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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
「聽著,」迪迪說,「我有權知道是怎麼回事。其他的乘客也許是一群綿羊,可以任人擺布,但我不相信你們這些傢伙會幹好分內的事兒,所以不會坐視不管。」
工人停了片刻。也許他沒有聽到迪迪的話。只是換了一種節奏。(現在)正掄起大鐵鎚朝木牆砸去,掀起一片塵霧。很顯然,那堵顫抖的牆並非堅不可摧。
此刻對付的是一根枕木。那人用鐵鎚每砸一次,枕木就彈跳一下。終於漸漸鬆動了。聲音響得出奇。接著,那人放下鐵鎚,從工具箱里抄起一根撬杠。於是響起了另一種聲音,一種持久而尖厲的聲音。「怎麼樣了?」迪迪問。看上去效果不錯。斜頂著隧道壁的厚重的枕木一根根地鬆動了。
雙手和衣服上有幹了的血跡嗎?用小手電筒仔細檢查了一遍,只發現褲子上沾有幾處白灰。
火車往前抖動了一下。「終於動了!」嬸嬸叫道,「要開車了。」
迪迪看見那人正在擺弄著斧頭。知道那人會馬上一個轉身,把他劈開花。五!「不,不要!」迪迪大叫一聲,舉起撬杠砸在那人的後腦勺上。迪迪呻|吟著,那人也呻|吟著。剛才那一下震得迪迪雙手發麻。他扔掉撬杠,想活動一下發痛的手指。但手指不聽使喚。只好用左手掰開右手的手指,再用右手掰開左手的手指。可憐的手指,火辣辣地痛。他恨不得哭上一場,只不過哭也沒有用。
「我並沒有說我不相信你離開過包廂,」姑娘寬慰他說。她將迪迪的手握得更緊了。「我只是說我不記得你離開過。」
「哎呀!」姑娘驚叫出聲。她肯定是糊塗了。
那人一步步向他逼來。「二!」
牧師抬頭看了一眼,接著又埋首于自己的祈禱書中。迪迪向姑娘微微示意,彷彿她能看見一般。姑娘將自己的肩膀從嬸嬸沉甸甸的腦袋下輕輕抽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閉著眼睛,動了動,讓腦袋重新找到可以倚靠之處,蹙了蹙眉,然後重新安靜下來。姑娘站起身,取下可以水洗的仿麂皮手套,放在座位上。她的身高與迪迪相近。他牽住她溫暖的手,領著她邁過牧師和郵票販子的腳,繞過郵票販子的公文包和嬸嬸的那些購物袋。拉開包廂的門,出來后隨手關上,下一步怎麼辦?迪迪茫然地望著姑娘,鬆開她的手。儘管過道上沒有別人,他還是覺得不安全,覺得在眾目睽睽之下。
不,迪迪一定得相信障礙物的另一邊仍然只是鐵路。是另一段隧道。而不是什麼大坑之類的東西。
「說吧,」姑娘說。

「你少來這一套,」迪迪喘著粗氣說。
對其他人來說,我們的情況並無變化。只是對迪迪有所不同。他交叉著雙臂抱在胸前。等待那位嬸嬸或別的什麼人問一聲「怎麼樣?」。等待什麼人問他是否打聽到了關於我們處境的其他情況。迪迪在心裏編著謊言,準備說他誰也沒有找到,根本就沒有下車。但是沒有人問他。
火車是在逃離甩在身後的屍體嗎?是不是正因如此,才在不斷加速?
「好了,放鬆點兒。我只是鬧著玩兒的,別太較真了。」
迪迪雖然一直走在空鐵路的中央,卻覺九_九_藏_書得自己在不斷地偏向右邊。他停下腳步。用小手電筒查看兩節車廂的連接處;發現前一節車廂與后一節車廂形成了小小的角度。隨後的兩節車廂之間也是這樣,再下去還是如此。原來鐵路並不是筆直向前,隧道本身有一定的彎度;也就是說,火車的沉重車身不僅在隧道里陷入癱瘓,而且在車廂之間的每個連接處都有規律地有所彎曲。這會使情況更複雜嗎?會使事態更嚴峻嗎?迪迪沿著蜿蜒的鐵軌往前走去,前面的聲音更響了,接著他看見了亮光。繼續往前。隧道更亮了。
「我沒有為你難過。我發誓。告訴我出什麼事了。」
「我想,你大概以為我怕了,」那傢伙說。
「不,」迪迪近乎嗚咽地說。火車其實並沒有啟動。只是試了試。這龐然大物先是斗膽邁出一小步。所有的障礙都清除了嗎?
