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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睡著。」我一邊把小毯子從膝蓋上撩開,一邊對讓·雅克喊道。我走出卧室去開前門。讓·雅克身穿佩戴英勇勛帶和鐵十字勳章的敵軍官制服。他招呼都沒打,就從我身邊一躍而過。
「但是,生命是——運動。因此——生命是復活。許多人都教導過我們首先有生命——然後死亡——然後是復活。我要說:生命——然後復活——然後死亡。
床上傳來一陣低低的、令人感到驚慌的啜泣聲。
「我們卻如何對這番教導作一闡釋呢?內似外——外似內。哦,純潔靈魂和罪犯!

讓·雅克到的時候,大概是凌晨三點。我已經開始在妻子床邊的搖椅上打瞌睡了;我現在一直睡在那兒。但是,聽到他敲門,我睜開眼的時候,發現我妻子還醒在那兒,人靠在枕頭上;塔羅紙牌散落在被子上,她正盯著我,一臉的不安和害怕。「是個朋友,你會看到的。」我輕輕地對她說,讓她別怕。

然而,我護送著妻子的遺體,到了老家,和雙方的家人站在陵墓墓地時,我和大家感到同樣的悲傷。與城裡比起來,鄉下的葬禮是一件節奏緩慢而心情沉重的事情。
在疾病這件事情上,想像至關重要。適當地訴諸想像能幫助治愈疾病,當然,想像也可能害死人。但是,一般來說,身體的想像是平淡無奇,甚至可以說是一板一眼的。夢是想像的「詩歌」,疾病是想像的「散文」。我認識一位侃爺,他死於一種耳疾。我有個堂兄是位出庭律師,總愛揮舞雙臂,非常有表現力,但他癱瘓了。疾病吧,也有流行的樣式。在比我們簡單的社會裡,疾病就像其他現象一樣,具有一種集體或公共的特徵:最典型的疾病是瘟疫。而在我們社會,生病是件私事;現代病不傳染。病對人實行各個擊破,逐個地襲擊我們不該忽視的或者是濫用的身體器官或部位。疾病現在是一種個人的宣判,不是去傳染一大片。因此,需要人們更認命地去接受它,因為它不可能傳給任何其他人。
「我要很晚才能去。」
我很高興,就馬上離開他,回了家。
「生命是電影,死亡是照片。」
「為什麼換了一家?」我問道。
除了莫妮克,還有一些朋友來看我。我發現他們安慰起我來,要稍微在行些。我和讓·雅克也見過幾次面,見面時,兩人長時間的沉默,氣氛冷冷的。奇怪得很,那時候,別人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因為我內心的生活中涉及的人同樣很少,連夢都棄我而去了。但是,我已經習慣於對自己耐心,或許是過於耐心了。我一個人下棋。至於我的性|欲呢,基本上還是以那種孤獨的方式來獲得滿足,有時對著鏡子,有時沒有鏡子也行。我還去看過一場難得才放映的無聲電影。我在等夢來。

「莫妮克,你丈夫怎麼死的?」她暗示要留下和我過夜時,我問她。
「那麼現在呢?我想,我不還是這樣嗎?」
「哦,他那麼好的一個人!」她低聲說著便啜泣起來。
「多數人——忽略死亡。但罪犯和純潔靈魂的生命與其死亡相伴。死亡並不讓他們發怵。
他解扣子解得不耐煩起來,索性想從頭上把襯衫翻脫下來。一看機會來了,我便操起衣櫥邊上的一張椅子,用力朝他頭上夯下去。就在他倒地的時候,我妻子又從被褥里探出頭來,她的眼睛現在都哭紅了,「哦,哦,」她哭九_九_藏_書叫起來。
「你說什麼?」讓·雅克又叫了一聲。
讓·雅克躺在那裡時,我相信我本可以把他殺死的。那肯定是我見他醒來才離開的原因。他到中午才醒過來。他在床上扭動著、呻|吟著、抱住頭,我這才悄悄地溜了出來。我恨死他了。路上我停下來買了點吃的,就回到家。但是,走進妻子的卧室時,我吃驚地發現只有送煤小夥子和衣躺在床上,看見我,他似乎有些害怕,趕緊告訴我,他回來時,我妻子似乎病得很重,於是他就叫來幾個鄰居,他們又叫了輛救護車,現在,她在市醫院。我趕到醫院,護士語氣肯定地說我妻子的病情很嚴重。我獲准進去看了她幾分鐘,但她處在昏迷之中。三天後,她撒手離我而去。
「勝利萬歲!」我妻子喃喃地說,身子又朝被褥里滑下去點兒,最後,只露出一張臉。
「那就是受人敬重的人!」他每說一字,就從左到右跺一次腳。
「希波賴特,你太氣人了。這麼長時間了,你都不讓我去見見你這位公主!你知道,我又不會把她給吃了。」
我現在要做的事情是重新開始生活。可是死亡如同暴力一樣,是個陰謀的典型,很難擺脫。
我指責她並非真的傷心。她一聽就火了,還罵罵咧咧,弄得我只好請她走人。
「我們這些被留在塵世中間地帶的人——我們誰敢於在天堂和地獄之間作出選擇呢?——這兩者看似迥然不同,實則上——我告訴你們——這不是秘密——一樣。」

