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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女人之家

13、女人之家

前些日子,川村給敬子介紹一家卡巴萊酒吧管後勤的,說以後走私表主要賣給他們。敬子不想出入這種場所,但現在迫於生活不好拒絕。她今天打算把新設計的戒指款式送到草野店,再去卡巴萊酒吧。
「你母親起得晚嗎?」
一會兒,寧靜的黑暗中,他彷彿聽見女人悄悄的說話聲。
「月亮的顏色真怪。」坐在後面的敬子說。聽聲音精神已經恢復過來。
朝子打了個小哈欠。「那我就失陪了。大夫,明天我去醫院。」
特別是最後的場面,整個舞台瀰漫著陰慘凄厲的妖氣,更叫人恐怖窒息。
「今天還有日場演出,比昨天更要命。」
「嗯,頭暈的時候,心裏的煩惱都消失了,後來反而覺得輕鬆。」朝子的情緒也很好。
敬子睡在和式客廳旁邊的房間里。弓子不想睡覺,也有不能與敬子同睡一屋的原因,但不光是如此。
「……」
自己到底怎麼回事?莫不是在這女人之家中了陰毒?昭男又翻轉身子,這回清清楚楚地聽見有人在走廊上走動。昭男想大概是敬子,要不索性爬起來,告訴她自己睡不著,聊聊天,心裏也許會痛快一些。
寶石的產生充滿神秘的色彩,它的顏色也無比神奇。
「謝謝。」
島木去向不明,敬子憔悴瘦損、嘆恨悵惘。昭男對她牽腸掛肚。
已經十一點多了。「我的西服在哪兒?」昭男站起來。
涼爽的夜風從車窗吹進來。暗橘黃色的月亮從屋頂升起。東京夏天的月亮經常是這種顏色。昭男覺得富有神秘感。
「謝謝,我想等朝子一起回去。」
「……」
敬子怎麼還不出來?是不是洗澡也要和弓子在一起?
「媽媽,你設計的是什麼款式?」
「偷走人生未免說得過分,島木先生也是一個好人吧?」
敬子和昭男的目光碰到一起,他們站在蚊帳旁邊。
「今天算晚的,我喜歡早起。」
敬子的眼睛里蕩漾著喜悅。
朝子出門后不久,煤氣公司的收款員來收煤氣費。
她們準備把最近與布蘭奇關係親密的小夥子米奇請來做客。米奇跟布蘭奇年齡相差較大,但斯黛拉祝願他們能夠幸福地結合在一起。
「我在哪兒睡都可以。」昭男話雖這麼說,但這個家裡全是女人,有種微妙的感覺。
敬子就為此事苦思冥想,焦慮得一夜沒睡嗎?
「這就好了。」敬子對昭男說,「雖然二樓也空著,但島木不在,我也下來和弓子一起睡。到晚上都不大上二樓。一不上去,就覺得二樓孤清凄涼……這樣的地方讓您住,心裏也彆扭。」
「弓子好像也困了。」敬子說。
「您在那兒呀。」敬子說。
「要是田部大夫住進來,弓子也一定很高興。」敬子把弓子搬出來做擋箭牌。
「說不定你們還在睡夢裡的時候,我就溜走了。」
「媽媽今天精神好吧?」敬子說。
「哎呀,你想什麼來著?」
朝子的口氣倒好像昭男幹什麼壞事被她抓住了把柄。她盯著昭男,那眼神沒有哀憐沒有羞慚,只有咄咄逼人的銳氣。
昭男用粉紅色的梳子梳著硬頭髮,忽然想起在一本書里讀過的一則古老的故事。書名和作者都記不得了,好像是講述一個名叫格魯金斯卡婭的首席女芭蕾舞演員的故事。這位女舞蹈演員已過盛年,一個年輕的盜賊想偷盜她精緻漂亮的珍珠項鏈。當盜賊在後台看到她卸妝后目不忍睹的醜陋老態時,頓生憐愛,陷入無法自拔的窘境。
「男人是不是都這德行?」
「啊。」昭男沒想到朝子會給自己斟酒。
弓子轉身走到走廊。敬子對弓子的靦腆羞怯猛然心頭一驚,但不動聲色地對昭男說:「您休息吧。」
朝子的口氣蠻橫尖銳、不容分說。昭男一下子被懾服了。
