的吸引、忍不住下手研究,我這輩子也就此完了,不得不買下十萬億土的單程票,一|絲|不|掛地逃走,這研究材料就是如此恐怖。除了造成發狂動機的強烈暗示材料真相,還有受到心理遺傳控制開始夢遊前後的怪異、凄慘狀況。再加上彷彿讓心臟溶解、流動般暢快的心理遺傳詳細內容,都毫無遺憾地準備完成,可以說萬無一失的調查記錄,全都到手了。簡直稱得上國寶、世界之寶……含有百分之一百二十以上的極端科學又徹底浪漫的詭魅、怪異、無稽……空前絕後超級製作,規模之龐大、情節之深刻……實在難以化為筆墨來形容。
什麼……我退出銀幕還不是一樣?哇。我真服了你了。腦筋這麼好可麻煩了。其實,稍過片刻,會有另一個我出現在銀幕里,負責導演在「解放治療」中實驗那離奇至極的心理遺傳事件實況。所以屆時另一個我必須在銀幕外負責解說才行。畢竟這不是那種前衛風格的戲劇。
「是的……但這個問題直到目前為止都毫無頭緒,導致整樁事件宛如從頭到尾被籠罩在一團神秘雲霧當中……」
但請切勿大驚小怪。我尊敬的好友九州島帝國大學醫學院院長若林鏡太郎在他的名著《應用精神科學的犯罪及其跡證》的草稿緒論中,就發表了這樣的言論。正好只有這緒論部分由我幫忙校對,在此冒昧摘錄,內容是這樣的……
「是,那真是謝謝您……不過,您什麼時候能前往鑒定那少年的精神狀態呢?我事先通知法院一聲……」
我敢斷言……各位和我都活在與精神病患五十步笑百步的心理狀態下。無法區別正常人與精神病患,就像無法區別監獄里的人和走在外面的人孰善孰惡一樣。換句話說,地球表面從古至今整個就是「瘋人的一大解放治療場」,所以九州島大學的解放治療場,只不過是個小規模的模型而已。證據就是身在其中的病患們,也和各位和我一樣,始終確信「我可不是瘋子」,大肆發揮其心理遺傳。
右邊可見的混凝土昏暗樓梯,顯示這個房間是地下室,而正面並排的十幾個塗了白漆的大抽屜,都是放置屍體的容器。這個房間就是由九州島帝國大學醫學院院長負責管理的屍體冷藏室,縱然在盛夏白晝,也依然保持令人猛冒雞皮疙瘩的低溫,何況此刻是深夜,這陰森的寂靜,幾乎讓人懷疑是不是可以聽見死人的呼吸聲。
但是,博士出人意料的怪異行動,這還不到一半。
「啊……啊。哎呀,你終於來啦。哈哈哈哈,我正想你也差不多該來了。」
如果同時閱讀這份遺書、之前的新聞報道和《胎兒之夢》論文,就可以清楚明白地了解前面提到以美少年和美少女為材料進行的怪實驗,如何在大正十五年十月十九日,也就是今天正午,同時獲得空前成功,並以絕後的失敗告終,這當中奇怪精神科學學理原則的活躍狀況。同時,也會發現現代文化中的精華常識或學識,頓時灰飛煙滅,只剩下一顆顆空空如也的頭蓋骨……就是這麼回事。
【畫面淡出】
我想多多少少有這方面知識的人,這時一定覺得奇怪。因為若林博士的做法忽視了正常從胸部、腹部往頭部,再移向背部的解剖屍體順序,而是直接從頭部開始。
這樣的深夜裡、在這樣的地方,獨自一個人面對這稀世罕見的美少女屍體,一身黑衣的若林博士究竟在想些什麼?是否面對屍體,再次思考與這位少女之死有關的殘酷、奇怪至極的經過,苦心思考想利用自己獨特、銳利的觀察,發現新焦點嗎?或是因為屍體呈現這間教室中前所未見的凄愴美麗和深刻詭艷,所以讓這位畢生奉獻給學術研究、至今依然單身的博士,情不自禁凝然恍惚,覺得感慨萬千呢?不不不。這種想象有損博士一向莊重謹慎的人格,我就不再深究。
其次,這位少年的骨相中,代表純種蒙古人血統的,只有筆直烏黑的髮際和鼻子內部的形狀。這位少年的鼻孔極少彎曲,以儀器觀察,可以發現一條線直通到底……各位可別笑。這在遺傳學上也屬於非常重要的調查,如果鼻孔繼承了白種人血統,可能會相當彎曲。
這些工作結束后,若林博士再次仔細檢查四周,最後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新護士服和白棉布和服,走近解剖台,準備替還未從麻醉中蘇醒的少女穿上,但是,若林博士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他手上的東西一松,整個人踉蹌著往後退。
聽到這件事時,任憑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我,還是忍不住想夾著尾巴逃走。我一向認為只有大學內是學術研究的安全地帶,沒想到竟是個驚奇箱。幸好校長行事風格有如行政官員,一向喜歡息事寧人,多虧他好生安撫眾人,我也才能勉強待到現在,但是仔細想想,這種事未免太荒唐。反正所謂博士或者大學教授之類的人物,不過是看來上等的名譽狂或研究狂。而他們非但不以此為恥,反而攻擊我這個比他們更高一級的名譽狂兼研究狂,說我是瘋子,怎麼能不叫人覺得滑稽可笑呢。當時我覺得多荒謬可笑,我的好朋友若林院長最清楚不過了。
「不,這裏面還包括了兩年前那樁事件的相關調查資料……當然還有這次事件的資料。為了確保無論何時即便我病情加劇都能繼續調查,我一邊調查一邊不眠不休地記錄……也因為如此,氣喘的老毛病似乎急速惡化,我原本就所剩不多的余命,似乎更加稀薄了。」
治療場只在接近東側病房處開了一個入口,兼做通往廁所的走道,入口木板門旁切開一道細小橫長形的洞孔,從早到晚都有穿戴黑色制服制帽、面目猙獰的大漢,用冰冷的眼神監看場中,如此看來,這整個四方形解放治療場,就好像一個放置在綠色浪濤中的巨大魔術箱一樣。
對了……怎麼樣,各位?大家不認為如果更深入、更本于學理研究這種暗示和心理遺傳的關係,或許可以實現許多有趣的惡作劇嗎?大家不認為這就像物理或化學實驗一樣,也能夠隨心所欲地造成別人精神的變化嗎?
