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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十八

海絲特將身體從迪迪的腿下挪出來,(現在)坐到了床邊,一雙赤腳踏在地上。她的黃色襯衣差不多總是搭在一根床柱上,她將它取了下來;套在身上,扣著紐扣。一時間,迪迪的腦海中一切都消失了,只想著她的乳|房;在街燈的光影里,那對乳|房熠熠閃亮。迪迪明白眼下是怎麼回事嗎?兩人之間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吵架,蜜月結束了。
迪迪被她的話刺得一陣陣發痛。「你他媽的說得太對了,我受得了。我會接著問的。你可以罵我白痴,蠢貨,或隨便什麼都行,但我確實不知道你對失明是什麼感受。我是說,我一直認為,這種事情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會讓他懷恨在心,而你似乎並沒有這樣。你的反應不一樣。你躲了起來。蒸發了。似乎已經不復存在。然後又悄然回來,出現在人們面前,顯得十分安詳。似乎與另外那個人沒有什麼關係。但是你心裏的寬容在漸漸減少,彷彿隨著內心的每一次掙扎,你的寬容就被耗去幾分。我曾經因為你的安詳而愛你。但現在覺得其中主要是虛榮。而且我認為,這一切都與你的失明有關,儘管我無法證實。這樣一來,我甚至覺得你幾乎喜歡失明了。」
「海絲特,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對於失明你是什麼感受。」
「你不妨接著說吧,把你的意思說清楚,」姑娘的語氣非常僵硬。接著她進了衛生間,沒有隨手關門。迪迪聽見她小便的聲音。他等了一會兒,滿肚子的話希望一吐為快;直到她重新出來,站在床尾。局面越來越難收拾了。但是,迪迪一方面對海絲特開始時不同情他感到失望,另一方面也對她剛才表現出來的前所未有的奇怪的惡意感到生氣,因此無法住口。
海絲特生氣了嗎?她說出這種話真是太奇怪了。
「很抱歉我就這麼闖了過來。但讓我進去不行嗎?我實在是困極了,特別需要躺下來睡一覺。我不會打擾你們的。」
「那麼我的自尊心太強了?是嗎,道爾頓?你是這個意思吧?」
「道爾頓,我會回答你提出的任何問題。」一種挑戰。
「海絲特?」
「我已經有幾個星期沒上班了。」
「你真該死,」迪迪叫道,「我可不會讓你佔據上風或重新做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你為什麼就不能別擺出這種架勢,一定要顯得在德性上勝我一籌呢,海絲特?還記得我們是怎麼吵起來的吧?我只是抱怨了我弟弟幾句,而且我的抱怨剛好還完全合情合理。接著我還專門聲明——我承認這樣太矯情,可是又怎麼樣呢?——聲明我對你的信任。而你又是什麼反應?你朝我跳了起來,罵我是膽小鬼,總是縮頭縮腦。拿有些人的話說,就是枉活了一場。」
保羅重新走上樓梯的平台。「真見鬼,你幹嗎要這麼做?」
「我已經告訴你了。」保羅會不會摔倒?