他用毛巾擦了擦梳子,轉到敬子身後。敬子把頭一歪,低聲說:「我還是認為他已經不在了。」
敬子膚如凝脂,猶如洗滌多遍后的麻手絹一樣,手感極其柔和細膩,具有韻味雋永的美。
「嗯,以前晚起,最近也早起。她已經起來了。」弓子邊梳頭邊說。
昭男點點頭。
九*九*藏*書子好像在等待昭男回答。但昭男不了解情況,不好隨便出主意。
其實不用麻煩她們準備早餐,就這樣直接上班該多好。
「大夫,」弓子從和式客廳里快活地喊著,「您的西服已經送洗衣店,您走不了了。」
扮演斯黛拉的朝子演到後來,越發從容不迫、質樸純真。敬子聽見觀眾低聲交贊。
「現在手頭緊,再過一些日子……」
「是呀。他說向弓子問好。看戲的時候老誇你,田部先生好像很喜歡你。」
「太好了。」弓子天真地說,「今晚您就住我們家吧。哥哥又不在,家裡可寂寞了。是吧,媽媽?」她半是對昭男說,半是徵求敬子同意。
弓子繞到蚊帳後面,似乎有意無意地避開昭男的目光。
第九場,布蘭奇一邊喝酒一邊向米奇訴說自己的不幸:「阿蘭死了以後,心裏空虛,才這樣……那些陌生的男人,我不依靠他們就活不下去。其實我極端恐懼,這種恐懼驅使我一個接一個地換人,最後甚至想在十七歲的少年身上尋找自己的避風港……」
昭男平生第一次這樣一起床就和少女見面接觸,讓她伺候自己。他明白哥哥在電話里讓敬子代向弓子問好的含義。哥哥大概希望昭男能和弓子結成一對。
敬子沒有注意到,弓子覺得清不回家是她的原因,所以心裡不安。
他想問問絲足魚魚苗今天還剩下多少。絲足魚孵出五百條小魚苗,一天後剩下三百條,昨天又減少一半,如果有二十條長大,就是成功。大概不至於全軍覆沒吧。
「誰也別消沉。是嘛,你也要振作起來。」
昭男抽出一本《日本的兒子們》,躺在床上。這是日本陣亡學生紀念會編輯的兩三年前日本各地「大學事件」和學生運動的記錄與文章的彙編。
金絲雀在鳥籠里婉轉鳴叫。
「對不起,一大早就談這事兒。」她的一雙豐腴雪白的胳膊就在昭男面前,「不過,這事不確認,我做什麼都沒有心思。」
弓子豆蔻年華、光艷照人,但昭男感覺到敬子的善心柔腸。
弓子像小孩一樣,大人不睡她也不睡,其實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我也打算從哥哥的家裡搬出來。住著倒是挺舒服的,但一味貪圖享受,我的工作和獨立創業的精神就受到影響。」
「嗯?」昭男皺皺眉頭,彷彿眼前的朝子是個陌生人。
弓子抬起頭,臉上濕漉漉地掛著水珠,像一朵清晨帶露綻開的牽牛花,但由於睡眠不足,花瓣顯得發沉。
「早安。」
「啊?向我?」
「那是一個小偷。」朝子咬牙切齒地說,「不僅偷公司的錢,他這麼些年跟媽媽一起生活本身就是小偷行為。我是這麼認為的,他偷走了母親的人生。」

「最近一直睡眠嚴重不足……」敬子用手指頭輕輕撫摸著眼皮下面,「真面目都讓您看見了。」
「似睡非睡……」這是真話。
「我想光打大夫您說的那種針,可以嗎?」朝子低聲說。
「哪裡,跟田部先生的住宅比起來……」
朝子立刻換了一副面孔,和平時一樣冷若冰霜、愛搭不理,就像剛才沒有跟昭男談話似的一臉嚴肅正經。
「這怎麼說……我也是男人,將來女人是不是也這麼看我?」
聽敬子這麼一說,弓子的眼淚簌簌地流下來。
昭男感覺到她溫暖的氣息,臉唰的一下子紅了。
吃完壽司夜宵后,朝子拿著腳本,根本不理昭男,閉著眼睛獨自研究台詞。
她給昭男寫信的時候,忽然心血來潮,動了出租房屋的念頭。當時心底是否就已經萌生這個異想天開的夢想了?