呼啦啦呼啦啦——啦啦……
他的背後走過一位怪異打扮的女人。大家看到了吧,是個長相低俗、有張戽斗臉的女人,年齡不上不下,大約二十七八,整張臉上塗滿泥土,似乎自以為化著濃妝。和服衣擺下露出赤腳,拖著破爛的丸帶走著,蓬亂的頭髮上戴著不知是誰幫她準備、在厚紙板上塗了紅漆的皇冠,她為了不讓皇冠掉下來仰著頭走路,還一邊斜眼瞪著左右四下,自以為是女王來回走個不停,也稱得上是種奇觀啊。
看著看著,他右眼下方開始痙攣,擠出深刻的皺紋,說時遲那時快,痙攣的波動很快就一陣陣地擴散到整個臉部。也不曉得他是在哭,還是在笑……像白紙般蒼白的臉上,左右兩邊的火紅眼睛開始不斷睜開,又閉上。好像為了什麼事而高興……緋色乾燥的嘴唇如狼般張得斗大,泛白的舌頭從嘴裏伸出來。彷彿在嘲笑什麼……如果認識一向嚴謹、充滿紳士風範的若林博士,做夢也想象不到他會有這樣一張跟平時判若兩人的臉孔。不……只有他獨自一人的時候,才會表現出這種惡魔形貌……
哈哈哈哈。別以為會是什麼大本教教義艱澀難懂的內容,其實都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會經歷到,極其平凡的事實。我們的心情從早到晚不停地變化、轉換,打算出去參觀活動,途中卻被祭典的夜市路攤吸引……準備好要出門旅行的人,卻忽然一頭鑽進圖書館……彼此愛慕的男女,在結婚前夕忽然厭惡對方……踏破鐵鞋才找到的工作,卻簡簡單單寄出一張明信片就推掉等等,諸如這類重大心理變化會頻頻發生,都是因為各式各樣複雜又無邊無際的大量暗示,頻頻控制著我們的心理遺傳,而我們自己之所以沒能察覺,都是因為這類暗示與心理遺傳的關係千變萬化,太過短暫,又極微妙深刻的緣故。
而且……請看……在這景象中心附近,白緞覆蓋的棺材和白色大理石解剖台之間的狹窄縫隙,站著一位一身漆黑的怪人……頭、臉、身體,全都用灰黑色橡膠布包覆住,手上同樣戴著橡膠布和絹布的雙層黑手套,雙腳則穿著類似漁夫在寒冷海中工作穿的巨大橡膠長靴,其中只有眼睛部分罩著黃框賽璐珞片,嚇人的樣子看來簡直像要挖死人心臟吃的魔鬼……又像藏在竹叢里放大幾萬倍后的可怕黑色蝶蛹……不僅如此,他的身高高到能輕輕鬆鬆打開掛在如此高處的電燈泡開關。說到這裏想必各位也發現了吧。這位怪人正是世界上最早發現知名「利用血液鑒定親子關係方法」的人,同時也是草擬《應用精神科學的犯罪及其跡證》這空前名著、當今法醫學界第一人,若林鏡太郎。
但是……如果真是這樣,這房內完全看不見任何一位若林博士的助手,又是為什麼?進行這類屍體解剖,基於多層意義,有一兩個人在旁列席可說是一般原則或者慣例……各位也看到現在若林博士似乎刻意不讓任何人接近解剖室,雖然不明原因,但他或許有不得不在今夜之內獨自完成的某項極重大、極機密的工作……不,再對照解剖台前後的兩扇門上都插著鑰匙的事實看來,顯然絕對沒錯。這表示今夜的工作和一般事件的屍體解剖或驗屍不同,具有高度秘密性……我想已經能很明顯地推測出這一點。
這些就是受到正木博士所謂《腦髓論》推論出的「胎兒之夢」後續,「心理遺傳」原則所控制而行動的瘋人們。而且,在三個小時后,大正十五年十月十九日正午,當海對面的炮台響起一聲轟然午炮,這十個瘋子便會爆發一場意料之外的精彩心理遺傳大慘劇,不僅震驚世間耳目,同時也讓正木博士下定決心自殺,而這樁大慘劇的前兆,此刻已明顯地展現在解放治療場中,還請各位仔細觀察這些瘋子們的一舉一動。
好了……看完剛剛放映的瘋子一舉一動,我想各位當中一定有人感到意外吧。
各位以為如何?我們敬畏的法醫學家若林鏡太郎先生,研究不久的將來即將廣泛流行於全世界的「應用精神科學的犯罪」,為了防患未然制止其流行,正聚精會神地尋找實例。儘管疑似犯罪被害者的精神病患和自殺者到處可見,卻因為找不到其犯案線索的暗示材料或其他證據,所以面臨真正研究心得無法發表的慘況,只能繼續苦心經營他的研究。他依然持續懷疑所有人類的舉止、動作、眼神、手勢、語氣、言辭等等,會不會是應用了精神科學的犯罪。
下筆是下筆了,但老實說卻一點都提不起勁。
沒想到物換星移,到了缽卷儀十死後第五代的這位儀作老爺,無論是當初光宗耀祖的缽卷或左撇子,甚至龐大的家產,全都消逝無蹤,成了個在博德名產筆店裡制筆的師父。上了年紀之後,老眼昏花再也無法處理纖細的筆毛,不得已丟了工作,這令他感到痛苦不已,終於造成精神異常,約莫一星期前被送進本大學,遭遇很令人同情。
根據目前為止的說明,各位應該大致了解了。人類代代相傳,就好像重複著沉睡和清醒的過程一樣。睡了一夜之後,昨天的事情幾乎忘得一乾二淨,但是一旦起床之後,一切又彷彿在下意識之間進行,木工繼續建造昨天未完成的房子,水泥工繼續塗著昨天未完成的牆壁。做著做著,又想起昨天發生的事。對了,我昨天好像在這裏掉了十圓銅板,或者昨天剛好這個時候,有位漂亮小姐走過對街,然後便像昨天此時此刻一樣,睜大了眼睛、獃獃望著對街。
如何?難道還有比這更有趣、更痛快的學術實驗嗎?啊,啊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痛快痛快。不這樣就無趣啦。看來是個相當適合你小試身手的機會呢。」
在這些神秘心理狀態包圍下的黑衣怪客——若林博士很快地完成少女的胸腹至咽喉的縫合工作,最後他拿起一把特別鋒利的小型手術刀,站在四一四號少女的臉部。
各位都是居住在常識世界里,卻憧憬著非常識世界的人們。現在地球上每個地方來往如織的火車、輪船,在汽車、飛機能到達的每一個角落都緊緊附著著冷漠的社交因循、對於科學的迷信、對於外國的模仿、死亡的道德觀念……厭倦了這些現代社會所謂的常識,渴望表現生命自由活潑、奔放自在真實性的心靈,也就是能以洋溢豐富好奇心的眼睛,觀察我畢生研究的事業,「心理遺傳」實驗,想必馬上就能理解。