「可是你並沒有睡覺呀,」迪迪懇求似的說,心裏的驚恐有增無減。「我一直在觀察你。你難道不記得了?想想看。求求你了!我當時說要出去了解一些情況。為我們大家。去找找車上的工作人員,看他們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迪迪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郵票販子正在一個小筆記本上寫著什麼;牧師正捧著祈禱書咕咕噥噥;嬸嬸手裡拿著一隻褐色的梨子,靠在侄女身上睡著了。那姑娘直視著前方。也許是望著迪迪,他不得而知。
「我沒聽到你離開。」
姑娘又向迪迪伸出手去,讓他領路。這信任之舉讓他感動得眼睛刺痛。當然,一個人如果瞎了,就不得不相信所有人。或者不相信任何人。迪迪真希望自己像這位盲姑娘一樣,沒有太多的選擇。
「五秒鐘!」那人一邊說,一邊舉起斧頭,「一!」
迪迪能在被殺的工人屍體旁站多久呢?沒有太久,來不及細細體味自己的感受。不如還是回車上去吧。
假裝的堅強之後,是一种放逐之感。「傷心的迪迪」想起自己打倒那人之前的時光:他全部的生活。他覺得痛苦而難捱的生活。但是(現在),從剛剛展開的新視角來看,那種生活卻幸運得令人難以置信。一直以來他是那麼幸運。卻渾然不知。他根本就不曾想到自己會沖向剛才那一刻。(現在)他被拋到了那可怕一刻的另一邊,帶著遠不只是懷舊的心情回首往昔;帶著痛苦的嚮往回首拋在身後、漸行漸遠的歲月。都過去了,像被切斷一般。再也無從返回。
「擋路的就是這個嗎?我是說,沒有別的問題了吧?」迪迪(現在)幾乎到了他的身旁,近得都能聞到那男人身上常有的汗味和隱約的酒氣。他又看了一會兒,感到自己口裡也有塵土味。
「喂,你能告訴我列車長在哪兒嗎?」
牧師和那姑娘在談論什麼?談論他嗎?他們知道了嗎?不,這太荒唐了。他們不可能知道任何東西。那他們在談什麼呢?顯然不會是集郵,因為那姑娘是瞎子。也許牧師在安慰那姑娘,而姑娘在接受他的安慰吧。為她的失明。還可能是為她——還有我們大家——被陷在這列昏暗而停止不動的火車裡。
「走開,夥計,」工人又停下手頭的活兒,扭頭吼九*九*藏*書道,「別浪費我的時間。」
(現在)他能想辦法關掉這盞該死的燈了。叭!迪迪退開兩步。這傢伙額頭上干擾迪迪視線的第三隻眼沒有了,迪迪就能看見了。先確定這傢伙是死是活。自從橫卧在鐵軌上的那一刻起,這傢伙就再也沒有動彈,也沒有聲息。他(現在)真的死了嗎?再試最後一次。迪迪就像從來不曾碰過他一樣,小心地靠近前去,戳了戳他赤|裸的肩膀。濕乎乎的。那人哼了一聲,並微微動了動。哦天啊,不!迪迪後退兩步,喉嚨因為恐懼而發痛。
工人繼續掄著鐵鎚。接著,他把鎚子扔進工具箱,重新拿起斧頭。迪迪已經退開了兩步,想弄清這人在幹什麼。他心裏想,這傢伙像個礦工。這該死的火車闖進了一座礦井。迪迪腦海中依稀閃過一個念頭,預感到一種可怕的危險。也許這傢伙是破壞分子,也許他想毀壞隧道,也許……
「請告訴我吧,」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去撫摸著他的臉,「請不要哭。」
隧道里的聲音往往有些失真。是迴音的緣故。
「你幹嗎要讓我知道這些?」姑娘小聲問道,「你覺得我能幫上你嗎?」
「你還真想動手,對吧?」迪迪恨恨地說。
恐懼之後,是假裝的堅強。你這是活該,王八蛋!但是,迪迪雖然想硬起心腸,自我辯護,可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
