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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二十一

迪迪把自己的風衣和毛衣鋪在鐵軌之間的狹窄空地上,尹卡多納的屍體就在幾英尺之外;接著,他解開靴帶,脫下靴子,並讓海絲特跟他一起躺下。把她摟進懷裡——海絲特起初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但迪迪非常興奮,慾望高漲,毫不懷疑自己能激起海絲特的慾望,讓她與他同享快樂。先是撫摸她的乳|房,接著一隻手伸進她的兩腿之間,另一隻手把她的裙子掀到腰部。迪迪沉迷在她甜蜜而潮濕的肉體里。是的,她又不由自主地開始愛他了。迪迪把自己的長褲和短內褲褪至膝蓋,然後爬到海絲特身上。她的身體也開始扭動;儘管她的頭奇怪地儘力轉向一邊,讓迪迪難以親吻她的面孔。兩人的動作漸漸協調起來。在不影響節奏的情況下,迪迪從背後解開海絲特的乳罩,把她的裙子掀得更高;又乾脆蹬掉自己的褲子,讓自己深深地進入海絲特的體內。才剛剛開始,迪迪的快|感就已經比他們以往任何一次——包括第一次——做|愛時更加明顯,更加強烈。海絲特肯定也有同感。因為她(現在)與他完全融為了一體,儘管被墨鏡遮住的面孔還是奮力扭向一邊。他們有了一次高潮,可是還不夠。彼此都必須把自己的每一寸身體交給對方——交給對方的私處,嘴巴,雙手,膝蓋,頭髮,和雙腳。兩個人叫著,哼著,呻|吟著,輕笑著,說著親熱的話——迪迪以前從未聽到兩人發出過這樣一連串的急切聲音。迪迪和海絲特就像兩頭初次交媾的野獸。原本想盡量躺在迪迪的毛衣和風衣上,可後來還是滾到了一旁,撕扯著身上僅存的衣服,全身上下弄得臟乎乎的,皮膚也被擦傷。這也是那沸騰的感覺的一部分,其中的快樂和痛楚已經合而為一。他們又一次同時達到高潮。迪迪(現在)真的有一種得到寬恕之感。他正從自己瘦弱的身體里緩緩升起,正如海里的生物從自己的硬殼中緩緩爬出。
「你看到什麼了?」海絲特輕聲問道。
終於幹掉他了,迪迪心裏想著。他(現在)真的死了。由於第一次下手時半心半意,我只好回頭重來一遍。
但是他不敢離開隧道,哪怕只是幾分鐘。擔心自己可能不想——或者無法——返回隧道。海絲特只需要在這裏呆上一小會兒。他必須再往前去看一看;此時此刻,他的好奇心、身強體壯的感覺以及慾望釋放之後的快|感仍然十分強烈。
海絲特竟然在這個時刻開口講話——儘管聲音很低——令迪迪大驚失色。那人正埋頭幹活,顯然沒有聽到他們走近。否則,他為什麼沒有朝這邊看上一眼或者理會他們呢?不過,既然海絲特已經打破沉寂,那傢伙全神貫注的樣子就有了另外一層並非全然不知的意味。他剛才肯定聽到了海絲特的聲音。就算先前不知道,(現在)也肯定知道有一對男女就在旁邊。所以,如果他仍然不打招呼,甚至連頭也不抬,那就是對他們有意不理了。
「他離我們有多遠?」儘管她是對著迪迪的耳朵悄悄地問,那工人還是有可能聽見。
「只管抓住我,」迪迪低聲說。
迪迪(現在)看到了前面的亮光。沒有直接看到光源,而是從彎道的另一端透過來的亮光。為了確定是否真有光亮,迪迪暫時關掉了手電筒。「前面有亮光,」他輕聲對海絲特說。她沒有回應。迪迪重新打開手電筒。接著又徹底關掉,把它掛在皮帶上。
他聽到海絲特在他身後哭泣,於是轉過身來。她坐在地上,低著頭,身上沾滿了油漬、污泥以及從尹卡多納被打碎的腦袋裡濺出來的血跡。迪迪扔掉撬杠,跪在她身旁,把她緊緊地摟進懷裡。他完全忘記了她那聲「道爾頓,別殺他!」的喊叫,當時以為她只是出於惶恐和擔心他的安全。此刻只能猜想海絲特意識到戰鬥已經結束,而毫髮未傷的迪迪是獲勝者。他吻著她的面頰、嘴唇和脖子。「你終於看到我所乾的事情了,」他喃喃著,「這一次你終於看到了。」
「我根本就不懂你的意思,」迪迪叫了起來,「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
「好像聽到了什麼。」說大聲點兒,親愛的。迪迪的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他們得提高嗓門,壓過那心跳的聲音。兩個人(現在)都凝神細聽,一邊盡量輕手輕腳,同時不放慢步伐。「道爾頓,我九_九_藏_書害怕。」他更緊地握住她的手。「真的。我想回去。」
迪迪不明白海絲特為什麼變得這麼冷漠和嚴厲。她有什麼理由拒絕他拖延至今才證明的事實。「這還不夠,」他懊惱地說,「你必須看到我才行。」這樣一位眼睛殘疾、心不在焉的證人有什麼用呢?沒有用,根本就沒有用。難道我必須再殺他一次嗎?
