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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

1958年

58年2月8日
感受力的精英,同時也是智性的精英。根本不喜歡、根本不喜歡被當作草根看待!
旅行本質上是一種消極的積極。你置身於某一環境中——指望變得興奮,感覺好玩、開心。你無需將任何東西帶進這一環境中——這個氛圍已經足夠熱鬧了。

摩羯座[SS的星座]更偏愛友誼,而非溫吞水般的、沒有激|情的戀愛關係。這是H昨晚在禁忌俱樂部笑容可掬地送給我的禮物……
我「置身於」城市之中……
城裡看見的天空是負面的——而城市的樓房不是。
58年1月3日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嗜睡。早上醒來,她就想著什麼時候她又可能躺下——上午上完課或者下午研討課前——以及什麼時候她會睡著。
他們婚後的第六個年頭,李決定出國一年+因此申請了一筆獎學金。和往常一樣,這個計劃是合作的。馬丁也會來,但到了最後一刻,他得到了這一年的一個更好的機會。她贏得了獎學金。他懇求她別走,但計劃是官方認可的,其背後有著她事業的發展。要不然,她決不會有走的勇氣。有哭泣,也有大吵大鬧的場面,然後,突然就到了該走的時候了。一夜未眠,當晚,她最後離開他們的床,睡在孩子的房間,第二天早上,馬丁、孩子還有保姆開車走了,幾天後,李去了紐約,上了一艘船。

星期六下午半醉半醒和安妮特·米切爾森聊了好長時間,主要是聊婚姻。我試著向她描述P的天真,舉例說他是怎麼極力主張我在牛津只待很短一段時間+那一年主要在巴黎。「去巴黎吧,肯定很好玩的。」安妮特立刻明白了+回答說:「這麼說,他不知道他是在自取滅亡。」
58年1月7日
重要發展:隨著汽車的到來、動物被趕出城市,要是城市充溢著馬糞的臭味,會是什麼樣子呢?
星期六下午在堤亞納橋上等「帕索」[聖周遊行中用的木頭花車],始終沒等來——一直感覺餓,我猜是因為我感到焦慮,並一直懷疑我該不該來,覺得心情既急迫+傷心+開心——像打翻了五味瓶,心情複雜極了……

——我們在加的斯的第一晚在餐館里見到的胖小伙服務員;他想和H約會。
戲劇的理想:在其中,心理感悟完全外化,試比較阿爾托的觀點:「……因此,為了戲劇,重要的是創造一種語言、姿態和表情的形而上學,以擺脫其表現心理和人性時的停滯不前。」
我與H的關係最糟糕的時刻。星期四晚上她做|愛時荒誕、粗暴的侮辱……昨天徹底的疏遠……我知道出什麼問題了嗎?我該問自己一些問題,等等等等。4:00,我哭著逃進地鐵——一頭扎進一部電影(《大飯店》,嘉寶,克勞馥);回「老海軍」和莫妮克約會,漢也在那裡;在「狂歡」吃的晚飯,喝梅子白蘭地喝高了,真的什麼都聽不見;回到香榭麗舍又看了一部電影(《控方證人》)——還是聽不見,要麼就是思想不能集中;午夜和漢+莫妮克乘地鐵,+然後在協和站傻乎乎地、不顧尊嚴地衝出去,打車直奔「老海軍」,我答應過在那裡的——知道她不會在那裡,可還是希望她在……
他的這些信是一聲痛苦和自憐的嚎叫。其根本的託辭是個威脅,和那個猶太老母親提出的威脅一樣(他母親對馬蒂[菲利普·里夫的弟弟]),她像對一個被囚禁的兒子或女兒說:拋下我——或者娶那個非猶太姑娘[馬丁·里夫娶了個信天主教的女人]——我就會心臟病發作,或者我就自殺。P寫道:「你不是你一個人,你是我們……」然後就是他凄慘的身體狀況一覽表——哭泣、失眠、結腸炎。「我活不到40就要死了。」
採取防禦姿態招引、煽動對方來冒犯你。記住!!X卑躬屈膝地、充滿愛意地看著Y;Y被越來越多的自責弄得十分惱火,其自責被仇視為沒必要;因此,Y感到不得不對X狠心。
——我們沿著防波堤散步,後面跟著一群光著腿的孩子。

58年4月26日
「嘴餓,不是肚子餓……」
城市。這座城市是迷宮。(鄉下沒有迷宮。)這和其他東西一道,吸引我。
現在是星期六晚上,她在和朋友們吃飯,做東的是個名叫悉尼·利奇的人,負責為她找到這份翻譯的活,所以,她能辭掉《論壇》的工作。十點鐘。我11:00去老海軍見她。
加的斯是我在西班牙見到的最美的城市——市中心非常乾淨、現代,防波堤沿線是一種靜謐的美麗而又傷心的窮困。一座城市,有著美觀但不張揚的廣場、許多狹窄的步行街、孩子和水手、大海和陽光。
布萊克說:
慕尼黑。
58年4月20日
……昨晚(和賈菲一起)在巴黎大學聽西蒙娜·德·波伏瓦談小說(這還可能嗎)。她瘦削、緊張、黑髮,對她這個年齡來講非常好看,但聲音不好聽,她講起話來有點像扯著嗓子+情緒緊張語速很快——
……我的情感生活:渴望隱私與讓自己徹底融入與另一個人充滿激|情的關係那種需要之間的對立。注意——和菲利普我兩樣都沒有,既無隱私,又無激|情。既沒有隻能通過隱私和孤獨才能獲得的自我提高,也沒有伴隨著激|情而來的輝煌的、英勇的、華麗的自我失去。
知,比無知好。我不再是個小姑娘了。
每個人用伴著布祖基音樂跳舞的方式表達著他的神秘。他在對自己祈禱。他撫慰他自己的神秘,他情不自禁,他體驗一種情感凈化。
我不喜歡說教劇。但我喜歡富有哲理的、好玩的戲劇。
我最介意,非常介意H在身體上排斥我。在這個節點上,假如我們之間有性熱情的話,我會接受對我的任何態度、任何評價——甚至極度的厭惡。但如果沒有的話,還繼續和她生活在一起,我不就真的是性受虐狂嗎?愛是什麼代價?我現在根本不喜歡我淪入的角色,也不喜歡她那標誌性的輕薄的性施虐狂行為。在過去的幾天里有好幾次,我簡直都快要抓住她的雙肩拚命晃動。我想抽她——不是要滅她,也不是要把她消除(這些倒是她對我推推搡搡、戲弄我的這些行為背後的意圖),而是要強迫她真的關注我,如果有必要帶著恨也行,強迫她結束這種住在一起卻把身心分離的愚蠢做法……
58年3月24日