到達了目的地。迪迪氣喘吁吁地站在火車頭那油膩膩的巨大前輪旁。在火車前面,有個皮膚黝黑的男人,身穿汗衫和牛仔工裝褲,腳上是一雙防滑靴。像醫生或礦工一樣,他的額頭上有一盞小燈,以補充亮光;在隧道壁的鐵鉤上掛著一塊小木板,上面安裝有一組共五隻燈泡,構成主要的光源。那人的確在揮動斧頭,用力劈向橫在鐵軌上的一道障礙物。障礙物約四英尺高,猶如一堵用厚木板釘成的牆,立在幾根斜頂著隧道壁的枕木上。
「什麼時候?你怎麼會這麼問?」迪迪小聲嚷道,「我知道你沒法……沒有看到我。可是你一定聽見我說要出去。去看看為什麼停車,還記得嗎?當時我……我也很害怕。」
迪迪繃緊胳膊上的肌肉,舉起冰冷的武器。「來呀,你這王八蛋!」
「不。」
「也該開車了!」郵票販子說。
「如果找人幫幫你,不是會更快嗎?」工人可能哼了一聲,也可能沒有理睬。只是繼續用鐵鎚猛砸那堵矮牆,一副不為所動卻頗有效率的樣子。不只是要將木牆整體推倒,而且要把它敲成一塊塊參差不齊的木頭。每敲下一大塊時,工人就把它放到左側隧道壁的一個凹槽里,那兒已經有不小的一堆木頭了。
這簡直是小兒科。他想耍花樣,想趁我不注意時從我手裡奪走撬杠。然後用斧頭劈了我。
「夥計,你到底回不回車上去?」
「可是這對我同樣不真實,」姑娘的聲音更小了,「因為你並沒有自殺。因為你站在這裏。跟我在一起。」
「現在好多了!」我們當中不知是誰說話了,並如釋重負地哼了一聲。這話可能出自任何人之口——當然那姑娘的可能性最小。火車衝出了隧道,正在鄉間穿行。紅色的鳥兒跟在窗外飛翔,空氣中泛著紫色的亮光,遠處的小山上豎著一座藍色的大青貯塔,組合怪異的樹叢在地上投下動物般的樹影。電話線像過山車的軌道一樣耷拉著,路標和廣告牌上的內容模糊難辨。是這景象奇特嗎?還是迪迪已經懊悔不迭,因而產生了幻象?那塊石頭,石頭。迪迪喘不過氣來。他再一次用手蒙住面孔,不敢看任何東西。火車(現在)在疾速行駛。迪迪想,不知道鐵黑色的車輪是否染上了鮮血。如果是這樣的話,在鐵道旁的坡地上玩耍並觀看火車經過的農家孩子一定會報警。read•99csw.com
迪迪感到不安起來。「喂,我在跟你說話呢。」
也許情況就是這樣。那工人身體的最終結局已非迪迪所能控制。它也可能倒在兩條鐵軌之間,從而避免了被車輪肢解和碾碎的厄運。
「我離開包廂之後。」
迪迪一定得找人談談。唯一的對象只能是這位目光獃滯、視而不見的姑娘。但是他不想讓別人聽見。他探身向前,把手搭在姑娘套著長筒襪的膝蓋上。「怎麼了?」姑娘小聲問道,那聲調已經有了同謀的意味。
火車(現在)真的開動了。搖搖晃晃、一顛一簸地很不平穩。但真的開動了。在包廂里,頭頂的日光燈亮了,起初閃了幾下,然後完全亮了。大家異口同聲地「啊」了一聲。迪迪感到刺眼,便用手蒙住了眼睛。他是一塊沒有眼睛的石頭。他把那隻沉甸甸、血淋淋的動物斜靠在火車上,如果有什麼東西能擋住那個形象就好了。火車雖然仍然在隧道里,但(現在)在平穩地行駛。它只能往前開,在驚心動魄的「咣當」聲中飛馳。迪迪被關在碾壓著工人身體的火車裡。當火車的前輪從那傢伙身上碾過時,迪迪居然愚蠢地以為能感覺到車身的起伏。以火車的重量和速度,碾過血肉之軀無異於從一攤水上駛過。
「你才會後悔呢,」迪迪口裡喊著,腳下向前跨了一步,「你以為自己是誰呀?」
工人一斧頭劈在木牆上,同時轉過頭來。「如果你五秒鐘之內不離開這兒,就會後悔的。」不管他是在幹什麼,活兒差不多快乾完了。
