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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我妻子無論是與讓·雅克見面還是與他聊天都不合適,但他從我這裏聽到了消息,還有關於結婚以及我擇偶方式的一番描述。我想這是我的家庭能對我有用的惟一的方式,這點他同意,但他認為結婚本身值得商榷。
我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思考方式如下:
我欣賞妻子的恬靜。她的恬靜讓我有充裕的時間來獨自思考。她對我的愛屬於那種非常慷慨的一類,使我從來就不感到有一絲牽制。她不喜歡出入晚會或咖啡館,但我卻完全隨心所欲,來去自由——到河畔散步,去讓·雅克經常光顧的咖啡館找他聊天,偶爾還和柳克麗霞一起去國家電影檔案館。而且,戰時生活窘迫,煤、食品和衣服,一切都極其匱乏,和她這樣一個對生活不苛求的人待在一起,對付這種窘境容易多了。
「我討厭吃藥,」熊說,「我感冒的時候,也許最好一句話都不說。」
「那好,你需要待多久就待多久,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安德斯太太離開幾個月後的一天下午,我和妻子坐在公寓中的一扇窗前。院子對面,一個鄰居在洗衣服。她紅紅的粗膀子在錫盆里來回搓衣服的動作讓我們看得出了神。
我的老情人跟我們住了幾個月,期間足不出戶。我妻子白天黑夜大多和她待在後屋。安德斯太太仍舊不失為一個好伴兒、好聽眾。我會坐在客廳,伸長了耳朵,聽她們低聲講話;偶爾,我也會聽見我妻子發出年輕爽朗的笑聲,她平時話很少,有了這個傷心夥伴之後,話匣子似乎一下子打開了,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我原先還擔心安德斯太太身上那來歷不明的傷疤、她可憐的處境,會讓我妻子情緒低落,好在她沒有。可我從未聽到安德斯太太笑,她害怕得都快成啞巴了。
針對第二個思考方式,我要附上第二個、也是更短的一個故事。
在這點上,戰爭從未失敗過,愛卻總是失敗。原因何在?因為從骨子裡講,愛是一種合併的慾念。愛一個人並非是去尋找一個被愛的,而是尋找一個更大的自我。可是,他因此加重了自己的負擔。他現在也得擔負起另一個人的重量來。
「我現在很幸福。」她對丈夫說。
「我要給衣服真正的主人留張條。」她說。這時,她感到又冷又累,但她下定決心,要完成她的使命。

我想著三樣東西:蛋、蝴蝶,還有下雨。
有一天,王子想,他在山上該有個伴兒,即一個妻子。於是,他下山,越過山谷,穿過森林,進了城。他一到,就讓人帶他進宮。他是個王子,只能娶公主。
寫完,她感覺自己病得不輕。她又在山上摸索了幾日幾夜,最後,總算摸到了家門。
小伙兒坐在溫水塘里,他英俊的臉蛋上、工作服上全是煤灰,現在給水弄得一條一條的,成了花臉。他開始罵人。接著,他就站起來,半坐在靠牆的一輛黃色自行車上,倚著牆,那是我妻子的車。他摳摳鼻子,朝窗口凝視。他還離開了一會兒,但馬上又回來了,嘴裏在嚼著什麼,就那樣站在落日餘暉下。
但是,他真回來了,她又什麼都沒說。她答應過不提黑衣服的事情,她不敢食言。但是,那天晚上,趁丈夫睡著,她溜下床,出門去了山裡。儘管天很黑,她看起東西來也不比大白天差。
人群中有人遞過來一支左輪手槍,叫我快跑。但我不希望這個世界滅亡,也根本不希望世上任何人死亡。
她勉強同意了。但從此以後,她在黑衣丈夫身上能體會的愉悅少了。
