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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期了,先生。通常在七點左右送到酒店。我想,即使你到街上也不可能提前買到。卡車是直接從印刷廠開過來的。」
體育版!
「不,我也是!但是這無關緊要,對吧?在那邊的時候,我告訴過你發生在隧道里的事情。我說的都是實話。可是你並不相信。」
她誠摯的同情讓迪迪幾乎眼眶濕潤,但他竭力控制著自己。想想那個工人吧!他開始從頭道來。在隧道里穿行,奇怪的障礙物和那唯一的工人,身材出奇的高大,言行粗暴,猶如被武裝的天使。接著,是不該發生的可怕的戰鬥,軟綿綿的屍體倒在鐵軌上。把屍體靠在火車前……
「我知道。可是你並沒有回答我,記得嗎?……請告訴我吧。也許我之所以想知道,是因為我自己經常哭,我覺得這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為什麼不可能呢?」
投影顯微鏡。
翻到訃告欄時,迪迪的心一陣狂跳。但同樣沒有收穫。最後是股市平均指數,報紙看完了。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迪迪顫抖著雙手摺起報紙。恨不得把它們扔進廢紙簍,不過……也許他應該從頭到尾再看一遍。思想是一位邪惡的君主。它能做出安排,讓你對自己最怕看的東西即使就在眼前也無法看到。哪怕用上放大鏡或顯微鏡也不管用。
百貨商店廣告!
將顯微鏡面朝窗戶置於穩固的檯面上。
「你干這份工作很久了嗎?」嬸嬸問。
國際災難!
「你愛什麼人嗎?」「佔有慾強的迪迪」問道。
「你前面這麼問過了。」
觀察固體對象如蒼蠅頭部時,光源必須來自上方和載物台前方,因為來自反光鏡的光線不能穿透固體。
「你怎麼知道?說到底,有多少種原因呢?」
「你愛你嬸嬸嗎?」
冶金顯微鏡。
「如果我能用儀器看東西的話,」姑娘突然開口道,「我會選擇望遠鏡。我想看星星。特別是看死亡的星星所發出的光。那顆星星在一百萬年前就已經死去,但是還在繼續發光,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一樣。」
視網膜鏡。
兩點鐘時,電話響了。電話鈴聲猛烈刺|激著他的神經。「到了嗎?對!非常感謝。」迪迪讓他們把報紙立即送上來。他連忙起床,穿好褲子,打開門,探頭朝走廊看去。一位穿著紅色制服的年輕人從鋪著地毯的走廊上慢吞吞地過來了,手裡正拿著那份珍貴的文件。
「可我知道事情發生了!我當時在場。」
「當然。這是因為我很生氣。可又不知道怎麼發泄。」
這姑娘真是頑固不化。迪迪不想爭吵。他想跟她融為一體,想跟她一樣思路清晰。還想跟她一樣雙目失明。不過,他還需要說話;他覺得就算不能讓她相信,也能得到她的同情。她肯定是被他所吸引,對他懷有同情,否則就不會跟他做|愛,不會同意(現在)跟他在一起。
「是大公司嗎?」嬸嬸問。
「跟我生氣嗎?」姑娘問。
房地產!
最後三種是為眼科和耳科專家所使用的醫療器械。
電視和廣播節目單!
回到了包廂。海絲特的嬸嬸完全醒了。發現侄女在行程中經常跟對面那位英俊青年在一起,她顯然大感興趣。
行李員用小車推著他們的行李,領先他們約二十英尺,而迪迪和嬸嬸則走在海絲特的兩邊,帶著她穿過人群。大門口有兩根新羅馬式圓柱,再往前就到了人行道。迪迪給行李員付了小費,然後站到人行道上,心裏暗想,如果就這樣獃著不動,不知道他們能否在幾分鐘之內叫到兩輛計程車。不過,僅僅幫到這一步好像還不夠,而且他也害read•99csw•com怕讓姑娘從他的生活中消失。姑娘站在人行道上,離路邊隔著一段距離,耐著性子——至少迪迪這樣認為——讓她嬸嬸保護性地、雖然大可不必卻很堅定地摟著她的一隻胳膊。迪迪打量著姑娘,看她有什麼反應,但一無所獲。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反應。
「我不想問,」迪迪說,「你才是我的證人。」
電影和巡迴演齣戲劇的廣告!