「別太抱怨了,」海絲特說。
「比如說?」
「我就說嘛。你生病了。」
「我都幹什麼了?」姑娘不耐煩地叫道,「告訴我,道爾頓,拿些膽量出來。」
「好吧,好吧,別生氣。我只是想幫幫忙……再說,如果能放一點在你這兒,我就不會有那麼多錢去買酒喝了。」他開始呵呵地笑。「真有意思,read.99csw.com對吧?」他彎下腰,捂著肚子,身子搖搖晃晃。「因為,你知道,」他憨憨地咧嘴一笑,說,「我這會兒有點醉了……」
「從我明白她對我的傷害的時候。」
迪迪笑了起來。「你是說吸毒?別犯傻了。」
雖然眼睛(現在)好了一些,不再那麼刺痛了,迪迪仍然很慶幸還有其他的感官為自己效力。比如說,他可以用鼻子聞出保羅口裡的酒氣。與此同時,也可以用眼睛看得見。看見保羅雙眼有些腫脹模糊,衣衫稍稍有些不整。「我也想讓你進去,保羅。事情太複雜了,一言難盡,但今晚我真的不能留你。」
「無所謂然後了,我想,」迪迪回答,「只是有一點我很清楚,不管保羅現在或將來幹什麼,都不會讓我再相信他。再也不會了。我不相信保羅。」他用自己的面頰摩挲著海絲特赤|裸的肩膀。「除了你,我誰也不相信。」
「得了,你知道那算不了什麼。去問問那位好心人能否把保羅送到他想去的地方。」
「沒錯,」海絲特說,「我的確想到你已經知道了。傑茜嬸嬸一定會告訴你的。可那又怎麼樣?我不明白你這會兒在責怪我什麼。」
「不!我的意思恰恰相反。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就可以理解,可以寬容,可以不計較你的所作所為。可是你卻不當自己是盲人。不用它來尋求同情或什麼特殊照顧。天知道,那倒是正常的人性的脆弱表現。而你的行為更加糟糕。」
「也許你會那樣,」海絲特冷冷地說,「如果你失明了的話。你是在為自己說話。」
到了四樓。迪迪進了屋。室內(現在)似乎伸手不見五指,他摸索著走到沙發前。海絲特已經不在這裏。於是,他伸手向前摸索著走進卧室。她肯定在卧室里。果然如此。她已經上床,毯子只蓋到了腰間。迪迪朝她俯下身去,感覺到她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子,拉著他貼在自己裸|露的乳|房上。他躺到她身上。再過一會兒,他會起身脫去衣服。但不是此刻。他(現在)與海絲特從頭到腳相依相偎,雖然兩人的身體之間隔著一層毯子和迪迪的衣服,他還是將對弟弟的不滿和傷心向海絲特一一傾訴——起初是用無聲的語言。講到每當他需要保羅做他的弟弟和朋友時,保羅總是不見蹤影。而一旦迪迪吸取教訓,不再指望之後,過不了多久,保羅又會出現,親親熱熱而又帶著無言的責備,暗示迪迪對他缺乏關心,在迪迪情感受挫后又不管不顧地要求他付出兄長之愛。等到迪迪再一次覺得是自己錯怪了保羅,相信保羅完全可以依賴,而將一腔無從他付的熱忱之愛還給保羅時,保羅卻再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海絲特嘆了口氣。對自己說的這些話,迪迪相信一個字嗎?
迪迪正想長篇大論地反駁一番,突然又深吸了一口氣。好吧,繼續。「就這些嗎?」他用嘲弄的口吻問道,「沒有同時懷著一腔聖潔的愛、寬恕和同情?」
跟著保羅下了樓梯,來到街上。一股凜冽的空氣挾著雪花迎面撲來。突然間,迪迪一陣暈眩;不得不抓住欄杆,然後坐在門前的台階上。保羅俯下身來看著他。「你真的病了,迪迪。https://read.99csw.com你得找個醫生看看。」
「我很擔心你,迪迪。也許你該讓我上樓去。」他打了個嗝。「對不起。」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哦,事情本來就很簡單,」他固執地說,「當人們拖延時間的時候,當他們不想決定的時候,才有意讓事情顯得複雜。他們也很擅長這種把戲。」
「他已經亮出不載客的牌子了。」
