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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一

第二部

和眾多傳奇美人一樣,她也不在她愛上的人身上尋找美。(一個真正的大美人總有足夠兩個人的美。)她以前並未因為查爾斯自鳴得意的漂亮外表而多愛他一點,現在,她也不因為騎士是個胸口凹陷的老頭就少愛他一些。
騎士作為藝術品經銷商以大手筆賣出的那件著名的藏品遭遇的就是這樣的命運。波特蘭公爵老遺孀接手他那誘人而精美的古羅馬浮雕寶石花瓶一年之後就死了,花瓶傳到她兒子第三代公爵手上,他把花瓶租借給了喬賽亞·韋奇伍德——騎士在提升大眾品位的偉大工程中的那個腦子活絡的同夥——一段時間。於是,用光滑、黑色的粗陶,製作了這個深藍色玻璃花瓶約二十個複製品——產業制陶工人和聲稱喜愛簡化形式的人會視之為他的傑作了。韋奇伍德甚至都未去嘗試讓複製品與原件的顏色或光澤相配,而且,因為簡化而損害了原來高貴的外形。花瓶的把手向里傾而非跟隨身體的曲線,瓶肩弄得更圓,瓶頸縮短了。也許,騎士認為這種有點矮胖的複製品可以接受,他早已不再抵制這種為了擴大其收藏品影響而採取的嶄新的商業途徑,那是貴族們通常的做法。但是,韋奇伍德商行在接下來的那個世紀成千上萬地批量生產這個花瓶的複製品的時候,他肯定就會大驚失色了。橄欖綠、黃色、淺桃紅、淡紫色、淡紫藍色、灰色,黑色和褐色的波特蘭花瓶;各種型號的波特蘭花瓶,包括大、中、小各種尺寸。人人都能擁有,而且有可能擁有一隻波特蘭花瓶——無論怎樣都想要:這是公司的計劃。花瓶可大,可小,要什麼顏色有什麼顏色。花瓶成了一種概念、一種對其本身的貢品。
他從不厭倦于對她情緒的變化、從一種樣子變成另外一種樣子、她的外表的多變和豐富進行分門別類。她時而性感撩人,時而處|子般靦腆;時而端莊成熟,幾乎是一副主婦的派頭;時而又像個煩躁不安的少女,等著源源不斷地收到禮物。她試戴一頂女帽,系一根腰帶,或者試穿他為她設計的衣服,一邊真摯地大笑,一邊自我誇獎的時候,是多麼迷人啊!
關於火山,噴發,騎士重新以此為樂了:無法形容噴發而出的火紅的石頭構成的火樹銀花的美麗,遠遠超過了讓人驚奇的煙火,騎士寫道,他接著進行了一番比較,但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看到的場面。因為,如同任何激|情澎湃的東西一樣,火山身上集結了許多矛盾性。娛樂和啟示。物質呈現所有四大要素的一個循環過程:始於煙,然後是火,再然後是流淌的熔岩,終於火山岩,世上最硬的岩石。
真有趣——但是瓊斯肯定有他的理由。一切都和騎士的狀況很協調。
我一個女人,非常擔心能否聽懂這個笑話,再準確地講給別人聽,如果我是個男人,就不這樣擔心了。(你,當然,是個男人。)我上來可以先表示歉意,並解釋說,儘管我並不擅長記笑話而且幾乎從來都不講笑話,但是,我還是無法控制地要講這個笑話。接下來,我就緊張地開始了,努力準確地回憶你講這個笑話的方式。我模仿你的語調。你強調的我就強調,你停頓處我就停頓。
因此,老男人收藏年輕女郎;不可能是相反。收藏既是社交活動,又是盜版活動。女人被哺育成人,並非要去感覺能勝任收藏(有別於大規模的獲得)所需要的探索、競拍和出價高於別人,或因此獲得什麼滿足。大收藏家不是女人,如同笑話講得好的不是女人一樣。收藏,一如講笑話,意味著屬於這樣一個世界,即已經造好的物品在其中流通、競爭、傳播的世界。它假定在這樣一個世界里擁有肯定的、完全的會員資格。在這樣的世界里,和許多其他世界一樣,女人被培養成龍套或者配角。去爭相獲得認可——而非其他。
舅舅,那是什麼?她指著那座山及其越來越紅的一縷輕煙,驚叫起來。馬上又會有噴發嗎?
沒有異口同聲的讚美,沒有那種交頭接耳的議論,沒有聲聲嘆息,沒有竊竊私語,那麼,美還是什麼?