哈哈哈哈……如何,各位?不覺得有點生氣嗎?什麼,不覺得生氣?了不起了不起。各位果然都是傑出的常識分子。足以代表現代文化的紳士淑女們。啊?什麼?不是這樣?因為對象是瘋子博士,所以打從開始就沒有當真?哇。這真是讓我甘拜下風哪。沒想到各位的常識竟然發達到這種地步,我根本不是敵手啊。
故事得稍微回溯到從前。
「就是說啊。一般人多半不知道,沒有比科學更侮辱人類的東西了。九*九*藏*書
每當這女人走過面前,就會跪地膜拜的虯髯大漢,是長崎某小學的校長。他家裡歷代都信奉耶穌教,這虔誠信仰到了這個男人的時代達到最高峰,結果被收容於此,入院之後他在磚塊或屋頂瓦片上雕刻聖像,要同房的病患膜拜,現在他深信剛剛走過的那自以為是女王的女瘋子就是聖母馬利亞復活,所以才流下歡喜、仰慕的眼淚。
那是設在屍體冷藏室和法醫學教室後方的連綿松樹林附近,實驗用動物籠內的野狗群,它們發現為了避人耳目扛著屍體走在漆黑松樹林間的若林博士異樣身影,開始吠叫。……緊接著,猴群受到狗叫聲驚嚇也發出尖叫……連溫馴的羊和雞都睜開眼睛,使勁力氣拚命啼叫、嘶喊。漆黑中一片騷亂……景象驚人……不過,動物們這樣騷亂幾乎每天晚上必會發生,自然沒有人起疑。更何況,誰會想到動物們吠叫的原因,竟然是堂堂大學醫學院院長,悄悄偷走屬於自己負責管理的屍體這種前所未聞的怪事呢。籠罩著九州島帝國大學校園的春天夜晚,在動物們凄厲的哀鳴、慘叫聲中,夜色更加寂靜深濃。
「嗯。隨時都行啊,也不是什麼麻煩事。我只消看那少年一眼,就知道他既非殺人狂也不是裝瘋。但是如果要進行更仔細的鑒定,就有必要住院,安排他到這裏的精神科來,不過我馬上會安排妥當,小事一樁。畢竟雖然若林博士風評掃地,我正木的聲譽可正如日中天呢……哈哈哈哈哈。」
那一定是因為少女死了,你才對這個世界感到空虛絕望吧……或許有些急性子的常識分子會這麼說,但是請等一等……別著急。現在已經死亡的那位少女,不久的將來會和一位容貌比起自己完全不遜色、難得一見美如珠玉般的少年締結偕老同穴之盟。屆時我在這個世界上的責任就宣告結束……聽到我這麼說明,可能有些聰明的痴獃病患跑出來,那你一定是發狂自殺吧。想必是夢見死亡的美少女和活著的美少年繾綣纏綿什麼的,才變得神經不正常吧……或許有人會這麼想。
正木和若林兩位博士的會面。
「哇嗚……這數量實在相當驚人哪!事件發生至今不過一個星期,你居然就搜集到這麼多資料。」
「謝謝您……真的由衷感激。」
「是的。這是其中一個目的,另外……我也希望請您替現在被視為新娘命案兇手、被送進福岡土手町拘留所的少年吳一郎,進行精神鑒定。」
精神的遺傳也是一樣,父母親就是昨天的自己,子女則是明天的自己。夜晚就是從昨天的自己轉生為今天的自己,黑暗、無自覺的孕育時間。
不好意思。影片的剪接師也考慮到,差不多是時候有人會提出這個疑問了,所以接下來除了在正面屏幕會放映出發現心理遺傳的正木博士,同時也準備播映他針對這個疑問發表的演講。當這位九州島大學的瘋子博士,名聲遠勝愛因斯坦、斯坦納的正木博士出現在銀幕上時,還請拍紅了雙手盛大歡迎他。因為正木博士本人非常喜歡掌聲,上課時讓學生拍手就是他最大的樂趣……什麼……您說什麼?在銀幕里應該聽不見掌聲?啊哈哈哈。您說的是……但奇妙的是他確實能聽見。事實勝於雄辯……各位親眼看了就知道……至於機關藏在哪裡,擦亮眼睛仔細看好了,馬上就會知道……嘿嘿嘿……
這實在令人意外。手法也未免太過粗糙。向來以嚴謹規矩著稱的若林博士,為何今天晚上的解剖屍體這麼毫無誠意呢?眾人還在瞠目結舌,轉眼間屍體又被翻轉,翻成俯卧的姿勢,手術刀切開滿是傷痕的背脊中央和脊椎左右的肌肉。接著他插入雙股鋸子,鋸斷左右肋骨,將取出的背骨縱切成兩半,也沒檢查又塞回原處,用粗針快速縫合。一氣呵成的粗糙隨便跟剛剛沒兩樣。
若林博士彷彿已陶醉在她芬芳的呼吸中,搖搖晃晃重新站好身子。他黑色的肩頭上下起伏,彷彿在與少女呼吸相連一樣,微弱地喘息,接著他上半身緩緩前傾,用顫抖無力的指尖,將臉上的面罩掀至額際。
噢噢……室內的景物實在嚇人……
對於一般的精神病患受到何種力量的控制、會做出何種事情,這些事實各位也能夠輕鬆地認同。不僅如此,各位的好奇心絕不會因此滿足,還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地提出疑問,所謂「心理遺傳只是如此而已嗎?」這類問題。換句話說,這表示各位的腦筋已經與我二十年份的研究在伯仲之間……不,甚至比正木瘋子博士頭腦速度更加迅速明快……哪裡……謝謝各位。現在鼓掌還太早了……關於這一點,請務必先讓我表達滿腔的敬意與感謝。
接著他在另一個碟子內倒入墨汁,調製成各種不同濃淡墨色,以酷似撕下頁面上文字的筆跡,重新填寫上十幾個屍體的姓名、年月日、編號等等,但是,其中有關「四一四號……七」的部分全部跳過,直接填入後面的「四二三號……四」,一一蓋上「若林」的確認章。換句話說,他將剛剛躺進棺材里的變裝少女屍體資料,完全從這本屍體清冊中剔除。
他的呼吸又開始漸漸激烈。臉頰也朦朧地出現一種異樣的淡淡紅暈。他眯著眼,好像在跟空中的人物對話,從腹部深處響起低沉駭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笑了起來。
就算不到那個程度,只要巧妙利用這類暗示,至少可以出其不意地令對方發狂。這不像現代科學製造的粗劣的兇器,會發出聲音或者流血,即使在大白天大馬路上,經過的人也絲毫不會懷疑。這種犯罪行為即使當代再有名的偵探趕到,也完全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不,如果說現在已經四處進行著這類犯罪,各位做何感想?