也許昭男還是不睡在島木住過的二樓為好。
有嗚咽啼哭的聲音。
朝子大模大樣地隨意坐在昭男對面,慢悠悠地抽著煙。
朝子沒有介紹弓子。
「您答應一定給我保密,是吧?」
「好,少來一點。」敬子端過朝子的杯子,讓昭男斟酒。
「診斷就免了吧?」
「你這麼說,不覺得弓子可憐嗎?」
「所以您必須先發誓保密,我才能說。」
脫卻脂粉的朝九九藏書子雖有少女的清秀明麗,說話卻鋒芒畢露、潑辣尖刻。不過,第一次懷孕的消瘦憔悴顯出刺眼的風韻。
「喂,昭男大夫說他也說兩句。」
敬子當著昭男的面,和弓子商量讓昭男睡哪一間房間。
「清今天晚上也不回來吧?」敬子問。弓子點點頭,然後低著頭,手指撫弄著浴衣領子,縮著肩膀,像有什麼心事。
「放暑假你也起得這麼早。」
「你先去休息吧,免得明天又要累倒。」敬子對朝子說。
「要是沒有演出,我想明天就去。我心煩得自己都覺得變了一個人。」
敬子撥通后,好像是昭男的哥哥接的電話。
「什麼人戴這戒指?要是我,就設計做一個垂飾。媽媽,這活兒賺錢嗎?」
弓子把梳齒寬疏的粉紅色梳子給昭男后,離開走廊。
敬子用鉛筆在白色圖畫紙上熟練地畫著戒指式樣。弓子淚眼汪汪地看著。
昨晚爭勝好強的朝子和現在沮喪頹唐的朝子,哪一個是真正的朝子呢?年輕的昭男對哪一個朝子都不可理解。
昭男回到和式客廳里,沒有其他人。他舒適地伸直雙腿休息。
布蘭奇對妹妹說:「也給即將出生的小寶寶插上一支。啊,這孩子,一輩子都像蠟燭一樣明亮地燃燒,願你的眼睛如火光輝煌光耀。」
弓子往邊上一靠,攏起頭髮,用毛巾擦耳後脖頸。頭髮裏面的肌膚細嫩白凈。然後她把新的牙刷和雪花膏交給昭男。
「是很可憐。被一個毫無責任感的人硬塞給媽媽。但要是弓子自以為嬌滴滴的就可以討人喜歡,我可看不順眼。自己裝好人,像嬰兒一樣還要讓人背著。」
「不用,隨便往哪兒一躺就行。我在醫院值夜班,睡的地方可糟糕了……」昭男說。
朝子拿走了話劇票的錢,今天就沒錢交煤氣費。
昭男好像沒有覺察出弓子這個動作的含義,說:「隔著白色蚊帳看弓子,簡直跟仙女下凡一樣。」
朝子一邊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一邊說:「大夫,有一件事求您。但是,您必鬚髮誓絕對不能告訴媽媽,不然我就不好說。」
昭男還在陶瓷洗臉盆里灌滿水,洗了眼睛。脫在衣服筐里的汗濕的內衣和襯衫已被取走,放著漿挺的浴衣和細腰帶。
「這寶石怎麼啦?」
「您好好休息吧。」敬子走出去,從外面輕輕關上門。
弓子認為朝子含沙射影,「多餘」指的就是自己。
敬子對弓子遞個眼色,弓子站起來到門口把收款員支走了。
「能發誓吧?」朝子用女學生般的口氣又叮問一遍,然後端起啤酒杯碰著嘴唇,「您是醫生,我想您已經知道幾分了。」
現在快兩點了。
昭男泡在到處洋溢著女人芳馨氣息的浴室的澡盆里,不明白島木為什麼要逃離這豐裕歡愉的家庭。
昭男坐在司機旁邊,計程車一開動,收音機播放著柔和優美的音樂。
「工作穩定下來后,想和你一起去山間溫泉舒舒服服地休息一天。」
「沒有線索嗎?」

敬子、弓子和朝子的形象在腦海里重疊浮現,難以入眠。