你給我講個笑話。我喜歡你講的笑話。它讓我笑得肚子都痛,笑得我眼睛里全是眼淚。這麼妙趣橫生,這麼微妙。相當深刻,甚至。所有這一切都在一個笑話里。我必須講給別人聽。
幾個熟人的英國遺孀似乎在想方設法消除他的孤獨,她們和藹可親、熱愛畫作,一個在他離開的前夜在倫敦,另一個則在羅馬,返程途中他在羅馬停留了幾周,主要是為了和那裡他最喜歡的畫作經紀人拜雷斯先生商議事情。這位羅馬太太誘惑了他。她富有,身體非常健康,而且彈得一手好豎琴。他懷著某種喜悅,對查爾斯敘述了她的魅力,心裏明白這會讓他親愛的外甥多麼忐忑不安,查爾斯正指望成為他這個無嗣的舅舅的繼承人呢。確實,這位太太已經過了生兒育女的年齡。然而,她比騎士要小十歲,她還是有可能比他后死。但是騎士很快就把理性婚姻的想法拋到一邊去了。即使是如此高貴優雅、如此內斂的女士照樣預示著他的一系列習慣在某種程度上的徹底改變,意味著重新調整。騎士最想要的是平靜安逸。他本來就希望是個單身漢……他要鰥居,直到生命的盡頭。
她把海利先生的詩放在她床邊的顯著位置。詩中,女主人公塞麗娜總是鎮定、和藹,樂於助人,不為指責或困難所困擾。一句話,寧靜。騎士就希望她這樣——當然不是所有時候,否則,她就會乏味、不誘人、沒有魅力,而是每當他違背她的意願或是讓她感到失望的時候。他離開她的時候,她不去抱怨,因為他現在必須離開她,他就是不想也不行,他必須和國王一起去打獵或者打檯球。一月份,國王打獵的慾望最旺盛的時候,騎士就帶她一起出去,來到卡塞塔的鄉間小屋,凱瑟琳當年在此孤獨地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星期。這是一次考驗,她非常順利地通過了。在他不得不離開去陪國王時,她給他寫簡訊,講她為了讓他開心自己多麼用功,講他讓她多麼幸福。他夢裡都想著她豐|滿的大腿。
但是,對美——你落入其中的美——是什麼,誰比騎士更了解呢?我受傷了,我被擊倒了。我倒下,用你的嘴把我吻個遍。
他的激|情公然蔑視大家對激|情的認識:因為它是由懷疑、分離、威脅、克制、挫敗所激發(其實,是讓它活躍)的;與佔有、安全感不相容的。但是,佔有並不貶低任何東西。騎士是色迷心竅。他此前不知道他是這麼火急火燎地渴望被擁抱。
無法形容她的美,騎士說;無法形容她讓我多幸福。
是她的目光追隨著他的樣子嗎?不像凱瑟琳溫順的目光;不會眼巴巴地要人注意,希望吸引回應的目光來注視她——而是那種調皮的、熱烈的、把他吸引到她的注視之中的目光。
你會不會擁有某件極為漂亮的東西但不想給別人看呢?這有可能。如果你害怕他們嫉妒,如果你擔心某人會來把它拿走。從博物館盜畫的人,或從教堂里偷中世紀手稿的人都必須將東西藏好。但九九藏書這個賊肯定會感到非常凄苦。展示美,表達美,呈現美——然後聽到別人讚美、應和你的讚美,這似乎是人之常情。
笑話就是這種不受個人情感影響的佔有物。沒有任何人的簽名。它講給我聽——但不是你想出來的;它由我保管一下,我又講給別人聽,讓它一直傳下去。它說的不是我們哪個人。它不是說你,也不是說我。它有其自己的生命。
我講完了,當然,講得不是那麼好,不像你講得那麼好。聽我講的人咧嘴笑了,大笑,嘆氣。但是,我拿不准我講這個笑話得到的樂趣是不是和你從中得到的一樣多。我在做某種不是自然而然落到我頭上的事情,那只是對一種技巧的模仿。我喜歡妙趣橫生的言談,我擅長表達——我的說話方式。可是笑話從來不是我的長項。如果這個笑話你聽過了,這個就要與人分享他最近聽來的笑話的人說,那就叫我打住。他想別人肯定也在講這個笑話,他是對的:笑話會循環。
哦查爾斯那天你一隻朝我笑還流在家裡還對我好現在我離得這麼遠。她第一封信中說。
他深深地又是開心地嘆了口氣,然後穿過了房間,姑娘羞答答地向他行了個屈膝禮,她母親原本也準備行禮的,卻笨拙地一個踉蹌。他還了禮。他吩咐斯特凡諾領卡多根太太看一下他給她們的二樓後面的兩個房間。姑娘衝動地傾過身子,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他一驚之下,向後退去,好像被撓了一下似的。
美必須被展示。美能夠被教會如何最好地自我展示。
他在王宮裡花的時間並不多,謀求高位,或者希望被派往馬德里、維也納或者巴黎的這些想法早已拋開了。身邊沒有了凱瑟琳,他感覺老多了。他坐下來被人畫肖像。他告訴自己是回去的時候了。他也對別人說。