我幾乎從來沒有夢到戴維,我不怎麼想他。他極少侵入我的幻想生活之中。和他在一起時,我全心全意、毫不含糊地愛他。我離開時,只要我知道他得到很好的照顧,那麼,他很快就退去。在我愛的所有人當中,他最不是精神上的愛的對象,而是非常強烈的真實。
認為宗教必須嚴肅,否則,它就不是真正的宗教,我想這完全是屬於新教的想法。事實上,存在著哈西德教派、唯美主義的歡愉+[E.M.]福斯特所描述的印度教儀式的混亂。
我想沒有H,我終究還是能生活的……
關於這個名叫[原文如此]原文為s'appele(法語,意為「名叫……」),應該是s'appelle,所以戴維加了[原文如此]。哈麗雅特·戴姆勒的毫不害羞的猶太色情作家:「她是個潮人。她不杞人憂天。」
[回到第一個版本]
千奇百怪的群山和有點粉紅色的懸崖,大海影影綽綽地橫卧于峽谷之中,彷彿在一隻巨大的碗底一般,松樹味,松樹邊上像木頭一樣立著的灰色的大理石柱子——一半嵌入地面,蟬鳴,驢鈴和驢叫(裝模作樣的痛苦),它們從懸崖那邊迴響過來,皮膚黝黑、留八字鬍的男人們,灼|熱的太陽,下面山坡上的梯田裡種的橄欖樹隨風飄蕩,一陣銀色一陣綠色,微笑的老嫗……
果斷、任性比禮貌、屈服、聽從他人的選擇要好。
在我被欺騙或利用——一種應該難得被縱容的奢侈——的時候,承認我的錯誤。人們似乎會同情你,實際上,他們有點鄙視你。軟弱會傳染,強者無疑會避開弱者。
知道花卉的名兒,比小姑娘似的承認我對自然一無所知要好。
在紐約,她認識一些人,出版商,大學教授——馬丁的、她的熟人——但是,她獨自一人時,從來不想去見他們,所以,她未讓任何人知道她在這座城市,也就沒人到船上來為她送行。不過,她起床遲了,差點誤了11:00的輪船。
昨晚夢見一個大約八歲的漂亮而成熟的戴維;我和他滔滔不絕地、口無遮攔地講我自己的情感僵局,正如媽媽在我九、十、十一歲的時候跟我講她的一樣……他那麼善解人意,我跟他解釋我自己,從中我感到巨大的寬慰。
P已經被布蘭代斯解聘,我簡直不知作何感想。對沒跟他在一起+不必開導、勸說、安慰感到輕鬆……對他一定在遭受的焦慮表示同情……我看上去如此穩定的生活似乎在我腳下坍塌,讓我有點害怕——一切都在敦促我作出決定,去行動,回去后離開他。
熱內的新劇,他在修改的那部,利用的是——全是關於——幕布。那些人物在幕布上畫畫,把東西貼到幕上,投射出他們秘密的性格,而同時又在做一種「現實的」行為。獨白的一種新的、可視的版本……
昨天晚上(和保羅),看有點像皮蘭德婁風格的[布萊希特的]《高加索灰闌記》:我喜歡那種程式化的效果——對情節不加修飾的強調的音樂(鼓、鐃鈸、笛子、吉他);臉的三分之二長度的面具,閃閃發亮,剛好蓋到上嘴唇,這樣便突出了嘴巴;傾斜的舞台和隨意的道具(演員自帶道具上台,像中國戲院一樣),敘述者的技巧和雙層次布局以及劇中劇的總體魅力……
……昨晚在電影檔案館看了一部妙不可言的影片——斯特羅海姆的《愚蠢的妻子》。一部唐璜式影片,帶著斯特羅海姆漂亮而好色的表情、華麗的性感軍裝和施虐狂的動作舉止。好色是個不為美國電影界認可的題材——而這個男人是[ D.W.]格里菲思的助手!九九藏書
58年7月13日
你的永不滿足,親愛的H,那就是一種安慰方式,通過它,你滿足的才能向你顯現出來。從不去獲得你想要的,就是從不(長期)想要你獲得的東西——除非,有時候,當它被拿走的時候。
58年3月1日
甩人者和被甩者。要我把手穿過蜘蛛網簾,多難啊。所有那些年,我都沒能做到,我沒有那種意志。
我們坐在荷蘭反猶太分子的車裡,沿著德國高速公路朝慕尼黑飛馳時,看見「達豪,七公里」時,我是什麼感覺啊!
菲利普卑劣。我們之間——在爭奪戴維的問題上——將有一場殊死搏鬥。我現在接受挑戰,我不會因為憐憫而讓步,因為我們勢不兩立。
瑪格麗特·雅穆瓦扮演阿格里皮內,她看上去非常華麗+做作——一種理想的伊迪斯·西特韋爾
58年2月20日
我們的婚姻的存貯中沒有留下什麼大的、無拘無束的情感方面的姿態——我們之間越來越不滿+依賴越來越少
58年2月21日
58年5月31日
和克勒相比,康定斯基不是非常站得住腳。(上星期六下午,和H在瑪格畫廊看康定斯基的水彩畫+水粉畫展,1927—1940)但是,有趣:明顯的20世紀形體的預兆+預測:電視天線的幾何形狀、導彈發射基地、機器內部構件(比萊熱更微妙);衛星軌道+宇宙空間……
58年2月27日

58年7月17日
理解世界就是要跳出自己的情感來看待它。這是理解與行動之間自然的區別,儘管這一區別可以消除——就像紀德所謂「無端行為」的觀點那樣。
……昨天(傍晚)我到巴黎后第一次去了雞尾酒會,在讓華爾[1888—1974,巴黎大學哲學教授]家——在討厭的艾倫·布魯姆陪同下。華爾與我對他的期待非常吻合——身手敏捷的瘦小老頭,稀疏的白髮,大嘴薄唇,相當漂亮,像讓路易斯·巴倫特到了65歲時的那樣,但是非常心不在焉、不修邊幅。寬鬆下垂的黑西裝屁股後面有三個大洞,你能從中看到他的(白)內褲+他傍晚在巴黎大學剛作完講座回來——談[保羅·]克洛岱爾。有個高個秀氣的突尼西亞妻子(圓臉,黑髮貼著頭皮緊緊地往後梳),我猜年齡只有他的一半,35—40歲的樣子+三四個很小的孩子。還有佐治奧·德桑蒂萊納[麻省理工學院科學史家];還有兩位日本藝術家;幾個戴著皮帽的瘦老太;一個來自《證據》[雜誌]的男子;直接從巴爾蒂斯作品中出來的、身穿狂歡節服裝的半大不小的孩子們;一個長得像讓保羅·薩特的男人;還有許多名字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其他人。我和華爾、德桑蒂萊納+[不可避免地也和]布魯姆聊。公寓,它在佩勒提耶街,令人難以置信——所有的牆都被那些孩子和藝術家朋友畫上了畫+素描畫+顏料畫——有深暗色雕花的北非傢具,有一萬冊書、厚桌布、花、畫作、玩具、水果——一種非常漂亮的凌亂,我覺得。
她先去英國,在一所大學里度過了孤獨而又愉快的一學期,和本科生混在一起,沒幹多少活,重新發現——彷彿她是16歲——調情和獨居的樂趣。但是,這裏的氣氛太像她在美國知道的氣氛了——學術界氣氛緊張的追名逐利,還對此議論紛紛。她對談話、對書籍、對知識界、對教授那難進的大門統統感到厭惡了。
在接下來的九天里,我們在格雷古瓦·德·圖爾街的宇宙大酒店開了個天花板很高的乾淨房間。