另外還有在這跪地虯髯漢身邊跳躍、綁著兩條辮子的少女,現在是高等女校二年級的學生,個性原本很內向、憂鬱,不過在藝術方面卻表現出過人的才華,漸漸地,卻罹患所謂早發性失智症。但是在病發的同時,她的個性也跟以前判若兩人,入院時正木院長問她姓名,她答道:「我是舞蹈狂……安娜·巴甫洛娃。」她是院里最討人喜歡的人,總是如各位所見,唱著自己創作的歌曲,一邊到處跳舞。
然後他咬住下唇,低頭望著美少女的睡姿,高舉顫抖的手指,一盞……兩盞……三盞……關掉開關,最後連第四盞燈也熄滅。
站在棺材和解剖台之間,放鬆了肩頭稍微喘口氣的黑衣巨人,又慌慌張張脫下手套,他首先拿起剪刀,撥開解剖台上少女又長又豐盈的頭髮,抓起一小把正中央處的頭髮剪下。他用從抽屜里取出的日本紙捲起包住,把同樣從抽屜里取出的屍體勘驗書和兩三種文具一起擺在先前的屍體清冊旁,然後拉過鐵質圓椅,拿起新筆蘸上墨汁,在剛剛那包起頭髮的紙包上恭謹地寫上「遺發」「吳真代子」。接著他拿出懷錶,一邊看一邊思考,似乎決定稍後再填寫這屍體勘驗書,把它推到一邊,翻開屍體清冊,把清冊中左右寫有「四一四號……七」那一頁,連同其他記載內容一起小心翼翼撕下,取出。
「像這種事事得先打點斡旋的情況,我的精神解剖學、精神生理學、精神病理學和心理遺傳等研究成果實在太危險了,根本無法發表。因為這學說的內容主張,精神病患其實比普通人還正常呢。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可是,您又怎麼知道我今天會過來找您?」
實不相瞞,這項「解放治療」實驗,正是我從前畢業於本大學的前身福岡醫科大學時所寫,《胎兒之夢》論文的實地實驗。
讓我舉一個隨處可見的例子。人類的犯罪心理,其實有很多時候都是因為受到非常無謂或者乍看之下毫無關聯的暗示所影響,造成意料之外的重大刺|激所形成。譬如說,一直盯著蘸了紅墨水的筆尖,會情不自禁想刺向旁邊照片上女明星的眼珠;看著藍天白牆,會突然產生殘忍的心情;望著窗外的霧,開始想保養手槍;聽到大風呼嘯,莫名想要懷裡揣把短刀出門散步;看見鋒利的剃刀,會和鏡中自己的臉孔兩相比較,咧嘴微笑;躺在床上聽見女人開玩笑說「殺死我也無所謂」的笑臉,真的興起殺死對方的念頭;在客廳聽見小鳥啼叫聲,原本關係純潔的男女之間,燃起發生不倫行為的動機等等。這些心情變化往往看不出任何道理、邏輯,因為這都是心理遺傳的顯現,而且,這些都很可能是某樁重大犯罪心理最早萌生的嫩芽。
此外,這位少年的骨相中還殘留有不可忽略的重要特徵。他一方面非常樂天優哉,但一方面,對於輕微刺|激或環境的些許變化,立刻就慷慨激昂,不顧場合地大笑、大哭、大怒……簡單地說,這是因為他擁有以善變的法國人個性為象徵的純拉丁式薄腮,可是這個特徵很少顯現於少年生平的個性上。看來可能是受到前述極端清晰的頭腦和怕人的羞澀個性所壓抑。……話雖如此,這畢竟是十分顯著的個性,所以正木博士滿懷期待,認為少年進入解放治療場后,在漫長心理遺傳發作途中,或者是在恢復期,終究一定會顯露出他臉腮的個性……那感傷或者激動的氣質。
這位少女正是前面所介紹過,本事件主角吳一郎的新娘,即將行花燭之夜的少女,名叫吳真代子。這位絕世美少女今年十七歲。這位王牌女演員飾演未婚夫吳一郎——K.C.MASARKEY公司超級製作的超時代、超常識精神科學電影《狂子的解放治療》的主角、絕世無雙美少年的對手角色,兩人共同描繪各種精神科學的妖美與戰慄,此時以棺材里的屍體姿態,呈現在各位面前。
同時,這名在解剖台上逐漸恢復氣息的美少女,也已經從戶籍上除名,成為活在人間的亡者,在蒼白高大的若林博士掌握中,繼續呼吸,但是,日後她能發揮什麼作用?若林博士為什麼要讓這位少女成為活著的亡者呢?這方面的說明還請稍待片刻……我本想這麼說的,但其實,直到這時為止我們在天花板夾層里偷看的正木博士,也摸不著一點頭緒。我想各位應該也一樣吧,但是……
什麼…… 有問題嗎?請說。
我也一起排排站
說著,他把名片隨手丟在大桌上。架子還挺大的,他繼續閉上眼睛,又迷迷糊糊地入睡。
各位請看他的手勢。如何?他小心不讓白粉卡在較寬的縫痕和毛髮邊緣,細膩地用手指塗抹,是不是很像在嫻熟地使用化妝品?