外交部同意他第三次回國休假的批函六月份到了,他便啟航回國。凱瑟琳的遺體放在船上,在他船艙里,有隻被認為是奧古斯都皇帝統治初期造的羅馬浮雕花瓶,是市面上已經交易了幾十年的最珍稀的一件古玩之一,他是去年在羅馬買下的,現在要帶回英國出售。這是經他手最值錢的藏品。
關於這個女孩,騎士會經常對自己、對別人說:她長得像……她就像……她能扮……不僅僅像。是體現。她的美是那種他非常喜愛的在畫布上、在雕像上、在花瓶上見到的美。她就是手執弓箭的維納斯,她就是斜倚著等待她的新郎的西蒂斯。在他看來,似乎什麼都沒有某些物品和畫像——即一個從未真正存在過,或者不再存在的美人的反映,不,應該說是紀念——那麼美。現在,他意識到,畫像不僅是美的記錄,而且是美的先驅、先行者。現實分裂成無數的畫像,畫像在一個人的心裏燃燒,因為它們全都在講述一個美人的故事。
她在取代火山的位置。
他回來了,又回到他的生活中,首先是行使處理一大堆積壓下來的權利與義務,一次次展示健康快樂——他仍然擅長於讓自己忙忙碌碌。他明白,人必須接受新的挑戰來戰勝麻木冷淡。他承攬了一個巨大的工程,一個得花費幾年時間的工程:在卡塞塔王宮園林內規劃出五十英畝的英式花園。他繼續收藏,繼續登山,繼續編目。他變得更擅長就在國王的考古學家們的眼皮底下,從龐培和赫庫蘭尼姆古城的出土文物中拿走奇珍異寶。在這個國家,只要你知道賄賂誰,什麼事都做得成。

你怎麼對待美?你讚美它,你表揚它,你美化它(或者試圖美化它),你展示它;或者你掩藏它。
穿過加斯帕羅為他開著的門,他看見她們坐在角落裡低聲說著話。那個老婦先看見他,急忙站了起來。那姑娘正拿著帽子放在大腿上,她站起來的時候轉身把帽子放在她身後的座位上。這個身體的均衡和隨後的轉身讓他的身體一陣震顫,彷彿他的心驟然間沉落到肚子里似的。他不記得她有這麼美。驚人的美。去年,他肯定見過她的美貌的,從那時起,他就以圖像的形式擁有了這個美人,羅姆尼作品中的酒神巴克斯的女祭司就掛在通往他書房的門廳,他天天都能看到。但她比畫要漂亮得多。
她年輕,依然陶醉在活力四射的狂喜之中,這觸動了他。他了解她的長處——她對查爾斯所表現出的毫無尊嚴的忠誠,可查爾斯已經活動了幾乎一年,說服他舅舅同意接納她。她的激|情真令人欽羡,查爾斯信里對騎士說。她已經欽羡你了,查爾斯說。騎士心想,他也許喜歡以比其他男人更淡然的方式對待她。他會給她棲身之處——也許把這兩個女人安置在三樓四個前面的房間會更好些——然後領著這個姑娘看令人讚歎的美景。
她就像一名女演員一樣,已經習慣當她走進房間時對人產生效果。這包括她走路的姿態,她回眸時所把握的精準的緩慢程度,以及她一手托腮的方式……就是這樣。美的權威性。
什麼樣的美?
無法形容我多想你,查爾斯,這個姑娘寫道。無法形容我有多生氣。
你想把她調|教成什麼樣就把她調|教成什麼樣,查爾斯說過。這塊材料,我能保證,是好的。
她非常急切地要得到騎士的認可,所以,她就從查爾斯以前給她的《戰勝脾氣》這本有關女性自控手冊中選出一些段落,朗讀給他聽。她認識書的作者海利先生。他是羅姆尼的一個朋友。他曾經鼓勵過她。我在戰勝我的壞脾氣,她對騎士說。我已經變得講道理了。你會看到的。我可愛的寶貝,騎士說。
查爾斯秋天要跟過來的。他對她講過。她每隔幾天就給他寫信。氣溫升高了,跳蚤和虱子成倍地增加。她努力在騎士面前顯得開心點,他贈送給她好多禮物,其中主要的是他親自陪她。
沒有什麼比得上長期憂鬱后,快樂到來時的那種精神振奮了。但是,快樂得以到來之前,它必須對倦怠的心進行圍攻。讓我進去,它喵喵地叫,它大聲九*九*藏*書吼叫。心必須被強行攻破。
恍恍惚惚的一些瞬間,似乎什麼都有可能,又非一切都有意義。
無法形容……
一千八百英鎊,公爵遺孀氣憤地說。成交。他購買了一些物品,包括羅姆尼把查爾斯的姑娘當作酒神巴克斯的女祭司所作的畫,把它們一起帶回那不勒斯。
乘著馬車在基艾亞的落日餘暉中兜風,他把她介紹給當地的社交界,在某個星期天,又把她介紹給國王和王后。他不能帶她去宮殿,但是在外面,在戶外,可以把她介紹給任何人。所有真正愛美的人都被她征服了,這一點他看得出來。街上的普通百姓、乞丐和洗衣婦也一樣,他們視她為天使。他帶她在伊斯基亞亮相時,一些農民在她面前跪下,一個走進屋子的神甫畫著十字,宣稱她是因特別使命派到他們中間來的。騎士安排給她的那些女僕前來求她禱告時替她們禱告一下,因為,她們說,她像聖母馬利亞。一看見馬頭上飾有人造花、深紅色的流蘇和羽毛,她就高興得直拍手。馬車夫鄭重其事地傾過身體,拔下一根羽毛,遞給她。人們一見到她就笑逐顏開。她無憂無慮,開開心心。誰要是不喜歡她,誰就是個該死的勢利鬼。誰在她面前能不讚美她、不高興呢?