[決定離開的另一個版本]

必須有足夠強大的自我來支撐我的感覺力。假如我是敏感的(比如,表明我意識到H的各種情緒,意識到她到底怎麼想我),我便決不敢擁抱她……
比作為隱藏或偽裝的面具更加有趣的是作為投射、作為嚮往的面具。通過我的行為的面具,我不是保護原生態的真我——我是要超越它。
58年4月15日
在船上看見直布羅陀非常興奮,惹得H對我很惱火。
國立人民劇院(TNP)就像人們想象中的蘇聯休閑與文化宮的樣子。龐大,粗俗,造價昂貴,大理石牆和小玻璃,大樓梯和電梯,高得出奇的天花板,黃銅欄杆和巨大的壁畫。保羅說,這是巴黎最大的劇院。看完戲,+去見H前,我們站在夏綠蒂宮側翼間的大廣場上,看埃菲爾鐵塔。塔一覽無遺地矗立在我們面前——在朵朵白雲飄過、月光皎潔的美麗夜空的映襯下,埃菲爾鐵塔雄偉高大+黑色輪廓分明。
而現在,輕而易舉——我現在已經在另一邊,不可能回頭了。
星期天下午,走到聖路易島——星期天晚上,往倫敦的一次顛簸不穩、冒著風雪、刺|激的飛行——接下來是瘋狂地準備回法國的一周;在此期間,情感上,我既不在這裏(巴黎),又不在那裡,而是懸置著——還是不相信。
心理劇?有個更難懂的問題。法國人總體上不喜歡心理劇、心理小說、心理學——以英美和德國的方式——也許是對的。

……H在索科買的飾金棕色皮夾——喝薄荷茶+在蘇丹皇宮裡的咖啡館聽蹲在場地中央的三個阿拉伯音樂家演唱。
[下面出自一本封面上標明1957年12月的日記。它幾乎可以肯定是記於1958年初,儘管月份不詳。它幾乎就是SS決定離開丈夫,以及如何經由牛津最後到巴黎的實錄。故事中的人物名叫李——SS的中間名。李的丈夫叫馬丁——菲利普·里夫弟弟的名字。有趣的是,那個在其他方面以H為原型的巴黎情人是個男的,叫「黑茲利特」,而不是一個女的,代表艾琳·福恩斯(繼H以後,她成為SS的情人)的是黑茲利特的西班牙情人——瑪麗亞。錄在下面的是SS關於這個故事的導言和第一部分。在前面幾段,我把後面一個版本中李決定去歐洲的內容併到了作品的中心,儘管在筆記本里,它是加在最後的。]
星期五晚上,一曲平庸的《玫瑰騎士》,我,獨自一人,飛抵性幻想的頂峰,那種熟悉的、輝煌的音樂浪潮……然後,在花神咖啡館見H,在聖日耳曼俱樂部和禁忌俱樂部喝了五杯左右的威士忌。沒有醉得糊裡糊塗,但也足夠與我們在聖日耳曼聽的不好不壞的爵士樂,以及我們接近黎明時分在床上極爽的做|愛旗鼓相當了。
乘大巴從加的斯去阿爾赫西拉斯,途中,H告訴我艾琳+她互相叫的昵稱(「Pup」來自Pulpo)——接著,又因為透露了這個秘密而生我的氣+生她自己的氣。
……她有一種原始的慾望想來歐洲,關於歐洲的所有的神話都縈繞在她腦海中。墮落的歐洲、疲憊的歐洲、與道德無關的歐洲。她24歲了,一直習慣於早熟,她感覺自己是天真到了愚蠢和笨拙的地步,她要克服天真。
58年2月23日read•99csw•com
私通是最完美的愛。
對前立體派繪畫中物體的唯名論態度。

品一座新城就像品一種新酒。
H,這適用嗎?也許適用你?但根本不適用我。
一點不錯!如果我回到他身邊,我就不是我了。他不可能把這個問題說得更尖銳了。我們的婚姻就是一系列輪流的自我犧牲,他為我,我為他,我們倆為戴維。我們的婚姻,婚姻,這個「客觀、正確、自然、不可避免的」家庭體制。
……這過去的兩星期,釘死在十字架上……肯定是罪有應得。愛是荒唐的。感覺燒得越來越厲害+迷糊:事實上,星期二深夜就發燒了並卧床——H中午走之前拿來了一些食物和飲料——星期三一天都在床上。
H認為她墮落了,因為她進入了一種無論是身體上,還是情感上她都不感興趣的關係。要這麼說,我知道她的真實感覺,可還照樣要她,那我有多墮落啊?

P還勸說我相信他的愛情觀——一個人能佔有另一個人,我可以是他的個性的一個延伸,他也是我的延伸,正如戴維會是我們倆的一樣。愛包含、吞併對方,愛割斷意志的肌腱。愛是自我的祭品。
……和H生活意味著遭受對我個性的一種全方位的侵犯——我的感覺力、我的智力,除了我的外表以外的一切東西;而我的外表是遭恨,不是挨批。
「去哪裡?」他應道,一邊推開膝蓋上的打字機。
和H的相處,情況似乎有改善——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無法知道關於去都柏林前幾個星期的情況——我以前是大錯特錯。
皮蘭德婁、布萊希特、熱內——對他們仨來說,在示範性和對比性方面,戲劇的主題是——戲劇。對於動作畫派畫家而言,畫的主題即畫家的行為。試比較[皮蘭德婁的]《我們今晚即興演出》、[熱內的]《女僕》和《高加索灰闌記》……對我而言,這是布萊希特的興趣所在,儘管他的劇情講的是一種有意為之的民俗般的孩子氣的天真無邪,而且他意欲就世界、正義等主題教育他的觀眾。
「我難道沒有隨著濃濃的夜幕的降臨閉上眼睛、伸出一隻手嗎?女孩兒也是這般。還有把白天變成夜晚的人,年輕人,以及吸毒成癮的人、放蕩的人,酒鬼,以及最凄慘的人——整晚在恐懼與痛苦中注視著的情人。這些人再也無法過白天的生活……」
傍晚收到美國來的消息時,我已經決定一醉方休。在一家香榭麗舍酒吧喝了一杯后,我們和[埃里克·]馮·斯特羅海姆、[路易斯·]儒韋,+羅傑·布林一起去看電影——《借口》。看完,我沒吃晚飯,冒雨朝巴黎歌劇院走去。
儘管我只能聽懂大約一半的法語,+因為12:00要和H見面而感到焦慮,所以難受,真的是胸口痛,但是,我還有一些情感空間能再次被這個劇深深打動。皮蘭德婁對虛妄和現實所作的過於傷感的思考對我總是有吸引力。我也喜歡那明快、大胆的舞台設計;那簡單的、丑角類的服裝(四個朝臣穿的分別是藍+綠,紅+黃,紅+藍,綠+黃服裝;皇帝的全是紅色);但不那麼喜歡他們的表演——除了維拉,順便說一句,他會把理查二世演得很輝煌。劇院里的法國表演——不像電影里的那麼真實;在電影里,一種國際的「現實主義」風格佔了上風——非常花哨、奢華。演員上場就站在一個程式化的很搶眼的高台上——必須站在上面來抒發一種強烈的情感,常常變得有點歇斯底里。
昨天,和安妮特·米切爾森一起吃飯(夏龐蒂埃)+在老鴿巢劇院[拉辛的]《布雷塔尼居斯》;安妮特比往常更傲慢無禮+矯揉造作。她根本不喜歡H,所以,我不喜歡她。拉辛比歌舞伎還讓人感到陌生——情感被外化、精確量化。該劇包括兩個或至多是三個人物(根本沒有莎士比亞式的浪費!)的一系列衝突;表現智性的媒介既非對話,又非獨白,而是介於兩者之間的東西——長篇的攻擊性演講;這種東西我覺得令人生厭。沒有情節發展,只有姿態。