我懇求她別那樣想,千萬別。
我天性中有兩大激|情。我喜歡專註于某個小問題,我喜歡有驚訝感。但是,沒有人跟我一樣小,我自己使自己驚訝的read.99csw.com程度遠遠超過別人讓我感到驚訝的程度。
「但是你的聲音聽起來這麼嘶啞,」她說,「你感冒了嗎?」
我妻子非常溫順,從無怨言。她是那種能與婆婆融洽相處的媳婦,可惜,我無法給予。而且,她生性慷慨大度,有時甚至到了不顧危險的地步。住我們樓下的那家猶太人午夜時分被敵兵圍捕押往集中營的時候,她竟然站在門口,把拖鞋朝樓梯口扔過去。幸好我將她一把拉進門,敵兵才沒有注意到她,不然也得被逮起來帶走。也是她這一天性,出現下面的情況就不難解釋了。幾周后的一天下午,一個女人出現在我們家門前,當時我不在家。這個女人對我妻子說她是我的一個老朋友,是個猶太人(儘管信仰已經改變),她面臨被驅逐的危險。我妻子就邀請她來和我們一起住。不到一小時,這個女人就把她為數不多的幾個包和一些物品拿進公寓,在後面的房間住下來。你知道,在這種可怕的時期,任何人因為這種原因敲門、懇求避難,我都不會拒絕的。但是,我得承認,我到家時,心往下一沉,我為自己、也為我妻子而感到不安,因為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安德斯太太。
「是這樣,」我說,「我只有那些必要的,能夠界定和摧毀什麼的行為。」
我突然失去理智,打了一個從我面前走過的乞丐。他沒有傷害我,我也不認識他。他像誰?我到現在都不知道。
「我倒寧可聽到你的聲音,」有一天,熊動作粗暴地擁抱她的時候,她對熊說,「實際上,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喜歡見到你了。」
你也許會想,因為我尊重妻子的純潔無邪,我仍舊不忘小心翼翼地在外面尋花問柳。其實,情況並非如此。就像我希望她忠實於我一樣,我也想對她忠實。這很簡單:忠實于妻子,同時也就能忠實於我自己。
「跟誰都沒有說。」
我妻子趕緊過來跟我解釋是怎麼回事。我走進后屋,看見安德斯太太坐在一張木椅子上,腳邊圍放著幾隻小箱子。
所以,我就跟警察去了。到了局裡,我摁了手印,審訊后被關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被放了出來。
有段時間,我一直培養自己白天也裸體的習慣。因為穿了衣服,我就靜如止水、毫無個性特徵,而鏡子讓我嘗到自己的味道,那是辣味、鹹味。
「也許我從山洞經過的時候還會發現它。要那樣,我就中午回家看你。」
她從自己的白衣服上撕下一塊布,從頭髮上取下一根針,刺破自己白皙的皮膚,然後就以針為筆,以血為墨,在布上寫了「請務必別再把衣服擱在這裏。謝謝。」落款是「大山公主」。
有一則故事她特別喜歡,這就是我說的《隱身丈夫》。故事是這樣的:
「我是你丈夫,」熊說,「我在山那邊一個潮濕的黑洞里發現了這件皮衣。」
「小希波賴特,這麼說你結婚了。」讓·雅克對我說。
人努力做個好人,但是,壞只是有些人好的別名。好的本質在於單一。請注意,我說的是單一,不是前後一致,現在這麼多人錯誤地認為後者是好人的先決條件。
於是,王子就帶著公主回到山裡,讓她待在那座雪屋裡。他親手喂她牛奶、生椰果、米飯,給她糖吃,以及其他美味佳肴。

「但你要保證,」狡猾的熊說道:「不跟任何人提這件黑衣,即使跟我也一樣。因為我討厭不誠實,討厭穿別人的衣服。如果再穿這件衣服,我也是在為你犧牲榮譽,這種犧牲我不希望有人提起。」