「眼睛替代眼睛——手替代手——腳替代腳——圖像替代圖像——
「但我已經死了,你自己親口說的。」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說,跟你打才傻呢。」我開始擔心起來,因為我想讓·雅克也許會動真格的。
讓·雅克那天看上去特別壯實,他帶了本剛出版的小說毛邊本,並立即簽名送我。我向他說了家裡的情況,懇求他去看我妻子一次。
「黛安努斯福音書里寫道『該活者活,願死者死』。
「陸軍——軍官!」
「設法別去破譯結局。惟一要去破譯的只是你們活生生的自己。死亡是對我們復活的回報——我們破譯出的是死亡。
「現在,小姑娘,我們要行軍啦。」他抓著我的雙肩,我們在房間里來回走著正步。我渾身輕快,後來,我掙開讓·雅克有力的手,衝到大衣櫥邊上。
「我們在結束處開始——我們在開始處結束。如主所說,『臻於開始處的人是有福之人,他會知道結束,但不會品嘗死亡的滋味。』
「至此,不可能有更多的替代——等到我們削減到只剩下我們的內核——等到我們找到自己的開始,就只有死亡了。不過,這根本不是死亡。」
「我妻子已經再也不知道什麼叫快樂,什麼又叫過分刺|激了。你一定得去。」
「黛安努斯福音書里,一信徒問他的教主:『我們何時能進入天國?』
「大聲唱起來!」他一邊進房間,一邊快活地叫道。我示意妻子別怕。她開始唱搖籃曲,讓·雅克繞著床,為她伴舞,他那重重的靴子在地板上發出橐橐聲。
讀者諸君,悲痛就是這樣的,如此的風馬牛不相及。你們該明白了,我為什麼不再講下去。
所幸的是,戰後出現了許多委read.99csw•com員會,莫妮克很快就成為其中一個委員會成員,整天忙於戰後的賠償工作,不斷冒出來的事情也等著她去完成。她來得不像以前那樣頻繁了,來的話,一般也是要我為什麼請願或者宣言簽名聲援。我總是一口答應,儘管我以嘲諷莫妮克為樂,但是,如果說人要有政治熱情的話,莫妮克的政治熱情確是無可指摘的。
「你死了。」讓·雅克平靜地說。
安排她的葬禮某種程度上給我出了個難題。她要安葬在娘家的墓地里,而且是在教堂牧師的主持下,舉行應該舉行的儀式。但是,我也想舉行一個葬禮,以緬懷她在首都和我度過的最後歲月。為此,我沒有立即給她娘家拍電報,而是把她的遺體放置在一口昂貴的、裝飾華麗的棺材里,運回我們的公寓。接著,我拜訪了布爾加勞教授,請求他來做個私人悼念儀式。他答應了,但條件是要允許他邀請若干同事和信徒一起來。我沒有請讓·雅克,他在我妻子生命中意識尚存的最後時刻,居然做出那樣冒失和誇張的舉動來,我一直耿耿於懷,怒氣難消。但是,我倒是請了送煤小夥子,還有一些演員朋友。柳克麗霞和她最近熱戀的心上人——一位青年鋼琴家——一起來了。莫妮克也來了,不過,她因為擔心她的戰犯丈夫已經變得憔悴不堪。我痛失親人,她還能想到來,讓我很是感動,我當時並未意識到她是觸景生情,為她自己的境況而感到悲痛不已。