方向感好,比描述我如何常迷路要好。
它們遂會轉瞬即逝。
……「這種虛偽的、危險的關係。」對我比對H更虛偽、更危險。對我而言它是真實的。對她只不過是她用了四分之一的注意力來保持的一個不能令人心滿意足的表面現象——而與此同時,她為她的艾琳感到悲傷。
傍晚看卡森·麥卡勒斯的《金色眼睛的映像》。技巧嫻熟,文字真的很簡潔、「書面」,但我不喜歡受冷漠、緊張症、動物認同的驅使……(我是指在小說里!)
[論巴黎]
我用書籍來澆灌我蒼白的心靈。
「你知道的,旅行——真正的旅行——到歐洲。」
偏執狂+敏感性之間的緊密聯繫。
1958年1月9日
昨晚和保羅+幾個公務員朋友看皮蘭德婁的《亨利四世》。(在TNP:讓·維拉
雅典可以是一個短篇小說——關於外國人、旅行——的好場景。它有許多輪廓分明、吸引人的道具。
到了打破沉默的時候了——不知怎麼的,這本日記已經變得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實際上,我感覺它註定要記下真正的幸福時光;當一切都分崩離析的時候,我生日那天,當我們搬進普瓦圖酒店,在上面寫的衝動沒了。
「馬丁,親愛的,」一天,李來到他書房說,「我要離開一陣子。」馬丁在一件T恤衫和一條未熨的斜紋棉布褲外面穿了件浴袍。
沒有面具完全是面具。作家和心理學家已經探索過作為面具的臉。不是十分受到欣賞:作為臉的面具。有些人,無疑,確實是戴上了面具,作為下面那柔軟但忍耐不住的情感的外殼。但當然,多數人戴面具是要抹去下面的東西,只是變成面具體現出來的樣子。
明晚(今晚!)和保羅去劇院前,我在《先驅論壇報》報社給她打電話時,她會不會說她旅途累了+寧可直接回家?我聽得見自己停頓片刻(這事不可能有單獨待的第一個晚上——在巴黎的那第二個星期一晚上——那麼凄慘)說,肯定,當然,我理解……不,我不會這樣說。我不會乖乖地同意。如果她問我是否介意,我打算說我介意,我非常介意……
我們已經租下沃爾芬斯泰因公寓兩個月了——照她那種感覺,我還是無法想象為什麼她還想和我住一起……
我和H的關係徹底完結,發生得突然極了,我根本就無法相信事情現在看上去的樣子。星期三晚上——[卓別林的]《摩登時代》,她到花神咖啡館很早,午夜在那裡,又要去55俱樂部,她的禮物在房間等我取,尤其是,她真的很溫柔,她真和我在一起——她美麗極了;我滿心喜悅——並不是騙自己她愛過我,正如我現在愛她,而是認為在我們的關係中,她還是有點開心,認為她喜歡過我,我們在一起很好。星期四,我們搬了——星期四晚上,在拉貝魯茲酒店,那劇院([路伊吉·皮蘭德婁的]《我們今晚即興演出》)是那種我很少能走得出的地獄。我感覺自己盲目地走過一片痛苦的森林,我的心靈之門緊閉,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在拉貝魯茲快哭了。)接著,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在這家酒店,+更是如此——我呆若木雞,像只動物那樣蒙了,痛苦——而她呢,一直在數落我鬱鬱寡歡、自私自利、喜怒無常,是個累贅……
旅行與乏味。
那個舞者臉上陶醉的表情。他在平衡的邊緣表演,他是條蛇,盤起他的身體。他是只鳥,兩隻手臂像翅膀一樣旋轉。他是只動物,彎下身去,四肢伏地。
這本筆記本不是一本日記。它不是記憶的一個助手,好讓我記住在某某天,我看了布努埃爾的那部影片,或者因為J我有多不開心,或者加的斯似乎是美的,馬德里卻不美。
(《夜林》)
我是個病人,她說。我既是醫生,又是病人。但是,對自己的了解不是我給自己開的葯。我要儘可能多地了解自己——別讓我被騙——但了解自己並不是我追求的目標。力量,力量才是我想要的。不是去忍受的力量——這個我有,結果它讓我變得軟弱——而是去行動的力量——
58年1月2日
一人跳舞的時候,其他人觀看。每個人都單獨跳。觀舞者發出噓聲,以便擋開不友好的幽靈。舞者跳完,他們可能會祝他身體健康;他們不鼓掌,因為這不是表演。
看埃瑪·戈德曼的《過我的生活》……read•99csw.com
一個閱讀、認認真真寫信的夜晚,獨處與安寧的夜晚。
昨天,關於山姆·W那巨大的書房,H說了幾句驚人之語,說那樣藏書就「像和一個人結婚是為了和他睡覺」。
從德國回來后,看[阿爾貝托·]莫拉維亞的《正午之鬼》+福克納的《聖殿》。重讀[格特魯德·]斯泰因精彩的《梅蘭克薩》。
在我看來,嚴肅是一種真正的德行,這是[我]在生存論的層面上接受、同時情感上也接受的少數幾種德行之一。我愛高高興興的,凡事不往心裏去,但是,這隻有以嚴肅要求為前提才有意義。
讓我再對自己說一遍。結束了。在真正的意義上:不是H不再愛我,因為她從未愛過我,而是她不再玩愛的遊戲了。她以前未愛,但我們曾經是情人。我們不再是了,從搬進這個討厭的酒店房間那一刻起就已經不是了;這個房間都是她的鬼,都是她對艾琳[·福恩斯]的記憶。讓我感到噁心的是,她已經漸漸地不喜歡我了,真的,而且覺得沒必要藏著掖著。她公開地無禮,就像我們星期五在美術館吃完午飯後她匆忙出去,對著我砰地摔門而去。侮辱、推搡、使臉色。沒有一句愛的話,沒有一次擁抱或握手或是有點溫情地看我一眼。總之,她認為我們的關係是荒唐的,不再喜歡我,也不再想和我做|愛了。這一關係確實荒唐。
怎麼讓我的傷心變得不僅僅是為感情而感到悲痛?怎麼去感覺?怎樣去燃燒?又怎樣使我極度的痛苦變成形而上的?
摩羯座兩樣都不喜歡。兩樣都沒有得到。痛恨兩樣。
關於宗教目的論所要求的來生,包括地獄的想法呢?道德簿記要求結清賬目。有些事業興旺發達,有些事業被認為是破產了,或者是欺詐的,或兩者合而為一——必須賞罰分明,因為生活是嚴肅的。明白正義的德行,+藝術+判斷的顧慮是如何與嚴肅地對待生活的態度相協調的,這是容易的——不那麼容易明白的是,仁慈是認真嚴肅的,因為這麼多客觀的[原文如此]慈善的行為來自對道德義憤的冷漠與無能。
「所有的審判都是對生的審判,正如所有的宣判都是對死的宣判一樣。」(王爾德)