「為什麼?」
迪迪一直讓床頭柜上的小燈亮著。他不想要黑暗。今天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夠他用一輩子了。不要黑暗!他必須保持警惕和敏感,好擊退那些血淋淋的鬼魂,趕走那些隨著光明的消失而大肆出現的生物。哪怕這意味著要趕走所有的生物。哪怕這意味著他將孤身一人。迪迪是孤身一人。這幾乎不難忍受。在過去的三年裡,自從瓊離去之後,他多是孤身一人。但「孤身一人」似乎有失尊嚴,令人同情,顯得脆弱。於是,他又像以往能自由選擇時那樣,儘力把孤寂轉換成某種崇高的東西:孤獨。「孤獨」意味著堅強。但是,在漫無邊際的空間里的孤獨與在狹小空間里的孤獨畢竟有天壤之別。迪迪被困住了。關在一個消過毒的小房間里,周圍是色彩柔和的牆壁和楓木傢具;牆上有一幅裝裱精美的字:「啊,美麗之鄉,啊,迷人之鄉。」孤獨,無法向世人言說。他在小床上翻來覆去,不停地出汗,隨著赤條條的身體每一次漫無目的的翻動,床單越來越亂,越來越皺。想給他弟弟打電話。可保羅正在巡迴演出,而迪迪把保羅那封談到音樂會時間安排的信留在了家裡。他可以通過保羅在紐約的經紀人查到音樂大師今晚正在何處,可能這會兒還沒有回到住處。再說,只要是在美麗迷人之鄉演出,不管保羅身在何處,都會有崇拜者、音樂迷和追星族擠在後台,期待著可能得到的寵幸或職業上的快樂,以及參加音樂會後的聚會。恐怕要到午夜過後很久才能返回酒店。話說回來,就算聯繫上了保羅,他又能說什麼呢?打這種電話是逃避男子漢的責任,是孩子般地乞求同情,向一個從來沒有真正同情自己或與自己親近的親人乞求同情。迪迪想,如果真要打電話的話,他是不是該乾脆把一切都說出來?迪迪考慮著是否向警方自首。
「那就問問別人好了。」
「什麼樣的顯微鏡?」郵票販子問。他也感興趣了嗎?
全國大選!
「在隧道里做白日夢?」
「也說不上。但是我可以撫摸的東西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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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顯微鏡。
等了好一會兒。有輛計程車開了過來,迪迪與兩位女士一起上了車,準備送她們去華倫醫院——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會這麼做。「可這樣你就繞道了,哈倫先生。我們不想給你添任何麻煩。」沒關係,沒關係。所有的街燈都亮了起來,但是一棟棟樓房看上去猶如平面圖畫。醫院也不例外。「先別計價,司機,我馬上就回來。好了,內勃恩太太,海絲特,請告訴我……」確信姑娘的房間已經安排就緒,而嬸嬸則在相隔三個街區的寄宿公寓預訂了房間,迪迪才把她們的行李一直送到醫院里的接待處。不大自在地彼此道了晚安。然後回到市中心的拉什蘭酒店,外地的行政和營銷人員來總公司時總是住在這裏,費用由公司支付。好在他登記的時候,沒有在酒店大堂里碰到從紐約來開會的其他人。
迪迪再一次感受到兩人之間的心有靈犀,以及思想上的神奇默契,不禁想道:由此看來,對死去的東西而不是活著的東西更感興趣,也許同樣不是病態。
放置載玻片的部分稱為載物台。
迪迪決定再也不要慌張。他決定不給警察打電話,而是耐下九*九*藏*書心來,等待報紙的裁決。他還是無法入睡。不過(現在)也不指望睡著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迪迪坐在這裏,半垂著眼皮,不敢正視那姑娘。覺得跟她一起被困住了。那激|情一刻已經過去。時間過得很慢。也許這趟旅行會沒有止境,火車將在無盡的暮色中永遠賓士下去。火車獲得了人體的生理和道德力量;它在審判迪迪。從姑娘這裏不會得到赦免。任它去好了。