那人笑了起來。「好吧,你贏了,行嗎?」他朝迪迪眨了眨眼睛。「瞧見了?」他垂下握著斧頭的胳膊。「我要回去幹活了,夥計。好嗎?你想幹什麼都行。」他轉過身去,背對著迪迪。往前走了一步,停住。馬上就要偷襲了。
他們站在接近車廂尾部的洗手間旁,這裡是一個拐角,即使有人來到過道上也不會看到他們。他們的身體隨著火車的顛簸而搖晃著。
負罪感之後,是更強烈的驚慌。我陷在這裏了。中了圈套。鬼使神差地來到這裏行兇。迪迪在一條黑暗的隧道里殺了一個皮膚黑黝的人。「麻木的迪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
「我不記得這些。很抱歉。」
迪迪(現在)聞到了自己身上的汗味。他心裏怕極了;但是比起剛才在火車裡與那些行屍走肉般的人擠在一起時的感受,眼下的恐懼更乾淨,更容九*九*藏*書易接受。他深吸一口氣;鼻孔顫慄著,吸進難聞的空氣。他敏捷地彎下腰,一把抓起腳旁的撬杠。直起身後,發現那工人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工人撓了撓腦袋,顯出不知所措的樣子,接著咧嘴笑了。
「不,是之前。」
「斧頭嗎?」迪迪說,「哦,去它的吧!你是怎麼回事?我只是在客客氣氣地問你問題,你完全可以花點時間回答我。」
「不,不是,」迪迪說,「是在火車外面發生的。是我。我幹了一件可怕的事兒。」
「你最好獃著別動,」迪迪吼道,並握緊了拳頭。
「我才不走呢,」迪迪說,他的聲音里有了怒氣,「我要向列車長投訴你。」他朝火車駕駛室瞥了一眼:一片漆黑。倒不是說他一個人對付不了這頭蠢豬。不過,看在上帝的分上,這列超現代火車上的工作人員都去哪兒了?安撫旅客去了嗎?也許有些人是這樣,沒錯。但如果說全都去了,就不太可能了吧?
「我才不信。」迪迪進一步握緊撬杠,並舔了舔嘴唇。他為什麼不數四呢?
隨著又一下顛簸,火車似乎「嘎吱嘎吱」地往後猛退了幾英尺。
放逐感之後,是驚慌。我會去坐牢嗎?迪迪難過地想。就為這一刻嗎?沒有可以從寬的理由嗎?僅僅為這一刻嗎?此前的一切不是更能說明問題嗎?
「好吧。」迪迪深吸一口氣,把臉從她的手指旁稍稍挪開。就連空氣也有負罪的味道。「我——」他無法啟齒。為什麼說不出來呢?「我原本打算自殺。所以才下了火車。我想躺在鐵軌上等火車重新開動。」姑娘一言不發,她的手掌停留在迪迪的臉上。他懇切地望著她。他說的不是實話,但感覺像是事實。
驚慌之後,是負罪感。「愧疚的迪迪」想,我內心有一個兇手。為什麼我以前會認為自己是個和善的人呢?一直以來,我還以為我內心攜帶的只是自己的死亡。就像懷孕一樣,儘管漫長,但總有一天會驟然結束。可眼下發生的卻不是我的死亡,而是別人的。我一直害怕的就是這樣的「好好先生」。
「那你一定聽到我起身離開!」
「我對你來說真實嗎?」迪迪的眼球隱隱發痛。
他順著原路返回;走到倒數第三節車廂時,他登上火車,穿過過道,回到了包廂。他的包廂。我們的包廂。坐到座位上時,他聽見牧師和那姑娘正在小聲交談。但是由於心臟怦怦直跳,耳朵里的空氣也在噝噝作響,迪迪聽不清那溫和的男聲和姑娘輕柔的女聲到底在談些什麼。
「但是你無法……無法……看到我。」
「你是說剛才嗎?」
工人抬起頭。「你他媽的幹嗎要打擾我?沒看見我正在幹活嗎?再說了,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麼?」說完又埋頭幹了起來。
「只管告訴我列車長在哪兒就行。」