弓子最近動不動就哭鼻子。昨天晚上昭男聽見的哭聲就是弓子在抽搭啜泣。
「前一次我設計的款式不行。這是天然寶石,很硬,歪斜部分糾不過來,說是沒法加工,要重新設計款式。弓子,你也想想……」說著,她把寶石放到弓子手上。
弓子端著東西穿過照在走廊上的陽光,走進和式客廳。飄來一縷咖啡醇厚濃郁的香味。
「公司里有一個女辦事員平時照料他。我覺得她知道情況,現在正等她開口呢。您說逼她一下好嗎?」
「媽媽,我幫你。」
昭男猶豫著不想洗,敬子使勁催他:「我們也要洗。一會兒把打針的東西準備好。您這麼拘謹,我們都不好解腰帶脫襪子了。」
弓子的父親在這個家裡、敬子給弓子的母親寄錢,在清和朝子看來,一定都是「多餘」的。因為清愛著弓子,好像並不這樣認為。但朝子不僅覺得弓子和弓子的父親「多餘」,而且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接著,壽司店的人又在廚房門口收九_九_藏_書款。
映照在金屬水盆中的陽光明晃晃地反射到鏡子上。
昭男拉亮枕邊的檯燈,對著自己的手錶,把鬧鐘調到六點半叫早。
昭男點點頭。「你要儘快忘掉這件事,免得引起神經性的噁心和頭痛。」
昭男到達醫院的時候,門診病人的候診室還空無一人。
「你去不了那些地方。」
遲遲不見朝子出來,弓子在後台出入口的樓梯上上下下地等著。
昭男把冰鎮啤酒一飲而盡。朝子立即給他斟上。昭男總覺得不是滋味,話說不到一塊兒去。
但是,不一會兒又開始了千篇一律的工作。
桌上的東西正待收拾的時候,女傭把煮沸消毒的注射器拿進來。昭男熟練靈巧地用指腹捏住砂輪片割斷安瓿。
昭男並不覺得敬子的真面目已經色衰容損,但總覺得不該一大早在晨光中目睹這樣的真容。
「這不是新石,是天然寶石。你瞧這紫紅色,妙不可言。鑽石也好、翡翠也好、紅寶石也好,都是從石頭中採取的。這麼漂亮的寶石一定凝聚天地之精華。」
「祝賀您。朝子演得很成功。」田部說,「就在這兒喝點冷飲好嗎?」
昭男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到盥洗室一看,弓子正在洗臉。
弓子心想,這樣朝子會更加嫉妒不悅。
「噢。」昭男不想說睡不著讓她擔心。但是,也許自己言不由衷讓心裏不踏實,便一邊用毛巾擦臉一邊反問道:「您休息好了嗎?」
敬子兩手輕輕地搖晃著弓子的臉蛋,然後站起來,往化妝室走去。
「大夫您不一樣。」朝子斷言,「媽媽也該清醒了吧。」
「什麼好人?!大夫,他是一個毫無責任感的卑鄙小人,凈給周圍的人苦頭吃。實在是品質惡劣的自私自利之徒。」
「今晚您就住在這兒吧。我給田部先生打電話……」敬子話沒說完,人已到走廊,摘下牆上的話筒。
昭男也寬鬆舒展,但和朝子這樣穿著浴衣相對而坐,總覺得不自在。朝子不施粉黛,浴衣下還現出腳丫。
「二樓空蕩蕩的,就顯得這個家死氣沉沉。一個辦法就是租出去,要不您明天早上去看看房間……人一住進去,房間就明亮。」
「什麼事?」昭男不動聲色地問。
敬子昨天晚上想,如果自己垂頭喪氣萎靡不振,弓子就更要哭哭啼啼,所以必須重新振奮精神。這似乎是昭男留給她的某種精神作用。