「不,我沒有看到,」她痛苦地說,「這一點你自己也知道。」她頓了頓。「不過如果這樣能讓你滿意的話,我的確相信你了。」
迪迪知道,星期四穿過這條隧道——不管是從哪一個方向——的下一趟火車將於十一點十二分進入隧道;他查過火車時刻表,此刻又把它從口袋裡掏出來最後核實了一遍。還有整整五十七分鐘。迪迪暗暗推算著,他們走到「私掠船」號停車的地方用不了一刻鐘。再留出一刻鐘出來,剩下的時間還很充裕。迪迪不打算久留。他猜想,幾分鐘就夠了。
「真的嗎?」
「不,我不怕冷。」
又往前走了一分鐘之後,新的燈光以及在燈光下幹活的人一同進入迪迪的眼帘。燈光來自懸挂在隧道頂的一個大鐵架,鐵架由不規則的黑色鍛鐵條製成,上面裝有十多個無罩的燈泡。在燈光下,有位高大粗壯的工人在修鐵路。迪迪遠遠地看去,發現那人身上的工作服與尹卡多納的非常相像。高統靴,工裝褲,以及汗衫。主要的差別在於配飾的物件:與尹卡多納不同的是,這人圍著一條長及膝蓋的褐色皮圍裙,圍裙系在脖子上,擋住了胸前的汗衫。
「親愛的,別要我現在跟你一起回去。你知道,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去,而且我也不願意獨自往前走。相信我吧。跟我在一起。」
吼完之後,迪迪心裏有什麼東西消退了。也許是他的怒氣。他覺得繃緊的全身開始鬆弛,僵硬的纖維漸漸溶化,緊張的神經漸漸放鬆。空氣似乎變輕了,不再瀰漫著腐爛的氣味。而且暖和了許多。迪迪不敢看海絲特;於是又瞥了一眼癱在地上的那個傢伙,只見一線骯髒的液體還在從他的腦袋裡往外流。迪迪覺得自己看到的情景既不可怕,也不令人噁心。這種反應意味著迪迪明白自己的所見以及所為。因此能夠主宰那慣常而疲憊的反應。
(現在)快到工人跟前了。迪迪發現,這個人的確像尹卡多納,不管是相貌還是體型。而且更令他不安的是,這人也在拆除橫在鐵路上的某種障礙物。不過與上一次的相比,眼前的障礙物是由不同的材料築成。是灰白色的方塊——迪迪不知道是石頭還是混凝土。已經拆掉一大半了。
迪迪正想再說兩句關心的話,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他們腳步聲以外的聲音。感謝上帝,不是火車開過來的聲音。而是一種低沉的捶打聲。「海絲特,你聽到了嗎?」他抓住她的手。
迪迪抬起一條赤溜溜的腿,然後抬起另一條,跨過那道還沒有完全拆除的障礙物。果然。正如他一直暗暗猜想的那樣。在障礙物的另一邊,並不只是隧道及其兩道鐵軌在規規矩矩地延伸。往前走了一會兒,來到距離障礙物約二十碼的地方,鐵軌就到了盡頭。接著牆壁開始變寬。(現在)還在進一步變寬。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你講話,夥計,」工人回答,「不過如果是這位女士嘛,嗯,」他咧嘴一笑,「那就另當別論了。對,另當別論。」
「是另一個人,」迪迪回答,他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不知道,」迪迪說,「也可能我知道。他是在欺負我們。他想嚇唬我們。」
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說,則迪迪的想法是:對眼前這個人,他(現在)既相信,又無法相信。