「我想沒有。至少沒有你所指的那種情況。一旦你是個盲人,周圍的人就在不斷地變化。一個人決不會保持不變。他每次說話、走動或撫摸我的時候,都會不一樣。」
「盡量吧。難道你不是嗎?」
「哦,」迪迪連忙說道,「我所從事的不是看顯微鏡之類的事情。」牧師無異於說他是靠眼睛謀生,他不大自在地想在姑娘面前撇清這層意思。「它們是在州北的廠里生產,然後再運往各地。我在紐約辦事處上班。負責設計用於郵購的小冊子,以及刊登在科技和貿易雜誌上的廣告。」
「我希望如此,」迪迪口裡說著,心裏卻對這種無所顧忌的談話感到愈發不自在。因為眼睛看不見,姑娘便成了一樣東西;成了任人談論的對象,彷彿她根本就不在我們的包廂里。
「哦,不。不是愛。可我喜歡她做的事情。她總是喋喋不休,讓人受不了,但是我喜歡她撫摸我。還給我讀書。她是公共圖書館兒童部的管理員。」
「你有時會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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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共同的目的地之後,熱情滿懷的迪迪拎著自己輕便的行李箱以及海絲特和她嬸嬸的行李箱和包裹下了火車。有幾位旅客正在等候行李員來搬行李,迪迪擠到他們之前,半是客氣半是強迫地讓行李員先搬自己一行的行李。然後陪同兩位女士穿過這座老式的火車站。候車大廳的天花板很高,非常氣派。牆面是大理石。新羅馬式圓柱。有座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紀念雕像:一位虛弱的傷員踉蹌著,眼看就要倒下時,被「共和國」——一位神情嚴峻的高大婦女——摟進自己堅強的臂膀里,婦女堅毅的目光越過奄奄一息的年輕人的頭頂,凝望著遠方。火車站是公共場所,向所有的人開放。雖然迪迪此刻可能討厭在形形色|色的旅客中穿行,但是,他卻非常喜歡那高高的天花板;空間越大越好。不過,正如近年來每次北上去工廠時一樣,迪迪總是不由自主地發現,車站的設施和外貌在每況愈下。每次來的時候,地板、牆壁、圓柱、銅像、問訊處、掛鐘、售票窗口、賣報亭、木椅等上面都比上一次多了些永久的污垢,顯得更臟更亂。很顯然,這不僅僅是疏忽所致。而是政策或原則的問題。過不了多久,車站就會被拆除,以便在原址上豎起一座小型建築。不過,就算難逃此劫,也完全有理由對它妥善維護,讓它乾乾淨淨吧?比如說,為了體面起見。特別是破壞之神的預期拜訪已經表明會有所推遲。
「對,也包括人。」
還得區分大與小、遠與近的差異。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火車載著他漸行漸遠。而且夜幕正在降臨,所有的光亮都變得虛假。是人力所為:是為抵禦黑暗的恐懼而製造的勇敢謊言;是一種騙術。與所有能看見的人一樣,迪迪需要具備辨別的能力。而那姑娘被迫長期生活在黑暗之中,因而不必承擔區分差異的危險任務。不過,也許她跟大多數人不一樣。非常不一樣,以至於就算她沒有失明或者視力(現在)得到恢復,她也不會混淆不清。所有的光亮,所有她能看到的東西,都會是真實的。迪迪不再生氣。她所告訴他的是她所了解的真相。而且儘管海絲特在有些方面出了錯,儘管她可能永遠也不會相信自己出了錯,她卻明白一個巨大的真相。而「不完美的迪迪」希望懂得那個真相;希望擁有那個真相,讓它與他自己的真相共存。誰也不應該冒險獨自走九*九*藏*書進黑暗。
迪迪的公司生產好幾種標準型號的顯微鏡。另外還有一些不太常見的類型。
地方債券發行,市政廳關於新文化中心的辯論,衛生部門的醜聞!