接著我們將鏡頭轉向蹲在老人和青年背後遠處的一位少女。大家都看見了,她的臉孔像幽靈一樣蒼白瘦削,長滿雀斑,略帶紅褐色的頭髮紮成一束,蹲在老人耕作的田邊,用她纖細的手種著各種東西。有梧桐落葉、松樹枯枝、竹棒、瓦片……其中還有不知她從哪裡找來的青草。但是,畢竟這塊田是鬆軟的白砂,插上竹棒等東西一不小心就會傾倒,所以大家可以看到她不斷忙著隨時扶正這些東西。何必這麼麻煩呢,用力往砂里深深一插不就成了嗎……或許有人會這麼想,但恕我冒昧,只有外行人才會這麼想……因為這位少女打從心裏深信這些瓦片或竹棒等就是普通花草或幼苗,所以她不可能做出那種粗魯的行為。小心翼翼仔細用砂土埋住根部,就是她最大的使命,不過,好不容易照料好的竹棒三番兩次倒下……你看,她終於也失去耐性,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那竹棒像嫩草般撕成碎片丟棄。各位可能要懷疑,她那纖細、柔弱的手臂,如何能使出這不遜於男人的驚人力量呢?其實我們人類不管是何等溫婉的婦女,大抵都有這般力氣。只不過……人比其他動物更高等、更柔弱,特別是女性……由於歷代祖先不斷累積接收這種暗示,結果導致人無法發揮出這種力氣,只有在精神異常時,或者碰上火災、地震等大災難時,這些暗示會暫時遭到破壞,恢複原有的力氣,現在這一點各位已經從這名少女身上獲得了驗證。很抱歉,我總是一再離題,不過這都是能反證正木博士「心理遺傳」的實例,請容我在此特別附帶一提。
鋪在魔術箱底部的整片白色砂土,在湛藍天空的陽光照射下反射閃閃發亮,上有或站或坐正在活動的黑色人影。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總共有十個人。
如各位所見,他是個身高只有一米五、皮膚微黑的矮小男人,但是各位看他夾雜黑白髮色的圓圓大頭剃光到亮得幾乎反光,還有架在高挺鼻樑左右的大眼鏡閃閃發亮,以及下方深深凹陷的銳利眼神,緊抿成一字的大嘴唇,再加上戴上了眼鏡有如骷髏般的表情,如此站在桌前環視各位后,露出滿口假牙大笑,全身是不是散發出無比的精力、無窮的膽識、無邊的智慧。
少女全身之美令人瞠目……不,和之前還是假死屍體時全然不同的清新生命之光,似乎隨其每一次呼吸讓她全身滿溢光輝,她的臉頰,她的嘴唇,就像芬芳的花瓣,又像甘美的果凍,恢復了溫暖的血色。其中特別是那形狀可愛的乳|房,宛如誕生於神秘國度的大型貝肉般帶著鮮活的薔薇色隆起,在耀眼燈光下,似是半夢半醒。
接下來出現的是呆立在老人身旁,觀看老人耕作的青年。如同各位所見,他一身黑色木棉和服,腰系白色木棉舊兵兒帶,一頭蓬髮,看來或許顯得有些蒼老,不過仔細一看,便可看得出他其實是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可能是因為難得出來曬太陽,他的皮膚像女人般白皙,泛紅的臉頰帶著微笑,專註地看著揮鍬白髮老人的雙手。光看他的表情或許會以為他跟正常人沒有兩樣,但請各位再多看幾眼。他的眼眸和眼瞳的光芒是多麼清亮……好比成長在深宮中的公主一樣平靜清澈。這正是某種精神病患在恢復正常之前,或者是再度發作前會有的特徵,也是正木博士始終感到棘手的真瘋假瘋鑒定當中,特別難分辨的眼神。
各位……這樣大笑怎麼成呢。什麼,有問題?好的好的,什麼問題呢?哦哦。正在說明的我,跟銀幕上的正木博士是不是同一個人?
聽屍體的心跳聲。哦……若林博士的行為實在太奇怪了。這反而讓觀眾看得忐忑心驚。
時間是大正十五年四月二十六日下午十點左右……距離以吳一郎心理遺傳為中心的怪異事件發生后,約莫過了二十小時……底片依然在深沉漆黑中繼續靜靜滑動。五百尺……八百尺……一千尺……一千五百尺……畫面的寂靜和漆黑跟先前一樣,只是那穢物的磷光逐漸轉為蒼白,變得更清楚。偶爾,在這教室同棟大樓內相距有點遠的工友室,會隱隱傳來悶聲鐘響,一……二……三……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嗡——嗡——嗡……。
在這裏要介紹的是位於九州島帝國大學醫學院精神病科本館後方,該科正木教授所設立的瘋人解放治療場的「天然色立體有聲電影」。放映機器是最近九州島大學醫學院眼科田西博士和耳鼻科金壺教授與正木教授共同合作,為了醫學研究目的而製作完成的東西,可謂精巧無比,連目前美國正在研究的有聲電影都望塵莫及,畫面和實物分毫不差,這一點還請各位特別注意。
由四面八方環繞著這樣的解剖台、熱水壺和白色棺材等三種異樣物體的光線反射從四面八方圍繞的大量試管、蒸餾器、燒杯、長頸瓶、大瓶、小瓶、刀刃等所造成的陰影……散落其間的金色、銀色、白色、黑色機械和器具各式各樣的形狀、位置……從地上到桌邊,架上緊密排列的紫色、褐色、乳白色、無色玻璃缽或暗褐色的陶瓮,裏面盛放的灰色人肉、藍色骨骼、黑褐色血污……這所有東西放射出的炫目、冰冷、尖刺的、銳利的、刺痛的光芒,投影出的交響樂,形成一片滲入骨髓般的寂靜。
【說明】
「哦?聽起來好像愈來愈讓人緊張了。你說的最後一點是?」
咳……咳。
大家很容易就可以判斷,代替美少女吳真代子被放入棺材內的,是原本無依無靠也不知來歷、遭人虐殺的少女屍體,只要院方不主動通知,想必不會有人來領取。
如各位所見,九州島大學校園內外有著一大片連綿無邊的翠綠松林,在西邊聳立的兩根大煙囪底下,這棟破爛窮酸漆著藍色油漆的兩層樓西式建築,就是聞名天下的瘋子博士正木教授所在的精神病學教室本館,在其南側有一片約莫兩百坪的四方土地,這就是接下來要介紹的「瘋人解放治療場」。載著攝影機和技|師的飛機將逐漸降落,在精神病科本館樓上、教授研究室南側的窗畔著陸。就像是蜻蜓或蒼蠅一樣……時間就當作是大正十五年十月十九日上午九點整。
接著出現的是身穿破爛晨禮服的平頭矮男人,他正面向與剛剛的老人、青年、少女所在處相反的東側紅磚圍牆演講。