很準時。上午十點十五分,「櫻桃谷」號區間車從隧道的北口沖了出來。這是一列搖搖晃晃、很不起眼的小火車,看上去遠遠不像「私掠船」號那麼疾速有力。只要想想「私掠船」號那台大馬力柴油機埋頭工作的情景,那麼,眼前這列火車的車頭煙囪上噴出的濃煙便恰似它軟弱無力的標誌。
幹嗎不全部脫|光呢?迪迪彎下腰,褪去襪子,又脫掉汗衫。把它們放在海絲特身邊。
「我們找到那位鐵道工了嗎?」
但(現在)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這件事的表面正掠過一層又一層的新色彩。
迪迪想盡量九*九*藏*書堅強而機智。
迪迪緊緊地摟著海絲特的腰,在距離那人約十英尺的地方停下腳步;那人正用鑿子和鎚子幹勁十足地忙著,鑿掉填在方塊之間的水泥。迪迪的腦袋糊塗起來。儘管他很不願意承認,但這人跟尹卡多納是那麼相像,簡直不可思議。兩個人的年齡、體型、身高和膚色都相差無幾;長相都很平常,都是一副兇巴巴的樣子。他們會是兄弟嗎?年齡比尹卡多納略小或略大,也在鐵路上工作。名字叫查理。如果是兩兄弟,起碼就不是同一個人了。但是不可能,這很荒謬。再看看吧。迪迪盡量將注意力集中於兩人的不同之處。再一次看去:這個人的頭頂沒有戴著礦燈,他還圍著一條皮圍裙。看著他時,迪迪想到的不是在地下揮鎬挖掘的礦工形象。從他的外貌和幹活的樣子來看,他更像一位製革匠。或者像正在打鐵的鐵匠。還有點兒像掘墓工。
他鬆開雙臂,海絲特重新躺了下去。她不會是昏迷了吧?迪迪不安地把臉貼到她的胸口,傾聽她的氣息:那是一個筋疲力盡、有幸進入了迫切需要的深沉夢鄉之人的緩慢而均勻的呼吸。原來是睡著了。那就讓她休息吧。迪迪幫海絲特把尼龍內褲從腿上拉起來穿好,又把撕破了的裙子拉至膝蓋;然後將她的棉胸罩塞進她的大衣口袋,並抬起她軟綿綿的胳膊伸進大衣袖子里,再扣好大衣。接著,他抱起海絲特,走了幾英尺,來到旁邊的一個凹槽。沒有多往裡走:就在凹槽的入口處,他放下海絲特,讓她靠牆坐在那裡。一旁就是從障礙物上拆下來的那堆石塊。
儘管尹卡多納手無寸鐵,迪迪的任務完成起來卻並不容易。迪迪明白,如果從正面攻擊尹卡多納,他決不可能得手:儘管沒有武器,這位身材粗壯、肌肉發達的工人身手卻十分敏捷。迪迪只能智取。剛才那一下震得他的手指仍在發麻,但是他儘力用雙手握緊鐵撬杠。與此同時,他大喊一聲:「海絲特,快趴下!」尹卡多納停止了跳動,一時將視線從迪迪身上移開,轉向海絲特。迪迪抓住時機,舉起撬杠砸向那傢伙的腦袋。
尹卡多納小看了自己的對手。迪迪這一次有了經驗,他的雙手經受過血的洗禮,他不會退縮。懷著滿腔仇恨,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他鬆開海絲特。
迪迪知道答案。它不在於思想,而在於行動。他想跟海絲特做|愛。就在此時,就在此地。因為做|愛是具有補充意義的行為。是他每一次殺人的後續。兩者似乎相輔相成。但跟他以前理解的不一樣。以前,他把與海絲特的結合視為他犯罪行為之後所尋求的寬恕;甚至是獎賞。而他(現在)卻想到,每一次殺死鐵道工,也許只是為了恢復自己的做|愛能力。暴力的行為僅僅是必要的序曲,使得做|愛的行為成為可能。果真如此的話,做|愛就是迪迪的目標,而不是他的鎮定劑。暴力的性質被弱化,只是為了鋪墊嗎?……但是迪迪為什麼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呢?