迪迪有些惱怒。不過,他又指望什麼呢?「起碼你很坦誠。」
「親愛的,你的病態勁兒又來了!」嬸嬸靠在海絲特的肩膀上,海絲特沒有反應。「我希望我的小寶貝一直都很勇敢。」
眼睛所接觸的透鏡稱為目鏡;另一端的透鏡稱為物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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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嘆氣,」姑娘說,「你自己知道嗎?」
嬸嬸不再說話,也許是一時想不起其他的問題。迪迪探究地望著姑娘。光學顯微鏡是一種古老而高貴的工具,多少個世紀以來,它基本上沒有什麼變化。但是,如果沒有眼睛這種高貴得多、無疑也古老得多的工具,顯微鏡也就毫無用處。姑娘是先天失明嗎?她嬸嬸沒有主動提供這一根本信息。此前他問過海絲特她是否一直都是這樣,她當時也沒有回答。迪迪很想知道。不過(現在)幾乎不可能再問了。
「也許跟你哭的原因不一樣。」
「對大東西而不是小東西更感興趣,這可不是病態,」姑娘沒好氣地說。
反光鏡用於聚光,以照亮載物台上的透明物體。
工具顯微鏡。
嬸嬸頓時來了精神。「也許華倫醫院用的就是你們公司的顯微鏡。你們公司的產品也許正好符合醫生們的需要,而這正好能幫上我的海絲特。」
迪迪如釋重負,鼓起勇氣問出他真正想問的問題。「你愛我嗎?我是說現在。」慣於一廂情願的迪迪。
「這裏!這裏!」迪迪聲音沙啞地喊道。他給了那孩子二十五美分小費,然後一把接過報紙,返身回屋,並隨手鎖上房門。這一沓即將決定他命運的報紙散發著潮濕的墨香,他該坐在什麼地方看呢?
「哦,真是太好了……哈倫先生,你是幹什麼的?但願我這麼問不是太冒昧。」
但是迪迪明白,這報紙他可以以後再看。再說也不想讓自己過於沮喪。(現在)最好找一個新目標。他又給前台打電話。「這裡是414房間。」等一等!千萬不能讓夜班職員察覺到迪迪正心煩意亂,不能讓他聽出自己聲音里的急躁情緒。慢慢來!「你能告訴我下一期《信使公報》什麼時候出來嗎?」話問得很巧妙。
「東西?你指的是人吧?」

迪迪被帶進自己的房間時,已經差不多十點半了。打開行李,沖了個澡,然後給前台打電話,詢問地方晨報最早一期的情況。凌晨兩點左右出來。他讓服務員到時候給他打電話。(現在)是十一點:迪迪打開電視,找到自己想看的節目。一位表情淡漠的禿頂男人坐在播音台後,正在播報來自前線的公告——敵軍損失慘重,具體數據已經統計,我軍有少量傷亡——然後是幾位政客的套話;接下來是某某人槍殺了自己的岳母,監獄暴動,一對好萊塢明星夫婦即將離婚;關於重量級冠軍怎樣在墨西哥城不出兩個回合就把年輕的挑戰者擊倒在地的自命不凡的報道;天氣情況:晴朗,較冷,有東北風。但沒有提及當天下午鐵路上有死亡事故。也許死這樣一個人並不重要,或者算不上非常事件,因而不能進入《新聞》之列。迪迪關掉電視,打算盡量讓自己睡一覺。雖然時間還早,但由於心神不寧,他不願走向城市空曠的街道,那裡可能有種種危險,或發生他無法左右的怪事。不過在這個房間里,在它清一色的表面和刻意中性化的氣息里,似乎隱隱存在著同樣的威脅。他將不得不進一步縮進自己的內心世界,逃離所有彼此關聯的理性空間。也許他能睡著。屋裡有兩張單人床,迪迪選擇了靠窗的那張床。但是他沒有開窗,也沒有打開空調。
他盤腿坐在https://read•99csw•com門邊那張鋪著綴有絨球的白床罩的床上,拿定主意開始看報。頭版上什麼也沒有。第二版也是。第三版還是一樣。儘管心急如焚,他卻不允許自己把看過的令人失望的報紙隨手亂扔;每一頁仔仔細細地看完之後,都整齊地與前面的報紙放在一起。
關於空氣污染的社論和有關種族滅絕的專欄文章!