天黑下來的時候,我叫妻子下去,請他上來跟我們一起吃晚飯。她做了頓便飯,有麵包、煮土豆、小蘿蔔,還有乳酪,我吃得https://read.99csw.com津津有味。小伙兒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妻子,她扭開頭,低頭看自己的腿。
我們還是住在我住了兩年的公寓里;我是剛認識莫妮克的時候搬進去的。儘管鄰里是工人階層,房間卻裝修得不錯,布置得令人感到很舒適。我擔心,讓妻子來與我一起過這種日子要比她在娘家委屈多了,但她嫣然一笑,就讓我放寬了心。她告訴我,當年她在隱修院時可是二十一個人擠一個房間,比起來,現在真可算奢侈多了。她還說,即使是小孩子的時候,她也從未有過單人房間,總要和她的一個姐妹合用。於是,我提議——那是婚後幾周——她一人睡一間,她心滿意足地接受了。
「你是對的,」我說,「你對的時候,我不是一直都相信你的嗎?我希望跟著自己的行動走,不希望行動跟著我走。」
「你不是為了有序的緣故才結婚的嗎?」
「那麼,希波賴特,你的婚姻呢?這也是一種能夠界定和摧毀什麼的行為嗎?」
王子看到公主回來,當然是欣喜若狂,立即把她扶上床。王子悉心照顧她,每天喂她一匙糖、一杯奶油。公主病了一陣子,不過,她康復了。但是,在她生病期間,視力急劇下降,最後全瞎了。
我只想一件事情的時候,想得最清楚;只感覺一樣東西的時候,感覺最深刻。假如我能重新設計我的身體,我要把它弄成天那麼大,那樣,人類生活的城市在我眼裡就只會是個斑點而已。要不,我就把我的身體設計得小到能看見一根草的一瓣葉片兒。我會多麼充滿愛心地仔細觀察那瓣葉片兒啊!我會撫摸它的毛邊,細看它的折皺,猛地靠向它的綠葉壁。
有一天,她覺得他的聲音太難聽了,就催他去喝點咳嗽糖漿。
「你是誰呀?」她彬彬有禮地問。
我的推理是這樣的:關於愛的標準,大家都能同意的一條即強烈。愛令精神升溫,它是一種發燒。愛是為了感到活著。人不僅僅去愛,他們還奔赴戰場。假使戰爭連基本的慾念——不是毀滅的慾念,那是表面的東西,而是處於一種緊張的狀態、感到更強烈的慾念——都滿足不了的話,那就可能打一次仗,嘗試一下,然後就不會再干這檔子事兒了。為了感到活著,人要付出死亡的代價,他們認為這個代價不算太大。他們是對的。
還有什麼比自我更單一的?

「親愛的,別解釋,」我說,「讓自己放鬆點。你有沒有跟人說要來這兒?」
她找了三天三夜,想找到丈夫發現黑衣的黑山洞。天幾乎一直下著雪,她冷極了。最後,她的手指尖摸到了一扇拱形石門,她感到雙手前方有一片空間,可能就是洞口。她舒了口氣。
從前,在靠近森林的一座城市,住著一位美麗的公主。在遙遠的名叫喜馬拉雅山的山脈,有個普通但勤勞的年輕王子。
安德斯太太離開了。她只好躲起來,而我是安全的,她在逃命,但不是要逃開我,因此我感到一種巨大的同時也是自私的輕鬆。我每天下午、晚上都毫無顧忌地漫步街頭,一直逛到宵禁開始,我為自己沒什麼東西需要藏匿而洋洋得意。
差不多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理清了自己對合適的自愛之構成的認識。
這座城市的公主年輕可愛,但視力極差。一身白色穿戴的王子被領進宮,她幾乎看不見。但是,視力差的人聽覺往往很靈敏,所以,她聽見他深沉的聲音,一下子給迷住了。她願意接受他的求婚。
「父王,他長什麼樣?」她問。
公主一直很尊重她丈夫在道德上的顧忌,就同意了。接下來,熊時而登門造訪,但晚上丈夫回到家,她從不提及。熊最能讓她開心的是她能夠看見他,九九藏書可她不喜歡他嘶啞的聲音,她以為他是為了她而每次冒險進濕洞后才這樣的。