你怕嗎?他說。
她的完美和他的幸福並不意味著他不想提高她。騎士的官邸里從早到晚都擠滿了家庭教師。她有教唱歌的老師、繪畫老師、義大利語老師、鋼琴教師。她天生就是個學生,很快,她就能講一口流利的義大利語——說得比騎士還好,他都住在這裏二十多年了——所以,他加了法語課,他法語講得好,儘管帶有英國人的拖腔。她很快掌握了法語,口音還沒那麼重,這說明她的聽覺非常靈敏。騎士則親自給她上「西班牙的雨」課程,以使她講母語時口音更加規範,還老是批評她孩子氣的拼寫。

同情同情那些價值連城的物品吧,它們的命運是人人要得到就能得到,一如玩具。安全地收藏在某個私人大收藏家手裡,或為博物館收藏,照樣無法倖免于下面這樣的複製品掠奪。
意識當中,他最不想要的是任何變化。他的境遇已經夠好了。但是,他的下身脹痛。幻想趕不走。內火沒有完全澆滅。於是,今天,他失去理智地允許她來。這個天真無邪的姑娘——她是無邪,騎士看得出來,儘管她有那麼多的經歷——到這裏來,和她母親一同來。因為查爾斯的眼睛盯在一個有錢的女繼承人身上(一個勛爵的次子要幹什麼?),他必須認真從事。也就是說,他再也不能被他的愛情牽著鼻子走了。也就是說,他必須殘酷對待一個女人了。但是,儘管已經決定蹬掉這個姑娘,他還是不忍心告訴她,進一步想,他想知道他新近鰥居的舅舅是否不喜歡她的陪伴。舅舅接手外甥的情婦?騎士明白查爾斯不僅僅是在為自己卸掉一個包袱,讓他舅舅替他還債;他還在希望阻止一種可能,即他舅舅也許會決定娶個新妻子以安慰他的晚年。也許他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不再是他舅舅的繼承人了。但是,假如他舅舅非常喜歡這個姑娘(顯然沒人會娶她),查爾斯就篤定了。聰明的查爾斯。
她的美,屬於第二種,既天真又至尊,不需要完善,不需要雕琢。然而,她來這裏以來,似乎已經變得,如果可能,更加可愛了,隨著與某種感官的、濕潤的東西的協調,她的美綻放了,在一種與英國陽光迥然不同的陽光下,她的美在空中大放異彩,耀眼奪目。也許,她需要這樣的新環境、這些新的欣賞模式;需要受苦,甚至(她為查爾斯哭泣,她真的愛他);需要她從未享受過的奢侈;需要成為一個大收藏家公開展示出來的那件令人自豪的藏品,而非某個謹小慎微、緊張不安的半吊子藝術家藏在倫敦某郊區的小家碧玉,在溫順地為他沏著茶。
騎士較少時間花在宮廷里,更多時間是和查爾斯在一起,並且接受一個活潑可愛的姑娘的恭維和悉心照顧。三年前,查爾斯已經開始和她同居,現在,她在查爾斯的授意下,叫騎士普林尼舅舅,在他臉上可愛地吻一下。她高個兒、豐腴,一頭赤褐色頭髮,藍眼睛,豐|滿的嘴,騎士心想,如果她的下巴不那麼小的話,她的頭,可以與某些古典雕像美人相媲美。他已經從他外甥那裡知道了她的身世:她是一個村子里鐵匠的女兒,十四歲那年來倫敦當小女僕,結果被主人家的兒子誘|奸,很快又找了更不可靠的工作,包括在一個揚言能治愈陽痿的醫生的診所,半裸著擺造型當「健康仙女」,被帶到一個準男爵的鄉村莊園,在她懷孕之後,准男爵就把她趕了出去,她的小女兒當時寄養在鄉下,絕望中,這個姑娘找到她的密友求助,他就是……查爾斯。她的救星大她十六歲,他對她年方十九就已經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並不感到驚奇。像她這樣的女人應該盡全力往上爬,然後很快就枯竭。所以說,她沒有什麼特別的,除了她肉體上的魅力。但是,她又有特別之處。查爾斯希望做到公平。他也想吹噓。只要想一想,查爾斯說。她真的很有天賦,查爾斯說。我已經教她看書寫字,現在,她整本整本地看自我提高的書籍,她酷愛看書,而且過目不忘。騎士注意到她記得每句在她面前說過的話。儘管她講話粗俗,笑聲爽朗,但是,她不吭聲的時候,像是變了個人。騎士看她注意觀察、留心,她水靈靈的兩眼注意觀察。她對畫作的判斷相當內行,查爾斯接著說,也應該如此,因為她和我一起生活有三年時間了,而且我們的朋友羅姆尼對她很著迷。他已經用她當模特兒畫了幾十幅畫了,根本不想用別的模特,除非我不願把我的小妞借給她。這倒提醒了騎士,他read•99csw.com必須再安排時間坐下來,讓羅姆尼畫,因為他還想要一幅他自己的肖像畫。
因為他貸給查爾斯一大筆錢,所以人們肯定要說,他外甥把這個女孩賣給了他。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如果說,住在離家這麼遠的一個地方,住在這座落後與縱慾之都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但是,你在畫什麼呢,騎士禮貌地問道。我不懂這個題材。