至少他已經別無選擇。那位工人就像海絲特渴望看到的一顆死亡的星星。雖然生命已經終止,卻仍然越過遙遠的距離投來一道光芒,猶如發自最活躍、最年輕的星星,看上去生氣盎然,不容置疑。迪迪不得不提醒自己,那工人只存在於過去。不要被表面現象所蒙蔽。不管那工人向迪迪的腦海投來多麼強烈的光芒,他其實已經死去。迪迪殺死了一顆黑色的太陽,那太陽現在正在他的腦海中燃燒。很顯然,這姑娘能看見那黑色的太陽,只要她稍作努力。即使她雙目失明。也許正是因為她雙目失明。她是在考驗他嗎?不管他的感官所呈現的證據如何使他迷惑,對於死去的星星與活著的星星之間的差異,他一定得堅決區分。
「是的,」迪迪回答。
「嗯,我想不是因為不開心。如果你心裏想的是這個的話。也許我的哭是因為無聊。」
迪迪無助地望了海絲特一眼,她正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我為一家生產顯微鏡的公司工作。」
角膜不透明通常是從一出生就存在。但是也不完全如此。海絲特也可能是童年時失明的;比如得了嚴重的結膜炎而使眼睛重度受損。也許她一度能像常人那樣看得見一切:肉體,鮮花,以及天空。甚至在八年級的科學課上還看過顯微鏡。
眼底鏡。
「太有意思了,」牧師從祈禱書上抬起頭來說,「能夠那麼細緻地觀察大自然的奧妙,真是一種享受。」
耳鏡。
可是他無法入睡;眼睛想多閉一會兒都很難。在他的眼皮之內,凸現出一張工人橫在鐵軌上的廣角照片,儘管它(現在)是一幅靜止的畫面,其中不斷地穿插|進一組快速閃過的圖像,這些圖像是用攜帶型相機顫顫悠悠地拍攝的,正是迪迪剛才在《新聞》中所見:死去的士兵,魁梧的身體躺在擔架上,一張粗劣的毯子或油布從頭蓋到腳,正被抬進等在一旁的直升機里;直升機降落在外國的一片稻田裡,螺旋槳在旋轉,發動機在轟鳴,機身在震動。死亡很可怕,一個人還不想死去卻被剝奪了生命很可怕。而迪迪對別人的所為正是如此。惶恐之下,他扮演了可怕的房東的角色,租期還沒有到就取消了別人的生命贖回權。他一遍遍地回想著與那位工人的衝突,只是現在沒有了畫面。當然,也許可以說迪迪的所作所為情有可原,甚至很合理,那傢伙無緣無故地對他尋釁。帶有莫名的威脅;還持有武器。儘管這樣,迪迪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行為純粹是出於自衛。如果是一場真正的審判,而迪迪自己是法官的話,他絕對不會接受這種辯解。那傢伙很粗野,很無禮。沒錯。但是不能把無禮當成一種先兆,認為接著將不僅僅是進一步的無禮。再說,那傢伙不是聳聳肩膀讓步了嗎?而且似乎想證明自己無意傷人,還轉過身去背對著迪迪?當然,隨後也有些可疑的動作。但他也許只是準備把斧頭扔進那堆工具里,然後收拾起東西離開呢。去哪兒?上火車嗎?有可能,除非他是典型的無政府主義者,喜歡獨往獨來,不守組織紀律,所以不可能成為火車上的工作人員。果真如此的話,他要去的就可能是獨自當班的工人所呆的任何地方,就像隨時要應對緊急情況或故障的信號工一樣——也許是隧道旁的某個崗哨……此時此刻,迪迪傾向於姑且相信是這樣。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好人迪迪」將永遠無法滿足自己的願望,弄清那傢伙當時的真正意https://read.99csw.com圖了。在隧道里的時候他也無從知道。迪迪要麼是機警地觀察到對方將實施突襲,要麼是主觀地這麼猜想,於是先下手為強。他的對手可能是個放鬆了警惕的兇殘的壞蛋,也可能是個毫無防備的普通人。但無論如何,這都勝之不武,因為那工人儘管兇巴巴的,卻根本沒有機會出手。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我看不見。」

「我還是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給你講一遍,」他說,「就算你認為我是在胡編亂造。」