迪迪站在坡地上,鐵路就在下面幾英尺的地方。他一邊看,一邊聽,而海絲特則凝神傾聽。火車最後的轟鳴聲在腳下漸漸消失。地面(現在)又恢復了平靜。昨天剛下過雪。田野鋪上了一層薄雪;枕木和兩道鐵軌上覆蓋著一條條稀薄的白印。但迪迪和海絲特並不冷。太陽出來了,氣溫一定有五十多度——在一月下旬,這樣的溫度很少見。
他要不要把尹卡多納的屍體也搬動一下?見鬼,不要。讓那雜種躺在自己那攤穢物里好了。
尹卡多納仍在一步步逼近,面對弱不禁風、久卧病榻的迪迪,他對自己體力上的優勢深信不疑,因此手裡甚至沒有拿一把斧頭。但一肚子怒火與憎恨的迪迪不打算扮演君子的角色。儘管這差不多也是一場為榮譽而進行的決鬥。他把渾身哆嗦的海絲特推到他的身後,再一次撿起撬杠,擺好了架勢。「哦,想跟我玩玩,對吧?」工人一邊朝迪迪手裡的武器點點頭,一邊挖苦地說。
迪迪大惑不解,也跟著站了起來。「怎麼了,親愛的?幹嗎生氣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剛才發生的事情你都看到了。」
「不,九_九_藏_書除了柴油,還有別的氣味,你沒有聞到嗎?」她問。迪迪的確聞到了別的氣味,但一時難以確定是什麼。
海絲特的問題輕飄飄地傳來,進入迪迪的意識,猶如一塊大石板斜壓在他的身上。令人震驚,沉重,壓抑。居然會有這樣的誤解,迪迪不禁感到愕然。海絲特似乎認為,他們前方的那個人就是迪迪昨天跟她講述過的同一個人;他們出來之前,他已經向她和盤托出全部的真相,包括報紙上的報道以及他與尹卡多納遺孀的會面。她似乎還是沒有明白。或者更可能是仍然不肯相信。
「道爾頓!」
但這條隧道不只是一個可怕而危險的地方。這一次,它還讓人覺得熟悉和放心。這就是重複做某件事情的好處。隧道就像是家。
(現在)走過一串水坑。迪迪對此倒不擔心,因為他穿著一雙笨重的防滑鞋,而不是平常出門時穿的軟皮鞋。但海絲特的腳肯定要弄濕了。「親愛的,我來抱你吧。你的穿戴不合適。你該穿平底鞋和休閑褲的。我們真傻,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沒事兒。」
迪迪為自己的膽小而感到難堪,他把自己的手從海絲特嘴邊拿下來。「請原諒,親愛的,」他小聲說道,「我在盡量為我們兩個人思考。但如果你先害怕了,我的腦子也就糊塗了。就無法思考了。」
「我看到前面有個人,」迪迪小聲說。
但是迪迪無法聽見海絲特剛剛說了什麼,更不用說聽懂她的意思。她的喊聲似乎與各種模糊混亂的叫喊、建議和命令混成了一團,如:「醒一醒!」「喂!」「快吸氧!」
海絲特沒有回答,但是也沒有停下;她繼續走著,甚至沒有放慢腳步。但願她的沉默以及堅定的腳步表明她願意與他一起前行。不過她隨時都可能改變主意。恐懼可能會佔上風。而海絲特一旦決定返回,就一定會回去。迪迪不可能說服她;也無法阻止她,除非使用強力。迪迪知道她害怕。問題是他同樣感到害怕。
「他在笑什麼?」海絲特問,即使在迪迪把手從她嘴邊拿開后,她仍然在迪迪左邊,靠在他的身上。當她直起身時,發現一隻鞋後跟被卡在鐵軌與一枚很大的道釘之間;她用力一拔,險些摔倒。