我對H說:「其實是你厭倦你自己。你不能圍繞著情感的、性的旅行來建立你的生活。你需要一種使命……」
想了很多P的事情——他的膽小怕事,他的多愁善感,他的缺乏活力,以及他的天真無知。有一類人——處|男型——英國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人,我想。他非常在乎家庭聖殿,在乎戴維和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因為我破除了把他束縛在他父母身邊的那種憐憫和依賴的魔法。這樣的一種生活、這樣的一種性情,受傷后是不容易修復的。P是個容易受傷出血的人,事實上,肉體上、情感上都是。他不會死於這種悲傷,但永遠無法從中康復過來。
我的天真讓我哭泣。
回到我以前的生活這一想法——似乎幾乎都不再是個進退兩難的事情了。我不能,我不會。現在我能毫不費力地這麼說了。
58年1月6日
婚姻是一種不言而喻的成雙成對。全世界都成雙成對,每對都在自己的小屋裡,注視著他們自己微不足道的興趣愛好+為自己的一點小隱私感到憂心忡忡——這是世界上最最令人反感的事情。人應該驅除掉夫妻之愛的這種排他性。
施虐狂行為、敵意是愛的一個基本元素。因此,愛是一種敵意的交易,這是重要的。
我討厭芭芭拉在場。我太愛H了,太想和她做|愛了,所以,我控制不住地——越來越控制不住地——恨這三姐妹,一副高個女孩俱樂部做派,儘管芭芭拉在場能轉移一下H的注意力+也許能讓她少對我不耐煩些。
星期三傍晚在馬德里買運動鞋——遊行隊伍中散發出的香味兒和爆米花的味道。
58年1月12日
幕布+面具,當黑板。
昨天情況好一些,整個下午和莫妮克+歐文在一起——我真的忘掉了一點,我努力動腦子說法語,這樣,從自身血淋淋的殘軀中走出來。可後來!H和她朋友雷吉一直在回顧並討論去聖日耳曼德佩區的計劃。還有那在帕西從4點玩到6點的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派對」……
薩德[侯爵]的「情感淡漠療法」。
58年2月25日
她開始去看電影
警察是迷宮嚮導,差不多也是城市秩序維護者。

在西班牙(馬德里、塞維利亞、加的斯、丹吉爾)待了兩星期後,我回到巴黎……我為什麼沒帶上這本日記呢?因為我知道H帶著她的,當時,想到我們倆同住一個酒店房間,當著互相的面記日記,似乎太怪異了——製造著我們隱秘的自我,在自己隱秘的地獄里著色——
人人都有神秘之處。
[作品就在故事中間結束,後面只有下面這個注。]生活的性關係化,通過這一情況下的這個比喻說法來看待世界,性吸引,性冒險,性失敗
我現在記得去年春天在[馬薩諸塞]坎布里奇(聽完赫伯特·哈特的一個講座后,站在馬薩諸塞大街上的舍恩霍夫書店前面),和他談論紐倫堡審判,他打斷我說:「我不太喜歡審判我自己。」這似乎是荒誕的、不成體統的!
P在紐約,徒然地找著工作。我發現寫東西越來越沒勁,就不每天寫了,寫了一半的幾封信放在我的風衣口袋裡好幾天,皺巴巴的,帶到東帶到西的。
今天睡到3:00。在老海軍吃了討厭的三明治。加入我們的討厭的人——迭戈、伊夫林、隆丁。今晚,H看上去特別可愛,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在去《論壇報》的路上。
毫無區別。
巴黎的這個情人也是個美國人,他在那裡住了差不多十年了——他本人是個被人忽略的知識分子,深度反智。他來巴黎畫畫,但現在畫得很少了,卻仍舊生活在那個圈子裡,他的情婦都曾是畫家或雕塑家……
58年4月27日
那一個個夜晚是最糟糕的。躺在你特別渴望的人身邊,無法入眠,不能取得什麼突破,不能要求慾望的回應,這種折磨。肩並肩地。或者兩人面對背地側身睡。當心別碰到!「俱往矣」的糟糕的感覺,因為第一年我曾經非常想要菲利普。

為別人提供娛樂而寫作的時代過去了。我不想寫東西來娛人娛己。本書是一個手段,一個工具——它必須硬+形狀像個工具,長,厚,鈍。
今天下午喬安妮·沙特蘭來這裏。她來之前,我乘地鐵去美國捷運取郵件。兩星期不去了——迄今為止間隔時間最長的一次。我越來越懶得給菲利普寫信了,同時,我也越來越不願意,甚至是越來越厭惡去取、去看他寫給我的信了。但是,今天這包郵件帶來了一個驚喜,即他幾乎肯定要受聘于伯克利了。這會讓我自己的決定清晰起來。我不必給自己找什麼借口了——
58年7月16日
給H納撒內爾·韋斯特的《作品集》,開始看《鮑爾索·斯奈爾的夢幻生活》;小說有趣、痛苦、十分精緻。看完了《塞諾》。
可憐的小自我,今天你感覺怎麼樣?不太好,我想——相當受傷、痛、受傷害了。羞恥的熱浪,諸如此類的。我從未抱有她愛我的幻想,但我的確以為她喜歡我。
眾人皆瘋一人獨醒與眾人皆醒一人獨瘋之間,能有什麼區別嗎?
H昨夜晚得令人痛苦。她本來要直接來房間的,可到2:15才到……我站在窗前+盯視著樓下那條窄窄的街道、注視著一個乞丐、兩隻貓,還有一個男人,他來回踱步+最後站在那家「乳製品專賣店」隔壁的門道里等什麼人——聽著腳步聲,聽了一個半小時,都不是她的。
別再把這本日記專門用來記錄我和H情事的大事記了!形象的形象的形象……我愛她,我只要看著她就開心極了,我們隔好長時間做一次愛,嗯……這就足夠了——或者更確切地說,太夠了。但記下所有這些感情上的忽冷忽熱,在某種意義上就歪曲它們了,我開始騙我自己,以為所有這一切都是,或者都可能是真的。玩遊戲,或者努力去玩就夠了。去積分就是個錯誤了……
只有在她——或者我們倆都——喝醉了的時候,在我們真的相處的時候,我們才相處融洽。比如,三星期前的那個星期天清晨,她毫無疑問是醉了,當她+我和葆拉+傑麗回到這裏,上床,她摑我耳光,抓我的背,吼叫著說她恨我+我讓她作嘔,我啜泣,想還手,但又做不到……事後,有五天的時間,一切正常,我們又是情人了,從12月在維達爾的房間以來,我們可一直不是——但是,到那星期結束時,到3月8日舉行派對時,就完了。我臉上的青腫消下去,最後徹底不見了,我們倆之間的性熱情也一樣消失了,連同兩人想象力中罕見的共通之處。第二天在瑪麗皮埃爾的晚會上激|情又燃燒了一次,隨後就漸漸地變弱直到永遠消失。
星期天晚上——1月26日——我返回,似乎是一次沒有盡頭的、乏味的飛行,把我的箱子拖上房間——已是凌晨1:30——發現H一如往常,我自己倒是悲痛欲絕,我無法吻她。我動身前四天來了例假,她在我回來后四五天來了例假(她讓我明白)。沒有性,更糟的是在床上她把身體挪開不讓我碰的做法……
令人捉摸不透的混亂的人際關係。
58年2月26日
我受傷的心……
58年2月19日
[未標明日期,但肯定記于SS和H1958年7月希臘之旅途中]