從傳達室的小窗可以看見朝子的上半身,她穿著肩膀和胸部綉著小花的白色連衣裙,臉頰通紅,眯著眼睛,跟昨天晚上判若兩人。
「弓子也學會打發人了。」敬子苦澀地笑了笑。
敬子一直站在昭男身後,昭男回頭看她。
「我本來想把歪斜部分糾正,不做爪,做上大下小的階磴套上托。」
「現在這個時候,又在家裡跟媽媽兩個人玩愛的遊戲,無聊透頂。噁心!善良溫和的母親和天真爛漫的女兒的戲碼早讓人煩透了!」
弓子幫著敬子把清房間里的卧具換上乾淨的,敬子一邊掛西式蚊帳一邊說:「昭男大夫的哥哥剛才在電話里說向你問好。」
敬子越安慰她,她哭得越厲害。
「哎喲,朝子你也喝酒啊?」敬子也進來,看著兩頰紅暈的朝子。
「如果真有了,就不要。即使現在想結婚,也結不了;就是結了,我有工作,小孩也沒法養。這是我和他的一致意見。」朝子注視著昭男,說話乾脆痛快,「演出結束以後,我就想卸包袱。您給介紹一位婦產科大夫。媽媽要是知道了,又要嘮叨,所以請您保密。」
「真煩人!告訴他以後再來。」
「啊,大夫,您醒過來了……」
「她自己不是這種人,她都是被周圍的人慣的。我看她嬌里嬌氣的模樣,就故意把自己的性格變得有稜有角、毫無可愛之處。」
他把破玩具似的話筒徒勞無益地貼在耳朵上。
朝子低著頭,沒有站起來離開的意思。昭男以為她有話要說,耐心地等待著。
「今天、明天都出去……」
大家在坡道口下了車。一爬坡,剛剛變乾的汗水又沁出來。
「真的別告訴媽媽。」朝子低眉順眼地https://read.99csw.com小聲說,略顯堅毅的臉龐透出孤苦傷悲的神色。
這時,斯坦利走進來,一看見生日蛋糕,就嘲笑布蘭奇說,米奇不會來。原來他告訴自己的朋友米奇,說布蘭奇以前乾的事跟賣淫差不多。斯坦利還把一張回程汽車票交給布蘭奇,打發她回去,算是給她的生日禮物。
弓子覺得朝子話中有話、指桑罵槐,傷了自己的心。

他想隨便翻點什麼東西,好發困入睡,但事與願違。他轉過身子,拉滅檯燈。
「醫生替病人保密。」昭男不痛快地說。
早晨,昭男摸黑摁住鬧鐘刺耳的鈴聲,完全醒過來。
房間悶熱。昭男打開窗戶,家裡一片寧靜。
敬子點點頭。
斯黛拉去婦產醫院那天晚上,布蘭奇挨了斯坦利一頓痛打,精神失常,被送進精神病院。
「先洗個澡,沖沖汗,舒服一下。」
給昭男鋪好床以後,敬子和弓子就在和式客廳里給自己掛蚊帳。這時,本以為已躺下睡覺的朝子卻進來向敬子伸手要買話劇票的錢。說是給別人買,她先墊付,可是收回來的錢,她又花在別的地方。
枕邊是書架,整齊地擺著清平時看的書。從清閱讀的書籍中大體可以了解一個學生的思想和苦惱。
弓子穿著寬紅格睡衣,更加輕盈嬌艷,但在客人面前似乎不好意思這副裝扮,「我以為您能多休息一會兒……」
「是同情。」昭男心平氣和地說,「她為島木先生的事,愁苦得都睡不好覺。」
「弓子不是這樣的人。」
昭男讓朝子坐在診療室角落的小椅子上,既不拿病歷,也不寫朝子的姓名。他去婦產科拿來注射液。
他睜開眼睛,猛然發現鬧鐘的夜光針在黑暗中閃爍著熒熒綠光。
昭男心裏已明白八九分,但他不能立即點頭,反問道:「什麼事?」
昭男和田部夫婦告辭走了。但過一會兒,昭男又轉回來,說:「我送你們回家,跟哥哥說好了。」