接下來我將根據正木博士的診斷筆記,深入剖析說明這名少年的骨相,各位若對照接下來暴露的可怕事件特徵,誰都會馬上發現,以日本人來說,這名少年的膚色似乎過白了些。各位也看到了,他臉頰泛著一抹淡紅,證明了他的童貞之身,除此之外,他呈現日本人特有健康色澤的皮膚下,流動著透明的乳白色,由此可以推定,這名少年的血統中明顯地混雜著白種人的血……而且,既然如此,難道是很久以前,至少一千幾百年前跨越天山山脈進入中國地方,被稱為胡人的血統,到了現代又復活于這位少年的骨相上嗎?從日後發現關於這位少年的祖先記錄,也可以如此推測。
首先……開場之前銀幕上先請各位看看這九州島帝國大學醫學院的全景。
呼啦啦呼啦啦——啦啦……
但是,這黑怪博士的黑怪工作,好像還沒完成。
不用我說,這房間里的東西當然不是只有那個盤子。但是因為兩側窗戶的百葉窗和入口房門都緊緊鎖死,所以房中暗得極深沉,除了勉強能認出那穢物的磷光之外,再也看不見其他東西。彷彿熱泉汩汩湧出、一片死寂的靜默里,由正木博士掌鏡的「天然九*九*藏*書色、立體、有聲電影」底片,在這深沉如漆的黑暗中,只是宛如時間流動般,安靜流動,五十尺……一百尺……兩百尺……三百尺。
【銀幕上的正木博士隨著動作開始出聲】
在天竺佛陀迦耶菩提樹下,明示過去、現在、未來三世實相,進入無上正等正覺的大聖釋迦牟尼佛,便是在此宣稱有「因果報應」。父母親的因果會報應在子女身上……各位聽懂了嗎?啊哈哈哈哈。這可不是老掉牙的古典文章,我也不要各位半點打賞恩賜。這是最嶄新、最精銳的精神科學課程。說明各位在日常生活中已經有充分體驗過的可怕精神生活。
首先,先介紹這樁事件的年輕主角……就是剛剛各位約略瀏覽場內時看到的十個瘋子中,那位觀看老人耕作的青年的正面特寫。如同字幕所示,他名叫吳一郎,今年二十歲,各位也看到了,是位連男人看到都忍不住心動,天真無邪的美少年。
然而,不知在什麼年紀時,他爬上天守屋頂頂端工作,城主也用望遠鏡觀看著,一不小心他屁股朝向城主。這時在底下仰頭監看的官員若只是制止他也就罷了,卻大聲提醒他,「小——心——點。主上正從本丸看著呢——」這多餘的提醒讓他一時慌亂,頓時全身僵硬。他腳一個踩滑,從數丈高的石牆上摔落,就此化為塵土。從此之後,這家人再也無人從事水泥工匠,不過外祖父的血竟會透過女兒遺傳到這個穿正式禮服的矮小男人身上,實在驚人。這個男人直到中學時代為止,經常會在半夜睡得迷糊時驚醒,大喊「救命」。家人驚訝地問他「怎麼回事」,讓他鎮定下來,他總是回答,「我覺得自己好像從很高的屋頂上、高得像雲一樣的地方,頭下腳上地栽了下來……」這不是很奇妙嗎?這種在普通人眼中看來不足為奇的輕微夢遊症發作,其實卻是徹底重現了幾代以前祖先多次恐懼驚嘆剎那的恐怖記憶,這是何等不可思議的心理遺傳實例啊。不,不僅是這位演講者。通常我們在睡眠中也會發覺自己好像從高處摔下來,因而驚醒,對照這個例子,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我們的雙親或者祖父母,多多少少都有過一兩次覺得「完了!」或是「這下死定了!」的瞬間,那種極為凄愴、悲痛的記憶印象,就成為一種心理遺傳,留給我們後代子孫,在夢中重現,我想大家對此應該不再懷疑了吧?
各位……
他連忙重新戴好雙層手套,從桌下取出一包繃帶。用這繃帶將已經化完妝的屍體從臉部往上開始纏,接著又依頸項、肩膀、上臂、胸部、腹部、雙腿的順序纏繞全身,完成了這四不像的木乃伊,或者沒穿衣服的祈雨娃娃。接著他脫下躺在棺材蓋上的美少女的華麗內衣,讓白色祈雨娃娃穿上,再緊緊綁上緋鹿子紋細腰帶,這模樣太奇妙、太滑稽……而且聳立在前面俯瞰著她的黑衣怪客,現在看來懾人的妖異更加強烈。
不過,如果將這些暗示的可怕作用,進行學理上的研究,逐步實際應用,又會造成什麼情況?這就好比在現代實行遠高過犬山道節、石川五右衛門、天竺德兵衛、自來也等人的魔術幻術吧?
被選為這種實驗材料的人物,更不是泛泛之輩。一不小心,很可能變成我遭其毒手,所以我一開始就打算冒生命危險來進行這項實驗,不過,我最後還是受到實驗的波及,把自己逼入自殺的窘境……不。距離自殺還有一大段時間,所以我還能百分之一百二十地冷靜下來,在繾綣紫煙和琥珀液體相伴之下,揮動鋼筆。
「沒什麼。前不久剛好有點事,打了電話給你,聽說你下午沒上課,開著車不知上哪兒去了,我就猜,一定發生什麼事了……結果當天晚報上就出現了什麼跨四欄的特別報道,說什麼婚禮前夕勒殺新娘,我就猜想……應該是為了這件事吧。」
「哦?連你的法眼都查不出?」
呼啦啦呼啦啦——啦啦……
「佩服佩服。您說的沒錯,其實我從兩年前就和這樁事件有關。」
「噢。那可不行。雖然是外行人,既然是堂堂法官,無知也總有個限度。就是因為他認為這世界上有一種叫殺人狂的精神病存在,才會這麼愚弄人吧。殺了人馬上就冠上殺人狂這個名號,這比將蓄意殺人和預謀殺人混為一談,還錯得更離譜。」
首先我要介紹的是剛剛在紅磚圍牆邊耕作的那位白髮老人。
九州島帝國大學,法醫學教室,屍體解剖間內發生的怪事……攝於大正十五年四月二十六日夜晚。
飄呀飄呀飛走了
大約是今年十月幾號吧,福岡某報的學術專欄上,連載了我談論「腦髓並非思考事物之處」的內容,坦白說,輿論的熱烈迴響讓我有些招架不住。「人類這種動物就是自戀和迷信的集合體」這個道理,我原本就隱約了解,但直到這時候為止,我都沒想過竟會這麼嚴重。他們,也就是所謂的常識分子,用心投書到報章雜誌,更用心的甚至要求與我見面,用盡各種手段試圖推翻我的發言論證。其中最讓我驚訝的是,向來標榜學術自由的本大學中,許多道貌岸然的教授們紛紛摸著下巴、捻著鬍鬚,群起圍剿,大拍桌子脅迫校長,「快把那沒常識又傲慢、放肆的狂徒趕走,不然就把他送進紅磚牆裡!」