[前言]
H明天回來。我預料可能要結束了,感到傷心欲絕,也很厭惡。她沒有寫信。今晚,在《天堂的孩子們》的(我是在波拿巴[影院]看的)開頭處,音樂非常響、旋律毫無掩飾的優美——我快要大哭起來。幾個月以來我第一次感覺自己能哭出來……
昨晚在巴黎歌劇院看的視覺超一流,但音樂一般的《唐璜》,引起了我對地獄的思考。關於地獄的想法和關於宇宙有個垃圾箱九*九*藏*書,有個自動的處理裝置的想法。對羅馬天主教徒、加爾文教信徒而言,地獄似乎是正義的;對於後期的新教徒而言是不仁慈的。對正義(審判)的堅持是否被對仁慈的訴求消解掉了?

58年7月14日
假使太陽和月亮心存懷疑
星期六,昨天,我們起來晚,在隔壁的「希臘人家」吃飯,在「老海軍」等了里卡多一會兒,取走收音機+鞋子。H定做了一條褲子;然後,她去了《[先驅]論壇報》雞尾酒會+我去和漢(我不喜歡他)和莫妮克(我根本沒有搞定她)待了幾個小時(沒有事先安排)。9:00,在H房間見她。在美術館吃大餐。花了一小時一路接人——葆拉+布魯諾,漢+莫妮克——+然後,我們車開到《論壇報》酒會,參加後半時段「更認真」的部分。布魯諾很荒唐,差點毀了酒會。希拉里這個身材矮胖、穿著過分正式的金髮女郎——是H的什麼朋友——對我放肆地眉來眼去,我很受用。她對我沒有吸引力,但是,可以說,是無拘無束的——有女人而非男人對我感興趣,真是太好了……我們離開時,漢偷了張椅子——哦,我和莫妮克推心置腹地聊了性、愛、女人、男人,還有她的丈夫、我的情人……
塞維利亞的氣味——香,爆米花,茉莉花,「吉士果」
從那時起,從我回來已經十三天了,我們做過三四次愛——一次是在過去的星期一晚上,很美妙。之後又有一次。每天下午,她都在聖日耳曼大道226號她的房間工作。
我都已經能想象H公開表露出的冷淡、我自己的笨拙——我愚蠢地努力要去激發出她的愛。不談、不把事情說清楚吧,令人窒息;談吧只會讓她要麼(對她一直在乾的事情)撒謊,要麼實話實說,都是自我毀滅。
H特別疏遠、敵意、自我專註。
[回到第一個版本]

58年2月26日
我不知道我是感覺好點了,還是變得麻木了。但是,在肯定,甚至在肯定某種大的命中注定或拒絕之事當中,有平和。我覺得我感覺好些了。我看任何東西都從另一端看——不是什麼都期待要,弄得每次得到的不如我要的那麼多的話,就跌入絕望的低谷;我現在什麼都不期待,偶爾,我得到一點,就不是一般的開心。
現實感=事物必須是其實際的樣子的感覺。(斯賓諾莎,斯多葛學派)在我是有療效的,但過早了。我還沒有生病就接受治療了。
紐約:所有的感官性都變為了性。
雅典。
58年7月4日
但是,這對我有好處,我想——和這一批評來自我愛的人這一事實毫無關係。和菲利普在一起的那幾年,我已經變得得意洋洋。我對他那軟弱無力的討好已習以為常,我對自己不再狠了,我認為自己的瑕疵是可愛的,因為它們有人愛。但是,真是這樣——H所指責的——我現在對別人、對他們在思考和感受的東西不是非常敏銳了,儘管我肯定我具有設身處地的、直覺的能力。我的感覺變遲鈍了,尤其是嗅覺。也許,這種向內轉,我的感受力和我的靈敏度的減弱當時是必要的。否則,我活不下來。為了不瘋掉,我變得有點無動於衷。現在我必須開始以我的神志清醒來冒險,好讓自己重新變得敏銳起來。
和馬丁結婚時,她一直是非常開朗活躍、溫柔又愛哭的女孩;而現在,她成了個潑婦一樣的、軟弱的、沒有了眼淚的婦女,一肚子提前產生的怨恨……馬丁的那本書在多大的程度上要靠她幫忙呵……
我左腳後跟痛,我們離開前一天我買的新鞋子蹭破的——從聖赫羅莫尼大街附近的達帕世酒吧——乘噩夢般的三等火車車廂去塞維利亞,和六個又臟又下流的西班牙「浪蕩兒」,(「諾曼·梅勒」、「職員」、「克拉克·蓋博」、「胖子朋友」,那個拿著「酒囊」坐另外一個靠窗座位的壯漢)坐在一起——

昨晚,一部難以置信的影片,講述阿克拉風神崇拜(1927—)的《瘋狂主人》。作為戲劇性再現的世界。通過奇異、天真、生動、未開化的野蠻狀態看到的一個死的、講究禮節的文明的形象……這部非洲影片之外,還看了瑞典的《小丑之夜》。開頭那長長的無聲的連續鏡頭無疑是電影史上最有力+最美的東西之一——僅稍次於《波坦金》中的敖德薩階梯連續鏡頭。影片的其餘部分倒是虎頭蛇尾,不過非常好啦。演員的臉+女孩們很棒的特寫鏡頭。
而且,我從菲利普那裡學了許多令人精力枯竭的習慣。我已學會優柔寡斷。我學會了說話重複,重複同樣的觀點或建議(因為他不聽,因為除非說好多次,否則根本不聽,也因為說一次他就同意的事情他認為沒有約束力)。菲利普對他面前的人在想什麼、有什麼感覺(還記得六年前在布蘭代斯對[弗蘭克·]曼紐爾[教授]訪談慘敗)、他們全神貫注在想什麼等等的觀察力特別不敏銳。我也變得有點無動於衷了——儘管聚會、訪談和會議結束之後在車裡所有的事後分析中,我還是試圖教導他心裏怎樣才能有點數。
孩子,勇敢地面對吧。你已經受夠了……
樹從人行道上長出。無趣的自然,被限定的、被修整的。瀝青操場。
平庸與主宰——這是我當年在康大寫的東西[SS幾年前在那裡教書],當時是對的……
我腦子不集中。我得在聊天的行為中從背後嚇它一下。