臨近中午時分,家裡十分安靜。弓子無所事事地坐在敬子身旁。
昭男覺得敬子就像格魯金斯卡婭。
「質地太硬,歪斜部分不好糾正;而且顆粒大,不做爪就托不住。所以現在考慮在四角做月桂樹葉形的小爪把歪斜部分遮擋起來。」
朝子最先鑽進寢室。
弓子臉頰羞紅,雙眼像被淚水濡濕一般靈動晶瑩。她剛才過了困勁兒,現在精神頭兒很足。
弓子這樣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己,敬子覺得清和朝子小時候很可憐。他們現在性格執拗彆扭,自己是不是也有責任呢?

昭男只好打圓場:「我正喝著,您也來一杯怎麼樣?」
一會兒,剛剛洗完澡的朝子穿著素白浴衣,系著細單帶進來,卸妝后靚麗的容貌光滑鮮妍。
「不要緊,今天我出去弄錢。朝子這個人很現實,她還說二樓空著、住在這家裡都是多餘。不過,我是要在這家裡等弓子的爸爸回來的。就是把這家賣了換個小的,說得容易,其實並不那麼簡單。把二樓租出去,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住,必須有合適的……」
「要是田部大夫……」敬子剛一說出口,就覺得心頭跳動。
「看來今天又是大熱天。」敬子說。
朝子有明顯的妊娠中毒症。昭男的醫院有一種新葯,注射后可以緩解癥狀。

「好像沒什麼特殊的關係,但我看她那種傷心難過的神色,覺得非同一般。」
朝子抬起頭,目光變得尖刻銳利,說:「田部大夫很同情我媽媽吧?」她帶著責怪的口氣,是否因為覺得自己被人責備的緣故呢?
在車站開小賣店的時候,她經常把兩個孩子扔在家裡,已經習以為常,孩子們從來不跟著母親的屁股轉。
「把大門鎖上。」敬子說。
昭男凝神諦聽,又不像哭聲。
「大夫你平時早飯吃麵包還是米飯?」
「您就別犟了……我記得是九段電話局,告訴我電話號碼。」
「很貴嗎?」
斯黛拉對丈夫的殘忍狠毒氣得火冒三丈,夫妻爭吵起來,斯黛拉忽然覺得快要分娩了。
「田部大夫,有客人找您。」護士叫他。
如今父親不在了,弓https://read.99csw.com子似乎霸佔了敬子的愛。她害怕朝子冰冷的眼光。
無論是昨夜隔著蚊帳看恍若天仙的弓子,還是今晨羞答答的弓子,對於昭男來說,似乎昳麗旖旎得難以高攀。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他想。
「挺好的。」弓子迎著光線觀看寶石,「怎麼不行啦?」
「不用了,我告辭……」
「田部先生把電話掛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敬子在身邊說。
「啊,晚安。」
朝子一直低著頭不好意思抬起來。
朝子聽不進去。「媽媽您說花錢要精打細算,我看您很多錢就花在多餘的地方。像女傭,完全可以不要嘛,勤儉一點過日子不好嗎?」
「不能再像今天這樣暈倒了。明天你到醫院來吧。」昭男說,「不管怎麼說,讓醫生看一看做出診斷。」
昭男奇怪敬子對親生女兒朝子客氣疏遠,對弓子卻像真正的女兒一樣親密無間、備加疼愛。敬子對弓子的父親愛得如此刻骨銘心嗎?