又一塊石頭屈服了,工人用撬杠把它撬松。他一邊吹著不成曲調的口哨,一邊抱起剛征服的對象,搬到隧道壁的一處凹槽里,那裡已經堆有不少撬下來的石塊。返身朝障礙物走去時,他冷冷地橫了迪迪和海絲特一眼。仍然吹著口哨,但什麼話也沒有說。
迪迪(現在)應該先穿戴整齊再繼續前行。但是覺得很不願意把那些又皺又破的衣服重新穿回身上;跟海絲特的一樣,他的衣服上也濺有尹卡多納的腦漿和鮮血,另外還沾有污泥、油漬、灰塵、汗跡以及愛|液。當然,如果覺得冷的話,他還是會穿上。可他不覺得冷。非但不冷,而且覺得熱乎乎的,全身發燙。也許迪迪在發燒。沒關係。重要的是,迪迪這會兒根本就不想穿衣服。
但海絲特似乎並不明白。她沒有分享迪迪的歡欣和一味的得意。相反,她(現在)似乎更感到痛心疾首。她掙脫了迪迪的懷抱。站起身,不讓他伸手攙扶。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並跺了跺腳,抖掉鞋子上的泥土。
「道爾頓,別殺他!」
隧道里陰冷而潮濕,瀰漫著強烈的油味和潮濕岩石的氣味。他們繼續往前走著,迪迪稍稍在前。「別擔心,親愛的。腳下的路我看得很清楚。」但是他自己卻很擔心。覺得他們就像童話里的兩個孩子,手牽手地走進了一片被施以魔法的森林。迷了路。作為男孩,他必須更勇敢,更堅強。安慰嚇得哭哭啼啼的小妹妹;鼓勵她,照顧她。但是迪迪記得,到頭來卻是小女孩更冷靜,更能幹。哥哥被巫婆抓去關了起來,很快就會被吃掉,而聰明的小姑娘卻仍然設法保持著一定的自由——憑著機智,而不是力氣。最後設法將哥哥救了出來。
(現在)他可以走了。
工人又在埋頭幹活。可能聽到了迪迪的話,因為這一次抬頭看他們時,他笑了起來。他身上有動物的氣味,喘息聲也像動物。
迪迪恐慌起來。原本愚蠢地以為,只要不開口說話,他們就不會被發現。現在海絲特開了口,他們被發現了,行蹤暴露了。
「你如果再九-九-藏-書往前踏進一步,」迪迪吼道,「就會明白我是怎麼跟你玩了。」迪迪覺得自己渾身是勁,不可戰勝。覺得是鐵打的一般。
迪迪怒火中燒。這傢伙又在無禮,比上次還要無禮。完全是有意滋事。但是這一次,因為迪迪不是一個人,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尹卡多納對迪迪似乎沒怎麼注意。根本就沒把迪迪放在眼裡;對迪迪幾乎視而不見。他這一次的目標是海絲特。迪迪發現這傢伙肥大的面孔簡直變了樣,但不像上次那樣是因為輕蔑。而是因為色|欲。當然,海絲特沒有也不可能看到這一點。迪迪的眼睛必須為他們兩個人而用。他必須保護海絲特,甚至勝過保護他自己,讓她免受這個世界上泛濫成災的野獸的傷害。迪迪要當聖喬治
「情場戰場一樣公平!」尹卡多納口裡嘲笑著,身子佯裝閃到迪迪的左側,迪迪一撬杠下去落了個空。由於一擊不中又用力太大,迪迪差點兒摔倒,撬杠也險些砸在自己的小腿上。不,別這樣!海絲特呻|吟道。尹卡多納在她胸部抓了一把,然後飛快地閃開,像拳擊手一樣跳來跳去。「海絲特!」迪迪喊了起來。他不敢回頭去看她,因為那樣就會讓視線離開尹卡多納。但是他一定得知道。「海絲特!」意思是說:你沒事兒吧?他傷著你了嗎?