還有更多的理由做你知道的事情。但是,理由不會讓我做這個,只有意志會。

這些表白等於吹牛,但我這裏根本沒什麼好吹的。
58年1月8日
H剛去上班,我回到賓館換衣服,7:30要去老海軍[咖啡館]見歐文·賈菲。H漂亮、隨意、多情。我——暈乎乎的,因為愛她,因為需要她;很開心……天哪,我真的開心!我想,用我受傷的心+沒被使用的身體,讓我開心不會太費勁兒。不過,這不是全部,我這樣說對她、對我自己都是不公正的。是她,是她,是她。
——坐馬車回我們的酒店。
菲利普一下子來了狂多的信(五封!)——可憐、脆弱、多愁善感;今天,他在美國捷運公司等我。
這一天我過得太痛苦+太有問題了,無法評論。親愛的,七年是一長段時間,難道不是嗎?一輩子,真的。我把我的青春、我的軟弱和我的希望獻給了你。從你那裡,我得到了你的雄性、你的自信、你的力量——可(天哪)沒有得到你的希望。
教訓:別把心拱手交到不需要它的地方去。
作為一個作家,我所缺少[SS本來寫了「想要」,后劃去]的是,(1)獨創能力;(2)保持一個精準感悟的能力。今天我們起床后,午飯前,H去了她的房間。傍晚時分逛逛巴黎大學,+晚飯前的一段時間則在凱爾特人劇院觀看[馬克斯兄弟小組的]《惡作劇》
啊,她心想,我現在討厭那些老套的、兩人黏糊在一起的、給予的、順從的自我——包括我自己的;她慷慨大度地體諒了她的情人的冷漠。
「……他們發現……這個情人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即不能存在——他們最後只好抱個假人。」(《夜林》)
沒吃晚飯。看[伊塔洛·斯韋沃的小說]《塞諾的意識》,讓我很感動,並留下深刻印象。
他折磨戴維,他把這一年搞成這樣,弄得我的寶貝兒必須遭受比他不得不遭受的更多的罪,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但我不感到內疚,我相信對戴維的這些傷害不太大。寶貝兒,親愛的兒子,原諒我!我一定補償你,我一定會讓你和我在一起,讓你開心——以一種正確的方式,不佔有,不害怕,不憑自己的想法干涉你的生活。
他們的情況是一樣的。瘋狂和清醒都一樣,孤立隔絕。
星期四下午,我應邀上樓去她的房間,艾琳的房間,(兩個房間都是她的,也是艾琳的),幫忙編輯、翻譯。哦,上帝,我不要記得!那天晚上走在雪中——那麼熱,那麼熱——見希拉里+約翰·弗林特+然後是摩納哥酒吧的鬧騰,還有我們12:30在雙偶咖啡館的約會——如此盲目+苦戀和傷心欲絕,我幾乎扛不住。
12月,她去巴黎度假,打算六個星期之後回牛津,但她再也沒回,而是在巴黎墜入愛河,其簡單和毫無保留一如她這麼多年來完完全全且毫無妥協地剝奪了她自己的性需求一樣。巴黎的這個男人與馬丁完全相反:他不愛她,完全缺乏身體上或語言上的溫柔。但她因為他們猛烈的、完全是性的、無關個性的做|愛而接受了。

帶有兩座高聳的乳峰般的塔樓的聖母教堂
城市的藝術:符號、廣告、樓房、制服,非參与者的景觀。
城市社交性的種種限制。隱私(對孤獨)作為一項明顯的城市產物。
戀愛——這種對另一個人獨一無二的、微妙的、強烈的九九藏書、難忘的感覺。沒有人像她,像她那樣跳舞,像她那樣傷心,像她那樣雄辯,像她那樣愚蠢、粗野……
寬闊的、空蕩蕩的柏油街道;乳白色無名新樓,粗脖肥臀的美國兵開著他們長長的淡色車子巡邏。
記住。我的無知不[日記本里在「不」字下面劃了兩道杠]迷人。
白雲朵朵的天空。
58年6月25日
看海明威的《春潮》;[伊萬·岡察洛夫的]《奧勃洛莫夫》[奧斯卡·王爾德的]《自深深處》,
58年6月1日
事情既比我期待的好+又比我期待的糟——我們既不吵架(除了在塞維利亞那個荒唐的日子,她下午和我做過愛之後,我臉上的表情把我暴露了,我的絕望+我被徹底拒斥的感覺,她認為這是對她的拒斥),也不真心地親近……我無法不讓自己意識到她不開心,也無法不讓自己意識到西班牙和說西班牙語如何讓她回想起她和艾琳在一起的生活。我們變得客套、心離得很遠……
我昨天——還是前天?——想說這個——但像往常一樣,沒說成。她總是不同意我的想法,不同意她以為的我的智性。她認為她是反智的。
「但是,寶貝兒,我們以前談過這個的。明年,等這本書寫完,我們一起申請到國外教書。這都說定了的。」
今晚在巴黎大學的精彩音樂會——勃蘭登堡第六[協奏曲],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喬治·泰西埃),兩首莫扎特的詠嘆調(「她有了安寧」+另外一首),+第十五《加冕彌撒》。

H回來了;性、愛、友誼、逗樂的遊戲,隨即又是憂鬱。講在都柏林放蕩的、開心極了的時光。天哪,她美!而且難相處,甚至跟自己也兩面三刀。自我,煩躁,譏笑人,討厭我,討厭巴黎,討厭她自己。
舞者拍大腿或緊縮身體,以保持他鎮定自若的狀態。
藉助于音樂,我回憶——壓縮——這部影片巨大的悲傷。未修成正果的愛之鏈:W愛X,但X愛Y,而Y呢,Y愛Z。「我愛你,」納薩莉對巴蒂斯特·德比羅說,「可你愛加朗斯,而加朗斯愛弗雷德里克。」「你為什麼這麼說?」巴蒂斯特大聲責問。「他們住一起。」「啊,」巴蒂斯特回答說,「如果住一起的人都相愛,那麼,地球會像太陽一樣發光!」
……黑茲利特一直談他的前情婦,一個叫瑪麗亞的西班牙畫家——性感、純樸、不可思議的敏感,他們做了三年情人,儘管同居的時間很短。朱迪絲[這裏李變成了朱迪絲,這也是SS妹妹的名字]來之前三個月,她離開了他,也離開了巴黎,他仍然強烈地、多愁善感地愛著她……
今晚(昨晚!)在保羅那裡,我真的在講法語。幾個小時接著幾個小時,和他,還有他的非常可愛的父母。多麼開心啊!!
我被婚姻戰爭——那種殊死的、使人麻木不仁的爭鬥——嚇壞了,麻木了;這種爭鬥與情人之間激烈而痛苦的抗爭相反、形成對照。爭鬥中,情人們操刀子和鞭子,丈夫和妻子使下了毒的葯蜀葵、安眠藥和濕毯子
城市以如下原則為基礎:季節(自然)變化沒有關係,也無需有關係。因此有了空調、中央暖氣系統、計程車等等。城市沒有季節變化,卻提供了比鄉下更鮮明的晝+夜對照。城市(用人工照明+酒吧、飯店,聚會上的人為的社交)戰勝黑夜,城市利用夜晚——夜晚不利用,在鄉下就成了一個消極的時間段。
58年7月4日

