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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誕生於音樂精神 三

悲劇誕生於音樂精神

就是在那種美的境界中,希臘人看到了那些反映他們自己的奧林匹斯諸神。希臘人的意志,就是用美感反映來對抗痛苦以及那常常隨藝術而來的痛苦的抑鬱智慧。天真藝術家荷馬成了它勝利的標誌。
在這個掩蓋一切的旺盛生命面前,旁觀的人可能感到困惑,他可能自問,這些狂喜的人,為了使他們的眼睛無論落到什麼方向,都能看到向他們微笑的海倫,都能看到他們自己生命的誘人形象,一定是飲了什麼神奇的藥水。但是我們大聲地對這位早已轉身不顧的旁觀者說:「不要走開,請先聽聽希臘人自己對這個以如此令人迷惑的光輝展開在你面前的生命所要說的話。」有一個古老的故事說,米達斯王在森林中長久地追逐著智慧的森林之神,亦即狄俄尼索斯的伴神西勒諾斯,卻總不能抓到他。
現在,事情已經變得非常明顯,我們現代人帶著渴望心情所期盼的,席勒所謂的「天真」,與自然合一,根本不是要在一切文化開端處去發現一種簡單必然的狀態,根本不是塵世的樂園。只有在一個把盧梭的九*九*藏*書愛彌兒看作藝術家,而把荷馬只看作一種在自然懷抱中孕育出來的藝術家的時代,我們才能承認這種信念。
生在這種晴朗無雲的陽光之下,那時候認為是最高的善,而荷馬時代人類唯一存在的憂戚是由於一種脫離這種陽光的思想所引起的,尤其是當這種脫離即將來臨。現在我們可以將西勒諾斯智慧的語言倒過來,我們可以說,早死是最壞的事,而死則是次壞的事。
最後,當西勒諾斯落入米達斯王手中時,這位國王問他,人類最大的善是什麼,這個半人半神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站著不動,一直到最後,受不住國王的催促,才發出一聲尖脆的笑聲說:「啊!可憐的朝生暮死的人類,命運的不幸產兒,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我說出那些你們最好不要聽的話呢?對你們來說,最好的事情是永遠達不到的:根本不要出生,不要存在,要歸於無物;而次好的事則是早點去死。」
現在,奧林匹斯不可思議的山展現在我們面前,向我們展示著它的山麓。希臘人深深地了解人生的恐怖和可怕:為了能夠面對這種恐怖,他們不得不把奧林匹斯諸神的明顯幻象擺在面前。他們對自然可怕勢力的不信任,殘酷無情支配可知世界的莫拉,啄食人類偉大愛護者普羅米修斯的兀鷹,賢明的俄狄浦斯的可怕命運,促使俄瑞斯忒斯叛逆弒母的阿特柔斯家庭咒語,總之,使抑鬱的埃特魯里亞人消滅的森林之神的整個驚惶哲學及其神秘例證,所有這些一再地被希臘人藉著人造的奧林匹斯世界而加以克服,至少加以掩蓋了。為了要生活,希臘人必須創造這些神祇。阿波羅對美的需要,必定漸漸地從原始提坦諸神的恐怖統治中,發展出奧林匹斯諸神的喜悅統治,正如玫瑰花從荊棘叢中萌發一樣。https://read.99csw.comread.99csw.com
凡是內心有不同宗教感情,尋求道德超升、聖德、精神、慈善、仁愛而接近這些奧林匹斯諸神的人,立刻就會帶著沮喪失望的心情而離開他們。因為在這些神祇身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使我們想到制欲主義、高度理智或義務。我們所遇到的是旺盛而意氣昂揚的生命,read.99csw.com而這個生命把一切好的和壞的都神聖化了。
荷馬的「天真」必須看作阿波羅幻象的完全勝利。自然時常產生這種幻象以完成它神秘的目的。真正的目標被一種幻景遮蔽。當自然藉著我們的受騙而獲得目標的時候,我們的手便伸向後者。在希臘人身上,意志想在藝術品當中,想在天才的超越中發現自身;但是為了發現自己,意志的創造物首先必須把自己看作是榮耀的,必須使自己達到一個更高的境界,不讓純粹靜觀境界由於貧乏而懷疑或責難他們。
現在人們所發出的悲嘆是對短命的阿喀琉斯而發的,是對短暫如落葉一樣的世世代代的人類而發的,是對英雄時代的沒落而發的。甚至像一個整日工作的苦工一樣,那最偉大的英雄也渴望來世。在阿波羅階段中,人的「意志」是如此熱烈地希望留在這個世上,是如此與存在打成一片,因而即使自己的悲嘆也變成一首讚美歌。
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我們遇到藝術中的「天真」,我們就面對阿波羅文化最成熟的果實,這種阿波羅文化的成熟果實總是首先通過它的艱苦和熱心得來的幻象,推倒提坦帝國,殺死巨怪,並且克服對現實世界的靜觀,克制對痛苦的敏銳感受力。但是真正「天真」的情形多麼稀少,完全與幻象之https://read•99csw.com美合一的情形多麼稀少,就是由於這種成就,荷馬才顯得如此高貴偉大,作為一個個體而言,荷馬與阿波羅大眾文化的關係正如個別夢幻藝術家與種族和一般自然的夢幻能力的關係一樣。
首先,我們看到立於這個大廈頂端的奧林匹斯諸神的神奇形象。他們的事迹,明顯突出地裝飾著這個大廈的腰線。我們不要誤認為阿波羅既與其他許多神祇平行,就沒有任何優先地位。在阿波羅身上具體表現出來的同一衝動,產生了整個奧林匹斯世界,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可以把阿波羅看作這個世界的創始者,但是產生奧林匹斯諸神世界的根本需要是什麼呢?
要了解這一點,我們必須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地拆毀阿波羅文化的大廈,直到我們發現它的基礎為止。
奧林匹斯諸神與這個普遍的智慧有什麼關係呢?這是一種殉道者恍惚的幻象和其痛苦的關係。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麼,一個如此過度敏感,如此情緒緊張,對痛苦如此敏感的種族,怎能產生生命的活力呢?產生那代表人生完美與圓滿,保證繼續生存的價值藝術的同一衝動,也產生了奧林匹斯世界,而這奧林匹斯世界只是反映希臘意志的一個變形鏡。諸神自己過著人的生活因而證明人生就是正當的,這是唯一令人滿意的神義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