她狂笑起來,接著又用手捂住豐|滿的嘴。
信是八月一日寫的。她繼續寫,繼續懇求,繼續說再見,又抵擋騎士擋了五個月的時間。到了十二月,她通知查爾斯她決心已定要隨遇而安。我決定要理智點,她寫道。我是個漂亮女人,一個人不能同時指望什麼都是。
不是線條的,需要去掉身上的贅肉的那種美:輪廓的、骨感的、側影的、一頭絲般光滑的頭髮的、嬌小玲瓏的鼻孔開啟的美。(這種美在青春剛剛綻放的時候必須注意節食,要憑意志力讓它瘦。)這是源於對自我、對社會等級信心的美。這表明:我生來不是為了討好別人。我生來是要別人來討好我的。
她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但她知道自己在上升。她看得出來騎士有多愛她。她感覺到自己的掌控力。技巧像鳥兒一樣飛進來,停留在她腦子裡。她喝酒,她放聲大笑。她忙亂、興奮。到了晚上,她給騎士暖身子,他稜角分明的頭枕在她豐|滿的酥|胸上,他的膝蓋滑到她兩腿之間。

事實上,他們的年齡相差三十六歲。她四月份到那不勒斯的那天二十一歲。
在騎士組織的聚會上,她興奮得臉蛋紅撲撲的,一展歌喉,歌聲響徹上空,一直傳到屋后的火炬和男僕那裡。她渴望去參加宮廷舞會。儘管她陪同騎士去任何地方,但她還未能為宮廷所接納。不過,她經常在戶外遇見國王帶著他那幫遊手好閒和愚蠢的隨從。他拉起她的手,吻她的手指。連王后都對她笑了。大家都對她讚不絕口。在聖卡洛,她和騎士並排坐在他絲綢裝飾的包廂里。
到了這個份上,誰還會真喜歡波特蘭花瓶呢?
騎士第一眼看到這隻花瓶,就感到激|情涌動。它是兩個世紀前在古羅馬南疆從當時一座新發掘的皇家陵墓里挖掘出來的,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它都被視為現存的最為精緻的古羅馬寶石玻璃製品。沒有什麼能比中間雕刻的、慵懶地斜躺在卧榻上的西蒂斯更可愛了。他把花瓶從羅馬帶回之後,心裏常常想著它。盯著它怎麼看他都不會感到厭倦,也從不厭倦于把它高高舉起,看看底色的真色度,除非對著光否則無法將之與黑色|區別開來的一種深藍色,從不厭倦用指尖撫摸雕刻在乳白色玻璃上的淺浮雕人物。天哪,這可不是他愛得起的寶貝。儘管凱瑟琳在遺囑里寫明一切都留給他,沒有任何附加條件,但是,他總是需要更多的錢。花瓶太有名了,他不奢望收藏。騎士以一個很合適的價格買下,一千英鎊,他很希望大賺一筆。
出色?她豈止是出色?
她和母親三月份在一個年長的蘇格蘭畫家——騎士的一個朋友——的陪同下離開倫敦;這位朋友準備回羅馬,答應由他護送這兩個女人過來。瓦萊里奧被派往羅馬接她們,下面的行程由他帶她們回來。騎士正在用早餐,看書報,這時候,他聽到大門打開了。他走到窗前朝下看,只見那輛旅行馬車駛進了庭院,男僕和小侍從們迎了上去。從車夫邊上的座位上下車后,瓦萊里奧向那個年輕女人伸出一隻手,後者身子輕巧地踩到了地面上;然後,他又扶壯碩的年齡大些的女人從馬車上下來。他們穿過庭院,朝右邊紅色的大理石樓梯走過來,幾個女僕伸手去輕拂這個女孩滿是灰塵的黃衣服,她扭捏了一下,微笑著,撫摸那些伸出的手,很開心地看到她產生的效應。騎士所注意到的是頂帽子,一頂藍色的大帽子,在鵝卵石上閃動的光線上移動。

或者這樣?
儘管她年輕,又沒有出身和教育方面的優勢,但是,她天生就有一種權威。卡多根太太幾乎被她嚇倒了,對待她更像是對待女主人而不是女兒。人們可能以為這個喜歡喝酒、不喜歡拋頭露面、樸素的鄉下女人是女孩的遠親,帶過來免費充當看護和陪伴。他們每次出門,她母親總是陪著他們,這讓他內心更加由衷地珍愛這份他感覺的興奮。日常的愉悅變得充滿懸念,並得到了延伸和強化。在七月清晨刺眼的陽光下,他們策馬沿著松樹覆蓋的山路,來到他在波西利波的日間小別墅,坐在有大幅橙色的帘子遮擋的露台上,等著白天的高溫退去,海風輕輕地吹著,帘子鼓起飄動著。他很高興地看著她品嘗冰鎮水果、高度維蘇威葡萄酒;她走下岩石鑿出的台階去洗海水浴的時候,他依舊坐在露台的陰涼處,看她站在齊胸深的水裡,先是勇敢地潑打著兩隻手臂,接著又用濕手捧住自己的頸背,好長一會兒保持這一可愛的姿勢。這時,一些男孩子躲在岩石後面偷看她,她母親和兩個女僕手裡拿著浴袍和毛巾在不遠處等著。她愛不愛他沒關係,他真的是非常非常愛她,愛看她。
騎士怎麼可能不珍愛她呢?
