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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誕生於音樂精神 十

悲劇誕生於音樂精神

我早就說過,荷馬的史詩是奧林匹斯文化在詩歌方面的表現,是對提坦巨人們恐怖戰爭的勝利之歌。如今在悲劇詩歌的極大影響之下,荷馬式的神話再度被改變了,而由於這種轉變,證明了那個時代的奧林匹斯文化也已經被一種更為深刻的哲學所代替了。那不馴服的提坦巨人普羅米修斯,現在向曾經折磨他的奧林匹斯神祇說,除非眾神與他聯合,否則他的統治將陷於極度危險之中。
由於觸怒宙斯而遭兀鷹啄食心肝的普羅米修斯真理,佔有象徵語言的整個神話領域,一方面在悲劇的公開儀式中把這個領域表現出來,另一方面又在生動神秘宗教的秘密慶典中把它表現出來,但都是在古老的神話帳幕之下表現出來的。
有一個無懈可擊的傳說,認為最早的希臘悲劇只表示狄俄尼索斯的苦難,並且認為狄俄尼索斯是唯一的演員。直到歐里庇得斯時,狄俄尼索斯仍舊是戲劇的唯一主角,希臘舞台上所有著名的人物如普羅米修斯、俄狄浦斯等,都只是這個最早英雄的化身。在這些化身背後隱藏著一個神的事實,說明了那些可敬人物備受欽仰的「理想」https://read.99csw.com性格。有人曾經說過,所有的個人,就其作為個人而言,都是喜劇的,都是與悲劇相反的。這似乎表明,希臘人根本不容許悲劇舞台上有個人出現。事實上,他們也必然是如此感覺的。
但是,事實上,那個英雄就是神秘宗教儀式中受難的狄俄尼索斯。神話告訴我們,當這個英雄還是一個小孩的時候,曾被提坦巨人們肢解,現在他親身嘗到了個體化的痛苦,並在這種情形之下,被禮拜為查格留斯。在這裏,我們獲得一種啟示,肢解,作為真正狄俄尼索斯的痛苦,就像分化為地、水、火、風似的,而個體化應視為一切苦痛的來源,是應該拋棄的。read.99csw.com
觀念與幻象之間的柏拉圖式的區別,在希臘人的氣質中根深蒂固。如果我們想運用柏拉圖的專門術語,就得把希臘舞台上的悲劇人物描寫如下:真正的狄俄尼索斯,以戰鬥英雄的面貌,通過各種不同的角色在舞台上出現,並陷入個人意志的桎梏之中。神是以掙扎和受難的個人姿態走上舞台的。他之所以能夠明確地出現,完全是歸功於夢幻的解釋者阿波羅,阿波羅在合唱隊之前,將自己的狄俄尼索斯情態投射在這個類似的人物身上。
在埃斯庫羅斯的作品中,我們發現了這種提坦巨人與畏懼滅亡的宙斯神的結合。因此,我們發現早期的提坦巨人們從暗無天日的塔耳塔洛斯地獄中出來而重見天日。一種狂熱而赤|裸的哲學,帶著勇敢的真理面容,面對那些掠過荷馬世界的神話。在這個女神的閃耀眼睛之前,這些神話變得蒼白而戰慄,直到狄俄尼索九-九-藏-書斯式藝術家有力的拳頭使它們為新的神靈服務為止。
這種衰微的神話,現在被狄俄尼索斯或音樂的新生天才所掌握,在這個天才的手裡,這種神話帶著新的色彩和芬芳重開花朵,而這種新的色彩和芬芳引起了一種對形而上世界的熱烈期望。在這最後的開花時期以後,神話沒落了,它的葉子凋謝了,通過悲劇,神話獲得了它最深奧的內容和最生動的形式。它像負傷的戰士一樣,重新站起來了,它的眼睛帶著無窮的力量和瀕死者的寧靜智慧而垂下。
狄俄尼索斯的微笑,產生了奧林匹斯山上的諸神,而狄俄尼索斯的眼淚,則產生了人類。就其作為一個被肢解的神而言,狄俄尼索斯表現出一種雙重性格:一方面,表現為殘忍、野蠻的惡魔;另一方面,則表現為寬大溫和的統治者。厄琉息斯最初懂得科學知識的人的所有希望是指向狄俄尼索斯的再生,現在,我們可以把這點解釋為個體化的終結。偉大詩人驚人的讚美歌,致力於迎接第三個狄俄尼索斯的來臨。只有這個希望才向蹂躪而破碎的世界射出一道喜悅的光輝,就像煩惱的得墨忒耳一樣,只有當她知道她可以再一次生育狄俄尼索斯時,她才感到歡樂。read.99csw.com
當一種宗教的神話假設,在正統獨斷論的嚴密而合理的眼光之下,被系統化地處理成一種現成歷史事象的總和時,當人們開始怯懦地維護神話的真實性,而同時排斥它自然的連續時,當對神話的感情凋謝而被一種要求歷史基礎的宗教所取代時,這就是宗教死亡的確切象徵。
傲慢的歐里庇得斯,當你在神話的最後掙扎而勉強利用神話時,你想到了什麼呢?它是在你無情的手下死亡的。但是,你可以輕易地代以一種模仿的東西,這個模仿的東西,像赫拉克勒斯的猴子一樣,打扮成主人的姿態。甚至像神話一樣,音樂也在你的手下死亡了;雖然你貪婪地搶奪了所有音樂的園地,但是你只完成一個贗品。同時,因為你離棄了狄俄尼九_九_藏_書索斯,阿波羅也就離你而去。雖然你把所有的熱情從它們隱藏的地方驅之而出,並且神奇地驅使它們進入你的天地,雖然你為了你的主角們的言辭而把煩瑣的辯證尖銳化,然而,他們只具有虛假的熱情,也只會說出虛假的言辭。
把普羅米修斯從兀鷹折磨下拯救出來的力量是什麼呢?把神話轉變為傳達狄俄尼索斯智慧的力量是什麼呢?那是音樂的偉大力量,這種音樂的偉大力量,在悲劇中達到了最高形式,並且賦予神話一種嶄新而深刻的意義。正如我們早就說過的,這是音樂的巨大特權。所有神話的命運都漸漸溜進那偽造的歷史事實的狹隘天地里,而被後世當作獨一無二的歷史事象看待。而那個時候的希臘人早就把他們童年時期的夢幻,巧妙而任意地解釋為他們童年時期的歷史。
在這些觀念中,我們早已發現深奧而神秘哲學的一切成分,同時,也發現了悲劇神秘理論的一切成分。我們獲得了一種認識,即凡存在的東西都是一致的,並了解個體化是一切邪惡的根源;我們獲得了一種藝術概念而把它看作樂觀的希望,即能重新打破個體化的魔力,把它看作最後重新完整化的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