「我還是不明白,」海絲特說,「你是說我的失明嗎?說我利用自己的失明來讓你這樣對待我,而如果我沒有失明的話,你就不會這樣?我讓你為我難過?我要求你遷就我?」
「哦,上帝!你以為呢?」海絲特叫了起來,「白痴!」藉著窗外的燈光,迪迪看到她因為強忍淚水而面孔微微扭曲。
「聽著,保羅。這姑娘你根本就不認識。但我的確希望你能見見她。我是認真的。我們在一起大概有三個星期了,我還希望我們不久就能結婚。」
「也許我不想再說了,」迪迪傷心地嘆了口氣,「這一切太醜陋了。」
「好吧,我不會停下的。」又有了新的力量。迪迪在床上再一次坐起來,把毯子掀到膝蓋處。「那麼,真該死,你為什麼就不能開誠布公呢?說出你心裏的真實感受,關於你母親。關於失明。關於我。」
「我會的,」迪迪說,「就是你對待自己的痛苦的方式。我還認為,即使你沒有失明,也不一定會有多大的區別。你有一條界線——沒有更好的詞語來形容你的行為。我被它迷住了。你的痛苦成了某種隱秘、神聖、不可提及的東西。而我的則四處招搖,狂呼亂叫。你知道,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會介意這種不同。就算我注意到了,我也是把它當成你高人一等的另一個證據。你太完美了,不會感到痛苦,感到刻骨的痛苦。就像普通人那樣。像我這樣。而由於被你的界線所痴迷,我自己的話語和情緒自由受到了極大的限制。我甚至從來不能讓你知道我已經了解你失明的經過。我一直都不想提起這個話題,因為我覺得這對你是一種巨大的痛楚。彷彿你太過優雅,不該承受苦痛。但是告訴你吧,我再也不會小心翼翼地照顧你的恐懼心理了!」
「好吧,我想最好也是這樣。我都快趴下了。」保羅穿過街道,臨上車前喊了一句:「明天給你打電話!」
「我的意思你非常清楚!別告訴我你沒有懷疑過我從傑茜嬸嬸那兒了解到了你母親的事情。還有你失明的經過。」
迪迪聳了聳肩。保羅直起身,似乎突然清醒了幾分。根本就不是很醉。他是在裝醉嗎?哦,保羅可有心計了。滿肚子的花樣,讓迪迪永遠也捉摸不透。他(現在)顯得很清醒,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領結已經解下來,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哦,我明白了。你們倆剛剛乾了一架。看來我今晚真是運氣不佳。」他這也是裝出來的嗎?
「少啰嗦了,保羅。我沒病。只是今天忘了吃飯,所以覺得有點兒暈。倒是現在坐在這裏,我的屁股都快凍掉了。所以你趕緊走吧。叫一輛計程車,到你的哪位女朋友家裡睡上一覺,酒勁就會過去了。明天給我打電話,別忘了。也許到那時我就理出了頭緒,九*九*藏*書你就可以來見見海絲特,我會把一切向你解釋清楚的。」
不是迪迪所預料的回答。「好吧,我暫且相信你好了。現在告訴我,對於失明你是什麼樣的感受。」
「也許我很蠢,」他繼續說道,「但是蠢人也有權利採取自衛的措施。而我對保羅所做的不過如此。天知道,我並不想對他做出評判。說到底,人們不都是說,對每一代人中像他這樣的極少數人,這種具有傑出天賦的人,不能按照常人的標準來衡量嗎?我自己並不贊同這種說法,不過這無關緊要。我知道保羅與眾不同,也希望他一切都好,這一套誰不會呢?但是我累了,寶貝兒,而且滿身都是難看的傷疤。」
迪迪想起走廊對面屋子裡住著那位漂亮的外百老匯女演員。連忙離開門口,走到保羅身邊。「聽著,我這就送你下樓。不然我們會把整棟樓的人都吵醒。」
「一言難盡……有時候,我非常愛你。有時候又恨你;可能多數時候是恨你。有時也同情你,想幫助你。但只要一想到幫助你意味著什麼,我就感到害怕。你有一種自我毀滅的強烈慾望。我擔心一旦真的向你伸出手去,你會把我也毀了。」
「拜託,」海絲特不無嘲諷地說,「現在不要停下。」
「好吧。」問哪一個呢?迪迪有太多的問題。猶如長在身上的發脹的膿包。不如從頭開始吧。「告訴我你對你母親是什麼感情。」