「我會照顧好她的。」她說,好像她能照顧好任何人似的。她心地這麼善良,幾乎讓我要落淚。那些士兵一直在挨家挨戶搜查,追捕像安德斯太太這樣無助的逃亡者,萬一她在我們家被搜出來,我們就會受到可怕的懲罰。可這些我妻子根本沒有想過。另外,你知道,她對我和安德斯太太過去的關係一無所知,她只知道我們以前認識。我自己當然有更加迫切的動機。但是,把我的動機稱為慷慨和勇敢,那是自我吹噓。現在,我都快無法拒絕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了,以前我曾經讓安德斯太太的生命處於被囚禁和被謀殺的危險之中。一個被剝奪了這麼多的人,我提供點幫助,根本不配用慷慨這樣的字眼來描述。
群體、友誼和愛只是權宜之計,想出來只是因為人忍受不了分離。尤其是愛,它妨礙我們保持分離的能力。但是愛又是不能剝奪的東西。那麼,怎樣才能協調好愛與分離呢?答案是自愛。
「但你是不是不能再穿這身皮衣了?」她急切地問。
王子生活的地方常年下雪。為了禦寒,他身穿漂亮的皮裝,腳蹬白皮靴。穿這樣的衣服,別人幾乎看不見他,他出沒于深山老林,而不會受到猛獸的襲擊。
「什麼信念?」我問。
「不過,你對我的觀點做了一種特別的闡釋。對你來說,似乎行動越少越好。」
當然,熊沒有吭聲。
「你怎麼不知道?就是你剛剛跟我說的婚姻要合適的信念。」
我就是對這個送煤的小夥子稱讚我妻子的魅力的,我說她最大的魅力是純潔。我滔滔不絕,他們倆誰也不搭理我。我告訴他們我要出去散個步,可能會去看場電影,便邀請小夥子晚上待在我家別走。半夜我回來的時候,小夥子已走了,我妻子在床上睡著了。第二天早上,她沒提前一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沒提;我也沒有檢查床單,看看有沒有送煤小夥子被肥皂水弄潮的煤灰留下的痕迹。
馬肉販子從店裡衝出來,拎住我一隻耳朵,咒罵聲像雨點一樣落在我身上。一群店老闆和購物的主婦圍攏上來,一個警察手持警棍,沖了過來。


「記得嗎,這是我以前跟你說的話?」
但公主並不因此感到沮喪。現在她再也不用為選白衣丈夫還是黑衣丈夫而犯難了。
我的第三個故事是這樣的:
儘管公主的視力未見好起來,但她周圍一切都是白茫茫的,所以,她幾乎看不見丈夫也沒有關係。
她苦笑笑。「你所有的房子嗎?啊,不提了……希波賴特,你一定要讓我待一陣兒。他們現在窮凶極惡,每個人都抓。開始只是一些人,現在什麼人都抓。抓去的人沒有一個回來——我知道的,我能感覺得出來!」
「這哪兒算得上信念?」我說,「這是我的夢幫我發現的一種需要。讓·雅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最喜歡獨居了。要說有什麼信念的話,獨居才是我惟一的信念。但是,我獨居與我結婚之間並不矛盾。我做事情從來都不僅僅是為了有序的緣故,也不像你那樣為了無序的緣故做事。」
安德斯太太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她穿著有點不像樣的過時的羊毛茄克,至少從這一點,我看不出她兩隻膀子有什麼不同。然而,我想,現在問上次見到她后的兩年裡她的療傷情況不是時候。「我想睡了。」她低聲說。