「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迪迪聲音沙啞地說,「你出來一下好嗎?」
「很真實。」她繼續撫摸著他的面孔。
「這樣還不夠,」迪迪咕噥道。
「天啊,這到底是誰乾的?」「友好的迪迪」問道。他噓了口氣。障礙物像是臨時搭建而成。而且材料是木頭,而不是石頭。
「是火車嗎?剛才我還很害怕。」
四!肯定九*九*藏*書已經到四了。
迪迪糊塗了。他希望那道障礙無法逾越,希望保留一種靜止的記憶。那工人的頭骨,被砸開了花。人,直立的動物,倒下了。
「發生了……一件事情。」
抬頭朝暗影中的火車頭望去。沒有人看到他嗎?此時此刻沒有人跑來抓他嗎?旁觀者在哪兒?目擊者在哪兒?睡著了?喝糊塗了?麻醉了?還是中邪了?快滅掉那些燈光。迪迪一把扯下裝有無罩燈泡的木板,砸在隧道壁上。(現在)真的是一團漆黑了。迪迪仍然站在這裏。
「什麼時候?」
那人彎下腰。從地上的一隻大木箱里拿起另一件工具,是一把大鐵鎚。
那工人一頭栽倒,橫在鐵路上,脖子搭在對面的鐵軌上。迪迪跪了下來,看看自己幹了些什麼。只見一股黑血從那人的頭髮里湧出,流進他的耳朵,淌下他的面頰。戴在他頭上的燈仍然亮著。迪迪摸索著那盞燈,想把它關掉。有好幾個小按鈕,但沒有一個管用。這該死的東西關不掉!也許把這傢伙翻過身來,讓他仰卧著才行。
這傢伙的身體很壯,很沉,不肯合作。(現在)發出一股新的怪味:冷冰冰的,像凍肉一樣;迪迪差點吐了出來,胃裡脹鼓鼓的。迪迪強忍住噁心和恐懼,蹲在旁邊,兩手抓住那人的腋窩。感覺濕漉漉的,是汗,還是血?慢慢地讓他側身向右。還是很彆扭,太大了,很難對付。如果迪迪把這傢伙拖後幾步,讓他以坐姿靠在火車頭前,會怎麼樣?就這麼辦吧。但是他穿著汗衫的上半身總是往前撲。當心,這傢伙要來個嘴啃泥了!迪迪及時地一把抓住,讓他重新靠穩。托著他鬆弛的下巴,讓他耷拉著的腦袋仰起來,再往後靠,歪向一邊,終於穩穩地停在左前輪和發動機之間。
「我也不知道,」迪迪說著,雙眼閉了片刻,「我想我一定得跟人說說。否則就太不真實了。」
「可是,如果你不相信我,」迪迪說著,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我又怎麼能告訴你發生在火車外面的事情呢?」
「哦,不用可憐我!」迪迪推開她的手,可它馬上又回來了。「我受不了別人的憐憫。但願你能知道,我最討厭別人為我難過。」
「得了,夥計!我可不想打架,」工人又咧嘴一笑。
拍掉褲子上的灰塵后,「愛整潔的迪迪」開始往回走;他沒有用手電筒;他不想被正在過道的窗口往外張望的什麼人發現。只要知道了路線,在黑暗中行走並不像瞎子那麼艱難。再說這段路迪迪已經走過一遍了。在回程中,感覺正好相反。能感覺到身體右側近在咫尺的隧道壁,左側則是火車龐大的金屬車體,臟乎乎的窗戶里透出淡淡的亮光。
「到車廂盡頭去吧。」她有些猶豫。「走吧!」
「你之前什麼時候離開過包廂?」
斧頭劈木柴的聲音停了。工人拾起最後兩塊木板,扔到木頭堆上。接著,他用前臂擦了一把臉,又提了提褲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現在)望著迪迪。再一次拿起斧頭。「瞧見我手裡是什麼了嗎?別把我逼急了,先生。」
那人一步步朝他逼近,他額頭上的燈光直照進迪迪的眼中。「我給你五秒鐘,快他媽的從這裏滾開。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