布爾加勞教授在儀式上的講話——或者確切地說,是佈道——沒有讓我感到失望。我下面選錄其中一些片段。我能在這裏一字不差地把他的原話寫下來,包括那種特別的標點符號,而不是僅僅憑我的記憶,全是因為他後來在自生神研究會的資助下將此佈道印成了一本小冊子,標題是《一個純潔靈魂之死》。
「無邪的秘密在於蔑視。罪犯和純潔靈魂均是。罪犯蔑視社會秩序——純潔靈魂蔑視自然秩序。兩者均超越其軀體而崇尚——意志。
佈道結束后,他的信徒便圍在棺材周圍,最後向我妻子的遺體告別,他們擁抱我。此前,布爾加勞教授已經向我委婉地提到,近來,捐助給研究會的研究和出版資金一直很短缺,我就給他開了張支票。最後,我和柳克麗霞以及她的護花使者一起去喝了杯開胃酒。喝完,我就回家思考。
「因此,罪犯之死——以及純潔靈魂之死——均屬自願死亡。
「這就不用你來操心了。」
我想布爾加勞教授所說的一番話我幾乎完全明白;你也許會說,我現在理解他的觀點已不在話下。但他的許多觀點我都不敢苟同。我不是指他對我妻子特徵的描述——我認為他對我妻子那臉色蒼白的樣子把握得很準確,我不同意的是他老是責怪我死了妻子不傷心。失去親人,旁人容易接受,當事人就難了。況且,我也不是不讓自己去感到悲傷。儘管如此,即使是在悲悼這件事情上,總還是有選擇的餘地吧。對自己是否會有權表示哀悼,我不無顧慮。就我而言,任何個人的悲痛都會是不合適的,因為我與我妻子生前的關係並非是一種通常意義上的個人關係,我與她身後的關係也大差不離。
「是我不好。不過,老兄,你這個人太鬧騰,會讓人感到不安寧。」
有一天,妻子對我說她一直覺得不舒服。我其實已經懷疑有什麼不對勁,最近幾個星期,她一直昏九*九*藏*書昏欲睡,萎靡不振,臉色蒼白,手臂和腿上出現某種白斑。她一直是脾氣平和得出奇的人,可能有人要說她冷冰冰的,了無情趣,但我不這麼認為。可她近來的舉止習慣上無疑已經顯露出虛弱和慵懶的樣子。甚至在她告訴我覺得自己病了的時候,也是把病說得輕描淡寫——彷彿要讓她感到警覺還真要費她多大勁似的。儘管她說看醫生完全是浪費時間,而且哪個醫生都會說她得的是肝病,我還是趕快找醫生。當然,她這樣想是有道理的——全國醫療界的這個診斷成了一種慈善神話,他們把病人的注意力從真正的疾病上轉移到虛構出來的病症上,通過這種方式,他們還真治好了許多人。要是也能這樣治好我妻子,那該多好呵!
哦,瞧我們的生命有多脆弱!
「意思是說,生命是由替代行為構成的,一直到死亡替代生命。
我的悲哀以多種方式表現出來。我感覺我的皮膚彷彿都鬆弛了,全然感覺不到自己雙臂、兩腿、頭上的毛孔。
「我們每人每天都伴著死亡而生活。一卷或寬或窄的膠帶會隨著我們的日常行為而不斷展開。
我妻子突然哭了起來。我責備讓·雅克:「我們別開戰,會嚇了她的。」