來了一個別的什麼人,我要講你的笑話。我是指那個笑話。當然,它不是你的。某個人講給你聽的。現在,我要把它講給別的人聽,如果我記得住的話。在我忘掉之前,我要與某個人分享,看看他是否有我那樣的反應(狂笑,點頭讚賞,笑出了點眼淚),但是,為了當投球手而非接球手,我千萬不能把笑話講砸了。我得像你那樣講,至少講得一樣好。我得坐到笑話的方向盤後面,好好地開,不能猛地換擋,也不能開進溝里去。
一切都變了,又什麼都沒變。他不承認他需要人陪。但是,當他的朋友、被保護人畫家托馬斯·瓊斯即將永久返回英國,交出他租住的房子時,騎士款待了他幾個月,經常上午來到為瓊斯安排當畫室用的房間。他看著他在他精緻的橄欖木畫架上的單色小畫布上畫滿在他看來似乎是對空洞的思考:屋頂的一角,或對面樓房一排頂層的窗子。
老天爺,不怕,我想看吶!她喊道。我什麼都想看。它這麼……美妙,她微笑著說,很高興找到這樣一個文雅的詞語。
不是那種美,那種美源於特權、源於意志、源於手段……而是幾乎一樣有權威的美:那種人的美,他必須為爭得一席之地而去打拚,決不認為什麼是理所當然之事。是關涉體積,願意是肉感,除了肉感別無選擇的美。(最後發胖。)用開啟的豐|滿的嘴唇輕撫自己、逗引他人來觸摸的美。慷慨的美,傾向愛慕者的美。我能改變,是的,因為我想取悅你。
她太開心了,她告訴他。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告訴他。她發現這座城市太美了。她抓住他一隻手,她令他的手九九藏書變得滾燙,把他拉到外面的露台上。確實,太美了——他又一次得以看到這一點——沐浴在曚曨的陽光下,紅色的屋頂彷彿在翻滾,花園、桑樹、檸檬樹、高高翹起的仙人掌,還有瘦瘦高高的棕櫚樹。
說到了好笑處——像啪的一聲,像一聲大笑、一個噴嚏;像一次性高潮;像一聲小爆炸,一次外溢。它講,我在這裏。我清楚地知道怎樣欣賞這個笑話。我非常開心地,也完全能夠給別人講這個笑話。我喜歡讓人開心。我喜歡炫耀。我喜歡被別人欣賞。我喜歡感覺自己有能力。我喜歡躲在我這張臉後面,開著這輛小車,很快開到它的目的地——然後下車。我在這個世界上,這個世界有許多東西不是我,但我欣賞。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周時間里,騎士敷衍著、拖延著,無法相信他又有了一次機會,生命重新迸發。這樣的青春活力與他何干?儘管他知道她是給他來佔有的(或者他是這樣認為的),他害怕自己出洋相,他同時又真為她的輕信所觸動。她還真信查爾斯過幾個月就會過來接她走。可話又說回來,假如他不接受投懷送抱,那他才是個傻瓜呢,沒有大驚小怪,也沒有多愁善感。這個姑娘當然懂。她肯定習慣了男人和他們的惡毒的做法——把她從一個男人手裡轉到另一個男人手裡。她愛查爾斯,這是真的。但是,她一定在期待著他主動的進攻。可憐的埃瑪。缺德的查爾斯。於是,他把瘦骨嶙峋的手放在她手上。
他吃早飯午飯晚飯老是在我邊上盯著我的臉看,她向查爾斯報告。我不能動手或腿或腳,除了按照他認為是優雅和合適的樣子動。屋子裡有兩個畫家畫我但不如羅姆尼好。我戴著你給我的藍帽子。他給了我一條駝毛披肩和一件漂亮長裙,值二十五幾尼和他妻子的一些個小玩意兒。他對我說我是一件傑出的藝術品看到他愛我我難過。
她享受快樂的才能,她的不挑剔,她極好的健康狀態,都讓他喜歡。他再也不想容忍一個女人的虛弱、一個女人的滿腹牢騷了。
她自稱哈特太太。

但是,一開始,他沒有找到老師的感覺。此刻他只想看她。他還無法控制她的美在他內心煽起的激|情。他這麼快就寵她,是否標志著他老了?因為他老了。他的生命結束了。把這個美人加進他的收藏之中?不。他會稍稍打磨一下。然後就送她回家。查爾斯真是個卑鄙小人。
甚至在他抵達之前,倫敦的收藏界已經為他的羅馬花瓶轟動起來了。據查爾斯說,那位上了年紀的、任性的波特蘭公爵遺孀對他的寶貝垂涎三尺,使得他只好趕回倫敦。他開價兩千英鎊。公爵遺孀退縮了。她說她要考慮一下。過了一兩個月;騎士知道不能去堅持。他竭盡全力讓自己開開心心,便去看了她的私人博物館,藏品只有珊瑚枝、一盒盒色彩斑斕的蝴蝶、寶石般的貝殼、昆蟲化石、猛獁象骨骼(被認為是羅馬象的骨頭)、天文學著作珍本對開本、古董大獎章和飾扣,以及伊特魯里亞花瓶。這批不比當時眾多收藏品稀奇多少的物品(它主要的奇怪之處是收藏者是個女人),但是,按照騎士的品位來判斷,無疑是太隨心所欲了。公爵夫人的兒子,已經人到中年,很在意他的繼承權,他勸她別以在當時算是驚人的高價買下這隻花瓶。可這下,公爵夫人開始真的想買下它了。