終於開口了!迪迪不禁鬆了口氣,可以有下文了。「看來你決定開口講話了,對吧?」
正如黑暗一樣。與海絲特共同生活幾個月後,迪迪覺得自己在所有黑暗的地方都能駕輕就熟。對黑暗已經司空見慣。即使沒有亮光,他在隧道里也能行走自如。他決定檢驗一下自己的能力,於是將手電筒關了片刻。果然,似乎沒有什麼區別。迪迪不是一貫方向感很強嗎?可是接著,他覺得自己這樣做是在賣弄,與這嚴肅的情形不相符,於是重新打開了手電筒。
當然了,「這世界之中另有世界」。迪迪不再穿行在隧道里,而是在走過一條漫長、寬敞而潮濕的畫廊。他又一次想起了礦井。但這裏光線明亮。每隔很近一段距離,沒有窗戶的牆壁上就裝有燈架,裏面有無罩的燈泡大放光華。由於燈光太強,也許還明顯地增加了這裏的溫度。如果不是這樣,又該怎麼解釋迪迪在一月下旬的時候,赤條條地走在這裏,卻沒有感覺到寒意?不可能僅僅是因為畫廊里的古怪氣候,因為潮濕能奇怪地產生熱量,對吧?但不管是什麼原因,迪迪(現在)都感到很暖和。偶爾還幾乎覺得悶熱;他寧願冷得多才好。
迪迪是否準備承認眼前這位板著面孔的工人就是尹卡多納呢?沒錯,正如人們有時不得不準備接受某種違背常理的事情一樣。這種事情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無論如何也消除不了明顯的疑點。迪迪不僅做好了準備。他差不多都要相信了。事實上,他已經相信了。完全相信了。雖然不可思議,他還是從心底里相信了。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棲居於各個地方,他順著將這些地方串聯起來的線路走完了一個來回。
迪迪與海絲特手挽著手,一起進入隧道。他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將上午的陽光甩在身後。迪迪雖然帶著一隻六伏的大手電筒,卻仍然很難看清楚。那一大束強光並沒有驅開黑暗。其效果與上次攜帶的那隻袖珍手電筒的微弱光線不相上下。隧道根本就無法照亮。此外,在過去的幾個月里,迪迪對光產生了一種複雜、懷疑的心理。也許手電筒之所以用處不大,是因為它僅僅是為他照路。無論光線強弱,都不能讓海絲特看得更清楚。不管有沒有手電筒光,隧道對她來說都是漆黑一片。但是,兩人的感覺已經高度相通,在這類事情上,迪迪已經無法將自己與海絲特區分開來。海絲特覺得黑暗的地方,迪迪也同樣覺得黑暗。比如說這條隧道。儘管他不應該忘記,從外面的鐵路兩邊綿延開去的冬天的明媚田野,對海絲特來說也是一片黑暗。
他的判斷和想法太過微妙,所以對海絲特的問題,他很難用三言兩語直接地回答。最好還是等一等,看一看。
「你心裏想的不只是這些,」迪迪不安地說,「你沒有說出來。」
迪迪對海絲特怒氣沖九_九_藏_書沖。他救了她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命。而最重要的是,他把兩人的真相擺在了一起,將兩者聯繫起來,彼此一致,就算只能是強行為之。他這麼勞苦功高,可海絲特又是什麼反應呢?隨便找了個看不見的借口來搪塞他。迪迪不會接受這一套。「我要你看到我!」他大聲吼道。
迪迪不知道讓他更驚慌的是什麼。是前方那(現在)變得稍稍響亮而且更加清晰的不明聲音,還是海絲特的憂慮及其可能導致的後果。她可能會要求他與她一同返回。還可能撇下他,讓他獨自前進。
「我想是柴油昧。」
但是暴露在什麼面前呢?陷入了一種不快甚至危險的境地嗎?這取決於他們要對付的是什麼人。
不過怎麼可能呢?因為這不是第一次,而是第二次呀!