……我的抱負——或者說我的安慰——一直是要理解生活。(對一個作家的靈性的誤解?)現在,我只想學會去適應。除了其他原因,H那非同尋常的、毀滅性的自我意識和對他人的意識教會了我這一點。由這一點延伸出去,她對滿足的癖好……
[散頁,只1958年,未注日期]
……塞維利亞的鬥牛,第一頭公牛倒向沙地時,我的五臟六腑都在翻騰。星期二在馬德里,博斯的畫作和弗拉明戈音樂整夜都在我腦海里回放……塞維利亞一些行進隊伍中的士兵戴的納粹式頭盔。
[這則配有一張SS躺著的自畫素描像。]
千真萬確……
布萊希特札記:表演上完美的現實主義,服裝、姿勢、髮型、道具上令人窒息的逼真(例如,《恐懼與災難》中的希特勒青年團場景,那個母親的髮型真的是1935年流行的一種髮型,那個父親看的《民族觀察家報》真的是當天[一張納粹的報紙])。但這一現實主義被框定在、包含在某種大一些的東西之中,正如演員們在舞台上一個抬高的平台——舞台本身上面一個小一點的舞台——上演出一樣。
在阿爾赫西拉斯的碼頭小餐館吃蝦……
「但我等不了了!」她哭喊著。「總是明年,明年,而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們毫無希望地坐在這個老鼠洞里,慢慢地功成名就、人到中年、大腹便便——」她不往下說了,因為她意識到她想說的根本不是「我們」,她完全是莫名其妙就發動了進攻。
自由的代價是不幸福。我得扭曲我的靈魂去寫作,去享受自由。
我一直生活在一個天真之夢中,她夜復一夜在船上注視著波浪起伏、灑滿月光的洋麵,低聲自語。
那個布祖基歌手,一個小個兒女人,大頭,短臂,聲音一部分是女巫、一部分是孩子——時而悲慟,時而懇求,時而狂喜,時而哀號……
特爾斐
職責,責任。這些詞真的對我意味著某種東西。然而,一旦我承認我負有職責,難道我不是要冷酷地表明態度,認為它們是與我的愛好相悖的嗎?我能否認識到我有職責,但不用知道它們是什麼呢?我能否只知道這些職責是什麼而不用盡責呢?
……自我策略。
城市是直立的。鄉下(+郊區)是水平面的。
H認為我的德行有瑕疵。[一開始,SS用的是「惡習」,後來劃掉了。](我還沒有有趣到有惡習的程度。)通過她自己的混亂和自我防衛的方式來把一切解釋拋到一旁,這可能嗎?比如,考慮一下誠實的現象。為什麼要誠實?為什麼有這一展露自己,讓自己變得透明的慾望?如果是出自從別人那裡乞求憐憫的需要的話,就是可恨的。
廢墟之詩。
[作品]
58年1月2日
生病、發燒,我失去自控。這種激|情是一種病!我剛剛以為我在恢復自控、在自我恢復,它就又冒出頭來,暗中給我一記重擊……我一直以為我已不那麼愛H了;和她的情愛當然使我墮落,還有她對我的自我感發起的連續攻擊——不管是我對食物的嗜好(記得那天在塞維利亞,沿著西爾皮斯向前走著,我喝了一罐杏仁飲料,這時候,她就宣稱我有一種「沒有教養的感受力」),還是對藝術,或者對人,我在公開場合的行為、我的性需要——對我的愛都是冒犯。我告誡自己她這是在通過她的敵意和粗鄙,毀掉我對她的愛,我只需要順其自然,我定將發現我自己自由了,儘管傷心。但情況並非如此……
雅典豐|滿的美國式的女子,到處是工地的塵土飛揚的街道,夜間餐廳花園裡的布祖基樂隊,吃一盤盤濃稠的酸奶、切開的西紅柿和嫩豌豆,喝松香葡萄酒,巨大的凱迪拉克計程車,走在或坐在公園裡手捻著琥珀念珠的中年男子,坐在街角他們的炭盆旁的烤玉米賣主,穿著緊身白褲子、佩有黑色寬肩帶的希臘水手,從雅典衛城看見的雅典群山後的草莓色落日,街頭坐在秤邊上,要給你稱體重、只收一德拉克馬的老頭——

58年1月4日
P給我寄信,一封封都充滿了仇恨、絕望和自以為是。他說我罪孽深重、我傻、我蠢、我自我放縱。他告訴我戴維痛苦不堪,在哭泣,感到孤獨——是我如何如何在讓他遭罪。
凱瑟琳·赫本——頭髮向後梳,瘦削,簡直就是骨瘦如柴;剪裁講究的衣服,高領襯衫;果敢;直率而害羞的露齒一笑;——是一個女人的女性主義理想的化身。(有趣的是,她一直是菲利普最喜歡的好萊塢女演員。)如果典型的獨立女性,那些女性主義形象,是同性戀者——嘉寶、赫本、德·波伏瓦([電影評論家和學者]安妮特[·米切爾森今天如是敘述)——這是否顛覆了女性主義的情況呢?
雅典
[離開的另一個版本]
一種消極的積極,一種積極的消極。
在沃爾芬斯泰因——感覺到一種巨大的、無法忍受的重壓已被消除。我所愛的H——漂亮、漂亮。她能愛我嗎?她想要和我在這裏開心一點點嗎?……昨天下午我們來這裏,吃飯,伴著里卡多[·比貢的]唱片音樂跳舞,晚上和那兩個義大利人(特里、皮婭)一起去三泉酒店,後來又去圖爾農[咖啡館]。在圖爾農:H醉態優雅,又說又笑,玩彈球機;漢;那個和我調情的以色列人;那個黑人和[此處空白]星期二有個約會……
我的姿勢沒精打采,比如,我梳頭髮的樣子,我走路的步伐——H是對的,不過,討厭這樣子就不對了。
利用圖書館!!
……丹吉爾的那對女同性戀——桑迪和瑪麗;桑迪白膚金髮碧眼,瘦瘦的,大學生模樣,充當男人的角色;瑪麗,大鼻子、爆|乳,葡萄牙人。
58年2月15日
……看抽象畫不去看那些形狀——場景——人們在其中能夠辨認出。那是以文學而非以造型藝術的方式賞畫。但是,話又說回來,關於它們,人們又幾乎或根本說不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