不過……在我的著作里最上等美味的嫩肩裡脊部位,我會留在這篇遺書里,往後到了適當的時代,若是有瘋人學者起心動念想從事這些研究,還可當作參考。其中我的《腦髓論》內容,就如同夾在這裏面的剪報所示,已經被報紙報道出來,精要盡出於此,所以我也沒有半點遺憾。另外,從精神解剖學至精神病理學,相當於我研究的菲力部分,也已包含在二十年前我向九州島大學提出的畢業論文,《胎兒之夢》論文內容中,因此,在這裏僅概略提及我最自豪擅長的「狂人解放治療」與「心理遺傳」的關係。
首先,第一位看到的是在西側磚牆旁打著赤膊辛勤工作的白髮老人。如同各位所見,這位老人雙手揮著一把圓鍬,正在耕種這塊和磚牆平行約兩畝半的細長田地,不過各位也看到了,他的身體、手臂和小腿都很蒼白瘦削,而且脖子上也沒有高齡勞動者特有的深刻皺紋,再怎麼看都不像有農耕經驗的人。最凄慘的是他的掌心,雖然握住圓鍬看不太清楚,但是圓鍬的柄上處處可見附著其上的深色污漬。那都是從手掌破皮處滲出的血跡。可是……即使如此老人依然不屈不撓,頻頻揮著圓鍬,由此各位應該可以清楚看到,正木博士發明的心理遺傳實驗,有多麼殘忍,冷酷了吧。
其實我本來就打算把這些摘錄資料穿插到自己的《心理遺傳論》里,雖然論文原稿早就已經燒毀,不過只有這一小部分還留著。靠著我到目前為止的說明,各位應該都已經成為出色的精神科學家兼偉大名偵探,只要憑這樣的實力閱讀這些記錄后,相信一定可以輕易徹底揭穿本事件的真相,讓所有人啞口無言。
但是,若林博士的手段如何出奇可怕,接下來各位將會慢慢開始一一見識,目前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個開場白。
就這樣,他有很長一段時間一動也不動。無法猜測他在想些什麼……想做些什麼……
他大聲這麼說著,又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高舉右手左右搖動。
但是此種在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之下的低格調文化人包裝,為了不露出那些低級庸俗又奔放無羈的心理遺傳內容,總是維持極度緊張狀態。由於太過痛苦,一般人往往會偷偷喘口氣,只有在人前會稍微掩飾,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到了無論如何都不能忍受時,有可能因為某個導火線而突然爆炸。以個人來說會做出發怒、脫軌、吵架、傷害、詐欺、偷竊、通姦等悖德行為,至於爆炸后無法複原者,就成為精神異常者;如果發生在群眾身上,則會造成暴動、戰爭、邪惡思想、頹廢風潮。這種心理遺傳暴露的實例,每天的報紙上都有多到令人看了厭煩的報道。
來啊來啊。站得太遠的人就拿起望遠鏡,站得太近的人請用顯微鏡。九州島大學精神病科教室,素有瘋子博士之名的正木敬之就是在下本人我。今天為了讓全天下的自認常識一流的人們嚇破膽,我突然起了自殺的念頭,趁此機會發表一篇古今未有的遺書,想認真一決勝負,看看究竟讀的人和寫的人,究竟誰是白痴、誰是瘋子,特此走筆獻醜自認是常識分子的人,我摩拳擦掌在此候教。
「啊?兩年前?」
說著說著,迅速檢查過屍體全身的若林博士似乎鬆了一口氣,他像喘氣般地一邊嘆息,一邊隔著面罩擦拭汗滴,但還是忍不住走向房間角落的洗手台,直接從水龍頭接水喝,還因為喝得太急而被嗆到,只好等到呼吸順暢后再繼續喝,有好一段時間,他不斷劇烈咳嗽,幾乎喘不過氣來。對於長年罹患肺病,身體極度衰弱的若林博士來說,這樣的勞動不知有多麼辛苦、難以負荷。
正木博士基於什麼需要,費盡千辛萬苦將這雙耳雙眼式、天然色、有聲電影的攝影暗箱,扛上解剖室的天花板夾層呢?為了什麼目的,花了這麼的漫長時間不斷不斷耐心地凝視……不,拍攝這無趣的黑暗場面呢?堂堂大學教授的身份,做出這種形同鼠輩鬼鬼祟祟的行徑,是何等醜態……我想各位心中一定充滿疑問,不過關於這一點的說明,之後自然會明白,在此請容我省略。
「啊……那就交給我保管吧。嗯,我看看……嗯,有個好主意。你拿到這裏來,把它丟進暖爐里,像這樣蓋上蓋子。反正到今年冬天之前不會生火。正是那——連釋迦牟尼佛——也找不著哪……」
「您說得有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我們兩人經常這樣相對大笑著。
真是出乎意料。沒想到遺書竟然這麼難寫、這麼令人焦躁不安。不過既然難得決定要自殺,若是不寫下一些什麼,之後必定會後悔,姑且就當作我死了的遺贈,實不相瞞,那位已入鬼籍的美少女和生龍活虎的美少年,如果能在現實中接吻、擁抱,就表示在我畢生鑽研的精神科學根本原理,也就是所謂心理遺傳這項研究結論中的實驗,圓滿順利、大獲成功。
「嗯。同一個人、用相同手法……而且還殺害了親生母親……嗯……」
「這不是段子。是歌謠《勸進帳》中的一小節。你這個法醫學家怎麼什麼都不懂呢。哈哈……」
接下來要播放的是正木博士在九州島帝國大學精神病學教室本館樓上教授研究室打盹的身影。時間是大正十五年五月二日,距離正木博士天然色立體有聲電影攝影機膠捲收錄上次電影中若林博士調換屍體的場景,正好過了一星期,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教授研究室三面窗外的松樹林,在陽光照射下翻湧著炫目的綠浪,已經能聽見燥熱的春蟬叫聲,不過南側並排的每扇窗外,橫亘著一片貝殼粉畫顏色般的五月晴空,天空下吹著爽朗的風,將目前正在施工中的解放治療場作業聲陣陣吹進屋內。
不過呢……
【字幕】
「是嗎……這麼說,您已經知道事件內容了?」
【畫面淡出】
大正十五年十月十九日
這時,若林博士走向房間角落的洗手台,直接戴著手套仔細清洗雙手,他不慌不忙地彎下腰,掀開蓋在棺材上的白布,再打開這種解剖室里難得一見的厚重白木棺材蓋,抱出一具盛裝的少女屍體。