她在成為具有國際聲譽的當地的奇迹,就像那座火山一樣。俄國大使斯卡夫隆斯基伯爵肯定以為她的美貌值得在給他的女皇的快信中描述一番,因為凱瑟琳女皇已經要求送一幅這個女孩的畫像到聖彼得堡。
四年之後,快樂來了。首先,凱瑟琳的死毫無疑問被騎士調整得很好的新陳代謝所吸收消化了。他又請了一次假,把遺體送回威爾士安葬。這裏沒有人安慰得了他。凱瑟琳的死把他帶到一種他並不喜歡的瀕臨崩潰的境地——即想他自己。他使出了他常使的補救對策,即想世界。利用他通常的公務和消遣以外的時間,他忙著去瀏覽了在多石的卡拉布里亞新近發掘出的一些東西(凱瑟琳不在了)。從那裡,他應邀去了附近一個村莊過節,紀念葛斯馬和迪米安這兩位聖人,高潮是教堂的禮拜儀式,宣布一件一英尺長、人稱「大拇趾」的物品為聖物,不孕婦女對此物極其尊敬,夠了!騎士風塵僕僕、興高采烈地回到那不勒斯。騎士給一個致力於研究古玩(凱瑟琳死了)的學會遞交了一篇論文,報告古代陽物崇拜的印跡打著基督教的幌子依然存在這一饒有趣味的發現,這就為證明天主教與異教之間的相似提供了新證據;回憶挖掘中發現的女性、男性生殖器雕像的流行;推測所有宗教的秘密都是對生命力——四大要素、性能量——的崇拜,十字架本身很可能就是個程式化的陽物圖。死了!隨著凱瑟琳的逝去,他沒有理由控制自己的懷疑和褻瀆了。
他把花瓶存放在倫敦,又接待了一些前來弔唁的親朋好友之後,就把那口棺材護送到威爾士的莊園,這莊園現在在所有權上和事實上都是他的了,又冒著小雨和查爾斯一起看著棺材下葬,把查爾斯送走,然後在屋子裡消磨了幾個星期。時值盛夏。雨水給凱瑟琳故居的土地注入了綠色的生機。他每天都在莊園散步,有時更遠,走到外面的鄉間,他的口袋裡常常裝滿了小李子,坐上一會兒,凝視大海。悲悼隨之帶來明顯的倦怠。悲痛的念想,對凱瑟琳美好的回憶,與自憐交織在一起。安息吧,凱瑟琳安息吧,可憐的凱瑟琳。我們所有的人都安息吧。他頭頂上的綠葉在沙沙作響。將來有一天這太陽及其溫和的陽光會在他腐爛的屍體上燦爛閃耀;這一塊——有一刻兒他走進了陰涼的墓地——墓碑上將來有一天也會刻上他的名字。
累!
她曾經認為自己是棄婦。她曾經被不斷轉手。她一路迅速向前。她周圍的女人都是她的同齡人,出身名門,一個比一個懶散。她不是走,是沖。她天生聰慧,這又增加了由她支配的能量。她要求上更多的課:她希望天一亮一切就安排得滿滿的。八點……九點……十點……等等,一天能塞滿多少事情就塞滿多少事情。騎士問她累不累。
兩個月後來了一封信。
出於習慣,出於愛,也因為無法忌恨,她繼續寫信給查爾斯——講述她取得的一系列勝利。我有一套俯瞰海灣的四居室還有我自己的馬車和我自己的男僕和僕人還有為我定製的衣服。宮廷里所有的太太門都讚美我的頭髮。我在一個音樂聚會上唱了兩首嚴肅的歌還唱了兩首滑稽的歌,他們對我說我的嗓音和一個閹人歌手一樣美妙動聽。他們非常熱烈地鼓掌。人們聽到我唱,都哭了。你舅舅真愛我我也愛他,我惟一的心思就是讓他開心。每天傍晚我們都在公園裡散步。我們也總是去聽歌劇,還帶過一些外國人去看佩斯托的古希臘神殿……除了代表成雙成對的「我們」(比如「我們認為多利安柱子太沉重不優雅」這樣的句子),還有表示一個地方的「我們」(比如「我們可能很快要有一次大噴發了,我希望我們可能」)。看到騎士老是想著這座山,她也便接受了它,還即興地談及二十三年前他剛到不久的那次火山噴發(「它非常難忘但不太可怕」),彷彿當時她也在場似的。你舅舅笑我,她寫信給查爾斯說,說現在對這座山的了解,我和他有一拼了。read•99csw•com
她寫給查爾斯的信變得越來越絕望無助、越來越痛苦。她告訴她親愛的查爾斯,查爾斯,她屬於他,她將只屬於他,沒有人能取代他。她告訴他她看見的所有壯觀的景象,這些她更希望和他一起去看。她懇求他給她寫信;就像他答應的那樣,來那不勒斯。或者派人帶她回到他的身旁。