敬子從弓子手裡取過寶石,順手彈了一下她的臉蛋。
演員們高聲談笑著出來,朝子帶著一個小夥子走到敬子面前,平靜地介紹說:「這是小山,平時一直受到他的關照。這是我媽媽。這是田部大夫。」
舞台上,斯黛拉把蠟燭插在生日蛋糕上,祝賀布蘭奇的生日。好像正是初秋時節。
但是朝子並沒有開口,昭男只好沒話找話:「你母親挺可憐的。」
這一陣子,弓子有時希望有一種強勁的巨大力量,把自己從現在這樣不尷不尬的位置上攫走。
比起朝子和弓子,昭男現在更惦念敬子。但是他回頭問朝子:「後來好點兒了吧?」
朝子啟開啤酒瓶蓋:「怎麼樣?」說著,往昭男的杯子里倒酒。
敬子手掌上攤放著大粒紫紅色寶石。
但是,當昭男接過電話的時候,電話斷了。
「不用張羅,又不是客人。」昭男看敬子忙上忙下,反而拘束起來,並膝而坐。
敬子先走一步,一進家裡,就把下面的和式客廳敞開,好吹進涼風,又拿出坐墊,吩咐芙美子準備麥茶。
「什麼?」昭男回頭一看,弓子笑著躲起來。
「弓子,媽媽今天出去,明天也出去。」敬子使勁地說。
「二樓似乎很高級豪華,像我這樣的窮大夫,可望而不可即。」
弓子穿著漂亮的素地飛蝶圖案的浴衣,系著黃腰帶進來。
「嗯?」昭男無法回答。
「我想跟你一起去。」
敬子走到昭男身後。「休息好了嗎?」
昭男在敬子耳邊說:「我也說兩句……」
昭男並不是「發誓」替朝子保密,而是現在不想給敬子雪上加霜,才暫時同意保密。

既然決定留宿,昭男也安定下來。夜深心靜,敬子說話也放開了,把家裡事無所顧忌地告訴昭男。
「給你介紹。」
昭男走到走廊上,站在敞開的門外。「是的,哥哥誇弓子說,現在這時候還有這麼純潔的小姐。」說著走進屋裡。
「明天要早起嗎?」
三幕十一場整整三個小時的話劇終場時,很多女觀眾感動得掩面欲泣。一個美麗善良的女人的虛榮和夢想殘酷無情地接連破滅,最後精神崩潰發瘋。連過了青春年華的敬子都很受感動。
三個新浴的女人都似帶露仙葩般容光煥發,看來用不著昭男打針了。
昭男像出遠門旅行、剛剛回來上班一樣的心情。
女傭端著一個伊萬里大盤進來,上面精心擺著壽司,還拿來啤酒。冰鎮啤酒瓶上掛滿水珠。
「我沒有病,但事情非同尋常。儘管毫無食慾,卻非常想抽煙,以前我可是一聞煙味就噁心。還喜歡吃涼的東西,渾身發燙。可是剛才坐計程車,風一吹又從里往外發冷。」
「大夫,水要是不熱,旁邊有個小把手,您把它豎起來,煤氣就點著了。」弓子純真的聲音響起,玻璃門上映出她的身影。
「睡清的房間怎麼樣?換一下卧具……」
「也許她不好對我說。」
「第一次讓我扮演那麼重要的角色,買五十張一百張還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問得很冒昧,她與島木先生的關係……」
「您要這麼說,我就不睡,看著您。」
昭男受了她一頓搶白。