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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誕生於音樂精神 四

悲劇誕生於音樂精神

我們一方面可以由此推想,在他的夢中,他體驗到強烈的快樂,而在另一方面,他一定忘卻了清醒的現實世界,以享受他的夢幻。夢幻的解釋者阿波羅給我們提供一條線索,我們知道這裏所發生的是什麼現象。雖然,在人生的清醒和夢幻之中,人們一般都認為前者不但比較重要,也是唯一真正經歷過的一半,儘管聽起來似乎有矛盾的地方,我卻要提出相反的看法。
狄俄尼索斯因素和阿波羅因素如何在一連串不斷的創造活動中,彼此相輔相成地支配希臘精神;如何從「黑鐵時代」開始,許多提坦巨人的戰爭及其素樸的大眾哲學,在阿波羅的庇護之下發展出荷馬之美的世界;後來這種「天真的」光輝如何再度被狄俄尼索斯急流淹沒;阿波羅法則面對這個新力量,如何變為多立克藝術和冥想的莊嚴。
像芬芳的氣體一樣,從這個幻象中產生了一個新的幻象世界,這個新的幻象世界是那些陷入原來幻象世界中的人看不read.99csw.com見的,這是一種純粹快樂的光輝幻影,一種看透廣闊眼界的狂喜。
正是由於普羅米修斯對人類所表現的提坦式的愛,所以他必須被兀鷹片片啄食;正是由於俄狄浦斯具有過人的智慧而能解答獅身人面怪物斯芬克司的難題,所以他必須被投入罪惡的深淵:德爾菲神祇用這種方式解釋希臘的過去。
就是因為這個理由,人性的深處在天真藝術家和天真藝術品中就感到無比快樂,而這種無比的快樂也只是一種幻象的幻象。拿拉斐爾來說吧,拉斐爾本人也是這種不朽的天真藝術家之一,他在一幅象徵畫中,表現過幻象轉化為另一個幻象,而這種轉化正是天真藝術家和阿波羅文化的最初活動。在這幅畫的下半部中,通過那著魔的男孩、絕望的扛夫、無助的學生這些人物,我們看到一種原始痛苦的反映,看到那存有的唯一基礎:這裏所表現的「幻象」是一種永恆矛盾的反映,是所有事物的根本。九九藏書
如果希臘歷史的較早時期可以劃分為四個表現兩個敵對原則之間的鬥爭的主要藝術時期,那麼我們就要進一步探究,以免把多立克藝術視作所有這些藝術衝動的最高目的,以求達到這些演變所趨向的真正目標。
我們可以通過夢的比喻而對天真藝術家有所認識。我們可以考察一下做夢者的情形:在夢的虛幻中,做夢的人沒有受到任何阻撓,他會大聲對自己說:「這是一個夢,我要繼續做下去。」
如果這種對個體化的頌揚要用一般名詞表示出來的話,我們可以說,只有九九藏書一個標準:個體,以及遵守個體界限。道德之神阿波羅,要求他的人民自製,要遵守這種自製,就要有一種自我認識。因此,我們發現隨著美的直覺需求,就產生一種「認識你自己」和「不太過度」的要求。所以,驕傲和過度被視為非阿波羅世界的有害惡魔,是早於阿波羅時代的特徵,提坦時代的特徵,也是阿波羅以外世界的特徵,即野蠻世界的特徵。
這裏,我們以最優美的藝術象徵手法,表現出阿波羅美的世界和它的基礎,表達出可怕的森林之神的智慧,並且我們可以感覺它們彼此是相互需要的。但是,我們再度覺得阿波羅是個體化原理的神聖化,原始太一的永恆目標就通過幻象而得到的解脫,在阿波羅身上得以完成。這個神以宏偉的姿態告訴我們,如何需要許多痛苦以使個人能夠產生拯救我們的幻影,並能坐在大海中搖擺的小舟上,沉入冥想。
同樣,阿波羅式的希臘人把狄俄尼索斯精神帶來的結果,看作提坦式的和野蠻的。但是,他們無法對自己隱瞞一個事實,也就是說,在本質上他們和這些被推倒的提坦諸神和英雄有關。誠然,他們所感到的不止於此,他們的整個存在及其適度的美,都是建築在一個痛苦和知識九*九*藏*書的基礎上,而這個基礎在被狄俄尼索斯再度揭開之前,他們是不知道的。看呀!沒有狄俄尼索斯,阿波羅是不可能存在的。提坦主義和野蠻主義的因素,居然和阿波羅因素一樣重要。
我們的眼光會落到讚美酒神的戲劇狂熱詩歌和歌頌雅典悲劇的偉大成就上面,把它看作是這兩種藝術趨勢的共同目標。這兩種趨勢在經過長期調和后,神秘地結合在一起,最後產生一個既為阿波羅也為狄俄尼索斯的雙重結果。
現在,讓我們想象,酒神節狂歡的聲音如何更加激動人心地進入人為限制和思慮的幻象世界,這個喧鬧聲如何表現出整個暴亂的自然在快樂、憂傷、認知時的過度,甚至達到一種尖脆刺耳的程度。然後,讓我們想象阿波羅藝術家如何在群眾的瘋狂旋律旁響起微弱單調的豎琴之音。支配幻象藝術的靈感在一種熱烈表達真理的藝術面前,顯得蒼白無力,而森林之神的智慧對那寧靜的奧林匹斯諸神大聲地「嚷」著。個人雖有許多限制和節制,但在狄俄尼索斯旋風中,卻忘卻了自己,也忘記了阿波羅的法則。
於是「過度」變成了真理,而矛盾、從痛苦中產生的快樂,就從人性的深處表達出來了。因此,凡是聽到狄俄尼索斯聲音的地方,阿波羅https://read•99csw.com標準似乎就受到牽制和破壞。但是,在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確定,在狄俄尼索斯第一次攻擊受到抵抗的地方,德爾菲神祇的權威和尊嚴就會表現得更厲害,並且比以前更為有力。我認為多立克情態和多立克藝術只能解釋為阿波羅勢力的永久要塞。如此拘泥於形式的藝術,如此保守的藝術,如此尚武和苛求的教育,如此殘忍無情的政治制度,唯有不斷地對抗狄俄尼索斯提坦式和野蠻的威脅,才能持久。
在自然中,我愈是感覺到這種無所不能的造型力量,感受到對幻象的期望,我就愈是覺得自己傾向於下述假設,永遠在痛苦和矛盾的「原始太一」這種「存在基礎」上,建立時時都需要的、恍惚迷離的幻影和快樂的幻象,以自我拯救。我們自己就是這種幻象的要素,所以我們必須把自己看作「真正的非存在者」,我們必須把自己看作是時間、空間和因果關係中永恆的展開過程,看作是「經驗的實在」。
但若暫時不注意自身的實在,將經驗的存在和整個世界的存在看作每一時刻產生的「原始太一」的表象,我們就會覺得我們的夢幻是一種幻象的幻象,是一種追求幻象的原始慾望的更高滿足。
至此,我們已簡略地展開了我們在本書開始時所提出的一個論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