我現在不談我當時的悲痛心情。
「生命的奧秘在於這樣一種天意——她遂願了。善終也是一種天意,只有罪犯和純潔靈魂才能如願。」
引人注目的是,我們的生活方式設計起來並非是為了尊重一種強烈的情感或者某種專註的想法,除非這一方式以行動的面貌出現。因為你們看,我已經發誓,希望大家別來煩我,讓我一個人待著清靜點兒,但是,還是客人不斷。他們來的惟一目的就是要完成安慰我的使命,來的客人不多,但也夠煩人的了。主要是莫妮克來。她剛知道丈夫已經死在牢房裡,所以,身穿喪服,矇著面紗,我穿一身黑,兩人衣服倒很協調,當然,我比她早脫掉喪服,穿上平時的衣服。
我妻子的病,正像醫生跟我解釋的,就具有這種現代特徵(醫生告訴我,是因為她病得很重。我的天哪!)。這病不傳染,所以,我沒有危險,但它是不治之症。她已經有水腫趨勢,癥狀就是她身體呈一種遲鈍狀態,身體的一些部位在異常地變白,她得的是白血病。她那些癥狀還只是白血病——血液中的白血球過多——這一不治之症的一些點綴而已。

「這樣一種生活是天意,你無法憑理性去選擇。
「晚上宵禁前後怎麼樣?」
想起一件童年往事。那年我三歲,還留著長發,穿著白衣服。當時,我在屋前的草坪上滾鐵環玩。隔壁住著一位寡婦(我聽見母親這樣說的),她在門口的草坪上曬太陽,我記得有一排玫瑰把兩家隔開。我走到玫瑰那邊,盯著她看。她轉過身來,看看我,我便問她,「你丈夫是怎麼死的?」「眼睛一閉啰。」我忘不了她那甜甜的聲音。
「說起來,只有兩類有趣的——也許我可以說最為令人滿意的——死亡,一是惡貫滿盈的罪犯之死,一是純潔靈魂之死。因為這兩類死亡性質是相同的——它們均預示著人們全都渴望回歸的無邪狀態。
我很快就討厭和她在一起。我煩她留在門縫裡的言辭溫柔的便條,討厭她做的飯菜,討厭她腳尖著地,在我的公寓里聲音很響地走來走去的樣子。她動不動就傷心落淚,轉而又興高采烈——那九九藏書年夏天首都解放了。我受不了她這些情緒。

「原來那家咖啡漲價0.75法郎,而且老闆娘變得很不友好。」

「撕掉偽裝化身的途徑是——神秘的。無法解釋超感覺。事實——就是事實。死亡——就是死亡。
我把真相告訴我妻子的時候,她勇敢地接受了事實。因為治不好,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躺在床上,眼看著病情惡化。我們商定,她就在家,不去醫院。服侍她成了我惟一的也是心甘情願做的事情。我給她煮茶,用海綿為她擦洗虛弱的四肢;我在她床頭一坐就是幾小時,和她一起唱歌,一起祈禱,一起玩塔羅紙牌。我相信,我沒有提起過我妻子熱衷於占星術。在她生病的日子里,她教我如何看牌,她還算出我會長壽。在當時的情境下,這徒然使我更為惆悵。我建議通知她家人,她並不怎麼贊成,當然,她同意最後請他們來,認為那樣合適。我希望她再開心一陣子,就決定把讓·雅克請來。有天下午,我關照完鄰居我要出去幾小時,就出了門。我沒在我老朋友經常光顧的咖啡館而是在隔壁一家找到了他。
「朋友們、信徒們、悲悼者們、思想者們:死亡是生活中最有趣的事件。死亡僅與夢相仿,夢不能修正——只能繼續做夢,然後析夢。死亡也一樣,不能修正——世間只有更多的死亡,然後是我們關於死亡的思考。