「說呀,」海絲特說,「幹嗎要停下來?現在不要停下。」
「最糟糕的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好還是壞,」迪迪繼續說道,「這讓我很痛苦。但願我能痛恨這王八蛋,跟他一刀兩斷就好了。」
「也許我相信自己,」海絲特緩緩地說。她站在床邊。「也許這就夠了。」
「保羅,等我需要你養的時候,我會跟你說的。」
「當然,當然。我知道,」他挖苦道,「我也可以隨時問你跟多少男人干過。還可以問你在我們相識之後你是否跟別人上過床……」他說得很快,因為內心並不希望這些問題得到回答。起碼開始時並不希望。「我可以問你很多的問題。而你則可以用那套讓我著迷的格言警句般的屁話來回答。說你有你所謂的真實,而我也有我的……內勃恩小姐,你可算不上是那種容易交心或接近的女人。儘管我也想到,你不可動搖的自尊和對於誠實的崇拜讓你自以為是這樣的人。」
「對一個誰也不相信的人,我也不相信。」
「怎麼了?是我認識的什麼人嗎?看在上帝的分上,不會是瓊吧?」
「你說的也許沒錯,」她說,「我不知道。」
「那麼好吧,你需不需要一點兒錢?你知道,我每次巡迴演出都能掙上一大把。既然政府、我的經紀人還有我泡的小妞都能花這些錢,那我的親哥哥就更不用說了。」
「你知道,道爾頓,這些問題你只要想問,隨時都可以問我的。」
「道爾頓,你是個笨蛋!」
「很好!我就喜歡你這樣說話。不要高高在上。要像所有普通而潑辣的美國妻子一樣。聽你這樣說話,我的心裏會好受得多。」
保羅(現在)顯出了几絲怒色,動手解開自己的黑色領結。「哎呀,我可真是鬧不懂了。又不是什麼有夫之婦,對吧?也不是未成年九*九*藏*書少女。而且我也不認識,所以談不上不想讓我知道她——」保羅的口齒開始模糊不清起來;他抓住迪迪的衣領,接著又鬆開——「跟你在一起。對吧?」保羅只要喝了酒就會喋喋不休。「總而言之,不只是睡睡覺而已,而是動了真情……那麼我問你,幹嗎又不能讓我馬上進去呢?這會兒見她不是再好不過嗎?」
「海絲特!海絲特,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們打住吧。」他伸出手去撫摸她。她猛地閃開了。
過了好一會兒,迪迪才適應外面的亮光。眼睛有些刺痛,不由自主地眨了幾下。而保羅則不住口地說著。
「我恨失明,恨極了,以至於在醒著的多數時候都但願自己死了。」
「我沒病。別為我擔心。」
「比如說,你一定感到自己被背叛,不受疼愛,無足輕重。十四歲那年受到你母親的傷害之後,你一定會有這種感受。就算撇開那無法啟齒的背叛,你也一定會有這種感受。就因為你眼睛瞎了。因為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你看不見而且永遠也不會看見自己和我以及其他的人。你不斷地想象著這個世界,並且以為這樣就行。你決心愛你的母親,而不是像任何遭受這種瘋狂的殘忍行為的正常受害者一樣去恨她。你雖然不了解我,不相信我,卻同意來紐約與我一起生活……」
乘勢追問。「那麼對我呢?」迪迪脫口而出,沒來得及設想自己會招來多麼沉重而痛苦的打擊。
「所以你並不評價他。那麼然後呢?」
「難道你不是嗎?」海絲特冷冷地說。
保羅走近迪迪,背靠在牆上。他有些站立不住;起碼有些站立不穩。他醉眼矇矓地打量了迪迪一會兒;迪迪禮貌而不自在地承受著他的注視。
「真的?你可以告訴我的。」
「不是。我辭職了。」
「道爾頓,我向你發誓我憎恨我母親。我對她的感情只能用憎恨和厭惡這兩個詞來形容。」
「迪迪,你在吸食什麼嗎?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迪迪被她的針鋒相對刺痛了。「我的絕望!」他喃喃著,從她身上翻下來躺在旁邊,但一條腿彎曲著搭在她的大腿上。「我們為什麼從來沒有談談你的絕望呢?你跟我一樣痛苦;只不過你更能隱忍。我受夠了隱忍。我不至於因為自尊心太強,而對那些背叛我的人從不抱怨,從不責罵。」