我妻子不是那種耽於感官之樂的人,她只同意得體地盡妻子的義務,我也覺得自己沒有理由拿妻子的義務去煩她。她很年輕,我尊重她的青春年華。我只想和她做她真正喜歡的事情。做姑娘的時候,她做得一手好蜜九-九-藏-書餞和橘子醬,她自然為自己的手藝感到非常驕傲。我就去黑市額外給她弄來很多的糖。散步是她另一個最喜歡的消遣。我現在還記得我們倆在公園漫步。每當這個時候,我就體會到寧靜安逸的婚姻所帶來的微妙的感覺——妻子挽著我,笑盈盈的,頭戴一頂草帽;這是她從娘家帶來的,這頂草帽在首都戴起來顯得土裡土氣,不合時尚,但仍讓人看了高興。她也喜歡我念書給她聽,所以,每晚她睡前我都給她讀點什麼。婚前有段時間,服侍病中的父親時,我發現朗讀是一門藝術,我也發現每個人都有自己最偏愛的書籍。我給妻子讀的是童話和寓言,她喜歡聽,但她更愛聽的是我自編的故事。
然而,有一天,公主一人在家縫桌布時,她面前出現了一頭黑山熊。公主不知道這是山裡最最危險的猛獸,所以,毫無懼意。但是,她吃了一驚,因為這麼清楚地看見什麼東西,她還不習慣。
「那麼你的信念是什麼呢?」
我們每經歷一次情感變化,就是一次短暫的精神煥發。但是,這一感情奔涌具有欺騙性。它是活力逐漸減弱的前奏,當我們意識到我們的感情要依賴於自身之外的人或物的時候,活力就開始減弱了。知道分離,才會帶來真正的活力。
她聽見丈夫柔聲地說,「我們一直都很幸福。」
熊和公主待在一起一下午。他起身要走的時候,公主難過地看著他離開。他跟公主解釋說要把黑衣服還回山洞,衣服的主人這時候可能正著急地在找呢。
當我達到企求的高潮時,我妻子上前用毛巾幫我擦乾。
關於自愛這個題目,我的第二個思考方式要比第一個簡短。
下面是我第三個思考方式。
我料到他要這麼問,所以能很快介面:「是的。」
「他肯定是個王子。」國王回答說,「我看過他的出生記錄了。」
「不是的,」我回答說,「如果我的生活表達出一種對有序的信念,那是我的天性使然,就這麼回事。這麼說的證據是,我的這一有序在別人看來會是無序,甚至是逃避。」

「我不想有什麼信念,」我說,「如果我是什麼,如果我相信什麼,我只想通過我的行動來發現它。我希望我的行事方式與我是什麼或者相信什麼相符才去採取那種方式行事。」
「哦,好的。」她哭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安慰她說,「大難當頭,一笑泯恩仇。我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
有一天,我一|絲|不|掛地站在鏡子前。
純潔來自單一。所以說,跟一個女人結婚要比一夫多妻更好、更純潔。但是,與自愛的純潔比起來,一夫一妻制等於是一夫多妻制。
洗完晾好,她沒動錫盆就進屋去了。我們看到晾在那裡的衣服啪嗒啪嗒飄著,像是有風在吹動它們。從一條白色大床單後面探出個頭戴帽子、皮膚黝黑的人來。他是替我們送煤的壯小伙。他盯著我們家的窗子看。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只是站在那裡,盯著我們家的窗子看,然後開始慢慢地後退。他沒有看見身後那全是肥皂液的洗衣盆,猛地撞了上去,身體失去平衡,跌倒在地,碰翻了錫盆。我妻子「哎」了一聲,笑起來。
更好的一個辦法是超脫——既不愛別人也不恨別人,既不承受負擔,也不卸下負擔。愛與恨惟一的對象是人自己。這樣,我們才能自信我們稱頌自己的感情是沒錯的,我們才可以肯定對象不會逃跑,不會改變,也不會死亡。只有這樣,我們才會滿足。