「我敢肯定絕對不是這樣,」迪迪說,「你幹嗎要這樣說呢?是因為真相太私秘嗎?我是在打探你的隱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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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別著急。哪怕迪迪只是有一點懷疑,認為殺害鐵路工人之事可能只是一場噩夢,或者如海絲特·內勃恩所言是一場白日夢,那麼,他也該弄個清楚。起碼可以等到看過報紙再說。犯傻顯然於事無補。在過去的這一個月里,他已經犯過多次傻了。如果這麼晚了給警察打電話,他們一定會馬上開著警車過來逮捕他,把他在陰冷的囚室里一直關到天亮,那兒可比這裏還要小。如果到了早上,事實證明迪迪所自首的謀殺案原來是子虛烏有,要想走出牢房可就難了。警方一定會要求迪迪接受精神病檢查。他會被帶出牢房,送往當地的貝爾福精神病院,就會錯過明天上午十點鐘的會議開幕式,還可能錯過明天一天的會議。大家會談論他的缺席,會互相打聽,而一旦公司發現他因何種原因被關在何種地方,他就會被解僱。很顯然,瓦特金斯公司的人都還不知道迪迪上個月請假一周的理由。他對杜瓦說是病毒感染的老毛病又犯了,需要住院治療。
「因為你太固執,」迪迪說。
「不,我倒是很願意告訴你。可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之所以哭,是因為有眼淚。」
迪迪不喜歡這種回答。他希望她是不開心,就像他一樣。「你很孤獨嗎?」
「剛才是的。在那邊的時候。」海絲特頓了頓。「至於現在我也說不清。對我來說,你現在不像剛才那麼真實。」
載物台下面是光圈,可以控制反光鏡通過載物台中心的圓孔所射入的光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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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能相信呢?我得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沒有聽見你說要出去,也沒有聽見你離開包廂。」
「我並沒有這麼說。你講吧。」她進一步握緊了他的手。「你真是太瘦了。你不愛吃東西嗎?」
「為什麼?」
另外,城裡令人抑鬱的景象也讓他大為驚訝。陰沉沉、灰濛濛、亂糟糟的。而且特別吵鬧。震耳欲聾的噪音,一概無從分辨。完全不同於火車那不變、響亮、威嚴的聲音。姑娘介意那些她並不明白的噪音嗎?
相互介紹了一番。內勃恩太太。我的侄女,海絲特·內勃恩小姐。不過話說回來,到了現在,你們兩位年輕人早就不用介紹了。
「我的回答是,沒錯,我經常哭。」
姑娘默然。迪迪很想一把扯下她的眼鏡,扇她幾個耳光。彷彿這樣就能讓她重見光明。
迪迪忘了海絲特至此仍不知道他姓什名誰,只是對她嬸嬸自我介紹道:「道爾頓·哈倫。」
「是的,非常生氣。」
無奈之下,只能返回包廂,去凝望窗外寓意深遠的大自然。從那景色的最深處,通過透視的行為本身,為所發生之事的深邃含義尋求一種參照。
顯微鏡部件名稱及使用方法指南:
迪迪為對方不明就裡而感到慶幸,感到萬分慶幸。「你真是幫了大忙。謝謝。晚安。哦,請在六點五十分叫醒我。」
「你是在做白日夢,」姑娘肯定地說,「所以那個人才會顯得那麼高大。」
海絲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猶猶豫豫地繼續回答前一個問題。「我該怎麼向你描述我的生活呢?大家都伺候我,他們不得不這樣。另外,我經常思考,也聽音樂。我喜歡花兒,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