「你們不會品嘗死亡的滋味——死亡會品嘗你們的滋味。你們會是圓滿的——因為你們會是空無一物。你們會是極端的——因為你們會是完美的。」
「他不悲痛——不譴責死亡。那於他何益?於人何益?因為,如果我們就是現在的樣子,那麼,我們只能是我們願意成為的樣子。」
就這樣,我和妻子相安無事地生活了幾年。我不是特別喜歡旅遊,除了到我們老家去過一趟,一直就沒有離開過首都。可是接下來,我的好日子很快也很慘地結束了。
我現在認為,我們倆待在一起沒有多大好處。她過於傷心,有時又傷心得不夠徹底,和她在一起,我不舒服。莫妮克大大咧咧的,她堅韌得幾乎無法摧毀,而我自己的身心組織在綳得越來越緊。我記得,對我來說,我自己這麼一個形象變得非常重要。我開始恢復身體鍛煉的時候,腦海里浮現出的就是這麼一幅絕望的形象。我再不敢像以往那樣對健康馬馬虎虎,我制定了一個更加急需達到的目標。我覺得必須讓自己靈活一些,不然,真會崩潰。我加緊鍛煉,讓自己的身體靈巧起來。使自己的大腦從可以想見的緊張狀態中解放出來。但是,因為悲傷,我的手腳似乎變得僵掉了。
「老弟,我想到受人敬重的人就是這種形象。」讓·雅克叫道,一邊叫,一邊照樣跳。
要我獨自將讓·雅克扶起來,抱著他走下很陡的樓梯,那是根本辦不到的事情,所以,我就去叫醒了我們的朋友——送煤小夥子,他就住隔壁樓里。他同意來幫忙,我們一起回到我的公寓。我脫掉讓·雅克身上那套惹禍的行頭,給他套上了我自己的舊衣服,我們又等了一個小https://read.99csw.com時才天亮。讓·雅克還沒有蘇醒過來,我們架起他下了樓,把他放上了小夥子送煤用的車子,拉著他艱難地穿過差不多半個城區,然後架他上樓,一直送到他在飯店的房間。我請小夥子先回公寓照看一下我妻子,讓他等我到了以後再離開。
「我宣戰。」我喊道。
「希波賴特,那是對你有利的因素,我的有利因素是,我當過拳擊手。」
我妻子在世的最後幾個月里,我一直照顧她。在此期間,我養成了更多孤獨的習慣。她的死並未給予我足夠的理由來改掉這些習慣。
「但我要跟你打。畢竟,我曾是個職業拳擊手。」
我說過,我要談談自己的悲哀,儘管不容易。
「太棒了,」我歡呼起來,我妻子也這樣認為。「你是怎麼想到來這樣一身打扮的呢?」
他是這樣開頭的:
「我先放下受人尊重的架子。」他決然地說,接著開始去解他乾淨的橄欖綠襯衫的紐扣。我妻子的頭沒進被褥里去了。
「對你們這些悲悼者,我要說:『看看這位悲痛的丈夫吧。』
「『你何時能進入天國?』教主說,『等到你能合二為一,等到你能將內視作外、外視作內,上如下,下如上的時候!如果你能使男女合一,這樣男不再是男、女不再是女的時候,等到你將眾眼替代另一隻眼,一隻手替代另一隻手,一隻腳替代另一隻腳,一個圖像替代另一個圖像,等到這時候,你就能進入天國!』」
「這是扮演軍官必須受到的懲罰,」我一邊向她解釋,一邊用手絹把她的臉擦乾。讓·雅克最後居然那樣輕薄無聊,我很生氣,簡直可以說是火冒三丈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無法再解釋下去,只想把他從我們的公寓里弄走。「現在,我要送他回家。我得離開你一會兒。」
我兄弟對我很冷淡,讓人感到不舒服。我感覺他家不歡迎我。眾位姻親邀請我去他們那兒住段時間,我也不想去。沒過幾天,我就返回了首都。
我列了一個死亡方式的單子。我列出的有:弔死、上斷頭台、鼻孔里塞進豌豆窒息而死、冰柱刺穿腹股溝而死、乘電梯時摔下井穴而死、受酷刑致死、跳傘時降落傘打不開摔死、得壞疽病而死、從牙醫診所跳窗而死、喝下放了砒霜的洋蔥湯而死、被電車軋死、被蛇咬死、被氫彈炸死、腹背受敵而死、傷心而死、受火刑燒死、因俄式輪盤賭輸而死、得梅毒而死、從環滑車上摔出而死、死於手術事故、淹死、飛機失事、服安眠藥而死、吸入汽車尾氣毒死、厭倦而死、走鋼絲摔死、剖腹自殺、被鯊魚咬死、被私刑處死、拒絕最後通牒后而死、餓死、沒有機翼而飛致死、有機翼(卻沒機身)而遇空難……
「我告訴過你沒有,我岳父是陸軍軍官?」

「拍照時,攝影師說:『好極了!跟你人一模一樣!』那是死亡。
「這位少婦的生命是什麼?她出生——受教育——嫁人。她服從父親、然後服從丈夫。然後,香消玉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