「也許沒錯。可有時候,你的絕望讓我受不了。」
「哦,親愛的,求求你!別又這麼說。話是很難聽,沒錯。可我不能一輩子總是措手不及,對人、對他們的行為、對他們的狹隘以及卑劣措手不及。而從始至終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傻瓜。」他猶豫著,為最後一句話中自怨自憐的口吻而驚訝。
「我不想打住,」海絲特尖聲喊道,「你不是要開誠布公嗎,你這個蠢貨!你會得到的。別打退堂鼓呀!開誠布公的主要是我。既然我能承受,你也該受得了。」
迪迪明白自己想說什麼,並且脫口說了出來。「我責怪你製造了一種令我窒息的氣氛。我也許真是個傻瓜,也許是世界上唯一能適應這種氣氛的傻瓜。」
迪迪仍然很戒備,擔心保羅又要玩什麼新花樣。但這種戒備的姿態難以保持下去,因為保羅這番話讓他著實吃了一驚。他從什麼https://read.99csw.com時候又開始消瘦了呢?是海絲特負責做飯以後嗎?他對此沒有注意,因為幾個星期以來都沒有穿西服。只是穿著斜紋棉布褲或寬鬆的燈芯絨褲,上身套著T恤衫、棉布襯衫或毛線衣。
「別大聲嚷嚷,保羅!」迪迪壓低嗓門說,「我跟你說過了,我這會兒沒法解釋。不過我沒事兒。」
「可你的臉色很難看,」保羅強調道,他已經下了一級樓梯。「你今天沒有就這副模樣去上班吧?我敢說,你已經有五天沒刮臉了。」
「夠久了,保羅。別瞎操心了。幹嗎不告訴我你現在打算去哪兒,以及在城裡呆多長時間?」迪迪站起身。
迪迪躺在床上,瘦削的手指在她胸前幾英寸的地方指指點點,彷彿她能看見他的動作,從而不由自主地躲閃一樣。「我不相信你的話。哦,該死,你幹嗎非要我這麼說呢?……可這是你自找的,海絲特……我說的是心裡話。我不相信你的話。我不認為你相信自己。你不可能相信自己,因為你不了解自己。我不是在說些諸如『我比你更了解』之類的空話。我不會這麼說。但是對你現在的感受,我的確了解幾分,而你自己卻似乎對它一無所知。」
「可是你想把保羅變成一件東西,而不是一個人。變成一件你可以一次性地進行評價的東西。」
沒錯,局面越來越難收拾了。「好吧,如果我是的話,」迪迪叫道,「你跟我是半斤對八兩。起碼我還相信一個人——相信你。不過,也許我該說曾經相信你……而你卻不相信任何人。當然也不相信我。」
虧他想得出!「天啊,不是。」
迪迪用胳膊肘支起上身。「喂!你剛才還在勸我不要評價保羅。可是瞧瞧你,這會兒倒評價起我來了。」他但願能看清她的面孔。不過她的腔調是那麼熟悉,那麼明確無誤:一副自以為是的口吻。迪迪(現在)有些生氣,很顯然,海絲特用她無可爭辯的超常的智慧又勝了他一籌。似乎沒有給他留下喘息的空間。不管她的話是多麼在理。迪迪更加生氣了。如果她不辯解的話,他只好接著說下去。「海絲特,你這麼說可有點兒霸道和刻薄了。」
「好吧,好吧。別往心裏去。我以後再來。」保羅剛要下樓梯,卻又轉過身來。語氣深沉了許多。「聽著,迪迪,你沒什麼事兒吧?知道嗎,你看起來很糟糕。怎麼瘦了這麼多?會不會是生病了?」
「哦,我想我明白了。是那位女演員吧,我八月份過來時她跟你在一塊兒。她就住在這層樓,對吧?她叫什麼來著?」
她(現在)穿上裙子,彎下腰去系好鞋帶。她幹嗎這麼做?不會是要離開吧?
「是的。」
迪迪瑟瑟發抖地重新爬上樓梯。上了兩層樓梯之後,才想起自己對保羅的新鬍子未予置評。是什麼時候開始留的?雖然說不上使他更帥氣,但看起來大了十歲,顯得更沉穩。就連保羅肯定也厭倦了做一個永遠的神童。
「沒錯,她就叫這個名字。」
「我恨她。」
「道爾頓,親愛的,不要把一切過於簡單化。這根本就行不通。你忽略了太多的東西。」
「瞧,有車來了。快去吧。」
「你認識她多久了?」
「保羅是個混賬的傢伙。」
「我很想跟你解釋,保羅。可我還需要一點兒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