親愛的查爾斯,她回信說,哦,我的心全碎了。查爾斯查爾斯你怎麼能這樣冷漠狠心勸我和他上床呢。你舅舅!哦糟糕透頂——但是我不會不我不會惱火。如果我和你在一塊兒,我要殺了你和我自己。除了回家到你身邊,什麼都不會做。如果不可能這樣,我就會回倫敦,什麼壞事都干,一直干到我死,讓我的命運成為對年輕女人的一個警告,讓她們人別兩好。因為你讓我愛上你——你讓我變好——現在你拋棄我了,某種粗暴的結局將結束我們的聯繫如果必須結束的話。她這樣結尾:對我薄情對你沒多大好處,你不知道我在這裡有多大的能量。只是我決不做他的情婦——如果你在我面前我就會讓他娶我。願上帝永遠保佑你。
你笑了。是的。她相當出色。
長途旅行后她一定累得筋疲力盡了,他對她說。
她的斷然拒絕、她的眼淚、她的哭泣讓他苦惱——查爾斯不是保證說是個溫順的女孩的嗎——但同時也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根據男人判斷女人的老辦法,她拒絕了他,他對她的尊重因此增加了。不過,她似乎真的喜歡和他在一起,不只是出於對他的敬仰。而且求知心切。當然還有,開心。他派給她一輛馬車供她專用。他領著她參觀這個地區的奇觀——她那性情溫和而相貌平平的母親總是侍奉左右。他帶她去卡普里島,他們一起遊覽了提比略別墅陰鬱的廢墟;掠奪成性的考古學家們才在一代人前把鑲有大理石的精美的地板盜走。還去了火山的硫氣孔,他們在那裡漫步在灼人的、滿是硫磺的平地上。去了死城,在那裡,他們注視一組組下沉的房屋。還去了維蘇威火山,一天凌晨,他們四點就乘著滿月的月色,坐了輛馬車出發的,馬車把他們送到雷西納,托洛和幾頭騾子在那兒等到他們之後,把他們帶到離火山頂三英里處熔岩蔓延的地方。他看著她看。他看得出,他指給她看的任何東西,她都著迷得不行;她不停地問他問題。她似乎只想讓他高興;如果有時他和她一起站在露台上欣賞日落,她淚流滿面,那倒可以理解,她遠離家鄉,他的那個惡棍外甥本來真該告訴她真相的,她非常年輕,查爾斯說了什麼?(對她的年齡他一直支支吾吾。)她現在肯定二十三歲。騎士五十六,正是老普林尼歿于有毒煙霧的年齡,這讓他比這個鄉村維納斯約大三十三歲。
突然之間,他想起了傑克,思念起他來。他又回到早餐桌前面。就讓她等著吧。一個書商也在等著呢。他喝完可可,然後朝小會客室走去,他已經吩咐人告訴女孩和她母親在那裡等著。
我的頭要不要像這樣轉過來?她問騎士請到家裡來為她畫肖像的年輕的德國畫家。
最有價值的佔有物總是佔有物本身。她現在就是他的最有價值的佔有物。一個有價值的物品賦予其主人以價值。一個收藏家很樂於為人所知,主要是知道他是——歷經千辛萬苦——所收藏的物品的擁有者。
公爵遺孀還價一千六百英鎊。騎士不讓步。
她的英語還是無可救藥,不管他多麼嚴格地教她,她總要漏發一連串的h音,總是發出幼稚的短而尖的叫聲。她學得會新技能,比如法語和義大利語;學得會新藝術,如唱歌和繪畫,而這些她以前從未學過。她可以在粗俗方面達到極致,卻無法離開粗俗的最底層。她無法在她自己的腳上走過。
騎士擁有美女和野獸。
講下去。
騎士給她增加了植物學和地質學課程。她現在有一個舞蹈老師。她學鋼琴,彈得還算過得去。不過她唱起歌來像個天使。閹人歌手阿普里萊受雇給她上高級歌唱課程,一天三節課,他說他還從未聽到過這麼自然的嗓音,這樣的說辭騎士並不認為是粗鄙的奉承話,而完全是事實。早晨他在處理信件的時候,非常喜歡聽見她那輕盈歡快的裝飾音。她不在學語言或者音樂的時候,就在他書房裡吃飯。她告訴騎士她喜歡斯特恩和伏爾泰,希望以此來讓他高興,她做到了。
即使是她的瑕疵對他而言都非常可愛:她往後縮的小下巴,從平紗細布衣服袖口露出來的肘關節上的紅濕疹,她肚子上的妊娠紋,她那有時變成狂笑的大笑。這意味著他真的愛她。

他開始信任她。想想所有她受過的罪,真是可怕。一件物品並不因為曾經為不那麼配的擁有者所佔有就受到了玷污。重要的是,它現在已經有了歸宿,已經鎖進最值得擁有它的人的收藏品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