經歷了我的尋覓,經歷了安德斯太太差不多算是勾引我的騷亂之後,我和妻子待在一起,就彷彿置身於恬靜、宜人的天堂。但是,你可別以為我的婚姻只是我這個內疚的捐助人的一個港灣、read.99csw.com一個避難所。婚姻生活給我帶來了許多愉悅,我學會了愛我的妻子、欣賞她。我最喜歡她的地方是她的關愛能力。她愛花、愛孩子,她在意人的制服,連現在佔領首都的敵兵穿的制服也一樣;她尊重每周一次爬六層樓往我家送煤的小夥子的勞動。她有時也跟我講她的這種尊重。我的許多老朋友,像讓·雅克和柳克麗霞,則很乏味,並沉湎於自我尋求。與他們相比,我妻子的這種關愛和敬重看上去很美。我討厭所謂的老於世故。
一則小故事:
熊在下午走掉以後,公主決定當晚等她白衣丈夫回來後跟他談談。
讓我給這一思考方式附上一個小例證。
安德斯太太走的當天晚上,我同一個夢做了三遍。夢裡,我在結了冰的海面上行走。
妻子進來時,我第一個衝動就是要遮住赤|裸的身體。但因為我對她一直百分之百的誠實,所以我還是克服了不舒服的感覺,並開始觸摸陰|莖。她自個兒輕輕地哼著小調,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沒錯。」熊說。
從此,他們一直過著幸福的生活。
「你知道,我本來不會來的,」她語氣憤恨地說道,「我還有些自尊。」
安德斯太太待在我的公寓里,這在我看來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此前,我大致還是成功地躲過她為我設下的一個個陷阱,可這次還是落在她手裡。我一直還認為她糾纏我,現在不敢這樣想了。她又一次站在我門前,手持她自個兒遭糾纏的正式標記。那個彬彬有禮卻又陰魂不散地纏了我這麼長時間的鬼魅眼下就在我家裡安營紮寨了,還手持我無法拒絕的「進門許可證」。
對愛的這個問題,一個可能的解決方法是恨。恨的時候,我們把這一負擔置於一邊。但是,這樣的話,我們就變渺小了,只有慣常的一半分量。
「我願意嫁給他,」她說,「他會是個讓人安逸、聲音悅耳的好伴侶。」
我請讀者別責難我。以下的思考我相信並不包含一絲虛榮心。
但是,我迴避所有會跟她獨處的機會。我無法預料她又會突然跟我提出什麼要求,又會指責我什麼。也許,她會在我走出洗手間時突然提出建議,讓我背起她,穿過這座城市迷宮一樣的下水道,奔向自由。以我對她的了解,她也許會在哪天吃晚飯的時候,讓我去暗殺該城的敵指揮官。要不就是讓我去見她前夫,那樣,她就能向他解釋清楚,儘管她儘力了,可她還是個猶太女人。然而,這些情況都沒有發生。這個地段午夜被搜捕過幾次,敵兵甚至衝進我們的公寓,安德斯太太蜷曲在房間的一隻亞麻箱中,那間屋子裡四處都站著敵兵,他們吼叫著。這以後,安德斯太太的恐懼充斥著我們公寓的每個角落,她請求我給她找個更安全些的藏身之處。我老大不情願地為她找了個巧妙的地方——我會在後面某章再談及——我和我妻子這才算解脫。
「我對你這種按老法行事,即出於一種信念而行事,不敢苟同。」
我離開她,回到妻子身邊。這時,她正在自己的卧室,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一輛軍車停在街上,車上全是士兵。「現在,我們說話要壓低嗓門了,」她抬頭看著我,低聲說道,「你不生我的氣吧?」
少了安德斯太太這個搭夥人,我為妻子感到難過。有時候,我真擔心她在首都會感到寂寞,她在這裏無親無友。她看上去似乎倒一直並不寂寞。但是,看到她有安德斯太太陪伴左右時那股開心勁兒,我就明白她可以過得比現在更快樂的。我想到她也許該要個孩子。但我又想,她還太年輕,自己還是個孩子呢。我很愚蠢,居然相信命運,又以為我們倆會長命百歲,所以,來日方長。況且,我想讓我們平和與純潔的關係持續得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