那捶打聲無疑越來越響了。不管發出聲音的是人還是東西,肯定就在前方不遠的地方。隧道(現在)不再顯得熟悉,似乎沒有見過,甚至不可知曉。迪迪懷疑自己以前是否來過這裏。他怎麼可能來過呢?來過這條隧道?迪迪看到的是每一條鐵路隧道所共有的特徵:狹長封閉的空間,潮濕陰冷的空氣,不斷延伸的黑暗,堅實的泥土路基,還有他們走在上面的空空的鐵路。另外,就像在所有的隧道里一樣,各種聲音都很沉悶;幾乎有一種迴音效果。
「只管抓住我!」工人用刺耳沙啞的嗓門說。
那工人顯然是滿意地哼了一聲,停下了捶鑿水泥的工作。他蹲到放在地上的帆布包前,拿出另一件工具,是一把大鎚。他站起身,把鎚子掄過頭頂,踮起腳,然後猛砸下去;那重重的一擊落在(現在)是障礙物頂部的石塊上。聽到那轟然一響,海絲特不禁瑟縮了一下,並驚呼出聲。迪迪連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用一種不太極端的方式來形容迪迪讓自己相信的事情:他相信兩件互為矛盾的事情。其一是尹卡多納死了,其二是尹卡多納還活著。這跟相信他自己——迪迪——既死了又活著並沒有多大差別,或者說並不是更難。
「道爾頓!」工人學著她的口氣喊道。
「不,是一回事。我已經說過了。我的確相信你了。」
「我沒事兒。」她想自己站穩。「道爾頓,他在笑什麼?」
「是的。可我討厭這裏的氣味。」
迪迪想到把海絲特留在這裏可能會有危險。如果幹脆把她送出隧道,放在鐵路邊的坡地上,顯然會更安全。把她放在那裡之後,迪迪可以重新返回隧道。
隨著一聲慘叫,尹卡多納用雙手抱住了腦袋,他的身體搖晃著,趔趄了幾步,然後膝蓋一彎,倒在地上。蜷縮著躺在那裡。開了花的腦袋流出了鮮血、腦漿、碎骨以及看上去像髒水一般的東西。這一次確定無疑。迪迪殺死了他。用不著火車來助他一臂之力。這一下正中腦門,而且比上次更加有力,砸得更准。那傢伙軟軟地癱在地上,迪迪低頭打量著他,心裏暗暗得意。在不由自主地覺得恐怖和噁心的同時,發現自己居然能殘忍地有幸災樂禍之感。迪迪勝利了。
怒不可遏的迪迪就是想殺人。這一點沒有商量的餘地。你必須幹掉你深切痛恨的東西,除非你甘願被它幹掉。
唯一不同的特徵是:鐵路是彎曲的。跟上次的鐵路一樣。不過,雖然沒有一長串鐵皮車廂懶懶地卧在鐵路上以顯出它的弧度,但迪迪相信這段鐵路比上次見到的彎度更大。
迪迪一把抓住她。「小心!」
接著,他想起自己的衣服可以派上更好的用場。迪迪剛才讓海絲特的頭靠在牆壁上,但它已經垂了下來,姿勢很彆扭,一定很不舒服。而且堅硬的牆壁一定會硌著她的背脊。她醒來會發痛的。迪迪把自己的靴子、褲子、襯衣和毛衣包成一團,把沉睡的姑娘往前拉開片刻,將包裹權當枕頭墊在她的頸后;讓她重新靠回去之後,再將自己的風衣像毯子一般蓋在她身上。(現在)好多了。
「但是我不可能,」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知道我不可能。」
那傢伙朝他們走來。迪迪伸出一條胳膊緊緊摟住海絲特。同時用目光四下尋找武器。
「你冷嗎?」迪迪關切地問。他自己感覺到了寒意。發現海絲特的大衣裏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亞麻連衣裙。
「都過去了,」海絲特說,「再說也無關緊要,事情只能這樣了。既然非干不可,你就只能那麼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