「您說的確實沒錯……老實說,我也這麼認為,但這完全不是我擅長的領域,而是屬於博士您專精的領域,因此我今天才會帶來所有相關數據,希望能供您參考。另外還有一點……也是關於這次事件最後的疑問,當然是屬於我所負責的部分,特別要請您幫忙,事實上我今天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來拜訪您的。」
【字幕】
「啊哈……啊哈……哈哈哈……」
相親相愛排排站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我都明白了。我看你不如快點把這事拋諸腦後,過陣悠閑自在的生活,好好攝取維生素……不,說到維生素,怎麼樣,現在一起到吉冢去吃鰻魚吧?好久沒喝一杯了,不過當然只有我喝啦,都無所謂了。就當作慰勞你在這件事上的辛苦吧……」
還請各位耐心慢慢讀。雖說是遺書,不過不妨放輕鬆。這不像阿彌陀佛或阿門式的殉教宣言或殉情遺書,也沒什麼遺憾絕望的悲慘內容。就當作是瘋子博士的瘋狂實驗餘興節目吧。余煙繚繞,揭開了笑料背後的真相。對於我研究的核心,這絕世美少年和傾城美少女變態性|欲的破天荒怪異實驗,是受到何種學理原則所控制,是如何逐漸緊張、白熱化終至爆發,讓身為實驗者的我一生就此粉碎,各位將可一步一步了如指掌,看清這自然起火背後的機巧。
冰冷肅森的九州島大學法醫學院屍體解剖室的大理石台上,世上再無二人的絕世美少女麻醉的睡姿,讓她白凈胸口起伏的馥郁呼吸,足以令所有世人為之傾倒。
誠如各位所知,骨相學目前還未能稱為純正的科學,但是其中某些部分,確實與實際情形相符,因此每當正木博士見到新的精神病患,都會詳細研究其骨相,毫不輕忽地調查其血液中混雜著什麼樣的人種特徵。換言之,由於所有人類的心理遺傳除了顯現每位近代祖先的個人特徵,同時也顯現了遠古蠻荒未開時代混自四面八方各人種的心理特徵,所以雖說是日本人,但其骨相和個性之中,卻與蒙古、印度、馬來、猶太、拉丁、愛奴、斯拉夫等各民族的風采和個性有著剪不斷的因果關係互相結合,創造出一個人的特徵。因此,人類的骨相,可以說是其歷代祖先血統的縮影……而一個人的個性,也正是這個人歷代祖先精神生活的結晶,考慮到這一點,在研究上,固然需要了解這個人表面上的個性,更需要找出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的隱藏性格,與其發狂狀態相對照。相犬專家或相馬專家只要看過一回市場上各式動物的長相、毛流、骨骼等,就能精確地一一點出該動物的血統、性情、習慣,或者隱而不見的個性,其實就是將這種原理應用於動物上,因此正木博士從很早以前就確信,將來的偵探技術和法醫學家的研究,遲早會走進這個領域,絕非空話。
很久以前我曾經告訴過新聞記者,那是心理遺傳中最常見最常見的實例,我們常說凡人少說有七癖、多則有四十八種癖性,這其實就和精神病患一樣,表示他們的情緒無法被自己的心意左右。而且,不管如何被別人嘲笑,或者自己多麼覺得必須改掉,還是無法戒除,這就是我所說的心理遺傳顯現。告訴自己不能哭,眼淚卻忍不住掉下來。覺得不該生氣,還是不由自主地火冒三丈,完全忘了前因後果,這些都是因為自己無法修正暫時性的精神偏差……這些個性都是遺傳自某位祖先,毫無疑問完完全全是心理遺傳的顯現,因此才令人困擾。
為了方便各位能仔細觀察,在此特別一個一個放大這十位瘋子的身影。
但是站在純正科學家的立場卻只能回答,確實「有」這種荒唐事,我也是相當頭疼。而且可不是跟精神病患同等程度呢。我們……當然也包含各位在內在精神生活上,非但跟精神病患沒有絲毫不同,甚至還有比他們更強烈的「心理遺傳」,從早到晚沒有一分一秒停歇地不斷活躍……即使在睡眠中也會化為夢境出現,固執地控制我們的心理,實在令人困擾。因為這樣,我們的心靈經常處於無法自由順從自己意志的狀態,實在令人困擾。再加上報紙雜誌的社會版面無限地提供這類報道,讓人想要視若無睹都很困難。
「何止是知道,就是那個吧?新娘命案陷入迷宮,當然報道內容一定有很多胡說八道。」
這是心理遺傳的第一個實例……各位如果有什麼問題別客氣,儘管舉手發問。
從洗手台處回來后,若林博士先在屍體的腳附近放置一個圓缽,將接上水龍頭的水管插入缽內,開始放水沖洗屍體腳部至背部的解剖台。緊接著又在另一個圓缽中裝熱水,用海綿和肥皂仔細清洗解剖台上受虐少女屍體的每一寸皮膚,然後用紗布和脫脂棉將全身皮膚完全擦乾,把她稀疏的紅褐色頭髮中分,拿起一旁排列整齊的晶亮手術刀其中一把,往屍體眉心一插……接著一條直線劃開頭皮,直到後腦部。
接下來,關於以這位少年心理遺傳為中心的事件始末,究竟是多麼奇怪的構造,我們將以裝在正木博士視野中……噢,不對,是以博士命名為「天然色、立體、有聲電影放映機的暗箱」這頭蓋骨上裝設的兩顆眼球的透鏡,以及左右雙耳的麥克風,跟著依序轉動的膠捲,說明事件演變究竟依照何種順序被拍攝下來。
至於這少女的美麗,實在是非常非常非常……就算像這樣寫個一、二十行,還不足以完全表達。找遍全世界裝手帕的盒子、化妝品的標籤、女性雜誌的封面、服裝店的廣告模特兒、啤酒店或百貨公司的海報等所有想得到的東西,甚至把歐美的電影攝影棚全都徹頭徹尾翻一遍,也找不到像她這樣純潔凜然到讓人可惜、光潤清秀得令人不舍、稚嫩天真到叫人發毛……哈哈哈。就說到這吧。要是各位誤會……看,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還得吃美女一記肘擊,豈不讓人起厭世之念……那可不好。各位根本不用擔心這一點。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因為那位少女早在半年多前,就已經從人類的戶籍里被除名了。
啊哈哈哈。看樣子露出馬腳了……我還是快點離開,讓畫面中的我……不,讓正木博士來繼續說明吧。【說明者消失】
【畫面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